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24 真實與妄想的間隙 文 / 全部成為F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有一段和我過去的記憶不相符的資訊在我的腦海中滋生,周圍的環境比我過去所經歷過的都要真實,讓我很難確定這是不是幻境——雖然從理性上來說,這裡應該就是中繼器構造的幻境,但是強烈的真實感,卻難以被理性說服。對一個清醒的人來說,到底是依靠什麼,去判斷自己所處境的真假呢?是記憶?感受?還是和上一秒延續性相違背的變化?
當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上一刻我的確就呆在廁所裡吸煙,而中繼器之類的情況,不過是在整個發呆過程中的幻想,那麼,我該如何確定,那個幻想才是真實,而此時此刻的遭遇才是幻想?
「妄想體驗……」我下意識回想起左江的能力,雖然沒有嘗試過那種能力的效果,但目前所遭遇的情況,卻和能力顧名思義的效果極為相似。那麼,這間校園裡的廁所,和上一刻大廈中的廁所,哪一個才是我的妄想?
那無比強烈的真實感,讓我無法確定,我目前所處的狀況,是否就是中繼器的攻擊。若將思維由此發散出去,五十一區的那名宛如失了魂一般的神秘專家,有可能便是處於我當前的狀況。
伴隨著記憶的浮現,正在進行一場大冒險的記憶,反而變得不那麼真切起來,大概是因為太過違背常理,而相比起這間校園的舊廁所所代表的生活,充滿了夢幻色彩吧。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因為記憶鮮明起來,所以,似乎也沒那麼久,大概就是一年前。我就呆在這家學校裡,充當一名平凡的優等生。
在聽聞廁所怪談之前,在這裡的生活,一切都是正常又樸實的。沒有異常。沒有神秘。沒有死黨和死仇,沒有戲劇性的挑釁和反擊。沒有惡魔也沒有怪物。我的身體也是極為普通的高中生素質,沒有患上任何惡性疾病,自然,「江」也是不存在的。
我感受不到「江」的存在。也呼喚不出「夸克」,沒有格外鍛煉出來的體格氣力,也沒有超凡的才能和異常的神秘力量。連鎖判定消失了,速掠超能也不復存在。在我的記憶中,任何證明自己是一個神秘專家的能力和他物都消失了,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知識和經驗。但是,這種知識和經驗,相對此時此刻在腦海中浮現的平凡生活的記憶,卻顯得無比荒謬。
就如同——
做了一個相對逼真的夢。醒來之後,留下了一堆殘渣。
極為矛盾的感覺,讓我有些焦躁。
我逐一打開一扇扇隔間的門,最終確認了,此時這座舊廁所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不一會,門外傳來男生的聲音,一夥學生正靠近這裡,本能促使我回到隔間,關上門,一個聲音在告訴我自己,他們也是來這裡吸煙的,但是,這裡的默契就是「盡量不和不同來的人見面」。
所以,我躲起來,這樣的本能,和戰鬥本能一樣強烈,根本就不需要思考。聲音進入廁所,他們各自推門,如果有人在隔間,自然會反鎖,後來者就會找下一間,如果人全滿了,那只能抱怨運氣不好,趕緊離開,但實際上,在我就學於這所學校的時間裡,這間舊廁所從來都沒滿人過。
所以,這些新來的男生很快就占好了各自的地盤,而我則聽到他們的鎖門聲後,開門走出去。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放輕腳步,甚至來到一位男生所在的隔間門前停下來,有些猶豫,我也不清楚自己在猶豫什麼。來這裡抽煙的人雖然遵守不干涉他人的原則,但是,要說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是不盡然的,正因為這一點交情,而在負責處理和這些學生相關的問題時佔據優勢,也是自然而然的。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可以隨意破壞這裡的規矩,在我停下腳步的時候,門後的男生停止說話了,他似乎有些緊張,所以,我快步離開了這裡。
我覺得這一切極為古怪,極為異常,如果這是一個幻覺,那麼,又該如何識破這個幻覺,離開這個幻覺?尤其在一切都充滿了「現實感」的時候,甚至於,這種現實感和腦海中的記憶,讓我不得不去懷疑,上一刻的自己走進的,到底是哪一個廁所?
是充斥著怪談的廁所?
是中繼器陷阱的廁所?
亦或著,只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廁所?
首先,我告訴自己,正如我第一次去到那所謂的「現實」時告訴自己的那樣——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去做什麼。我必須找到一些證據,來證明自己是否位於一個意識態的幻境中。不管我當前所處的環境有強烈的真實感,意識態世界相比起物質態世界,都是不那麼嚴密邏輯的。如果這裡是中繼器為了囚禁我的意識,而以我的意識為核心構建出來的「牢籠」,那麼,一旦我無法找出其中的破綻,認知就會遭到潛移默化,其禁錮就會更加強力,而考慮到中繼器的能力,這種可能性反而很高,這是極為糟糕的情況。
這裡的真實感實在太過強烈,配合腦海中不由自主地自問自答,幾乎每一刻都在侵蝕我的想法。這個聲音的來源,也是富有邏輯性的,它讓我覺得,這其實就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為了不讓自己錯亂於真實和妄想之中,是每一個人都必須擁有的東西。
我十分清楚,自己已經下意識開始懷疑,末日幻境和病院的一切,是否都只是自己的妄想了。
我今天除了觀察之外,注定做不了什麼東西。作為普通學生的習慣,正在我的體內復甦,而作為戰士的習慣,因為能力的消退,也開始變得遲鈍。讓我沒有真正認為自己就是一名普通學生的原因,此時此刻,僅僅在於自我的觀測和分析——這是一套基於末日幻境的經歷而培養出來的自我認知方法,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種處境,對我來說,自我認知都是生存的核心之一。
是的,首先。我得生存下來。
我順著學生時代的記憶走回教室。一路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鮮活而明亮的學生氣息充斥在視野可見的地方。整齊的校服。活躍的學生,走廊上鬧哄哄的,教室裡只剩下三兩人在聊天。我一進入自己的班級教室,那種強烈的生活感便再一次湧上心頭。就像是我並非時隔多年才回到這裡,而是十分鐘前,就坐在這裡,這是一種日常的烙印,不知不覺中,早已經滲透了身體的滋味。
然後,我回過神來。現下正是放學時間,同班同學將會在之後的二十分鐘內陸續散去,留下的一般都是衛生執勤小組和習慣在學校把當天作業完成的學生。我沒有任何事情,學生會沒有工作交代下來。這個時間,我本該是要回家的,就在去舊廁所吸完煙之後,就會離開學校,而不是回到教室裡。
「忘了帶東西?」一尺之隔的同桌問到,就像是在問「吃飯了沒有」一般自然。可是,這倒讓我覺得有些不自然。可是,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去證明他是異常的,而並非是我。在這平凡而日常的問候下,我覺得自己才是不對勁的那一個。
我半晌沒回答,他也沒有理會,只是轉眼朝我看了看。我好似一下子清醒過來,說到:「啊,是,有些東西……」我漫無目的地翻了翻包,今天的課業歷歷在目,一周之內的課程,以及老師和學生會交代的任務,也十分詳盡地呆在腦海中,幾乎不用怎樣翻找就自然而然地浮了上來。
太現實了,太真實了,太日常和普通了,正常到了讓我不禁覺得,末日幻境就是妄想,才是閒暇時分才會去想的多餘之事。
只是,要接受這種平凡的日常,對現在的我來說,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我有點覺得,這就是現實和幻想,樸實和精彩的衝突。我用力甩了甩頭,於是同桌有些奇怪地又看了我一眼,問到:「身體不舒服?」
「啊,還好,就是有些睏。」我下意識回答到。
「那可真少見。」同桌隨意說著,又埋下頭繼續做題。
「對了。」我想起來,廁所怪談最先是從他的口中得知的,「還記得學校舊廁所的怪談嗎?」
「什麼怪談?」他有些驚訝,神情不似作偽,我相信自己的觀察,他的確是真的不知道。可是,他本該知道,不,他應該且必須知道的!我按耐著這一刻沸騰起來的思緒,放輕了聲音說:「就是舊廁所的怪談,我記得是你告訴我的,那個地方好幾次有人失蹤了,至今都沒能找到。」
「啊,我有說過嗎?」同桌驚愕地說:「我沒說過,你從什麼地方聽來的?那個地方真有人失蹤了,就絕對會傳得全校都是。」他說到這裡,看了看四周,彷彿說什麼秘密般,對我說:「你是學生會的,難道不清楚嗎?那裡是差生聚眾吸煙的地方,消息可靈通了。老師其實也知道那個地方的情況,我聽說,學校打算將那裡拆掉。反正都有新廁所了。」
同樣是關於舊廁所的傳聞,但是,和我記憶中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但仔細想一想,卻覺得同桌此時所說的,反而更有邏輯也更和情理——這是基於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異常與神秘的前提上的邏輯和條理。
因為新廁所的建成,舊廁所被廢棄了,還成為了差生聚眾吸煙的地方,校方對這種情況不可能一無所知,所以,最終決定拆除舊廁所。這是理所當然的發展。我揉了揉太陽穴,只聽到同桌在說:「喂,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真不舒服的話,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沒事沒事。」我勉強笑了笑,起身說:「我就先回去了。」
「晚自習來嗎?要不我幫你請個假?」同桌又問到。
「不用了,我回去躺一下就行。」我一邊說著,一邊踏出教室,和幾個擦身而過的同學打了招呼。
「高川,班長說晚上要調位置。」他們說。
「八景說的?」我愣了愣,反問到。是的。八景,一個本該對我而言,十分重要的存在。
「是啊,聽說你的位置要前移。她沒通知你?就你一個要前調的。」知情的同學說。
我想起來了。的確。八景仍舊是班長,不。應該說,她本來一直都是班長,卻不是學生會的成員。她在下午課間時跟我提起過調整座位的事情。這是班主任的決定,在學校裡也是常例。每個月都會進行一次,大致是為了提高學習互助效果,和避免早戀行為。
和末日幻境裡的記憶不一樣,在這個生活氣息濃烈而平凡的學校時光中,還是高一我和八景,彼此之間並不是十分熟悉,談不上要好的朋友。就是正常的學生來往而已,遠遠及不上末日幻境中那深刻糾纏的關係。比起普通同學關係的八景,和我有著涉及生命的密切關係的八景,宛如只是存在於我的妄想中的角色。
我有些失神。但是,在沒有進一步觀察和尋找前,做下任何判斷都是不對的。我調整了自己的心情,刻意在路過笑夜的班級時,頓了頓腳步,朝裡面眺望。笑夜不在裡面,但是,她的位置十分清晰。我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想法,在此時的情況下,究竟是希望看到她,亦或著不希望看到她。
我踩著夕陽的影子,延尋著清晰起來的記憶走在回家的路上,從末日幻境的角度來說,我已經離開這裡很久了,可是將末日幻境當作妄想時,卻生不出半點懷念,因為,這是我幾乎每天都要踏上的道路。周圍的風景是如此自然而日常,就如同人類使用手腳時,從不去思考手腳是如何活動的,這裡的風景所帶來的熟悉感,也是潛移默化在我的內心中,從來都不需要去思考,它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我為了尋找真相與妄想的證據,特地繞了一圈遠路,走過那熟悉,卻又充滿即視感的天橋時,總是不自然想要回頭,總覺得,笑夜會如末日幻境裡那般,在不經意間出現。然而,她沒有出現,這一路上,根本就沒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情,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真實感,無法讓我認定其為中繼器根據我的意識幻化而出的偽物。這裡的風、雲、陽光、水泥路面散發出來的味道,因為工業化而不那麼理想的空氣,車子駛過時的聲音和排氣,人們在道路上的交談和牽扯,都充滿了實實在在的存在感。
如果將這一切都當作幻覺的話,說不定也會被他人當作瘋子吧,我很清楚,自己無法做到這一點,無法將這裡的一切,都當作一個宏大的幻象,即便,我是如此的瞭解唯心主義哲學,也做不到「閉上眼睛,整個世界都不存在」的程度。然而,我也無法承認這就是真實,而末日幻境裡的冒險,只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妄想,而我自己,則不過是一個沉浸在中二妄想中,幾近走火入魔的孩子,即便,我所經歷過的一切,是如此的殘酷,彷彿總有一張巨網,細細編織著所有人的生活,即便,我和其他人的掙扎,也不過是織網中的一部分。
在末日幻境裡,我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開始成長,成形,固定,那個殘酷的世界,讓我試圖去思索命運,去理解他人,嘗試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在血和火,在戰鬥和戰鬥罅隙的生活中,品味寧靜的安然。那是最壞的世界,我一直都有嘗試要改變它,並且,也有一群道路不同,卻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去面對那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的結果,現在,我回到一個比過去的一切都要真實的世界中——雖然還沒有足夠的觀察,但是,現有的感覺,已經讓我意識到,這個世界或許真的就是一個普通而平和的世界,而且,也大概就是我和那些人奮起作戰,對抗末日,最終想要挽回的世界的樣子——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平靜和日常,和末日幻境比較起來,應該是美好的吧,可是,我的心中,為什麼會認為,末日幻境裡那一步步靠近地獄的生活,卻也是一種美好呢?
那是最壞的世界,也是……最好的世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繞了遠路,眺望著夕陽下的城市,無法平息心中的悸動,卻又難以否認心中的矛盾。
我明明知道,人類的世界再怎麼平和,也會在角落中存在黑暗,但是,卻無法否認,那種程度的黑暗,相比起末日幻境的殘酷,也是很好的,至少……八景、笑夜、瑪索、系色、桃樂絲還有……真江,會在這個世界中,可以過上平淡而日常的生活。是的,比起作為末日症候群患者,如果可以得到這樣普通的生活,那實在是太幸福了。
如果她們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中,那麼,無論是幻覺還是真實,我都想和她們見上一面,確認她們的存在,進而確認我自己的存在。不管末日幻境到底是真實還是妄想,我在其中所肩負的責任,並不會因為世界的變化而變化,除非,我已經不再是高川。
是的,我就是這麼認為的,身為高川,必須要做的事情,我其實已經找到了。可以為自己所愛著的人去付出,去掙扎,去對抗一切不可對抗的惡意,這其實是一件十分榮幸,也十分幸運的事情。因為,太多的人,還沒有這樣的機會就已經死去。
人,總是要死的。
所以,活著唯一的意義,就是走向死亡的路途,而如何去死,才是貫穿整個必然滅亡的生命的意義。
我真的很想,看一看,在這個美好而真實的世界中,我所愛著的她們,可以過上怎樣的生活。即便,在這個世界,我和她們也許已經並不存在末日幻境中的那些交集點。
我走進公園,離開石子路,走進那條末日幻境中也同樣存在的偏僻小道。我要去的地方,對我的生命也有著特殊的意義。在末日幻境中,我在那裡找到了夸克,一個啄食死人眼球的烏鴉——它的存在,必然是特殊的,在不同的世界中,也有著不同的表現意義,正如它在病院現實中,只不過是我的人性自審。那麼,在這個真實無比的世界裡,它又是否存在,是否有著別樣的意義呢?
我沒有找到它,我站在大樹下,這裡的陰暗比外面來得更快,夕陽的餘光,已經無力滲透這片枝繁葉茂的林子。這裡也有一群孩子在玩耍,在平地上,沒有任何被挖掘的跡象,在末日幻境中,烏鴉夸克是在我還是孩童的時候遇到的,那時,在這個地方發生了一起殺人案。
可是,我詢問孩子們,他們對此表現出不知情的熱切,對他們來說,殺人案是十分新鮮又刺激的故事。我仔細觀察過,這片地方,完全沒有當時事件留下的跡象——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痕跡早已經被徹底掩蓋,但也可能,它從未發生過。
「回去了。大哥哥,我們要回去了。」孩子們對我說,沒等我回話,就笑鬧著朝林外奔去。
是的,回家,我也要回家了。
也許,夸克已經被我收養在家中,等著吃生牛肉呢。
樹林的陰暗,沒能帶給我任何刺激,以及異常可能發生的聯想,它就僅僅是陰暗而已,沒有任何獨特的刺激,即便路燈亮起時,那影影幢幢的景象,也無法讓我產生「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就躲在其中,隨時會跳出來」的感覺。我在末日幻境中培養出來的直覺,完全沒有效果,彷彿,它本來就不存在,只因為,沒有存在的必要。
在這個世界,沒有異常和神秘,所以不需要任何對抗異常和神秘的力量、本能和經驗,在這個意義上,末日幻境給我留下的,也就只是一堆妄想的殘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