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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第三十四章 窯場春秋(中) 文 / 丁老大

    第三十四章窯場春秋(中)

    關中農村幹活的程序是早中晚一天三晌,干到中午,韓文德他們就要收工回去吃飯了,但是窯上不能離人,得有人守著,他們三個在窯場燒窯的輪流看場,今天輪西海,其他的人收工往回走,王朝對西海說,你一會回去吃還是讓我給你捎來?

    西海說,我不回去,你來給我捎兩個蒸饃就行了。

    王朝和韓文德一塊往回走,王朝問韓文德,三叔,你咋想起燒窯來了?

    韓文德說,隊長派我來的,黨指到哪裡就打到那裡。

    王朝譏笑他說,你是歷史反革命,還能聽黨的話,是聽國民黨的話吧?

    韓文德說,當然是聽『共產』黨的話,我在解放前參加過『共產』黨,早已是黨的人了。

    王朝說,誰承認你是『共產』黨?你是『共產』黨的管制對象。

    韓文德說,你看過三國演義沒有,上面有個劉關長三結義,老二關雲長千里走單騎,帶幾位嫂嫂到古城和大哥劉備三弟張飛相會,張飛誤會二哥投降了曹操,不讓二哥進城,還要和二哥大戰三百回合,後來二哥殺了帶領兵馬趕來的蔡陽,張飛才知道二哥並沒有投降曹操,所以,關雲長還是張飛的二哥,劉備的二弟。

    王朝說,你等著吧,看啥時候你劉備大哥張飛三弟來認你這個老二。

    窯很快裝好了。王朝讓韓文德河西海和泥,然後把泥運到窯頂上,王朝就開始點火,過去,王朝的爸爸燒窯,先要祭窯神,王朝也學會了,但是,『共產』黨不相信迷信,也不讓他祭,王朝的爸爸就在心裡念叨,王朝每次點窯也要在心裡念叨,求窯神保佑他一切順利。

    西海沒學過這個,韓文德也沒學過這個,只是見王朝嘴裡咕咕嘟嘟,然後把手裡拿的一大把引火柴點著,送進爐膛裡,提前塞進爐膛裡的麥草就在引火柴的作用下轟轟燃燒起來,燒窯就開始了。據王朝的爸爸說,麥草的火最硬,現在的說法叫溫度高,這是古代的人總結出來的,他們可能試過了各種柴草,最後才選定了麥草。八十年代後磚窯改成了輪窯,可以轉著圈燒,只點一次火,就一直可以燒下去,燒火原料也由麥草改成了煤炭,這是現代人經過試驗的,煤炭的硬度超過了麥草。

    自從點火以後,三個人就開始忙起來了,韓文德和西海發現窯前的麥草少了,就要拉運一些,始終保持窯前有足夠的麥草。

    王朝一個人最累,他得守在窯前,不斷的向窯內填麥草,才開始燒比較重要,必須在最短時間內達到窯內的溫度,溫度還要均勻,不能太高,太高了把底層的坯子燒流了,承受不住上面重量,上面的呼啦一聲塌下來,這一窯磚就算完了。西海就因為燒火不均勻,上面的塌下來,把一窯磚廢了。所以,王朝一直在窯前守著,等大火把上下的磚坯子都燒透以後,用慢火燒的時候,王朝才讓西海替一下,他不敢讓韓文德替,因為西海燒過窯,只要給交待好了,火候還能掌握住,韓文德根本不行。

    窯一直燒了三天三夜,三個人都沒怎麼好好睡覺,韓文德年齡大點,就有些吃不消了,到了晚上十二點,西海見韓文德的眼睛簡直睜不開了,就對韓文德說,三叔,你去睡一會。我干前半夜,你干後半夜。

    韓文德說,行。抬頭看了看,然後對西海說,我就睡在窯口西邊的草上。

    到了草跟前,剛躺下,一想不對,知道西海缺心眼,又爬起來走到西海面前對西海說,我在西邊草堆上睡,你小心一點,不要刨草時把我忘了,一麥鉤下去把我刨死了。

    西海說,好三叔哩,你把我說成啥人了,我注意著哩,咋能把你刨死。

    韓文德再次去睡下,心想,這個西海是缺點心眼,我已經叮嚀過了,他也知道了,還能把我刨死。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在窯場上拉麥草用的是一種鐵器,像兩股鐵杈一樣,只是兩根齒是向下彎的,尖兒很鋒利,裝根長長的木把兒,名字叫麥鉤。把麥鉤舉起來舉起來使勁挖向一堆麥草,就能抓下一大塊來,然後順地拉到窯跟前。

    兩點以後天已經有點冷了,韓文德睡的時候身上蓋了很厚的麥草御寒,怕感冒了。正在睡得香的時候,猛然感覺一個重物擊在頭上,大叫了一聲,爬起來,見西海就站在近處,自己頭痛得受不了。臉上也熱乎乎的像有什麼液體流下來,先用手往臉上一摸,就著星月光一看,是紅拉拉的血,又往頭上一摸,覺得好像有兩個血窟窿,又覺得血已經流到脖項。就問西海,你咋把叔頭上刨了個兩個窟窿?

    西海說,我沒刨,你睡的地方我知道,我還能把你刨了。

    韓文德說,西海,你過來看看。

    西海過來扳著韓文德的一看,說聲,媽呀,真的刨了個兩個窟窿。

    王朝聽見他們的喊聲,跑來一看,一個窟窿在眼眉上邊,一個窟窿在頭頂,連忙喊西海,快扶你三叔到醫院去。

    韓文德用手捂著腦門,糊里糊塗跟西海到醫院,找到值班醫生,這是個地段醫院,晚上很少有人看病。值班醫生是個看內科的,正睡覺,也是迷迷糊糊爬起來,見了韓文德的傷,有些害怕,連說,不看,不看,沒事半夜打架,打成這樣子了。

    韓文德說,大夫,不是打架,我倆給燒窯的供麥草,我一個人睡在麥草裡,娃用麥鉤拉草,麥鉤的鐵尖兒扎到我頭上了。

    醫生說,原來是這樣。快進來。我給你包紮。

    傷口很大,一共縫了31針。醫生取藥讓交錢,韓文德問,多少錢?醫生說,五塊五。

    韓文德在身上掏掏,沒裝錢。拿眼睛看西海。

    西海見韓文德看他,也裝模作樣的在身上掏掏,說,我身上也沒有錢。

    韓文德對醫生說,先賒著,我明天給你把錢送過來。

    醫生猶豫了好大一會,可能是想起睡覺的香甜,張了張口說,你可要說話算數?

    韓文德說,你放心。

    西海把韓文德扶回家,把惠芳和兒女都嚇得不輕。他頭雖然很痛,惠芳和兒女問他時,他卻不敢說痛,怕他們難過。就說,有點痛,不要緊,你們都去睡吧。

    韓文德的傷口整整養了半個月,才收斂了口。

    西海的父母到來看過韓文德,提了一封點心,在韓文德面前罵西海不小心,卻沒給一分錢的醫藥費。韓文德也不好意思要,他心裡想,咱是歷史反革命,讓人挖一麥鉤沒事,如果是我把西海刨了一麥鉤,哪肯定是天搖地動。不但說是反革命報復,還要賠醫藥費和工分。不知要多花多少錢。再說,西海家也窮,拿不出醫療費,聽說買點心的錢還是借的。

    這期間,隊長和王朝之間的矛盾加深了,起因還是為了工分。

    那時候,一個勞動日是十分工,一個壯勞力掙個滿分也就是十分工,王朝是最特殊的,掙十四分工,這已經讓多少人眼紅了。但是燒窯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能燒。有意見也沒辦法。

    說起來也可憐,過去農業社每到年底才分紅,工分是很重要一個方面,掙不到工分,分紅就少,工分掙得越多,分紅就越好。一年的吃喝穿戴都在工分裡。當時最好的生產隊一個勞動日平均的錢是一塊,上一塊多的很少。有的生產隊一個勞動日平均還有幾分錢的。辛辛苦苦幹一年,最後還是個超支戶,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財政赤字。分配當時也很不平衡,家裡勞力多的人就掙工分多,家裡勞力少、老弱病殘多,工分掙的少,就經常超支。那時候公平的一點是即使超支戶,也要同樣分口糧,等以後家裡勞力上來了還債。所以,家裡勞力多的人就有意見。人們在嫁女的時候都要找勞動日值高的村嫁,窮村的男人連媳婦也娶不上。

    王朝又撂挑子了,主要還是嫌工分少。

    氣得隊長黎士英直罵王朝的先人,王朝的先人在地下也可能感覺到耳朵稍燒了。

    隊長是在韓文德面前罵的。

    韓文德說,王朝也確實太有些太過了。他一個人已經快頂到一個半勞力了,還不知足。

    隊長說,這麼大個生產隊,就沒有一個人會燒窯,讓王朝把人拿住了。

    韓文德說,我看了,其實燒窯簡單的很,沒有啥神秘的。

    隊長說,你可不要小看燒窯,西海大嘴大梆子的,最後還是燒了一窯廢磚。韓文德說,當領導就要善於用人,要知道自己手下的兵誰的能耐大,誰的能耐小,誰是孤膽,誰是群膽,用的時候心裡就有底。用不好就打不了勝仗。西海是個啥人,缺心眼,你都敢把燒窯這麼重要的活交給他。

    隊長問,你怎麼樣?能行不能行?緊跟著又否定了自己,不行,你才燒了幾天窯,一年出去再看行不行?

    韓文德笑著說,笨人學不會,聰明人不用學,我看了三天就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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