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十八章 鳳妃 文 / 花清晨
第八十八章鳳妃
「生命誠可貴,這位姑娘何苦如此想不開呢?」一個婉轉動聽的聲音自身後飄來。
我暗嘲,我這樣站在懸崖邊上,雙手亂揮,任誰都會以為,我這是要跳崖尋短見。我撫了撫臉上的淚跡,緩緩轉過身,想看看還有誰會和我這個萬年衰神一樣,會到這裡來賞日出。
當我和她的視線相碰的那一剎那,我和她都怔住了。
那驚人相似的面容,大致能讓我猜著她的來歷了,想必她也同樣猜著我是誰了。這樣的情形,讓我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她顯得有些狼狽不堪,一身上好的衣料某些地方已污損不堪。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也注意到她微隆的小腹,她應該是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了。
我深皺了皺眉,正色道:「這位夫人的話很有理,但夫人已懷有幾個月的身孕卻還爬上這束陽峰,想來也有想不開的嫌疑。」
她的臉色不禁一黯,想來我的話稍嫌重了一些。
這陰山之巔,我爬起來都還有些費力,對於她這種即將身為人母,卻不顧腹中的小生命,還要執意爬上來的行為,無論有什麼理由,我很不贊同。
「下次想看日出,等孩子生下來之後,身體恢復好了再來。」情不自禁地關心起她,也顧不得她願不願意,兀自地扶著她下山。
我之所以會這麼雞婆,是因為我有個遺憾。說起來和尋在一起的時候,閨房之事是相當的和諧,但,我的肚子就是一直沒有消息。
其實我多麼想擁有他的骨肉,可是,我也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當第一次遇見開心時,這小傢伙只有五歲,或許是親生父母不知以何種借口為由要拋棄他,他的那種驚恐;或許是他的命運和我的如此相似;或許是因他那雙清澈眼眸中的無助哀求,讓我有了想成為一名母親的願望;或許是以為尋不在了之後,想彌補一下那種遺憾……
一路上,我並未和她多說什麼話,只是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甚至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而她同樣地也不問我。
當陽山的那個木屋隱現於前,我輕輕一笑,其實之前我就就猜她是否會來這裡。
先前,我的心情不定,也只讓霍無影陪我到束陽峰下,我堅持獨自一人上束陽峰。而與她下束陽峰到陽山的木屋,卻是換了條路。五年的時間,從束陽峰到陽山的木屋已修砌了一條平整的石磚路出來。
木屋前的那片楓樹林不曾變樣,只不過眼下不是賞楓葉的時節。
沒想到,一晃便是五年過去了,突然發覺往事竟歷歷在目。當年被我稱做老怪的齊哥,在這片楓樹林下揮劍如風,當時在我眼中看來,就算他舞得再好,也是嗤之以鼻,現在想來,他的英姿真是蠻帥氣的。
那戲劇般的七日,不禁讓人感歎,人的記憶竟可以這樣的深。
不經意間,抬頭便瞧見這木屋門頭上懸著一塊簡易的木匾,上面題著三個字:追鳳居。但見這三個字,讓我有一瞬間的錯愕,心中百轉千回。身旁的她一聲不吭,直接進了屋。
木屋內也起了一些變化,變得更像是人住的地方。
再看向灶台旁放了好些菜,還有新鮮的肉,水缸裡的水也是滿的。縱觀這屋子的一切,看來她已在這兒住上一段日子了,或許還會在這長住了。不過,即使在這長住,她的生活起居應該是有人在給她打理,否則憑她這個大肚子是不可辦到這些的。
望向坐在那床邊同樣望著我的美人兒,我不禁苦笑了起來。他的用心何苦這麼明顯?讓人情何以堪?
「你打算在這裡一直住下去?」我問道。
「不知道,住到哪天算哪天,或許是住一輩子。」她的目光似乎不曾從我的臉上移開。
我有些尷尬,將臉轉向他處。思量著她的話,不禁蹙起了眉,她這算是被打入冷宮嗎?
我再次誠懇道:「打擾了,今夜借宿一宿,明日我便會離開。」
聽了我的話,她無端地笑了起來,淒美的面容讓人憐惜,她自嘲道:「想成為這屋子的真正主人,我只怕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誰向誰借宿,很難說。」末了,她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臉上。
呵呵,我們這算是什麼?情敵嗎?
無奈一笑,我道:「誰最終住在這屋內,誰便是主人。」她有些錯愕。
為了避免引起她更多的傷感與難堪,說完,我便往屋外移去。每次來到雙蒙山,我都不曾踏入這片楓林與木屋,或許趁此機會可以好好地欣賞一下,往後還會不會再來,很難講。
很好笑的是,這一天我成了她的免費幫傭,熱情地幫她燒水、煮飯、燒菜,就連她身上的那套髒衣服,我也幫她給洗了。我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覺得面對她有些愧疚什麼的,而是曾見過好多些孕婦挺著個肚子還要艱難地做事,相當的辛苦,反正我也沒什麼事,能幫則幫。她反倒是更顯得拘謹了,默默地幫我打打下手。
晚上,我則是將屋內的幾張凳子一拼,往上一躺,便合衣睡下了。
夜間,也許是椅子太硬太窄,我睡得一直不是很沉,朦朧間,卻見一個人影立於我面前。我微瞇著眼,是她,她正舉著匕首對著我。
我大驚,她想殺我?整個身子都僵在凳子上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我不敢動,只能緊緊地閉著眼。如果我現在就跳起來,說不定她那一刀真的會刺下來。我正猶豫著,驀地,她手中的刀「噹」的一聲,竟落地了。
未久,門外傳來了她的啜泣聲,我深呼一口氣,睜開眼,起了身。
走到門邊,望見她正蹲在地上,依靠著牆,抱著腿在那抽泣。
「懷孕期間是不能哭的,不然生下來的寶寶就不漂亮了。」我走過去,拉起她,幫她拭去那滿臉的梨花淚。
她哽咽道:「我真的很愛他,我不想做別人的影子,我只想做我自己……」
「日子不是為了誰而去過,路也不是為了誰而去走,命更不是為了誰而去活。你是你,別人是別人,倘若為了愛而一味強迫著自己成為別人,一旦愛變成這樣,那便不是愛。」我正色道。
她梨花帶淚,滴落的清淚混入塵土,卻怎樣也化不開她心中的結。
「他罰我在這兒已經快一個月了……」她幽幽地吐出心中的不快。
原來是被罰。
「他不會丟下你的。」我伸手再度幫她拭去眼淚,道:「他若真有心罰你,你早已是一堆白骨。」
我雖然不能理解她和他之間究竟是怎樣的情愛糾葛,但我相信齊哥不會就這麼丟下她不管的。如果是真心想罰她,若蘭、張宿便是最好的例子,何況還會準備那麼多新鮮的食物?對她,或許齊哥心中還是有一份情,否則這陰山日出陽山日落,還有這木屋,都是他曾經一人獨享的,而今,卻能敞開心扉與她共享,即便是將她困在這裡,不允許出去……
她從抽泣中抬起頭驚愕地望著我,我伸手扶起她,道:「起來吧。如今對你來講,沒有什麼事比你和你腹中寶寶的健康更為重要。」
她愣愣地任我攙扶著,在我的安撫下,情緒終於平靜下來,沉沉地睡去。
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這麼度過了。
而我們,依然不知道對方叫什麼。
清晨升起的陽光給人帶來的是那種涓涓細流的清鮮,這樣的清晨,從容、自然、輕盈、乾淨。
雖未到立夏時節,但這觸目所及的綠色已深了幾許,我那警犬般靈敏的鼻子從中嗅尋那股新生的味道。伸展雙臂,長長深呼吸一口,我擁住了整個清晨。
沐浴在這清晨的陽光裡,有種酣暢淋漓的舒服感。陽光中,那細小的塵埃隨意舞動,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再一次閉上眼睛,伸展雙臂,享受這片刻的溫暖……
這次,我不會再有任何顧忌,自己的命自己掌握。
蝶宮,我很快就會來。
回到屋內,與她話別,即將動身準備下山。昨日若不是遇見她,我可能已經下山了。而且隨她離開束陽峰到這木屋,霍無影並不知情,想必發現我失蹤了,定會好找一番。
她堅持送我出門,剛步入那片楓林沒幾步,卻見幾人抬著一頂轎子出現於眼前。
為首一位身形高大皮膚黝黑又很面熟的男子向她單膝一脆,恭敬道:「鳳妃娘娘,恕屬下接駕來遲,皇上命屬下前來接娘娘回宮。」
「嗯,平身吧。」她深歎一口氣,輕聲道。
原來她的封賜是鳳妃。
這面孔,這聲音……是齊威!
齊威出現了,難道他也在這山中,我心中一緊,雙手不自覺地抓皺起衣裙。我這麼個大活人立在她的身邊,想要齊威看不見我都難。
「謝娘娘。」他剛欲起身,抬頭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爾後驚詫地嘴巴抽動,盯著我顫道,「鳳……鳳妃娘娘……」
他的這一聲鳳妃娘娘不是在叫她,而是叫的我。鳳妃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一雙哀怨的眸子又在凝望著我。
我轉過身對鳳妃跪下,恭敬道:「娘娘,請恕民婦昨夜驚擾,民婦願娘娘一路平安。」
忽然,齊威慌忙地站起身大步往山下跑去。
他也來了,他在這山中。不,我不要再回到五年前,無論如何都不可以。
我也站起身,大聲地喚住齊威:「齊威,你給我站住。」
齊威聽到我這一聲大喝,果真停下了腳步,我放下懸在半空中的那顆心,繼續道:「你要是還想我們都再回到五年前那種痛苦的情境中,那你就去。」
齊威沉思片刻,再次單膝跪於鳳妃跟前道:「恭請鳳妃娘娘上轎。」
鳳妃面容煞白地凝望著我,卻不曾移動身子。這種時候,我能理解她的這種心情,換作是任何女人都是種悲哀。
我再度跪下身,朗聲道:「民婦願娘娘一路平安,早日返宮。」
只聽她深呼一口氣,挺了挺身,堅定地邁入轎內,合上了簾子。
「起轎。」
望著那一行人遠去的身影,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們走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稍作停留,才動身下山。
山道交界處。
遠遠地,我還是望見了他,他正從陰山的方向下走來。所幸,我在高處,他在低處,他並未看見我。按理來說他們的轎子早應離去才對,但看情形,他們似乎都在等他。
清晨那十分羞澀的陽光灑在他的週身,他的整個人被籠罩上一圈金黃的暈輪,宛若一個莊嚴的神一般。
遠遠地望著他,他的身影依舊還是那麼英姿挺拔,人顯得更清瘦些了。沒有穿上龍袍的他,還真沒有點龍威的樣子。當他走近那些守候他的人,那些人恭敬地跪倒。我不禁笑了起來,剛才還覺得他一點皇帝的樣子都沒有。他走到鳳妃跟前,愛憐地將她扶起,攬過她,擁著她走向一旁的馬車。他扶著鳳妃先上了車,當他也登上馬車時,遲疑了一下,臉往我這個方向望過來。
我下意識地轉過身,往另一條叉道上走去。
未久,馬車輪軸與山路地面磨擦的聲音響起。
我站定,望著遠行的馬車,那壓過的山道揚起的灰塵,深深地吐了口氣。
漸漸地,馬車的影子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