卷六 奏雅 三十四、難登雙廊樓 文 / 賊道三癡
三十四、難登雙廊樓
陳操之族人、友人、同僚的三百乘親迎車,過橫塘時加上陸府陪嫁的婢僕、妝奩,過烏衣巷時再加上謝府陪嫁的妝奩、婢僕,一路上車馬如龍、行人如織,在秦淮河畔綿延數里,萬眾爭看,盛況空前——
陳操之身著白底金紋的禮服,騎在黑駿馬上,身邊是緩緩行駛的畫輪四望車,陳操之側頭望向車中人,那車中的兩個女子就微微側過臉來面對著他,屢試不爽,那兩個女子始終在留心著他,雖然紈扇遮面,但露在扇面上的秋水眸子表露傾心——
親迎隊伍前驅者已抵達陳宅東園,而綴在最後的還在烏衣巷,此時已是薄暮酉時初,秦淮河畔的陳氏宅第張燈結綵,賓客如雲,堂人執燭,雜器豪華,那些原本對錢唐陳氏猶懷輕視之人,見陳氏宅第宏麗,陳設華侈,始歎服,穎川舊族,果然有底蘊——
錦氈鋪地,鼓樂喧天,陳操之下馬,走到畫輪四望車,雙手齊伸,陸葳蕤、謝道韞各出一手搭在陳操之手上,盈盈下車——
陳操之居中,陸、謝二女一左一右,鸞帶相結,在贊者的唱禮聲中步入陳宅,過門廳、茶廳,直入正廳,拜見族長陳鹹和陳氏長輩,又拜見嫂子丁幼微,丁幼微身穿曲裾深衣、美麗雍容,見小郎牽著葳蕤和道韞向她行禮,歡喜得眼含淚花,阿姑臨終的心願終於得成,小郎今日娶回了陸小娘子,還把謝氏女郎也一併娶回來了,這是多麼讓人高興的大喜事啊!
陸府、謝府的管事大聲報唱陪嫁禮單,一項一項報了半天,觀禮的賓客讚歎聲不絕,不說其他,單是陸氏陪嫁的六十頃地就值億錢,這六十頃地屬於陸氏在嘉興縣的一個小莊園,與錢唐離得近,陸氏就把那個小莊園裡的一應佃戶、器物全部作為陸葳蕤的陪嫁給錢唐陳氏了——
謝氏也有二十頃地的陪嫁,另有帛書八百卷,彼時書籍緊缺,八百卷帛書價值不可估量——
陳操之的六伯父陳滿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
秦淮河畔陳宅佔有四十畝,東園只佔四分之一稍強,陸葳蕤住西雙廊樓,謝道韞住東雙廊樓,這已安排好,樓中器物擺設都是陸府、謝府派人來佈置,四月間陳操之往淮上遊說諸流民帥時,謝安和陸納曾來陳宅作客,覺得東園雖然精緻華麗,但陳操之雙娶後陸、謝二女有大批的婢僕陪嫁而來,這東園住不下,便據陳操之留下的陳宅全景圖,於瀕臨秦淮河的一側蓋了一排簡潔的房舍,分隔男女,供婢僕居住,所以今日陸葳蕤陪嫁的八十名婢僕、謝道韞陪嫁的四十名婢僕都有安身之處——
陳尚已料到參加十六弟婚禮的賀客將會出奇的多,東園正廳絕對容納不下這麼多人,所以與陸納、謝安商議了一下,早兩日便命人於東園以西的空地上,以軍帳方式蓋起三十六個大錦帳,每個大錦帳內鋪氈席,設筵席,可容二十名賓客飲宴,各依身份地位巧為安排,這樣,到賀的六、七百名賓客皆大歡喜——
陸葳蕤和謝道韞向陳氏長輩行過禮後分別入住東、西雙廊樓,陳操之則要在外陪賓客飲宴,三十六個大錦帳要一一應酬到,冉盛和沈赤黔跟在他身後,一人手裡提個大酒尊,陳操之向來客敬酒都他二人為陳操之斟酒,陳操之酒到杯乾,眾賓客甚喜,認為陳操之熱情豪爽,不但才華橫溢,酒量也是驚人,孰不知冉盛、沈赤黔二人提著的酒尊裡盛的乃是蜜水,若是平日何妨一醉方休,但今日是大喜日子,陳操之可不想喝得酩酊大醉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那豈不是辜負了兩位嬌妻!
——而且即便沒喝醉,洞房花燭夜飲酒過多也是不宜子孫的,陶潛《責子》詩云:「——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陶淵明是何等聰明的人,但因為好酒,生的兒子就成這樣子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阿雍和阿端都十三歲了還不識六與七,九歲的幼子就只知道吃,可悲!
氐秦席寶與鮮卑慕容令此次送給陳操之的賀禮價值近八百萬錢,所以堂而皇之地各據一錦帳,陳操之分別進去敬酒,席寶除了恭喜祝福之外無他話說,到了鮮卑客人那座錦帳,只見慕容令,不見鳳凰兒慕容沖,卻原來是慕容令擔心慕容沖年幼任性得罪陳操之,乾脆送他回驛捨不讓他參加婚禮,慕容令說了一通祝福話語後,問知陳操之三日後就將啟程回錢唐祭祖,不禁焦急起來,當即道:「今日是陳司馬的大喜日子,在下本不敢以不情之請打擾,只是茲事體大,而且非陳司馬不能解敝國之憂,是以在下失禮進言——」
陳操之猜到是何事,和顏悅色道:「世子殿下何事需要在下效勞?」
慕容令便說了其伯父太原王慕容恪舊病復發、沉痾日重之事,慕容恪始終沒有疑心到陳操之建議他服用五石散其實是包藏禍心,因為消渴之疾他本來就有,而且慕容恪服五石散也是得到燕國醫暑的兩位名醫首肯的,服藥之初,頗見療效,陳操之還叮囑慕容恪勿勞累、勿憂思、服散後要嚴格注意飲食,但慕容恪去年冬和今年春兩次集結重兵、處心積慮要掃平關隴,能不憂思操勞嗎?而且軍旅之際,飲食肯定沒有居於鄴城時不厭精細,所以慕容恪只以為自己是勞累過度、飲食不節造成舊疾不發,服了燕國名醫開出的藥劑皆無效,病情愈重,是以想到來向陳操之求個方子——
陳操之還沒開口,他身後的冉盛冷哼一聲道:「今日是我阿兄的婚慶喜日,汝等卻在婚宴上求醫問藥,是不是太失禮了?」
慕容令尷尬無言。
陳操之示意冉盛不要多言,對慕容令道:「太原王應是勞累過度導致舊疾復發——」
慕容令連聲道:「是是是,陳司馬所言極是,不知陳司馬可有療救之方?」
陳操之眉鋒微蹙道:「消渴之疾非常棘手,待我好好思索,定會在回錢唐之前給世子一個答覆。」
慕容令簡直感激涕零,陳司馬真仁義人也,洞房花燭夜還要苦思療疾之策,此等厚道人當有以厚報之,日後大燕滅定了氐秦鐵騎南下時,定要重用陳操之——
出了鮮卑人錦帳,冉盛低聲問:「阿兄,那慕容恪還有救否?」
陳操之笑了笑,說道:「若有救,明年我等如何北伐!」
冉盛、沈赤黔皆嘿然而笑。
陳操之走到顧愷之、徐邈、張玄之、范汪、劉尚值諸友的那個錦帳,劉尚值善謔,見冉盛、沈赤黔提著的大酒尊,便笑道:「子重好酒量,準備借醉躲避入洞房嗎?東西雙廊樓、兩位新婦子,子重今夜登樓難,或恐彷徨其間矣。」
眾人皆笑,這事他們也都想過,只是不會像劉尚值這般說出來而已——
此時的陳宅內院,東、西兩座雙廊樓的僕婦、婢女們各為其主,已嚴陣以待,東樓謝府陪嫁來的婢僕要把新郎陳操之引到東樓去,西樓陸府陪嫁來的婢僕要把新郎陳操之引到西樓去,陸葳蕤、謝道韞當然不會指使她們這樣做,忠心耿耿的婢僕完全是自主、自發的行動啊,這關係到她們日後在陳府的地位,婢僕也講究地位的——
八月初八,秋夜星河璀璨,一彎眉月偏西,前院的喜笑嘈雜聲隱隱如沸,已經是亥時了,守候了近一個時辰的陸、謝陪嫁來的婢女、僕婦開始有些懈怠、睏倦,不知誰喊了一聲:「陳郎君來了!」這兩邊數十位婢僕頓時精神一振,謝府這邊是以謝道韞的兩位貼身侍婢柳絮和因風為首,因為這兩人和陳操之相熟,而陸府那邊則是短鋤和簪花出馬,領著一群婢女、僕婦守在了內院大門後——
陳操之三十六錦帳一一應酬後,在一眾賓客祝福聲中入內院而來,先是看到宗之、潤兒兄妹二人,還有其他七、八個陳氏男女幼童,其中陳滿的孫子居多,除宗之、潤兒外,那幾個陳氏子弟一見陳操之進來,立即笑嘻嘻圍上向十六叔討要喜錢,嫂子丁幼微先前已給陳操之準備數十枚特製的小金幣,這時一人兩枚分發,陳操之見宗之和潤兒立在一邊只是笑,便走過去也給兄妹二人一個裝有金幣的小帛魚袋——
陳宗之都快有陳操之那麼高了,赧然道:「丑叔,侄兒都這麼大了!」
陳潤兒笑瞇瞇接過金幣,先恭喜丑叔,又道:「丑叔,你看——」
陳操之舉目一瞧,好傢伙,兩支巾幗隊伍虎視眈眈,回頭看看潤兒,潤兒笑得好甜,笑容可掬、興致勃勃等著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