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劍胚 第十八章 逃遁 文 / 君無忌
第十八章逃遁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一聲聲朗喝，響自天地，卻又深入心底。
正在地底慢慢接近的林無鋒驀然一怔，他再孤陋寡聞，這幾句詩也不可能沒聽過。不過，聽著聽著，又迷糊起來，除了開頭的六句外，後面卻又陌生了。雖然意思差不多，但遣詞造句與腦中所記截然不同，至少，沒一個典故是林無鋒熟悉的。
一聯繫青裊神魂，林無鋒恍然大悟，這是修真版的《正氣歌》，出自浩然正氣宗創派祖師莊浩然，浩然正氣宗的名字便來自於此。念著念著，自有一股浩然正氣，從天地生，自心中起，讓聽者怒髮衝冠，壯懷激烈。
此詩，如同林無鋒的真言九印一樣，在浩然正氣宗，每天清晨，無數修士大聲朗誦，已經深入每個浩然正氣宗門徒的神魂，深入他們的骨髓。
《正氣歌》無論老家，還是現世，都是正道昌明之佐證，都是碧血丹青之體現，邪魔外道，千軍辟易，難怪上次青裊戰敗而逃。
林無鋒心中慨然一歎，繼續前行……可惜了，縱使青裊不是正道中人，但這丹青神君萬紫丹，也從來不像心中有凜凜浩然正氣的樣子。
都說儒道大行天下的時候，除了真正的大儒外，還盛產兩種人物，一是偽君子，一真小人。
不知這萬紫丹應該算是偽君子，還是真小人……
一正一邪，一清朗剛烈，一邪魅嬌媚，兩種聲音此起彼伏，交錯上升，若非林無鋒也有自己的手段，只怕接近不到五十里內，人就已經被弄的暈暈沉沉，不知身在何處了。
默念九字真言，林無鋒一點點接近，四十里，二十里，五里……
一個腦袋忽然從山陰背後冒了出來，像是當年被壓在山下的猴子。
天眼鎖定萬紫丹，林無鋒手捏九印，張嘴正要大喝，忽然神色一變，腦袋一縮，就不知沉入地底多深，然而，一道悶雷般的聲音還是追了上來——
「哼……」
下潛中的林無鋒頓時一陣恍惚，腦中一片空白，良久才清醒過來，心道好險，若非發現那姓萬的眼神不對，只怕現在不死也成白癡了。元嬰神君的音攻之道，自非築基可比，何況那傢伙還在全力催動《正氣歌》，隨便一聲就足夠林無鋒喝一壺了。
哼，區區一個築基，也敢打他的悶棍，佔他的便宜？
神識一掃僵直中的林無鋒，萬紫丹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全部心神終於集中到青裊身上……
剛剛分心掃瞄，解決那小子，現在就已經被青裊佔了上風，若再分心，就算有《正氣歌》，也難說誰贏誰輸。至於那築基小子，不管是死是活，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哪怕就是站在那兒讓他拿劍砍，只怕都不能傷到他一分毫毛……
元嬰神君，果然厲害。林無鋒長出一口氣，悄悄上升到離地面不到四尺的地方，天眼大開，瞧瞧注視著萬紫丹的一舉一動。
萬某人似乎已經沉入到跟青裊之間的生死鬥中，懸在空中，護身神甲祭出，雙目微闔，一句句《正氣歌》自口中吐出：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青裊身形猶如鬼魅，繞著丹青神君轉成了影子，充滿無限媚惑的嬌笑響徹天地，一聲聲傳如丹青神君耳中：
「吃吃……嗯……啊……」
如同上次一樣，兩人都已放棄一般攻擊手段，只以神魂交戰。
不放棄也沒辦法，青裊本就不擅長直來直去的攻擊，就算破防，也很難對丹青神君造成傷害，而丹青神君卻面臨打不到青裊的局面。《陰陽造化道》本就不擅長攻擊，若在防護方面再沒一手，那豈不是誰修煉都活不長？那也愧為可以直接修到返虛境界的心法秘訣了。
尤其現在，青裊背後也掛了一雙翅膀，丹青神君拿她更沒辦法，想要取勝，只能通過神魂之戰。否則，是走是留，全憑青裊心意——當然，有林無鋒這個累贅，想走她也不容易，至少甩不掉萬紫丹。
眼看著兩人相爭進入白日化的程度，靜默良久的林無鋒終於再次悄悄露出腦袋，天眼卻將萬紫丹的面部表情放大到分毫畢現的程度，若有絲毫舉動，自然第一時間沉下去。
深吸一口氣，林無鋒雙手捏印，終於張開大嘴——
「臨！」
看似悄無聲息，但聲音卻已經通過傳音入密的方式傳到丹青神君耳中……
丹青神君驀然一震，睜開雙眼，臉上閃過一絲惱怒——這聲音攻雖沒對他造成實質性傷害，但卻打亂了他吟誦《正氣歌》的節奏，更是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營造的壓制青裊的氣場。
神識一掃，正要再來一聲，徹底毀掉那混賬小子，卻在此時，青裊的聲音忽然高亢起來：
「嘻嘻……嗯……啊……絲……」
『淫』魅妖惑的聲音忽然大作，聲聲入耳，萬紫丹神魂頓時有些迷糊，心中一凜，再顧不得下面那隻小螞蚱，從頭開始，再次吟誦起《正氣歌》來……
一句還沒完，耳中又傳來第二聲：
「兵！」
本來順暢的正氣歌，頓時戛然而止，萬紫丹雙目怒睜，心裡那個恨啊。
這小子，就像只老是在鼻子邊繞圈子的蒼蠅，雖傷不到他，卻討厭得緊。
他知道，如果不將那小子徹底解決，就這樣任他搗亂下去，別說贏了，只怕自己都只能遁逃的命……
身形一閃，忽然飄至林無鋒出現的地面之上，一手舉起，無盡天地元氣匯聚手中，正要下壓，將這塊土地壓成精鐵，活生生壓死那小子……然而，那手舉在半空，卻怎麼也揮不下去！
他的眼神，一陣清明，一陣迷糊，那聲聲入耳的『淫』詞媚語已經深入神魂，開始亂其心神……
別說青裊還擔負著保護林無鋒的責任，便是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也不可能錯過，兩次搗亂，《正氣歌》念不下去，萬紫丹心神已亂，她不趁亂而攻，還等什麼？
「哼……」
一聲悶哼，萬紫丹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神識終於恢復清明，心中凜然一驚，心念電轉，忽然破空而起，瞬息遠去：
「青裊，今天放你一馬，來日方長，你等著……」
他心已亂，《正氣歌》進行不下去，還拿什麼跟青裊鬥？何況，地下還有個搗亂的小子。這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真要繼續，很有可能今天就是他隕落的日子。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不走，再要陷入到青裊的神魂攻擊中，很可能就走不了了……所以，丹青神君念動之後，再不遲疑，瞬息遁走，只留下一句場面話。
丹青神君的遁走，非但林無鋒沒料到，便是青裊也沒想到，堂堂元嬰神君啊，還沒怎麼樣呢，就逃跑了？
一怔之後，青裊閃電般追去，可惜，沒了林無鋒的九字真言協助，短短百十里地，她還不能把他怎樣，何況，現在他的《正氣歌》已經順暢了。
林無鋒升出地面，也自追去，不過，他的速度可沒那麼快，也不敢太快，萬一被那老王八蛋殺個回馬槍，青裊趕不及的話，哭都沒地方哭去……
片刻，青裊飄然而回，俏臉笑語嫣然，雖然沒有留下丹青神君，但心裡卻比留下他還要高興。
只此一逃，丹青神君這輩子算完了。
講究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儒家之道，逃跑絕對是要不得的行為，何況，這次不是面對衛悲回，那是絕對實力上的差距，跑了還算不得什麼。但現在，他跟青裊實力相當，還正處在神魂交戰中，一跑，心魔自生，就是《正氣歌》都未必壓得住。這就跟當初青裊在他面前戰敗逃跑一樣，若沒有林無鋒，青裊自也是心魔纏身的結局。想要解除心魔，非得親手解決青裊才行，然而，他又怎麼解決？
且不說，青裊幾乎不可能再離開林無鋒，就算沒有林無鋒，有了這一逃，心裡已經有了陰影的丹青神君，還怎麼跟原本就不遜色於他的青裊鬥？何況，有林無鋒在，青裊可以肯定，自己升級很快的，而心魔不除，丹青神君卻只能原地踏步，長此以往，兩人差距只能越來越大，他還怎麼跟她鬥？
沒有跟浩然正氣宗結下死仇，卻將丹青神君打跑，還在他心中種下心魔，就算再遇，也永遠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青裊心中自然舒暢了。
林無鋒也沒什麼可失望的，元嬰神君，自然不是想留下就留下的，能趕跑就算不錯了。看著飄到身邊的青裊，林無鋒微微一笑：
「不錯啊裊裊，我還第一次看你跳舞跳得那麼好，什麼時候在我面前也跳一次？」
青裊嬌怯如花，微微一福：
「鋒少有命，敢不遵從？」
兩人相視一笑，相攜而行，繼續北上。
青裊繼續將修為壓至築基期，兩人同乘一張飛行符，青裊在前，林無鋒在後，宛若戀姦情熱的小兩口，沿著縱橫綠海跟宋唐邊緣，一路北上。
雖然沒能留下丹青神君，但浩然正氣宗算是給他們得罪死了，宋唐境內，還是少呆為好。正好林無鋒也有遊歷天下的心思，何況身邊還有個俏婢，這在古代，乃是千金不換的闊少遊俠生活，愜意瀟灑，自不必說。
朝發青山，暮至闊川，夜宿荒郊，擁美而眠，其樂無窮……煉劍不可斷，真言九印不可斷，但衝穴以及凝練真元，林無鋒決定放下一段時間。
一張一弛，一鬆一緊，才是做事之道，修煉也當如此。
之前一段時間，他拚命修煉，天天一心多用，心神蹦得緊緊的，也該放鬆下。當然，這種放鬆不是徹底的鬆懈，只是神魂身子的休養生息罷了。
每天遊山玩水，看看風景，采采丹草靈材，捉弄捉弄小俏婢，再玩點讓大家都心動的遊戲……日子別提有多舒服。
這一修養，果然大有好處，林無鋒只感覺自己天眼蹭蹭蹭就跑到了百里範疇，比得上進階之前的青裊。
神魂每天活潑潑的，神清氣爽，一片清明。
身子的感覺也大為通透，無處不適。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無鋒光頭已經變成了板寸，小青龍又變得毛茸茸，嗯，至於扎不扎人，就只有青裊這個俏婢知道了……
這一日，林無鋒例行公事將小妖放出靈獸袋，快兩年了，區區一個金丹而已，他感覺那效力已經差不多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小傢伙就會醒過來，所以每天都取出來看看。
良久，還是沒反應，林無鋒心中有些失望，正打算收進靈獸袋，卻在此時，小妖那雙毛茸茸的大眼睛似乎動了動。
林無鋒一怔，心中一喜：
「小妖，你醒了？」
終於，小妖睜開眼睛，迷茫地看看四周，看看林無鋒，似乎有些疑惑，再看青裊，卻是一驚，然後一骨碌就蹦到林無鋒懷中……
被裊裊的修為嚇到了？林無鋒啞然一笑，像是折騰寵物一樣摸著小妖毛髮，心中卻道，這小妖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是誰呢？便道：
「小妖，現在該會說話了吧？」
現在的小妖，已經不是五尾了，而是成了六尾妖狐。半月前，林無鋒便發現她長出了第六根尾巴，只是才出來，光禿禿的，難看之極。
五尾便是化骨期，化去喉間橫骨，便可說話，現在到了六尾，說話自然不是問題。
小妖喉嚨動了動，吶吶道：
「說……說……」
言辭不清，但總歸能分辨出來。
林無鋒鼓勵道：
「對，就是這樣說話，你才會，多說多學一段時間就好了。」
「說……說話，說……說什麼呢？」
狐狸本就聰慧無比，以前跟林無鋒聊天也多，自也學了不少言語，只是那時候表達不出來而已，但現在不一樣了，隨便一兩句，就差不多進入了狀態。
見此情景，林無鋒微微一笑：
「就說你的來歷，還記不記得你是誰？」
「我……我是誰？」
小妖眼神頓時又迷茫了，陷入長久的沉思，半晌沒反應。
呃，渡劫時電壞了腦袋，還是被金丹力量撐壞了？記得以前的小妖總有點超越她境界的古怪行為，比如面對金丹飛鼠的那次，似乎還有一些本來記憶，完全不像是一隻野生妖獸……林無鋒鼓勵道：
「對，你是誰？努力想想，還記不記得了？」
林無鋒神情有些緊張，還有些期待，一邊青裊同樣如是。
老實說，無論林無鋒還是青裊，都不希望小妖還記得她是天媚真君，那他們該怎樣對待一隻退化到明心期的曾經真君？相信面對他們，天媚真君同樣難受，曾經能量那樣強大，現在卻成了一隻小妖狐，還得依靠別人而生——只要別人想，隨時都可以從妖獸變成靈獸，生死操控於人，那絕對是一個真君難以承受的結果，就算她還有機會再修回去……
小妖神色更見迷茫：
「我……我……」
毛茸茸的爪子撓撓腦袋，看看一臉期待的兩人，小妖終於說道：
「我……我就記得我是一隻小狐狸……」
林無鋒青裊相視一眼，林無鋒道：
「就這麼多？」
小妖揉揉眼睛，努力點頭：
「就……就這麼多。」
林無鋒青裊兩人長出一口氣，有些失望，又有些放鬆。只可惜，誰都沒看到小妖雙眸閃過一絲狡黠，只因上面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擋住了……
記不得就好啊……林無鋒道：
「好了，這麼多就這麼多。嗯，現在你會說話，那有兩件事我們就該好好交流交流了。第一，你以前不願意做靈獸，我尊重你的意見，現在呢，做妖獸還是做靈獸？有沒有改變——絲……」
林無鋒話還沒說話，大腿就傳來一絲劇痛，卻是小妖那爪子在上面又捏又掐……瞪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小妖道：
「壞人，就想把人家變成靈獸……」
壞人都出來了？這語氣，這神情，果然不愧九尾妖狐化身，還是妖狐之身，聽著就了不得……林無鋒大汗，趕緊將小妖那爪子從腿上掰開：
「幹什麼呢？問問而已，真要把你變成靈獸，還會等到現在？不過，你想保持妖獸之身，那是繼續跟著我們，還是自己找處山林呆著？」
「當然跟著你，別想甩掉我……」小妖兩隻爪子將林無鋒衣服捏得緊緊。
林無鋒無語，一隻甩不掉的妖獸，這算怎麼回事？如果小妖真想回歸山林，那林無鋒絕對不會強留，也不擔心面對衛悲回，想當初，他都不能改變小妖的主意，那他林某人自然也要遵從她的意願，可惜，這小妖居然賴著不走……
不走就不走吧，權當養了只超級寵物……林無鋒搖搖頭，便道：
「既然不走，那規矩可要定下來，我是林無鋒，以後叫我鋒少，明白嗎？她是青裊，你要叫裊裊姐姐，嗯，我身邊還有個你的同伴，叫石通，是只穿山獸，金丹修為，是我的靈獸，他你可以隨便稱呼，以後我再介紹你認識。」
天媚真君是石通的啟蒙恩人，為防石通神態不對，讓小妖回憶起過去，林無鋒現在自然不會把他叫出來。至於青裊，佔點小妖的便宜不算什麼。就算她是天媚真君，林無鋒也有把握讓青裊在她之前進階真君。畢竟，她們現在的修為差距太大，遠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追上的。
「裊裊姐……」小妖甜甜喚了一聲，青裊有些拘謹地點點頭。
小妖一醒，修煉又該回到正途了。
抱著小妖，林無鋒長身而起，說道：
「咱們繼續找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