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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第三十四章 窯場春秋(上) 文 / 丁老大

    第三十四章窯場春秋(上)

    隊長黎士英對韓文德說,老三,派你去燒窯,行不行?

    韓文德說,行,幹啥不是干。

    隊長說,你倒答應得痛快,這個活責任大,燒壞了扣工分。

    韓文德問,不是王朝燒窯嗎?

    隊長說,主要是王朝燒,你和西海供草。

    韓文德說,供草不管燒,燒壞了與我沒關係。

    隊長說,反正是你們三個人的事。燒壞了都有關係。

    那我不去。

    不去不行,你以為你是誰,能挑活幹。

    我去,我去。

    隊長見韓文德點頭了,這才說,我見你心竅好,才派你去,王朝狗日的給我出難題,工分低了不燒窯,我讓西海燒,西海是個豬,跟了王窯戶好幾年,還沒把技術學會,把一窯磚燒壞了,你去了好好學,學會了我讓你燒,把王朝狗日的開了,給你的工分比王朝要高,氣死王朝狗日的。

    韓文德說,既然隊長信任我。我就去幹。

    農村在60年代前後還沒有現在的輪窯,只是一個獨窯,燒窯不用煤,而是麥草。不能連續燒,燒好一窯磚後要熄火,等涼了以後再出窯,磚坯子也是手工的,有幾個壯勞力專門作磚坯子,他們每個人預先和好一大鍋泥,像醒面一樣,泡到差不多的時候穿著大高腰靴子進去踹,有人不用靴子,買靴子要花錢,踹泥又是個廢靴子的活,一雙靴子用不了多長時間。所以,農村人捨不得,就光著腳踹,因為每天踹,踹得腳紅紅的像胡蘿蔔一樣,時不時就把腳踹爛了。

    做磚更是個力氣活。每個人都光著上身,穿著條大褲頭,先放好一個木模,裡面灑上沙子,然後抓起一大塊泥,舉得高高的甩在木模裡,勁力要用得恰到好處,正好把木模吃滿,甩得不好,吃不滿木模,磚沒有稜角,就是白費力氣,然後用一個刮子在上面橫著刮平,平端起來走幾步,倒扣在一塊也同樣撒上沙子的平地上,很小心的揭下來,一直把那一大鍋泥做完,做好的磚就在大場子整整齊齊的排列成一長溜,像部隊上走隊列,出操。

    韓文德也做過磚,生產隊的活韓文德都幹過,就是沒燒過窯。燒窯這個活累倒不大累,主要是在燒窯的那幾天白天黑夜都要在窯場,碼坯子也是個技術活,如果碼不好,燒著燒著呼啦一下塌了,一窯磚就廢了。

    這種窯最後還要飲窯,就是給窯喝水。磚燒到一定的火候,在窯上面圍一個土池子,裡面倒上水,讓水慢慢滲下去。在滲水的過程中,窯內的紅磚經過化學變化,漸漸就變成了青磚。過去修城池修房子用的磚都是這樣做的,修長城的磚也是這樣。這是一種古老的手工作業,一直延續到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

    王朝算是當時農村的一個能人,在燒窯上也是個把式。燒窯的一共三個人,王朝主要在技術上把關,韓文德和西海是下苦工的,王朝怎麼指揮他們就怎麼幹。王朝因為是技術人員,工分相對他們就比較高些,這也是當時在那種環境下對技術尊重的一種具體體現。也是王朝自己爭取來的。

    王朝的父親就是燒窯出身,燒了一輩子窯,在周圍很有名氣,死了後就埋在離窯場不遠一個集體墳地上,每天可以看著他兒子燒窯。

    王朝很早就把這個手藝學會了,他父親去世後,沒人會燒窯,隊長黎士英找到他,讓他燒窯。

    王朝問,給我多少工分?

    隊長說,和你爸一樣,每天十分工。

    王朝說,我不燒窯。

    隊長問,為啥?

    王朝說,我嫌工分少。

    隊長說,過去都這樣,給你加了,我這隊長以後咋當?

    王朝說,我管你咋當不咋當,要我燒窯就得加工分。

    隊長瞪著眼睛看王朝,王朝也瞪他,隊長沒有辦法,走了。

    王朝不是四類分子和壞分子,正兒八經的貧農出身,在那個年代裡屬於根正苗紅的那種人,王朝不幹,隊長沒有一點辦法。

    隊長回去想,狗日的王朝給我難堪,非報復這個瞎東西不可!不過,想來想去,暫時還沒有啥可報復的借口,又想,燒窯的活有啥難的,把磚坯子裝進去,點上火燒上幾天,就成了,這是個粗活,誰都能幹,我不信離了你王朝這個爛棗還不做鏡糕了。就想讓西海燒窯。

    隊長問西海,你跟了王窯戶幾年,能燒窯嗎?

    西海說,能燒,這幾年我看也看會了。

    隊長說,王朝狗肉端不上席,你給咱燒,燒好了是你的能耐,讓王朝也看看咱村裡有能人,你如果把磚燒出來我給你瞅房好媳婦。

    西海家裡窮,他本人又有點缺心眼,二十八歲了還沒有媳婦。媒人介紹了不少,人家一打聽就不行了。最後連媒人也懶得介紹了。西海一聽隊長給他介紹媳婦,就咧著嘴笑,對隊長說,你放心,磚燒不出來我就不姓劉。

    隊長拍拍他肩膀說,叔就靠你了。

    西海也拍拍隊長的肩膀說,好叔哩,你一定要給我找個好看的媳婦。

    隊長嘴裡說,行,找個好看的,像畫上畫的一樣。

    看西海咧著大嘴滿意的走了,心裡說,還想要好看的,不好看的跛子瘸子也不跟你。

    一窯磚被西海燒壞了,主要原因是坯子沒有嗎好,燒塌了,燒塌了火候就不行,沒有碎的磚也是酥的。

    王朝諷刺說,比縣食品廠的到口酥還酥一點。王朝這句話是專門在隊長面前說的,當時隊長面前有好多人,他就是要趁人多說這個話,讓大家看隊長的笑話。

    隊長心裡很窩火,西海把一窯磚燒壞了,社員意見很大,幾個出窯的邊幹活邊罵隊長。隊長也知道,這一窯磚從和泥做磚坯子到最後燒出來,中間要花費很多勞力,讓西海給燒成了一堆廢品,確實給社員沒辦法交待。

    可是,西海還在他面前拍著腔子說,第一窯沒燒好不怪我,誰還沒有把事辦不好的時候,燒第二窯磚就好了。

    隊長沒好氣地說,我不能拿大家的血汗讓你糟蹋。

    西海見隊長生氣了,也不在乎,說,不燒就不燒,誰還能保證一槍出去打個雀兒。

    隊長說,你把事辦壞了還強,怪不得找不到媳婦,沒有姑娘跟你。

    找不到媳婦是西海的心病,隊長這一下戳到疼處了,把西海說躁了,牛眼一瞪說,你能當個毬隊長,擰屁股走了。

    把隊長氣得臉上都變了顏色,最後只得又求王朝,

    王朝說,我不會燒,也不想燒。

    隊長說,給你個鼻子你還上臉了,工分就按你說的辦,一天十二分。

    王朝說,十二分不行了,得給我十四分。

    長說,你乾脆把我殺了算了,沒有這樣子往上加的。

    王朝說,你算筆賬,西海燒壞一窯磚損失多少,給我加一輩子也用不完。

    隊長想想也對,把牙一咬說,十四分就十四分,給你,但是你要保證不燒壞,燒壞了全部得你賠。

    王朝說,燒壞了你把我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隊長把韓文德引到窯上的時候王朝和西海正在裝窯。只見幾個男女社員把干了的磚坯子用架子車拉到窯頂,窯頂上也有人往下傳。隊長在窯頂上面對王朝說,我把韓老三派來給你打下手了。

    王朝滿是油汗的臉向上一扭,看見了韓文德,就對隊長說,你給我派了個歷史反革命分子?

    隊長說,你這小伙子,韓文德是你叔,你叔雖然是反革命分子,過的橋也比你走的路多。

    王朝說,如果反革命分子搞破壞,你可要負責任。

    隊長說,只要你不搞破壞就好了,韓老三不敢。

    韓文德心想,你個狗日的王朝,說話不知輕重,人常說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叔才來你就把叔的尾巴揭起來,讓人看叔的黑尻子,叔放個屁臭臭你。

    就對王朝說,叔是反革命分子,叔反對你的革命了。你是無產階級專政,你把叔專政了算了。

    王朝說,三叔,我不是對你有意見,我得對隊長說清楚,萬一你搞破壞讓把磚燒壞了,隊長不能怪我。

    隊長對王朝說,王朝,你負責燒窯,燒壞了別想把責任往韓老三身上推,韓老三和西海只負責供草,碼坯子和燒火的技術都是你的,出了問題我只找你。

    隊長說完,再不管王朝有啥意見,從窯頂上下去走了。

    王朝對韓文德說,三叔,你既然來了,就下來幫忙碼坯子。

    韓文德一下來,王朝就停手了,他指點韓文德怎麼碼,上下怎麼對照著看。等韓文德碼了一會,手熟了點,就坐在一旁,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紙煙,劃根火柴點燃了抽,並從鼻孔裡裊裊冒出藍色的煙霧。

    上午的太陽很熱,沒有一絲風,就是有風,窩在窯心裡的人也沒有感覺,享受不到。韓文德不大會兒就渾身冒汗。王朝坐在哪兒也和韓文德西海一樣熱,但是,王朝不敢出去在外面的樹蔭下涼一會。他的責任重大,他怕他出去以後西海和韓文德的坯子碼不好,燒塌了隊長讓他賠,所以得守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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