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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十卷 第八章 放逐非超越 文 / 荊柯守

.    到了第二天早晨,又下起了濛濛的細雨,但是畢竟視線之中清晰可見了。

    從遠方來看,勝龍寺城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包圍了,而城外的「外郭」,已經被黑川軍佔領了,所謂的「外郭」,就是城外第一重

    防線而已。

    本來被黑川軍點燃,或者是被三好軍點燃的「外郭」,現在火焰已經被撲滅了,裊裊余煙中,已經看得見豎著密密麻麻的旗幟,

    以及在旗幟下的士兵。

    眼前的勝龍寺城,一個角樓已經濃煙滾滾,火舌飄舞,很明顯是鐵炮和火銃痕跡,在城頭上,只看見旗旛頻繁滾動,殺聲鎮天。

    攻上去的士兵也隱約可見。

    一個背上插著的三角旗的信使來到了本陣的山丘下,他在山丘上翻身下馬,然後跑上山坡,沒有一會兒,就來到了黑川慶德的面

    前。

    黑川慶德才起身,在野外休息當然不及在城中好,他此時正在擦洗著臉,而武士帶著那個信使上前。

    「大殿!」進來的信使匍匐在地,而周圍的侍衛並沒有鬆懈,仍舊虎視耽耽。

    「什麼事情呢?說吧!」

    「前田主公,要我向大殿報告,我方已經破開了一之丸(第一道城門),現在正在進攻二之丸。」信使恭謹的回答的說著。

    「很好,賞你一貫錢,嗯,再賞你二個米團,路上辛苦了,回去時吃吧,還有,回去報告你的主公,就說,我對他的表現很是滿

    意,我等待他的好消息。」黑川慶德說著。

    「是,多謝大殿,我一定會如實的回報給主公。」信使深深的跪伏在地上,把頭磕在地上,然後倒退著出去了。

    「主公,下一步應該怎麼樣?」竹中重治也從行軍床上起來。他也用毛巾擦著臉,清醒一下頭腦,畢竟昨天夜中騷亂,還是很辛

    苦的。

    「沒有什麼,大勢已勝,看情況,在今天,勝龍寺城就可以拿下了。我軍在勝龍寺城修整一段時間吧,我相信會有好消息來的。」黑川慶德漫不經心的說著:「重治,你給我再分析一遍,看看有什麼紕漏沒有。」

    「是,殿下,這次三好軍傾全家之力,給我家擊敗,姑且不論具體傷亡多少,就是威望和人心上地損失就不可估量,三好義繼已

    經宣佈三好三人眾是三好家的叛逆。三好三人眾又背負天下叛逆之罪。現在他們已經很少有路可走了。」

    「在近畿,如果此戰勝利,三好三人眾還可以維持自己的威望和地位。但是現在,又有多少依附於三好家的豪族會倒向我家呢?

    四國地區也會有響應吧,北吉早生和長宗我部元親都會同時發難。」

    「在這樣的情況下,三好家只能選擇維持一方,他到底是想和我家火拚到底,保護在近畿的領地,還是回到四國地區,以海軍自

    保呢?經此一戰,結果是很明顯的——面對我軍如此之強勢,他除了退回四國地區。那只有狗急跳牆了。」

    「狗急跳牆那是我們逼他,說不定還要聯合本願寺家呢,那就麻煩了,但是如果我們不逼他們,他們也只有退回四國地區的份!」黑川慶德笑了:「我估計,我們只要半個月不出兵,就駐紮在勝龍寺城,那三好三人眾,就會將主力調回四國地區。並且派來使者

    求和。對於使者我們不需要理會,等他們地兵力調空了,我們再一口吃下,這樣的話,相信半個近畿,就不費吹灰之力可以拿下了。」

    「主公,一旦如此,朝廷肯定要派出使者召見我們進京,主公,您還是稍等一時,先

    不要進軍,先清理和整編整個近畿再說,特別是先消滅本願寺家。」竹中半兵衛現在已經和黑川慶德君臣相得,他毫不猶豫的提出了

    自己的看法:「本願寺家已經和本家結了死仇,必須徹底消滅。」

    「不進京的理由呢?」

    「理由很簡單,三好三人眾弒殺將軍,天下叛逆,主公不殺此三人,無顏進京面聖,因此請聖上先等待佳音。」竹中半兵衛毫不

    猶豫的說著,看來已經對此很是思考過了:「近畿勢力錯綜複雜,而且許多人未必願意見得主公獨大,主公如果現在就進京上洛,那

    朝廷的調解旨意,是聽,還是不聽呢?唯有先清理了近畿,再去面聖。」

    「哈哈,果然是第一軍師,真是太了不起啦!」黑川慶德笑了。

    「快看!」

    隨著一聲驚呼,眾人抬頭向前望去。只見遠處,又一片火焰升起,在場的人都是打老了仗了,頓時就知道,肯定又是攻破了一門

    了。

    永祿八年十月十四日黃昏,勝龍寺城破,黑川慶德賞賜全軍,賜金於三家大名,三家回軍,黑川軍本軍,清理新獲得的領地,從

    容等待三好軍撤退,或者等待三好軍能夠誓死一搏。

    永祿八年十月十九日,阿市入得勝龍寺城服侍黑川慶德,入城之時,又正是黃昏,天降微雨。

    此時,勝龍寺城已經基本修復,但是街道上,連有幾天雨水,雖然不大,但是也洗滌了天地,不過,阿市只要想起,這城中,五

    日之前,還滿是死屍,就似乎聞到了一些黃泉上的嘶喊,心中不由恍惚起來。

    「公主,快到了天守閣了,您還是提起精神吧!」從小和她一同長大地侍女上前批上新衣,果然,沒有多少時間,就到了主閣庭

    院門前。

    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阿市才從馬車上下來,就來到了庭院門口,阿市天生麗質,遠近聞名,雖然未必真是六十六國第一美

    女,但是的確稱的上一時之美,長長地睫毛下,一對黑玉一樣的雙瞳,纖白的指尖,持著侍女之手。

    但是由於千利休,又稱千宗易,他卻對著慶德說著:「此姬美者美矣,然觀其相,有克父剋夫克子之相,殿下不可取之。」

    由於千宗易身為黑川家,領二百石的第一茶頭。受到眾人的推崇,因此頓時使她受到了巨大影響,無論是月姬還是阿國,甚至其

    它家臣,都不情願讓她接近黑川慶德,雖然黑川慶德並不以為然,但是當時戰爭激烈,也一時並不作聲。

    而到今年。阿市已經十八歲了,再不受到慶德寵愛,或者嫁人,那就只有寄發於寺廟以度過餘生了。

    但是此時,迷濛雨水之下,並非只有黑川慶德一人,黑川慶德手持竹刀,與一個老者對立,雨水落到了他的身上,卻漂浮吹開。

    阿市的腳步聲引起了黑川慶德的注意。他回過頭來。對著從走廊來的她們二個輕輕一笑,也就是這時,老者怒吼一聲。拔劍而起

    ,雖然只是一把竹劍,但是在這一瞬間,卻彷彿雷霆交戰一樣。

    阿市如中雷擊一樣,站不住腳,跌在地上,翻滾在了泥水之中,她並沒有人扶,因為她身後的侍女更是不堪,一聲不哼就昏迷在

    地。

    但是就算是跌在地上。二竹劍相交,映入了阿市地眸子,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樣的瞬間,那薄薄的竹劍相交之處,竟然憑空

    出現雷電,然後二劍同時折斷。

    難道有刺客?她敏銳的感覺到了這個老者在一瞬間爆發的殺機,她直想高喊侍衛,卻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

    「哈哈。真不愧是創造了新陰流的信綱殿下,劍禪合一,與一劍之中隱藏著大立勢菩薩的天地六動之法,不過,你為什麼要想殺

    我呢?為了誰?」黑川慶德似乎毫不在意,丟下了竹劍。

    創造了新陰流的信綱,那就是上泉信綱了?

    上泉信綱面對黑川慶德如此說話,卻毫不慌亂,徐徐地收回竹劍,仔細撫摩著折斷之處:「不是為了誰,僅僅是為了天下佛子地

    屍骨而已,反正您以後不需要畏懼刺殺了,我已經集全身凝聚的一切力量,又借得數十年來苦修之佛力,並且趁你回頭分神,還殺不

    了你,那天下沒有誰能夠單人交戰中殺了你了。如果你要我切腹,那我就立刻在此謝罪就是。」

    「嗯,切腹謝罪嗎?這不是我所想要的,不如就入仕本家吧,本家很快就要統一天下,你如想普及新陰流,無非是我一句話的事

    情而已。」黑川慶德說著。

    「普及新陰流,有柳生宗嚴足矣。」

    柳生宗嚴出生於大和豪族。柳生氏可以說是日本劍術第一名族。上可以追究到後醍醐天皇的建武中興時,到柳生宗嚴時,已經世

    傳十七代劍術。

    柳生宗嚴的劍法很早就已經大成,並且為世人所重,直到1563年(永祿6年)在奈良寶藏院,迎戰上泉信綱,結果被打敗,柳生

    宗嚴因此求師於上泉信綱,學習新陰流,取長補短,在今年(1565年永祿8年),就已經盡得上泉信綱劍法,上泉信綱因此授與柳生

    宗嚴新陰流印可狀。

    「柳生宗嚴嗎?傳授六十六國劍法是足夠了,但是要與我切磋,他還不夠資格啊!」黑川慶德很是遺憾的說著:「劍法者,修行

    之一門,每一步,都如貼著冰冷的刀鋒滑行,疼而寒,深入骨髓,柳生宗嚴被你打倒,雖然可以學習你的劍術,但是永遠達不到你地

    境界。而你,也走上了誤途,也永遠不會是我地對手。」

    「請殿下指教。」上泉信綱丟下竹劍,跪伏在地,面深深的伏在了泥水之中,這是一輩子求於劍道者的覺悟。

    「上泉信綱啊,你早年就仕於長野業正及武田信玄。但是為了劍道而辭官,自永祿6年起,就在各國流浪旅行並且修行。不過你

    有二點心執,一就是心執於你創造地新陰流之傳播,二就是心執於佛門。」

    「除劍之外,別無它物,佛門雖廣,與你何干?禪可為劍,不可以劍歸禪,你這劍禪如一之法,無非是劍道外門旁門而已,再說

    外力雖強,慈悲雖好,終也不是我之物,你與我交戰,可感我借於外力乎?」

    「劍道嚴而酷之,直到深處,必是放逐而非超越。放逐紅塵而獨行,直追於本性之囂張。所謂棄智斷聖,無非如此,人世間,如

    有大修行於劍者,皆是將自我的放逐於整個世界,世界雖大。唯我一人,如有這樣坦然與整個世界並行之人,才有資格進軍無上劍道。」

    上泉信綱聽到如此,如在心中炸開聲雷,他呆呆的向上凝視,如同凝視神祇和菩薩。

    「算了,你就退下吧,自己思量就是。得多少造化,無非是你自己的覺悟。」說完,黑川慶德再也不理會伏在地上的上泉信綱,

    對這個所謂的劍聖,無非就是塵土和螞蟻而已,真是強者,早就超越於他之上了。

    黑川慶德將阿市拉起,顯出不滿意的樣子,向她抱怨:「哎呀,你說。現在的人可真是愚昧。我蒙他進入我的內室簾帷,是對他

    期望甚深,想不到還是一個庸人。倒真使我傷心呢!」

    阿市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她沉默地攥著手裡地扇子,全身都在顫抖,神志恍惚無比。

    夜漸漸地深了,直到換了衣服,洗了澡,才總算清醒過來,她在侍女的帶領下走了出來,走到走廊上。

    「唰啦!」近侍搶前幾步拉開門。

    天有不測之風雨,剛才進城時還有雨水。現在又月星照耀了,居於天守閣之四樓,向下望了下去,一片廣闊的平原出現在視野之

    中。

    田野,森林,河流,還有農民,現在全部是那個男人所有了。

    「市公主,請進。主君在等著呢!」武士在門口等候,他拉開了門,讓她進去。

    屋內的裝飾,看起來非常華美,短短幾天,已經有著名家繪的屏風帶來,名貴的上野紅杉製成了桌子,一隻嵌金刻花的銀熏爐傳

    出了無比高貴地香味,點燃的幾個蠟燭,照亮了一半地房間。

    「在我身邊坐下吧,今天有聞名於六十六國的音樂呢!」

    「是,殿下。」阿市緩緩的脫下了罩衣,拎起群裾,優雅的坐在了黑川慶德的身邊,香味之中,可以看見下面還有數人,想必都

    是重臣中的重臣吧!

    「今進勝龍寺。未見昨日屍骨處,城牆染色不紅,黑如赤,是聞當年街上人,如今惟見兵甲,房屋空無,乘馬持弓行於其中,暗

    無聲息。偶開庭院,有竹枝長,風吹竹聲,當問道:這又是何處?」

    琵琶和歌之聲,開始時如呼吸一樣,柔麗而顫抖,其後,又沸騰如火,生命的悸動擴散到了整個房間,又在之後,聲音如在新月

    之下,時光倒流,直歸於遙遠的時代。

    阿市地心,如碧水一樣,受著音樂盤旋,體會著這與櫻花轉瞬即飄零地感覺,就算音樂停止,許久,才聽見人說話。

    說話的是竹中重治。

    「殿下啊,下次這樣的宴會,可要提前說一聲。」

    「怎麼,重治,不好嗎?」黑川慶德一笑,詢問著說。

    「好是好,不過,聽了一次,就如著了夢魘,這可是現世魔啊,我可不想陷入其中了,我這次聽了,還要一月不讀書,不喝茶,

    專於俗樂好了。」竹中重治說著:「美酒不喝,人生無味,但是喝地太多,會醉死,米團無鹽,也是無味,放的太多,卻難以下口,

    無非是一個應人而宜的道理,我本俗人,還是聽不得這樣的東西。」

    「啊哈。」黑川慶德昂首笑了起來:「果然還是你明白啊!」

    「那就說些俗事,此城東面有一塊地,地形西高東低,河水清淺,我就將此地賜予於你,你自己弄個開墾計劃,也許弄個3000石

    ,說不定也可以。」

    「主君,臣已經有4000石,綽綽有餘,何必賞賜?」

    「有功不賞,卿以為我是昏主乎?」黑川慶德笑了:「從我的天守閣的住處中,可以眺望你的領地,我希望稻穀在上面茁壯生長。並且開出美麗的花兒,這樣才證明我君臣之間的情誼!」

    「如此,謹尊命。」竹中重治跪伏在地,這塊地,就是日後著名的「專川地」,竹中重治隱退之後,就在此居住,並且讀書,根

    據主君地意思,特地重下三百畝櫻花,一到春夏,櫻花四落,讓人頓時回憶起當年往事。

    世事如風,又有何言。是以故事,流傳後世。

    永祿八年十月十九日晚,阿市入夜侍奉黑川慶德,因此得一女,稱蘭姬,千宗易曾說剋夫之相,近臣都無視之,稱:「一滴之水

    ,豈能滅太陽之火,一點之火,豈能焚傾海之水,阿市何能以克主?」

    終無人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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