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蜀道難 第六節 黃老 文 / 莊不周
第六節黃老
張松見曹沖醒悟過來,卻收了笑容歎道:「公子也莫要高興,荀令君將這個交到公子手中,並不是信手為之,他也在看公子如何處理這件事,從中瞭解公子做事的手法,其中大有深意,公子不可等閒視之。」
曹沖心頭大患一去,立刻恢復了平時的機靈,他點了點頭道:「永年說得對,這件事要做得三方滿意確實不易,到鄴城後看看再說吧,眼前倒有一件更急的事,明天我要去見駕,只怕天子又會說起太子的事情,你們看我當如何應付才好。」
龐統笑道:「將軍不必緊張,天子此舉也不過是表示一下恩寵而已,並非真想讓將軍為太子少傅,屆時將軍隨便找個借口推托了即可,只要讓天子覺得合情合理,不掃了他的面子即可。」
張松點頭道:「士元所說極是,正當如此。」
不出所料,第二天曹沖見到天子,行禮完畢,天子說了幾句閒話,又提起了這件事,話說得並不重,甚至還帶著一絲玩笑的意味,看得出來天子心情似乎不錯。曹沖抬起眼皮看了看天子身後站著的金禕,金禕耷拉著眼皮,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陛下,臣尚年幼,蒙陛下恩典,能帶兵隨丞相大人出征,又機緣巧合立有微功,只不過是上天垂青大漢,並不是臣有什麼天縱之才。臣於聖人經典,不過略知論語而已,豈敢當得太子少傅。太子國之儲君,乃我大漢幾十年後希望所在,臣豈敢貪圖一時名聲,而誤了太子,誤了大漢。」曹沖恭謹的低著頭。不急不徐的回道:「再者後家以尚書、詩經傳家,迄今四百餘年,家學淵源,伏中郎深明家學,又是陛下姻親,教授太子義不容辭,陛下又何必捨近求遠呢。」
劉協見他口口聲聲不離大漢,語氣中透著恭敬。心裡的擔心倒是放下了些,也不再強求,只是笑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強求愛卿,只是愛卿見多識廣,也當為我皇兒留意一些。」
曹沖心中一動,倒想起一人來,他抬起頭笑道:「要說合適人選。臣倒真有一人,只怕陛下怪罪,故不敢妄言。」劉協一聽也笑了,揮揮手說道:「曹愛卿不必擔心,說來聽聽。」
「臣的老師。故中郎將蔡伯喈之女,有其父遺風,通五經,明典章。學問深博,為人忠謹,可為太子少傅。」
劉協一下子愣了,他看了看一旁陪坐的伏典和太子,似乎覺得曹沖的提議不可思議:「愛卿是說蔡伯喈之女蔡昭姬嗎?她地學問是不錯,可她……她是個女子啊?」
曹沖咧嘴一笑:「女子有何不可?當年伏家先祖授經時,不也是由羲娥代授嗎?班大家續成漢書,功垂不朽。她們雖是女子,在學問上卻讓鬚眉汗顏。蔡伯喈勘定五經,立石太學,他的學問只怕也只有蔡大家能傳一二,臣也是跟隨蔡大家學習的。臣愚見,放眼大漢,能比蔡大家更適合做太子少傅的只怕不多。」
他看著有些撓頭的陛下,又笑道:「臣以為。正因為能接受羲娥授書、緹縈救父這樣的事。才有文景之治,正因為有了班大家續成漢書的寬容。大漢才能中興。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如果大漢的士人連一個學問淵博地女子做少傅這樣的事都不能接受,又如何能放眼世界?」
劉協還是不能接受,他笑著搖了搖頭道:「愛卿的建議實在有些出人意料,這樣吧,容朕再想想。」
曹沖也沒有再說,他接著說了一些自己在荊州的情況,算是向天子匯報一下工作,然後又說自己要去鄴城,過些天才能回來,周瑜也要跟著去鄴城,到時再領著他來見陛下。劉協知道這事自己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沒有多說的餘地,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好生安撫了曹沖一通,最後說道:「丞相平定荊州,其功甚大,就連這許縣裡也熱鬧了不少,不過人多了,作奸犯科的也多了,現在朕還真有些想念當年的滿伯寧。朕已經傳旨丞相府,請丞相再挑一個能臣來,愛卿見到丞相,也問一問丞相大人意下如何。」
曹沖連忙應道:「唯。」
曹衝出了宮並沒有直接回大營,他去看住在劉先府上的周不疑家人。周不疑被他趕去了大秦,他地家人也被他接到許縣來住,說得好聽些是替周不疑照顧,說得不好聽就是軟禁,讓周不疑不要輕舉妄動。劉先就在許縣,曹沖就把周不疑的老娘給送到劉府,讓他們兄妹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劉府是一個不小的院落,劉先的家人大部分在荊州,也用不著那麼大的地方,乾脆就把一個別院給了妹子。周不疑地母親劉氏正在屋裡捻紗,一聽曹衝來了,坐在屋裡沒動彈,自顧自的捻著紗線,連眼皮都沒抬起來看一下走進門來的曹沖。
曹沖笑了笑,攔住了要上前的典滿,揮了揮手,讓他們把東西搬進屋來,然後退到屋外等著。自已也不用人讓,自來熟地坐在劉氏的面前,俯身行了個禮:「曹沖見過夫人。」
劉氏哼了一聲,斜著眼睛瞟了一眼曹沖,半晌才冷冷的說道:「民婦不敢受公子大禮。」
曹沖笑了笑:「當得的,當得的,元直與我恩若兄弟,他不在,自然由我來照顧夫人,只是最近有些俗事纏身,未能來看夫人,夫人在這裡過得還好嗎?」
劉氏眼皮抬了一下,看了一眼笑嘻嘻一點也不覺得難堪的曹沖,嘴角掠起一絲不屑:「周家無權無勢,我們母子在荊州辛苦一年不過能溫飽而已,如今能住在天子腳下,錦衣玉食,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這一切都是拜公子所賜,民婦感激不盡。」嘴裡說著感激不盡。卻是連身子都不願意動一下,自然更提不上端茶倒水了。虧得曹沖臉皮也夠厚,依然坐在那時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生氣。
一聽說曹衝來了,劉先連忙趕了過來,看著曹沖帶過來地大堆禮物,再看看曹沖和顏悅色的坐在他妹子面前噓寒問暖,不免愣了一下。「公子何必如此多禮。讓下人送過來就是了,怎麼敢勞動公子。」
曹沖笑了,他向劉先行了禮,和聲說道:「始宗先生客氣了。元直雖說是我的下屬,但我們地交情之深,始宗先生也是知道的。他為我去了萬里之外的大秦尚且不懼,我走這兩步路來看看又有何妨。」
劉先笑了:「公子過謙了。」
曹沖呵呵一笑:「不知元直最近可有書信來?」
劉先搖了搖頭道:「年初他在蜀郡的時候,寫過兩封書信。後來就沒有了,按行程算,大概已經到了天竺了。路途遙遠,書信不便,不過他有公子安排的人照顧。又有那個大秦商人錢四海相伴,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地。」
曹沖歎了口氣:「但願如此,本來我也這麼想地,可這幾個月不見元直。心裡想念得很,不免生出些擔心來。讀萬卷書不易,行萬里路更難啊。俗話說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這趟差事可真是難為元直了。」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劉氏卻道:「多謝公子掛念元直,不過元直正是年輕力壯地時候,此時不吃些苦。難不成還要等到發落齒搖的時候再出去開眼界嗎?讓他吃些苦頭正是公子的恩典,公子又何必如此。」
劉先看了一眼劉氏,有些尷尬的一笑,他是知道周不疑被曹沖趕到大秦的原因,他也不覺得曹沖把周不疑趕到大秦去就是害他,以周不疑的所作所為,曹沖一刀殺了他也不為過,讓他去大秦顧然有略施懲罰的意思。更多的卻是讓他開開眼界。雖然苦了點,卻是個大好機會。妹子心疼兒子去那麼遠。心中有些不快是可以理解,但這麼對曹沖說話,卻有些不妥地,因此他看了一眼臉色不虞的妹子,連忙笑著打圓場:「正是如此,你看我還想出去看看呢,可這身子骨真是吃不消了。元直現在雖然苦了些,可三五年後回來,這學問見識必然大長,應該感謝公子才是呢。」
劉氏聽兄長這麼說,倒也沒有給他難看,端起捻好的紗進裡屋去了。劉先拱手說道:「公子,此處簡陋,頗有不便,不如請公子移步,到我那裡飲茶一敘?」
曹沖哈哈一笑,起身跟著劉先出了門,邊走邊說道:「聽元直說始宗先生精通黃老,我讀漢紀正有些不解之處要向先生請教,自然要去叨擾先生。」
正在前面領路的劉先有些意外的看著曹沖:「公子對黃老感興趣?」
曹沖點點頭:「高祖皇帝建立大漢朝,當時地情況也是如今一般,民口銳減,經濟艱難,天子不能具鈞駟,北有匈奴,南有百越,情況也許比現在還要困難一些,文皇帝、景皇帝奉行黃老,數十年而牛羊滿巷,繩朽錢散,為武皇帝奠下偌大的基業。俗話說以古鑒今,如今我大漢也是滿面瘡痍,能不能從文景盛世取得一些有益的經驗?」
劉先笑著撫了撫鬍子:「公子,要說起這黃老之道可就話長了,公子如果有空,不妨聽劉先囉嗦一回。」
「這黃老之道,雖用黃帝老子之名,其實黃與老本非一體,只不過有相通之處,後世便將其合而為一,本朝初年,以黃老為治國之道,名家輩出,膠西蓋公善治黃老言,曹相國時為齊相國,以之為師,學黃老之道,九年而齊國大治,後代蕭何為相,以其道治國,垂臥而天下大治。黃老之道風行一時,然孝武皇帝登基之後獨尊儒術,儒生公孫弘以花甲之年為相封侯,董仲舒上天人三策,儒家經典進入太學立博士,黃老之道則日見沒落,不再有當年風光……」
劉先侃侃而談,將黃老之道的來龍去脈、興衰過程先給曹沖講了一遍,見曹沖聽得津津有味。由衷地笑道:「公子莫嫌我囉嗦,黃老之道沒落已久,如今已經成了那些術士欺名盜世的幌子,襄楷獻神書,張角更是借太平經起事,妄圖顛覆我大漢東山,這些人都托名黃老,蠱惑人心。公子要想明知黃老之道,不可不察。」
曹沖點頭道:「先生說得有理,先賢的思想本是為探索世界的神妙或造福蒼生,傳到後世卻成了某些人爭權奪利甚至意圖不軌的道具,實在可悲可歎啊。」
劉先點頭笑道:「其實這也不足為奇,大多數學經學術地人都是為了榮華富貴,當真奉行先賢教誨的能有幾人?儒家為了獨霸仕進之途,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都爭得頭破血流。更何況對其他學派。鄭康成融匯古今兩派,卻又成了兩派共同的敵人,想想也真是可笑之極。」
「太史公一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可謂一針見血,戳破了這些眼裡只有富貴卻要裝出一副聖人門生地人的醜陋嘴臉。」曹沖無奈的一笑。豈止是漢代如此,其實古往今來都這樣的。所謂成仁成義,以孔夫子的大智慧都也不能完全做到,更何況這些世俗後人了。
「先生請繼續說。」曹沖感慨了一陣之後,繼續問道:「這黃老之道究竟是如何治國地?」
麋大雙看著已經亮起燈來的劉府,張嘴打了個哈欠,抬起手捂著嘴說道:「哈……真累,公子和劉先生說些什麼呢,這都說了大半天了。也沒見他出來,也不知晚飯吃了沒有,我可真是有點餓了。」
她等了半天,也沒有聽到妹妹的回應,不由得有些詫異地轉過頭。麋小雙抱著雙腿坐著,下巴擱在膝蓋上,兩隻眼睛怔怔地看著前面黑漆漆的街道,不知在看些什麼。麋大雙順著她地目光看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看著。轉過身來伸出手在麋小雙面前晃了兩晃笑道:「小雙,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小雙吃了一驚。有些惱怒的抬起手撥開大雙地手,撅著嘴嗔道:「好了,難得有空想點事情,你又來搗亂,讓我清靜會兒行不行?」
大雙咯咯的笑起來,攏了一下裙子坐在小雙面前,嬌憨的笑道:「妹妹,你在想什麼呢,說出來也讓我聽聽,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呢。」
「你?」小雙懷疑的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你能幫我什麼忙?再說我也沒有什麼事要讓你幫的。」
大雙晃了一下頭,舉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前,漆黑地眼珠轉了兩下,得意的笑道:「妹妹,你還別看不起我,我想啊,你一定是在想公子。」
小雙臉一下子紅了,馬上又反應過來,白了大雙一眼道:「我能想公子什麼事,我不過是個丫頭,文不能像小夫人那樣識文斷字,武不能像孫小姐那樣舞刀弄劍,帶兵打仗,只能把份內的雜事做好,換碗飯吃就心滿意足了,自己的事情還沒想好呢,哪有什麼本事去替他想事情。」
「嘻嘻嘻……」大雙得意地笑起來,伸出手在小雙臉蛋上擰了一把,開心的笑道:「好了,咱們是親姐妹,還是雙胞胎,你想什麼能瞞過我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的讀書認字?不過我覺得你太小心了,想要讀書認字就直接和公子說嘛,他一定不會反對的,何必搞得偷偷摸摸的。」
「誰偷偷摸摸的了?」小雙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雪白的牙齒咬著下唇,臉蛋羞得通紅的起身撲了過來,伸出手去撓大雙地癢癢。大雙咯咯的笑著,兩隻手緊緊抱在胸前躲閃著,死死的擋著小雙的手。
「好了好了,好小雙,饒了我吧,算姊姊說錯了還不行嗎?」大雙笑著喘不上氣來,連聲討饒道。
「哼,一點也不像姊姊,自己不用心,還來笑話我。」小雙停了手,想想不解氣,又伸手在大雙的腋下撓了一下,大雙向後讓了讓,攏了攏頭髮笑道:「想那麼多有什麼用?你不就是看到孫小姐來了,公子現在又看中了荀家小姐,想著自己的事情著急嗎……」
話音未落,小雙又有些惱了,作勢又要撲過來。大雙連忙伸手出擋著她:「好了好了,咱位倆姊妹說話,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嗯,你就知道亂說。」小雙嘟著臉,又抱起了雙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我們怎麼能跟孫小姐、荀小姐相比,我們不過是公子撿來的兩個丫頭,公子可憐我們,怕我們流落街頭,這才留我們在他身邊,我們只有感恩地份,怎麼敢有非份之想。」
「這可不見得。」大雙瞟了一眼外面,輕聲說道:「你忘了公子在虎跳澗地時候說過嗎,我們才是他的寶貝呢。」
「這你也信?」小雙真有些惱了,狠狠地白了大雙一眼,氣乎乎的不說話了。
「為什麼不信?」大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的問道:「公子說的話我都信。」
「傻瓜。」小雙真有些生氣了:「父親還在江南,公子現在只是因為水師力量不足,才沒有趕盡殺絕。公子平時提到父親,總是帶著一絲不屑,聽他那意思,根本沒有放過父親的意思。你也知道父親那人,當年四處奔逃的時候都不放棄,如今有了江南四郡這個立足之地,更不可能低頭了,他們之間遲早必是你死我活的,他可能會……」小雙噤口不言,瞪了大雙一眼,見大雙洩氣的失去了笑容,不忍再說下去,只得長歎了一聲,姐妹二人默然相對。
「我……我相信公子,他一定有辦法。」大雙良久才喃喃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