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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奏雅 三十三、嫁妝斗富 文 / 賊道三癡

    三十三、嫁妝斗富

    八月初八,天高氣爽,風和日麗,辰時初,侍中張憑與中書侍郎郗超這兩大媒人分別登烏衣巷謝氏和橫塘陸氏之門,呈遞親迎版文,再納親迎贄禮,豕雁籠盛、羊酒繒裹、臘脯果珍,絡繹遞進,謝氏、陸氏在門前設青布幔為青廬,建康城中未嫁的士族女郎傾巢而出,但南北士族依然涇渭分明,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陳郡袁氏、蘭陵蕭氏、太原溫氏、琅琊諸葛氏、汝南周氏、穎川荀氏這些南渡大族的未嫁女郎前往烏衣巷謝氏青廬為謝道韞助嫁,而三吳、會稽、錢唐的士族女郎則聚在橫塘陸府門前青廬中陪伴陸葳蕤——

    辰時三刻,褚太后分遣兩名崇德宮女侍中各領宮娥八人至陸府和謝府,傳旨宣陸葳蕤、謝道韞入崇德宮,媒人前導,陸納夫婦、謝安夫婦跟隨,那些助嫁女郎一起乘車入台城,兩府隊伍一齊於止車門下車,步行入崇德宮——

    親迎之禮,原本是要新郎至女方家佈置的青廬中與新婦行共牢合巹之禮,就是說新婚夫婦在一個牢盤裡進食,再把一個瓠一分為二,夫婦各用其一酌酒對飲——

    若無謝安睿智巧為安排,那陳操之可就要兩頭奔走,陸府這邊牢盤吃一餐、喝半瓠,將陸葳蕤迎至陳宅,又要再跑到謝府與謝道韞共牢合巹,忙亂無序,荒唐失禮,那樣的婚禮就不是百年盛事,倒像是一場鬧劇——

    而現在,二女齊至崇德宮,褚太后早命女官、內監在宮前廣場張布青廬,宴請陸葳蕤、謝道韞和一眾士族助嫁女郎,褚太后親自賜陸、謝二女左右夫人誥命,方鏍牢燭,雕費彩飾,金銀連鏪,雜器豪華,禮儀隆重,前所未有,那些助嫁的士族女郎歆羨不已,能得太后賜婚,這是何等的榮耀!

    新安公主司馬道福也來崇德宮觀禮,見陳操之與陸、謝二女的婚禮如此繁華奢費,比她前年嫁給桓濟的婚禮還要隆重熱鬧,再看謝道韞高挑秀麗、陸葳蕤溫婉純美,這兩個人都要嫁給陳操之,司馬道福真是心如刀割啊,看不下去了,出了崇德宮徑去式乾宮中齋向父皇司馬昱哭訴去了——

    未時初刻,身著曲裾深衣婚禮吉服的陳操之由兩名女官領著來到崇德宮,先覲見褚太后,褚太后將陸、謝二女一併召至近前,說些吉祥祝福語,陸葳蕤、謝道韞高髻巍巍、霞帔華麗,二人手裡都有一柄精緻紈扇,面對陳操之時則以扇遮面——

    共牢合巹之禮開始,那漆器牢盤也是特製的,格外大一些,以便陳操之與陸葳蕤、謝道韞三人共同進食,進食時,陸、謝二女也是紈扇遮面,很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陳操之看著扇下那兩張小口小口咀嚼的嘴,謝道韞的嘴唇略薄、唇色稍淡,但唇線極美;陸葳蕤的嘴唇紅潤嬌嫩,如兩瓣櫻桃,讓他情不自禁想要去親吻——

    面對陸、謝二女,陳操之食不知味,心裡感慨萬端,他終於可以娶妻成婚了,雖說古禮有男子三十、女子二十始宜婚姻,但對魏晉這樣人壽短促的世道,二十歲尚未成親的不多,葳蕤自十五歲始等了他三年又三年,現在他終於可以娶她過門了,而道韞,為他付出的又哪裡會少,清談拒婚,千里同行,那種微妙的情感轉化,不知不覺,銘心刻骨,現在,這兩位美麗的女子都要成為他的妻子,這是一種怎樣的不可置信的幸福啊!

    飲合巹酒時,那個瓠也選的是特大的瓠,一分為三,三人各執一瓢酌酒,陳操之看著陸、謝二女出神,陸葳蕤和謝道韞也是從扇後偷窺陳操之,見他飲酒時,不慎酒水滴到胸襟上,二女對視一眼,不禁莞爾——

    良辰吉時至,兩位新婦要去夫家,宮城止車門外,陳操之的族人、朋友、同僚,挾車數百乘,等待陳操之領著兩位新婦出來,俗禮是要大呼:「新婦子,催出來。」即所謂的催妝,但在宮禁中則不敢放肆,眾人面面相覷,一聲不吭,又覺好笑,低笑聲不絕——

    未末申初,崇德太后親送陸葳蕤、謝道韞出崇德宮,那樣子陸、謝二女倒像是太后的女兒,謝安夫婦、陸納夫婦反而成了賓客,崇德太后不是沒有想過認葳蕤、道韞為義女,但她是太后,太后認義女是要賜爵封公主的,此事牽涉過大,崇德太后素來行事謹慎,所以念頭一起便即壓下——

    陸葳蕤與謝道韞一同登上畫輪四望車,這畫輪四望車是貴族婦女才有資格乘坐的婚車,只有頂蓋,四面無遮,以便他人看新婦子——

    那陸葳蕤和謝道韞立在畫輪四望車上,都是雙手持扇遮面,但嬌美容顏欲遮還露,數百迎親隊伍齊聲喝彩,車隊啟行,沿城中主要大街繞城半周,沿途觀禮者摩肩接踵,皇帝都只有一個皇后,陳操之卻能雙娶,此等奇事,前所未聞,但這絕對是好事、是喜事,而且陳操之聲譽素佳,與陸、謝二女的戀情又如此美好,現在好事得偕,真是舉城同慶,好似過節一般——

    鳳凰兒慕容沖騎著龍城名馬也作為親迎隊伍的一員跟著車隊遊行,慕容令怕他做出失禮的事,跟在一邊緊盯著他,慕容沖對他這位從兄說道:「阿哥,我既已立誓,就絕不會壞了阿哥此行的使命,我只是想看看陳操之的兩個妻子到底有多美,是不是勝過我姐姐。」說罷,努力催馬靠近那輛畫輪四望車,先前隔得遠,只看到陸、謝二女的身形,看不到面容,好不容易擠近一些,二女又是紈扇遮面——

    慕容沖還想擠近些,猛然覺得鞍座一震,胯下坐騎停住了,催促都不走,眼見畫輪四望車駛遠,正發急納悶呢,忽聽得耳邊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道:「小白奴,你想幹什麼?」

    慕容沖大怒,扭頭一看,此人身如鐵塔,站在地下比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還高一截,滿臉的胡茬如森森鋼戟破土而出,鼻翼翕張,眼神凶狠,單手抓著他坐騎的後鞍,這神駿的龍城名馬竟開不得步——

    慕容沖雖然有膽色,但畢竟只是一個九歲孩子,被這凶神惡煞的巨漢嚇了一跳,認得這是陳操之的族弟,定下神來,說道:「遠客來觀禮,有何不可?」心下有些畏怯,沒敢追究被罵「小白奴」之辱。

    冉盛沉聲道:「若敢搗亂,攪了我阿兄的婚禮,我一把捏死你!你要明白,這裡是建康,不是鄴城。」

    慕容令和幾個鮮卑侍從催馬過來,冉盛便鬆開慕容沖坐騎的鞍座,朝慕容令略一拱手,大步追畫輪四望車去了——

    慕容令問:「中山王,這個陳子盛對你說了什麼?」

    慕容沖被罵白奴,卻發洩不得怒氣,心情極是憋悶,恨聲道:「此人無禮,有朝一日,我必提兵踏平建康,第一個就饒不了這個陳子盛。」

    慕容衝倒不是毫無心機,說這話時是用鮮卑語,但慕容令還是大為緊張,低聲道:「中山王,萬萬不可再說這樣的話,我等此來,是有求於陳操之的,四伯父太原王舊疾復發,群醫束手,只有陳操之或許有良方,我等必須要忍這一時之氣,久後當有揚眉吐氣之日。」

    慕容沖努力平息胸中怒氣,點頭道:「我明白的,我豈是不明事理之人。」眼望被簇擁遠去的畫輪四望車,說道:「陳操之的這兩個妻子容色平平,簡直可以說是醜陋,慢說與我姐姐比,就是與我的胭脂武士比都不如,這個陳操之真是有眼無珠啊!」

    慕容令方才也看到陸、謝二女,雖然紈扇遮臉看不周全,但顯然都是漢人中極為出色的美女,和醜陋哪裡沾得上半點邊,但既然慕容衝要這麼說,只好附和他,讓他消消氣,說道:「中山王所言極是,要說美女,當然是我鮮卑女子更美,陳操之不肯留在我燕國,那是陳操之的巨大損失,早晚要追悔莫及——」

    不料慕容沖藍眸一瞪,說道:「阿哥,你休要對我說這等話,當我是幼童嗎!」一摧胯下馬,往北而去。

    慕容令搖搖頭,這個鳳凰兒,你當他是孩子嘛他又精明得很,但他自己方才說的顛倒黑白的話豈不是孩子氣!

    ……

    親迎隊伍從台城至橫塘,陸府作為陸葳蕤陪嫁的僕役、健婦、婢女便跟上了,足有百人之多,妝奩器物裝了整整八十輛牛車,綿延數里,沿途看熱鬧的民眾嘖嘖讚歎,皆道吳郡陸氏家財雄厚,看來是決心要在嫁妝上勝過謝氏的,以彰顯陸葳蕤左夫人的地位——

    謝夫人劉澹與夫君謝安同車,有僕婦向她稟報陸府嫁妝的數目,謝夫人劉澹驚道:「我謝府只為阿元準備了四十婢僕、四十車妝物,這不是被陸氏比下去了,我阿元在陳府要比陸葳蕤低一等了!」

    謝安手搖蒲葵扇,不以為意,笑道:「和陸氏斗富,那是以卵擊石,你可知道陸氏還有六十頃良田的陪嫁!你放心,阿元絕不會因此就低陸氏女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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