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九百十四. 文 / 皇家爬蟲
蕭躍進根本睡不著。(_——)一睡著,就看到了丁小玲滿臉鮮血躺在地上的情景,大喊著驚醒過來。
張思玉晚上送飯過來讓他吃完,就回家去了,家裡的作霖還要她照顧。蕭躍進醒過來,周圍很寂靜,但病室裡病友們都鼾聲大作,此起彼伏,他就睡不著了。丁小玲不在了。意識再一次提醒他,他的眼睛就酸酸的辣辣的。
他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丁小玲的什麼魔?那樣為她牽肝扯肺的。儘管丁小玲是主動離開他的,可是,他覺得在茫茫人海裡,自己就看中這樣一個,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才感到做人的樂趣,可是歡樂這樣短暫,痛苦卻這樣長久,他非常不甘心。
哎……他沒有辦法,唯有長長的歎息,彷彿要把心底帶血的思念都歎出來,可是,越歎息心裡越難受。在這個痛苦的時刻,他的思維空前活躍,想起和丁小玲在一起的那些彌足珍貴的時光。
蕭哥,我盼你當大官!丁小玲曾這樣毫不羞澀地說出她的盼望。
當大官?玲,當官可很危險啊,你沒看到那麼多人為了當官把自己送到監獄裡去了?蕭躍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丁小玲說。
蕭哥,進監獄的有幾個啊?那是些沒有良心的人。你做有良心的人就可以了。丁小玲天真地嘟著嘴。
玲,現在大家兜做有良心的官很難。有良心的官說真話。真話往往不好聽。所以上峰一般不喜歡,得罪了上頭的官,日子自然難過了。玲,我不喜歡當官,我只要拿著工資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喜歡嗎?
丁小玲就臉色黯淡,不說話。
蕭哥,你就去活動一下啦,你看人家都活動著,調走的調走。提拔的提拔,老是呆在翁姑嶺,有什麼出息啊?要不你去活動一下,在鄉里弄個副鄉長當一下也好。比普通員工好得多。丁小玲不肯放棄努力,說,你看我們鄉里那些頭頭腦腦,他們家裡的傢俱都是從很遠的地方買回來的。當官了,雖說工資不高,可獎金會多很多,蕭哥,你都不想我們過好一點的日子啊?
蕭躍進為難了半天,說,玲。你知道嗎?我不是那種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啊!
他摟住丁小玲,想和她親熱。可是丁小玲別過了臉說,蕭哥,為什麼我們就是說不到一起來啊?
玲,你給我時間,我會努力,好不好?蕭躍進這才發現大事有些不好,丁小玲當真生氣了。
蕭哥,你是個迂腐的人,這樣下去你會一事無成的。丁小玲警告。
這聲警告讓蕭躍進如雷轟頂。原來在小玲的眼裡。自己也只不過是個迂腐的人。
蕭躍進心裡自有自己的定見,他說,玲,知道嗎?我們老祖宗說,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樣做人才像個人。鄉里的頭頭腦腦裡。我看你爸爸還不錯,他很有做人的良心,可是你爸爸過得容易嗎?那麼多人盯著他的位置,要守住這個位置多麼艱難,明裡暗裡,要和人鬥,和人周旋。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
那你就滿足當這樣的一個辦公室主任?成天在人家後面轉動?當別人的僕人?蕭哥,你要有這樣的勇氣,要讓別人當你的僕人!丁小玲斬釘截鐵地說。
玲,人人都是平等的,不是嗎?蕭躍進這句話把丁小玲氣得夠嗆。她大吼起來:平等平等!你就做你的清秋大夢!這個社會,哪個地方不是充滿了等級?工資有等級,官階有等級,有錢人比沒錢人高一等,當官的人比沒當官的人高好幾等!有錢的人可以坐高車大馬,沒錢的人低聲下氣求人人也不理!我說你迂腐,你就是迂腐!還守著那些陳辭濫調,也不看一看自己的處境。我爸爸說,你什麼都好,就是不會團人,特別是討領導歡心,你的致命之處就在這裡。
丁小玲憤憤地說完,掉頭就走。她生這樣的氣不是第一次,但蕭躍進就是聽不進去,依然不哼不哈地做著他的辦公室主任。……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玲,為什麼我醒過來了,可你卻不在了?蕭躍進後悔莫及。熱淚又湧上眼眶:當初我要是聽了你的話,說不定我們倆個人都是喜劇。可是由於我的固執,我們倆個都陷入了悲劇。
切膚的疼痛折磨著蕭躍進,他的胸前的肋骨處生疼,更痛的是他的心。近來的日子,他進入了天堂,可是突然之間,他由天堂跌落到了地獄,痛不欲生。
外面是長長的黑夜,醫院裡通宵都有病人出入,燈火通明,在燈火裡來往的臉上都焦慮而彷徨,蕭躍進透過門窗看外面的人臉,都是那樣無助而又麻木,覺得人生真是可悲可歎,此刻,蕭躍進萬念俱灰。
哎……他又長長地歎息,閉目養神,腦子裡亂糟糟的,又痛又麻。就這樣翻來覆去折騰,天快要亮的時候,他才迷糊了半個小時。
早上,張思玉買來了早點,有豬肝湯和大肉包,蕭躍進平日裡最喜歡這兩樣東西,吃起來方便,又補身子。但現在蕭躍進沒有胃口,他什麼都不想吃。
你喝點湯吧,身體需要營養。張思玉把湯端到他面前。蕭躍進立即想到,要是丁小玲在身邊,看他的樣子,也會是一樣的吧?他閉著眼睛,試圖把張思玉當作丁小玲一樣,丁小玲已經死了,他的幸福和希望都不在了,可是他依然渴求幸福的生活。他接過碗的時候還是看了張思玉一眼,她的臉上那些黃色的斑塊更加明顯了,而且臉上還帶有慍色。
也許前兩天他到柳鳳堂柳麻子家裡打柳麻子的事她知道了?蕭躍進暗自思忖。而後又釋然。知道就知道吧,總有一天她要知道的。本來想等自己決心離婚的時候再說,可是現在,這個事不再存在了,還得和她在一起廝混日子。
張思玉果然沒忍住,斜著眼珠子看他慢慢喝湯,一頭說,我想你平白的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原來是去還*債去了。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啊?我在你家裡兢兢業業相夫教子,你倒好。官兒還沒當幾天呢,就*成這樣子了,我真是瞎眼了,怎麼會找你這樣一個沒良心的人?
「咚」的一聲。蕭躍進不喝湯了,把碗放在茶几上,將被子蒙住頭,他這個時候承愛不了這些。
張思玉憤憤地又念叨了好一會,看蕭躍進沒有響應,覺得沒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把門關得「砰!」地響了一聲,回去上班去了。
蕭躍進終於沒忍住,他呼地起來。將被子掀在地上。胸前就很厲害地疼了一下,他不由得皺緊眉頭。
就像一頭被困的野獸,他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現在三十歲,如果不是糊里糊塗地結婚,這個時候小玲就會有希望,有希望的丁小玲,決不會去跳樓,她一定會守著和他再在一起的這個希望活著。
可是自己結婚了,有了七歲的孩子。這就斷了丁小玲的路,斷了她的希望!蕭躍進後悔莫及,他現在明白,為什麼丁小玲一次又一次地對他說,蕭哥。我們都離婚吧?可是他一次都沒有答應,這讓丁小玲在激烈的矛盾中絕望了……
蕭躍進。你都做了些什麼?!
對往事的追憶加重了他的自責和傷悲。他坐臥不安,魂不守舍,無限傷感無比憤怒,可是他無可奈何——(
這是一個晴天,太陽已經從窗戶裡照射進房間,雖然是冬天,不是很冷。蕭躍進站在陽光裡,看著外面的一切,他依然感到來自骨子裡的寒冷。
絕望和傷心遮蔽了他心靈的眼睛,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覺得生活一片灰色……
容不得蕭躍進消沉,工作卻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快點行動。
一大早,小崔就打電話來問他,他準備的那兩個方案是不是出來了,一個是關於年終對幹部的考評方案,一個是年初要對村級幹部進行部分選招的方案。因為吳書記說馬上就要召開常委會議討論這些事情。
蕭躍進告訴小崔,這些材料都準備好了,就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讓他拿著去請歐部長審示,他說,可能自己還沒想成熟,請小崔拿給另兩位副部長幫著參謀一下,最好能做到萬無一失。
談了工作,蕭躍進的情緒稍有好轉,那種灰暗的想法褪去了一些,但他覺得胸口越來越疼。就像一個受過重傷的人,首先不感覺哪裡痛,等麻木的神經甦醒過來,那痛就鋪天蓋地地讓人痛不欲生。
蕭躍進呆在醫院覺得實在無聊。雖說每天都有人來探望,但無非都是讓他早日康復之類的常話,對他來說這也是應酬,在感激別人好意的同時,蕭躍進心裡的痛沒有得到緩解,於是他瞞著醫生逃出醫院往朱一明那裡去。
進到朱一明辦公室,朱一明正在和一個老頭子在那裡耐心解釋關於為什麼要收遲納金的事,那老頭兒就是不能接受,不停地說朱局長你要幫我免掉,我承受不起!朱一明說了半天,口乾舌燥,只得打電話叫辦公室主任把老人接到自己辦公室去再進行解釋。然後他坐在蕭躍進旁邊,摟住他的肩膀問道,怎麼樣,好點了沒?
蕭躍進沒吭聲,悶悶地坐著,他不知怎麼開口,說謝?自己兄弟這樣就見外。說丁小玲的事?朱一明走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他可沒忘,說自己的老婆張思玉的事?還有什麼可說的?
你看你,躍進啊,你是不是把腦子摔壞了?朱一明責備地說。
朱哥……蕭躍進心裡哭泣,可表面上臉色青白,沒有表露出來。
你到我這裡想哭就哭!別憋著好不好?朱一明不客氣地說,你這樣子。想死啊?
蕭躍進依然沒作聲。
我看你真的愛丁小玲。你當初為什麼不抓住她?哎,你呀你呀!活該了你!朱一明責罵道。停了一下,他輕輕地說,柳麻子要倒霉了,聽說市裡接了一封證據確鑿的舉報信,說他包二奶睡護士,說他財務上有問題。還有……朱一明又頓了一下,想了想,才說,這個可能不是事實。柳麻子再壞,也不至於會把自己那麼漂亮的老婆推下樓去……
蕭躍進腦袋嗡的響了一聲,你說什麼?!他瞪大眼睛問道。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哎。這只是個傳聞,人們說是柳麻子把丁小玲從八樓推下去的,柳麻子在外面找情婦,被丁小玲知道了,要跟他離婚,柳麻子正處在要提拔的當口,不肯離婚,怕受影響,於是丁小玲就租了房子和他分居。柳麻子到三七市找到了丁小玲讓她回家,可是丁小玲堅決不回。於是和柳麻子吵打起來,柳麻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就把丁小玲從窗戶推了下來……朱一明的嘴巴動著,蕭躍進的眼珠子變得血紅,朱一明被他這表情嚇壞,忙說,依我看不是這樣的,柳麻子正要他老婆來撐門面,怎麼會把她推下樓?我看,肯定是丁小玲對生活絕望了。自己跳的樓……
蕭躍進一言不發。朱一明說躍進你不要嚇我哈!你說話吧!
朱哥,柳麻子,我饒不了他!蕭躍進咬牙切齒。
躍進,你都跑到人家家裡撒野了,還有什麼饒得了饒不了?柳麻子這幾天焦頭爛額。吳書記聽說了這件事,憤怒得不得了。柳麻子來見吳書記,可是吳書記避而不見。整個縣裡沸沸揚揚,柳麻子還等提拔呢,這回,他肯定栽了,這可會要了他的命。
朱一明歎息著說,哎,咱們公務人員,人們只當日子好過,可要是不好好把握,不知哪一刻就身敗名裂。所以我看透了,不想去淌這些混水。不過,躍進,我看你是有前途的,不要灰心,好好做,你這樣的人坐了高位,老百姓才有希望。
蕭躍進沒有聽朱一明說什麼,他腦子裡亂哄哄的。此刻,他只想在朱哥這裡靜一靜,聽他說說話,不管他說什麼,都比他一人獨坐在那可惡的病室裡來得強。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婆到這裡來上班都一個月,還沒看過她做得怎樣,聽朱一明的說話,肯定不怎麼的,而她又早就來上班了,決定順便看一下她在做什麼,就向朱一明說,朱哥,陪我去下你們食堂,我找思玉有事。
朱一明說,好啊,只要你不生氣,幹什麼都可以。倆個人來到食堂,裡面一個人都沒有,灶上的飯鍋正冒著汽兒。
旁邊的屋子裡卻響著麻將的聲音。朱一明說,明白了吧?
蕭躍進面無表情,歎息說,朱哥,可能他們這樣的人不打麻將也無別的事情可做,哎。
哎……這就是世態眾生相。朱一明說,我要是不讓他們這樣也可以,他們就在這裡沒事幹的時候說長道短無事生非。後來我想,這也算是給了他們一個發洩精力的地方,有了這事,就少了許多是非,說起來也有點好處。
兩個人說著,朱一明看看表,十一點了,就說,躍進,我知道你這幾天肯定悶得慌,我們倆個到避靜的地方吃點東西去,也好藉機說說話,我知道你正是需要人陪著說話的時候。
蕭躍進沒有否認。倆個人就步行來到縣政府西北角的一個小山包腳下,這裡有個農家山莊,只一層的屋子,是茅草棚棚,可是裡面的裝修卻很特別,是那種古樸的農家風格,但用工考究,進到裡面人就特別舒服。農家飯莊的名字叫田舍郎,裡面有一個對子讓蕭躍進覺得很有品位:時登田舍郎,常進天子堂。這對兒正迎合了人們時下既想環保幽靜又想朝堂理事的心理。看來辦這田舍郎的主人還是個不俗之主。
早有穿著紅色旗袍的小姐來引路,讓他們來到一個角落,取名為風鈴閣,看到這個名字,會立即讓人想起青山綠水一閣中風鈴聲音裊裊的韻味。蕭躍進這個時候才覺得這幾天來的鬱悶緩解了一點。
進到閣裡。小姐拿來了菜單。是做工考究的那種本子,上面的菜都有一個樸實而美麗的名字。比如粉蒸肉就叫農家米粉肉。朱一明對著菜單,問蕭躍進愛吃什麼菜,蕭躍進說愛吃煎辣椒,是南方的一種農家辣椒,放在鍋子裡用鍋鏟不停地擠壓,直到辣椒全部碎成末末,然後放了豆豉、大蒜,炒出來辛辣香甜,吃著夠味。
你啊。就是吃辣椒的命……朱一明不滿地說,點個好點的,你今天狠吃吧,心裡有不快事。猛吃幾頓準會減輕。然後朱一明不由分說,點了農家米粉肉,家常豆腐,煎辣椒,還點了一個蟹黃蛋羹。
蕭躍進看著,沒胃口。朱一明又拿來兩小瓶藥酒,說今天不管什麼事,把這瓶酒喝了,睡一覺,你就會更好了。
兩個人把酒倒在杯裡。朱一明歎息地說,躍進啊,你是個心事很重的男人,但我喜歡你,因為你真誠而且正氣,我很欣賞你常說的那句話,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那不是我說的。蕭躍進自嘲地說,我其實被那幾句話害慘了。
躍進。不要那樣說,我們人不管到那裡,都有一個根,這個根就是我們做人的氣節和良心。儘管你被這幾句話害了,但那也是你的錯。因為你太拘泥不化。古人沒有叫你這樣。但是我們的人生要有一個大致的方向,也要有一個大致的原則。這個原則,一定是我們祖宗留下來的那些精髓裡面的東西。比如我吧,我就最喜歡兩句話: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朱哥,你比我好。你愛情順利,工作也不錯,你可以淡泊,可我,現在還是這樣子,最心愛的女人又走了,我現在覺得自己整一個行屍走肉,生活,真沒意思……
朱一明夾了一筷子菜放在蕭躍進碗裡,說,不要亂想了,活著什麼意思呢,就是比較乾淨而體面地活著,為周圍的人謀一點利益,就是這樣了。我們不是偉人,只能想普通的瑣事。別想那麼多了,振作起來,好好打理生活,記住,乾淨而體面地活著,被一些人需要著,就很有意義了。
朱一明顧自說著,蕭躍進卻未必聽著,他慢慢地扒拉著飯菜,淚水卻一滴一滴掉進碗裡。
他說,朱哥,沒有丁小玲,乾淨與體面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蕭躍進渾渾噩噩地從朱一明那裡又回到醫院,醫院裡早尋翻了天。那個鬍子李醫師在醫院裡跺腳,說我就知道這個人是個麻煩,有點官位,自以為是,真要出點什麼事,倒霉的準是我們醫院,現在見到的醫鬧還少嗎?上回我們醫院已經經過了那個羊水栓塞事件,賠了二十幾萬,要再這樣子搞一回,就要關門了。
原來在幾個月前,醫院裡進了一個產婦,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非常危急,大家診斷後認為孕婦羊水栓塞,母子都很危險,母子的挽救希望非常小,只有百分之幾。但為了救人,醫院徵得孕婦親人同意後進行了手術,就在手術途中,那母子都斷了氣。孕婦家人堅決認為這是醫療事故,將孕婦屍體放在門廳不准火化掩埋,一時觀者如潮,群眾不明真相,痛責醫院,政府為了息事寧人,就迫使醫院賠了巨款了事。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可是這革命的人道主義現在實施,卻產生怪胎一樣的結果,人心不古,許多人見利忘義,想做點好事的人都戰戰兢兢。
現在這個蕭躍進又不見了。
醫生護士正急火攻心莫衷一是,蕭躍進就進了自己的那間病房。護士見他一進來,衝他假惺惺地笑了一下立即跑到隔壁告訴大家他回來了。幾個在值班室裡跳腳的醫生護士這才鬆了一口氣。
蕭躍進看護士那個鬼臉,知道自己出去惹他們不高興,但他們又怕事不敢說自己,不由得為自己的莽撞有點抱歉,他躺在床上,開始在想朱一明的話,一個人,能乾淨體面地活著,就算有意義了。
乾淨體面地活著?失去了所愛的人,縱使乾淨,縱使體面,那也是穿著皇袍的木偶,沒有任何生命的意義。
正鬱鬱不樂間。常遇春進來了。看他醒來坐在那裡百無聊奈的樣子,責備道:你這傢伙搞什麼鬼?我前天來看你,你還裝蒜不理我。
蕭躍進很抱歉地說,常主任,我對不住你。
什麼對不住?你真是有種,一個公務員,居然跑到人家家裡去鬧事,還把一個鄉鎮的書記揍了。你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膽!你居然不知柳麻子是誰的人嗎?
常遇春埋怨著,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地說,兄弟。知不知道最新消息?
什麼消息啊?蕭躍進麻木地看看常遇春,無所謂地笑笑:與我有關嗎?
常遇春瞪他一眼:有關無關,都是我們縣裡的大事,你知不知道?也許就是與你有關!與你無關你跑到人家家裡打人幹什麼?連吳書記都知道了。他還問過這件事呢!你小子看著吧,柳麻子會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你一提他我就煩!蕭躍進不滿地瞪起眼珠子看著常遇春說:他就是一個畜牲。
你看你,不理智了是吧?常遇春對蕭躍進的話不滿:你不要這樣子落井下石啊!
蕭躍進聽到常遇春話中有話,就認真地端詳他,問道:我怎麼落井下石了啊?那畜牲……是不是有報應了?
常遇春盯了蕭躍進一眼,看不出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緩緩地說,柳鳳堂這回栽了,市裡已經成立專案組,他已經進去一天了。
蕭躍進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半天他才問道,你是說。柳麻子?市集找他了?為什麼?
常遇春說,他這個人也是不注意,他在外面找野老婆,對自己的老婆丁小玲又不好,都已經幾年了。丁小玲要離婚他又不當機立斷離掉,一方面要丁小玲維護他的家庭,一方面又在外面偷腥快活,這樣子哪有不出事的?丁小玲想不開,一氣之下跳樓死了,死前留了一封信。是給市裡的,把柳鳳堂平日裡的所作所為都寫在上面。你說一個想偷野老婆的男人,經濟上哪裡乾淨得了?市裡引起了高度重視,昨天專案組就進駐了翁姑嶺縣,昨天晚上。柳鳳堂就進去了,這回。他就是不死都要脫層皮,至於提拔,就莫想了。
常遇春的話裡充滿了惋惜。蕭躍進也不知他是真的為柳麻子心疼還是假的。但是他聽了這些,感到非常解氣。
活該!蕭躍進毫不留情地也是痛快地說。
常遇春看蕭躍進半天,說,躍進,不可這樣,不可在人家倒霉的時候幸災樂禍。雖然他是你情敵,不是已經過去了嗎?當幹部,要像宰相肚子能行船,大肚能容,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擁護,才會最大限度地縮小阻礙,你才能走得順一點。樹敵太多,你的仕途就難得順利,知道嗎?
主任,我知道,可是,我發了誓,我和他,不共戴天!您知道的,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是人間最深的仇恨。他手段卑鄙無恥,而且始亂終棄,我饒不了他!蕭躍進不想在常遇春面前隱瞞什麼,常遇春那樣幫他,這讓他心存無限感激,他竹筒倒豆子,把心裡的想法和盤托出。
嗯,躍進,在仕途,你還是有點嫩,好好歷煉吧!喜怒太形於色,你會吃虧的。你記著我說的話,忍常人所不能忍,必能樹常人所不能樹。還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君子報仇,不是十年不晚,真正的君子,不是報仇,而是看仇。你要相信,世間人世間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柳麻子雖搶了你老婆,那不是你老婆也有錯嗎?蒼蠅豈能叮無縫的蛋?丁小玲不得善果難道不是她自己種下的因?我知道你的心事,你都有兒子了,不要再想著那個女人,想著也沒有用。她不在了。記得你跟我說的那個夢嗎?其實我知道你說的就是她,你是我辦公室的成員,你的動態我能不清楚嗎?當時你跟我說那個夢,我就預感這個女人可能要出事,沒想到這麼快啊!躍進,我說了,這個女人的離開也許會帶給你好運,你要相信,這是她欠你的。
常遇春說的這些話,是蕭躍進想都沒有想過的,他以為,常遇春一個常委,怎麼會關心這樣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可是沒想到。他把自己看得這麼透。蕭躍進腦門子上冒汗。還好在常遇春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人,要不是這樣,那自己豈不是岌岌可危?
蕭躍進感到官場就是一個充滿了眼睛的氣場,不論哪裡發生頭髮絲那麼大小的事,都會有人看得見,都會有人深刻地研究,很多人就是從這些細如髮絲的現象裡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機會。
她並不欠我的。是我欠她的。主任。蕭躍進低著頭說,心裡充滿了內疚。要不是自己拘泥不化,丁小玲就不會被逼選擇柳麻子,她就會和自己結成美滿幸福的一對。現在就會過著開心快樂的日子。
好了,不要這樣想了,有緣無份的東西,就讓它去吧。人要隨緣。要看透某些對自己實質無用的東西,要珍惜自己手裡已經握著的東西,要抓住那些能夠抓住的機緣,好好地利用,讓自己的人生就像金子一樣閃發光彩。柳鳳堂倒霉了,那是他的命,我想,可能你要走運了,這也是你的命啊!節哀順變吧,躍進。等你到我這樣的年紀,你就會明白,愛情這玩意兒,有時候它還真不是東西。
常遇春說完,問蕭躍進在哪裡吃晚飯,蕭躍進說主任,您說哪裡吃就在哪吃,今天我請客。
常遇春說,你這個樣子,我就不吃你飯。等你好了。我們倆個喝幾杯,說說心裡的話,躍進,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什麼想法?蕭躍進想常主任新的想法多,我怎麼猜得到?
哎。就不說啦,等有點眉目再跟你講。你小子給我快點好起來。趁早忘了那些背時打把式的事情,好好走自己的路。常遇春說著,抬腳就往外走,邊走邊說,不要出來!你躺著吧!
蕭躍進站在門口,望著常遇春的背影,心說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世上還是好人多啊,朱一明、常主任、歐部長,甚至還有吳書記,躲好人……這樣想著回到床前躺下,心想張思玉到現在還沒送飯來,不知又幹什麼去了。肚子裡有點咕咕叫,就又起來準備去食堂吃點東西再說。才走到門口,柳奇正過來了,老遠就大叫,蕭哥,你去哪?我有東西要給你!
蕭躍進忙停下說,我想吃飯去呢!你吃了沒有?沒吃我請你!
蕭哥,你身體不好就不要亂走了,這樣,我去為你弄飯吧!柳奇正立即跑步走了,不由分說的把蕭躍進撇下。蕭躍進歎息,心想這孩子,性子那麼急。
不一會兒柳奇正就弄了兩個盒飯還有一碗湯進來說,蕭哥,你也怪可憐的,我來和你一起吃好了。一句話說得蕭躍進鼻子又是一酸,心想要是丁小玲和自己是夫妻,她是斷然不可能把自己丟在醫院裡不管的,雖說可以行動了,但還是渾身不得勁,人在受到巨大感情打擊的時候,內心總是很脆弱,這個時候多麼需要精神上的撫慰……
你剛才說有什麼東西要給我?是什麼啊?蕭躍進一邊端起飯來吃,一邊問柳奇正。柳奇正清秀的臉上浮出好看的笑容,說,蕭哥,想不到你還有這樣*韻事。
聽到「*韻事」這個詞兒,蕭躍進心裡就噎了一下,臉一沉說,你說什麼啊?我哪有*韻事?
柳奇正看蕭躍進不高興,就不開玩笑了,從袋裡掏出一個紙包,蕭躍進一看,是一封信。這年代,居然還有人給我寫信?他心裡疑惑,這時柳奇正展開那信,還沒有開封。蕭躍進心裡哆嗦了一下,那字跡是丁小玲的。
蕭哥,我知道你的事了,你有個初戀,前幾天跳樓死了,她肯定跟她現在的丈夫不幸福。所以你那天跑到那男的家裡揍了他,我們都佩服蕭哥,你真是個有擔當的人!居然對原來的女朋友這樣有情有義……柳奇正崇拜地看著蕭躍進說,我雖然還沒結婚,但我決心要做蕭哥這樣的人。
呸呸!蕭躍進啐他說,你說什麼?!做我這樣的人?你嫌我還不夠慘?
柳奇正笑笑說,我們辦公室的人,萬小良,小向還有其他幾個人都特佩服你,他們說你那兩拳打出了威風。做人嘛,得有點良心,柳麻子那人,就是有點黑良心,不光對老婆黑良心,對你這樣的朋友也黑良心。柳奇正憤憤地說,他倒霉活該!我就看不慣他的作派。你有權力他就和你套近乎,我們這樣沒有跟主要領導的秘書,他理都不理……
蕭躍進看著柳奇正,不知怎麼說。想了好久,才輕輕地說,奇正,人吃良心樹吃根。一個沒良心的人,會有報應的,你要記得這句話。
嗯!謝謝蕭哥。
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很快飯也吃完了。柳奇正把那些垃圾處理好,又倒了開水給蕭躍進喝,然後看看電燈光下落寞的他,不忍地說,蕭哥,嫂子哪去了?她那麼忙啊?蕭躍進心裡惦念那封信裡到底寫什麼,有點巴不得奇正快點回去,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說奇正你早點回去吧,不要惦念我,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柳奇正看他這裡也的確沒有多少事情要做,就說蕭哥你保重,我明後天也會來看你。然後就走了。
蕭躍進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
開頭一行字上面的字跡粗大而模糊,看得出是丁小玲邊哭邊寫的。蕭躍進的心倏地一下緊縮起來,疼痛起來。
親愛的躍進:
我將是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了。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和你天人永隔,不在這人世上了。
……
蕭躍進看著,淚水情不自禁地湧出眼眶,他緊緊地捂著胸口,無法排解的悲痛再一次深深地擊倒了他。他模糊著淚眼繼續往下看:
哥,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並請你原諒我的無知自私。我寫這封信給你,只是想告訴你,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只有你。
一年前,我就想著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我實在不想再在這冷若冰霜的世界活下去。但是我聽人說,你也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你並不幸福,你非常消沉。
那時我盼著奇跡再現。
我知道,因為虛榮,因為看不慣你的迂,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這是我自找的,是我的報應。我應當承受這種報應。
沒想到,你很快就來找我了,我們又像過去一樣相愛。只要能靠在你身邊,我就感到踏實安寧,這正是我渴盼的生活啊!可是我親手把它丟了,我真該死!
我是多麼盼望和你再續前緣啊!你離開我的每一刻,我都感到它像一年十年那麼長。我真想你也離婚啊!這樣我們倆個才有機會光明正大地生活,我討厭偷偷摸摸,可是為了你我情願偷偷摸摸。問過你好多次,可是你都沒有說話,我知道,我的夢想落空了,我和你不可能再像過去,因為你有了妻子兒女,你再也不是那個單純的躍進了。
想這件事,我幾個晚上沒睡,幾個晚上流淚。然後,我想通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我已經沒有了要求的資格,也沒有了選擇的權力。
親愛的,柳麻子不斷地打聽我的下落,找到了三七市,他不閡離婚,他也不改他的賊性,而且,我早對他死心了。我對生活也不再有什麼奢望了。好幾次,柳麻子動手打我的時候,我都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一想到我可憐的女兒,就不忍心。柳麻子也在尋找我不貞的蛛絲馬跡,因為他說過,我是個賤貨,別讓他抓到我的把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