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百十九. 文 / 皇家爬蟲
八百十九.
魯應俊的一切解釋,朱雪梅覺得都是借口,都是站不住腳的歪理,甚至就是強盜的邏輯。她有能力申請到這個研究,她就有能力完成這個研究。但朱雪梅清楚,再哭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要挽回局面,憑她的力量已經無能為力。她當然想到了車處長。她清楚,車處長是有力量的,車處長也是有辦法的。課題是車處長給的,也只有車處長才能說明這課題應該歸誰,也只有車處長才能讓魯應俊抽回黑手。朱雪梅再什麼也不說,擦乾淨眼淚走出了魯應俊的辦公室。
找一個沒人的角落,朱雪梅打通了車處長的電話。朱雪梅用既委屈又可憐的聲音,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但車處長一言不發。聽她說完,車處長問她跟前有沒有人。得知沒人時,車處長說,課題確實是你的,我當初也以為姓魯的不會去爭,也不會去管,只是掛掛名而已。但現在人家要管,人家要爭,事情就麻煩了。因為課題的申請確實是以人家的名義申請的,人家也是主掛人負責人,白紙黑字,誰也沒有辦法。沒辦法就只好讓步。但讓步對你來說,確實是天大的冤枉。但人生在世,說不定會遇到什麼事情。遇到了,就要勇敢地面對。你看過動物世界嗎?獵豹每次好不容易捕到獵物,但總要受到一直跟在後面的鬣狗的搶劫,怎麼辦,獵豹能做的就是快速將捕到的獵物拖到樹上,如果來不及拖走,就只好讓給鬣狗,獵豹絕不和鬣狗拚個你死我活,因為獵豹明白,獵物有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果拚個兩敗俱傷,獵物放到眼前,也再無力去捕。其實,只要我們人平安,只要有人在,就有機會在。但如果和人家硬鬧,一旦鬧出問題,那就不但你有麻煩,我也得受到牽連。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因為申請這個課題,並不是那麼合理合法,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有。
但這麼一塊肥肉丟掉,讓誰心裡也難以承受。朱雪梅知道再沒辦法。但她還是說,我還是不甘心,心裡也難受,也嚥不下這口氣。
車處長說,其實課題也不是丟掉了,他負責,他也不可能甩掉你,因為他心裡也明白是你申請到的,他再沒良心,也不會完全不讓你沾手。其實依我的判斷,他只是插手掌握課題,盡他應盡的責任,得他該得的那點利益,如果你和他關係相處得好,課題基本還是你的,經費也基本能讓你來支配。關鍵是你聰明不聰明,靈活不靈活。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因為你能從我這裡申請到這個課題,你就能從魯應俊手裡奪回這個課題。
掛了電話,朱雪梅的心裡一下空空落落,空落的像沒有了五臟六腑。她清楚,一切的一切,一切的希望,一下就都破滅了。原以為車處長會挺身而出,原以為車處長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這個在她心目中的神仙皇帝,卻像烏龜一樣縮回了頭,卻像紙老虎一樣中看不中用。
實驗室靜寂無人,申明理也不知去了哪裡。朱雪梅打通申明理的手機,問他幹什麼去了。得知他已經回到家裡時,她說,你快點來一趟實驗室,然後便合上了手機。
朱雪梅感覺渾身無力。她無力地趴在實驗台上,也不想哭,也不想想,就那麼閉了眼趴著。申明理進門後,她仍然一動不動。申明理來到她的跟前,將她的頭扶起,問她怎麼了。朱雪梅一下撲進申明理的懷裡,哇的一聲便哭得喘不上氣來。
申明理一下被嚇得六神無主,扶了她搖晃著一連問半天怎麼了,半天,朱雪梅才捶胸頓足了失聲說,我被人搶劫了,被搶劫得一無所有。
申明理只知道朱雪梅是去財務處辦理購車手續去了。被人搶劫了,那可是十幾萬塊人民幣啊!申明理一下驚出一聲冷汗,急忙喊了問報警了沒有,劫匪從哪跑了,劫匪共有幾個,在哪裡被搶劫的。一連串問題,卻像啞火的炮彈,在朱雪梅身上沒有一點反應,她仍然在他的懷裡盡情地痛哭。申明理一把將她推直,怒吼了說,你說呀,光哭有什麼用!現在的關鍵是想辦法抓住劫匪,挽回損失。
朱雪梅努力控制半天,才抑制住悲傷,說,是被魯應俊搶劫了。
魯應俊怎麼會搶劫,但申明理馬上明白了,但馬上又更加糊塗。好在錢並沒被搶。錢沒被搶就好。申明理給朱雪梅擦乾眼淚,再理理她零亂的頭髮,扶她坐下,然後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聽完朱雪梅的述說,申明理感到事情確實是麻煩。他原來也認為魯應俊掛名就只是掛名,因為這個研究項目,從申請到設計論證,魯應俊都沒參與,也沒過問,給人的感覺是這個項目與他無關。沒想到魯應俊卻像佯睡的老虎,食物到了嘴邊,卻猛然張大了虎口,而且還要完全吞沒。可見魯應俊失去權力後心態也變了,由一覽眾山小變成了老鼠也是肉。這樣的平民心態,當然就不會放過這樣一塊肥肉。申明理不知該怎樣來安慰她,其實他的心也悲傷得空空蕩蕩。但他只能看著她傷心悲痛。
朱雪梅突然抬起頭,把怒火發在了申明理的身上。朱雪梅盯著申明理怒氣沖沖說,你啞巴了?你倒是拿個主意呀。平時不管什麼事,你都多嘴多舌一肚子壞主意,現在正要你出主意,你倒啞巴了,真是沒一點用處。
原來她是真的要他拿個主意。還以為她很有主見,從不聽別人的意見呢。看來女人畢竟是女人,關鍵時候還是顯示出本性的軟弱。不知為什麼,萬千柔情卻一下湧上申明理的心頭。朱雪梅也真是可憐,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摘到手的救命仙丹,卻突然被人搶走,這樣的打擊,放在一個男子漢的身上,也很難承受。但申明理明白,要想挽回,已經沒有可能,想出一個妥善解決的辦法,也很難。因為魯應俊不是盜賊,盜賊可以抓獲,失去的東西可以追回。可現在的情況是,一切都顛倒了過來,一切的道理,一切的主動權,都掌握在魯應俊的手裡,而朱雪梅,卻像是要搶走仙丹的盜賊。這樣的事,真的有點棘手。
申明理反覆考慮,也覺得沒有別的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和魯應俊商量,然後達成妥協,各得一部分利益。這樣的意見,朱雪梅當然不能滿意。申明理解釋說,如果和魯應俊鬧翻,他完全可以用主持人的權力把你開除出研究課題組;如果妥協,他也不會狼心狗肺,該給你的東西,他都會給你。如果搞好關係,說不定還有你預想不到的好處。
朱雪梅也清楚,申明理的話是對的。但朱雪梅就是難受得想哭。
看著傷心的朱雪梅,一股極大的責任感和同情湧上申明理的心頭。也不能沒有一點對策,更不能完全被動挨宰。申明理給朱雪梅擦乾淨眼淚,然後在她身旁坐下,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不是說研究還是你來做嗎,而且要你先拿出個研究方案然後再決定採購計劃,這就說明你還是這個項目的主人,他只是要個主持權和審批權。如果真是這樣,這個課題實質還是你的,你也有辦法來對付他。
朱雪梅傷心了說,可車是買不成了,隨便想花點錢,也不行了;要出大成果,更不行了。
那也不一定。申明理說,去年咱們給他調研黑香豬,不也多報了出租車費,不也把他的錢賺到手了嗎?只要想辦法,辦法還是有一些的。
兩人沉默一陣,申明理突然想到了科研提成。按學校規定,申請來科研經費,申請者可以從總經費中提取百分之三的前期費用。所謂前期費用,實際就是申請課題時的車馬費跑路費活動費請吃請喝費甚至回扣費。申明理說了學校的規定,然後說,你明天就去找魯老師,說你申請研究時花費了不少,也欠了不少人情。欠人家的人情,得給人家還上。然後你要求一次把這筆錢提出來,你看他批不批。
朱雪梅並不知道有提取前期活動費的事。如果按百分之三提取,那也有**萬塊錢。其實她早就計劃好了,研究經費一到手,除了買輛車,還要再借出十多萬,買套房子,把首付付清,其餘的全部從銀行貸款,讓銀行從工資裡慢慢扣去。如果真能拿到**萬,房子還是可以買。朱雪梅問是不是真有這個規定。申明理說,千真萬確,已經實施多年了,目的就是鼓勵大家膽子大一些,思想解放一些,行動更堅決一些,跑來的課題經費更多一些。因為你跑來的研究經費,學校要扣除百分之十的管理費,跑來的錢越多,學校得到的錢也越多,可能產生的成果也越多。
如果真能拿到這筆提成,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但想想今天魯應俊的嘴臉,朱雪梅更加沒了自信。她不由得擔心魯應俊會不會答應提成。申明理說,魯應俊一直搞行政工作,行政上的事情他最精通,執行上級的指示也最堅決,只要上面有文件有政策,他絕對不會打一點折扣。
商量好明天朱雪梅去找魯應俊,而且去了先向魯應俊道歉,然後再說提成,朱雪梅的心情才平靜了一些。兩人無聲地站一陣,申明理看眼表,才發現已經是下午七點。朱雪梅說,你也別走了,陪我到飯館隨便吃點東西。
到飯館點了幾個家常菜,朱雪梅吃幾口,就無法下嚥,雖然想努力多吃一點,但感覺整個肚子都脹得滿滿當當。她清楚,這樣的壞情緒肯定一天兩天緩和不過來。確實是一切都完了,而且一切的美好,轉瞬間都成了泡影。原以為自己的前程一片光明燦爛,命運一片廣闊無限。現在看來,一切也都未必。現實地來看,混到快三十歲了,仍然房無一間財無多餘,而且從自身看,也是光身一人。原以為事業輝煌了,丈夫就可以任意選擇。現在看來,真的是幼稚可笑。現在沒成名成家,還有申明理這樣的一幫人可供選擇,如果真的現在就輝煌了,成了名人名教授,可供選擇的對象將會更少,和你匹配的名人名教授幾乎就沒有。朱雪梅突然有一種感悟,覺得人在失意的時候,才能切合實際地想一些深刻的問題。如果客觀地看申明理,他也有許多難得的優點,比如可靠踏實,比如做事穩當,比如勤儉勤奮,比如聰明好學,比如不驕不躁。這些優點看起來平平常常,但嫁這樣的男人,才能靠得住用得上,也許才是最穩妥的男人。如果嫁一個條件好的,說不定哪一天就像這個科研項目,突然間就有意外就有雞飛蛋打。嫁男人要幹什麼?那就是有個依靠,能靠得住用得上,那才能說是你自己的丈夫;靠不住用不上,那還嫁他幹什麼。和申明理交往這麼久了,也算知根知底,如果結合在一起生活,也會生活得平平穩穩順順當當。這輩子,也許只能過平平常常的日子了。其實平平常常也不容易,有多大的期望,可能就有多大的失望,也許還有多大的麻煩。只可惜的是,申明理結過婚,而且還有一個女兒。
吃過飯走出飯館,朱雪梅什麼也不說,她倒要看看申明理怎麼表現。今天她受了這麼大的打擊,心靈和身體,都需要男人的安慰和陪護,如果申明理離她而去,那他就是一個冷酷的男人,也是一個無情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就是靠不住用不上的男人,她永遠也不再要他。
朱雪梅默默地前面走,申明理默默地跟在後面。她清楚,晚飯後的校園人來人往,申明理是怕讓人看到說閒話。朱雪梅故意放慢腳步,申明理還是趕了上來,和她並肩默默地走在一起。
回到宿舍,朱雪梅決定今晚不讓申明理回去,讓他陪她一晚。朱雪梅一頭倒在床鋪上,說,也許我今天病了,渾身沒一點力氣,我想現在就睡。
申明理給她把枕頭枕好,再將被子拉開給她蓋上。朱雪梅說,我要脫了衣服睡。
申明理給她把衣服脫掉,再將被子蓋好。感覺現在就走不好。申明理在床沿上坐了,手伸入被子裡撫摸一陣她的全身。感覺她並不需要他睡,而且她剛受了打擊,提出睡覺歡樂也不合適。申明理感覺該走了。他親親她的臉,說,時間不早了,你安安靜靜睡吧,我走了。
朱雪梅突然睜開眼,生氣了說,今天怎麼不睡覺就走,我可是你的性用品,不睡覺你就走,你不吃虧我還難受。
申明理只好說,你今天心情不好,我是怕你說我不放過任何機會,天天想佔便宜。
申明理還是脫衣上了床。剛伸手摟她,朱雪梅卻一下緊緊地偎進了他的懷裡。然後傷感得低聲哭泣。他只能無言地用撫摸來安慰她。撫摸一陣,朱雪梅突然抬起頭望著他溫柔了說,我今天心裡特別難受,我不知道怎麼熬過今晚。今晚你不能走,就這麼把我摟住。
朱雪梅閉著眼一動不動。申明理輕輕地上下撫摸著她光潔的後背,但心裡卻有點著急煩躁。今晚再不回去,他不知又該怎麼向曹小慧解釋。突然覺得今天朱雪梅溫柔得可疑,溫柔得像要嫁他。難道她真的想嫁他?很有可能。朱雪梅受了這樣的打擊,也許她的想法實際了許多,嫁人的條件也降低了一些。這樣的想法一閃現,申明理又禁不住心煩意亂。離開曹小慧,只是在吵架生氣時才想想,真要和曹小慧離婚,他真還不敢去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別說他還深愛著曹小慧,即使冷靜了不帶感情想,曹小慧也是一位很不錯的妻子,而且無論從長相還是其他方面,配他都是綽綽有餘。離開這樣的妻子,他當然是一萬個不願意。但他決不求她,更不會在她的歧視和壓迫下生活,即使是夫妻不能平等,他也決不能忍受。如果她繼續和門亮不清不白,如果她真的喜歡門亮,那他會毫不猶豫選擇離開,儘管離開是痛苦的,但這個痛苦他認了。
但事實是曹小慧確實和門亮糾纏不清,而且也有點喜歡門亮,而且也確實夫妻不能平等,她曹小慧確實有點看不起她的丈夫,確實也有點侮辱她的丈夫。既然不能平等和睦相處,那麼分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當然朱雪梅也有不少的優點,活潑能幹,聰明好強,心直口快,對人真誠。當然更大的優點還是未婚姑娘。一個未婚姑娘肯嫁給一個已婚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有一個女兒,而且又身無分文。如果不是已經躺在了一個床上,他想都不敢去想。
也好,以後他也沒必要再怕曹小慧,如果曹小慧再鬧彆扭,他就和她徹底攤牌,然後要她做出選擇。如果曹小慧沒有一個明確的轉變,那麼朱雪梅就是他最好的一個選擇。
朱雪梅突然躺平了身子,看著他半天,說,你在想什麼。
申明理說,沒想什麼,我想摟著讓你睡著。
摟著幸福嗎?
申明理點點頭。
朱雪梅說,那你打算怎麼辦,是想長期摟下去嗎?
申明理不知該怎麼回答。他不想騙她,更不想像那些花心的男人那樣用甜言蜜語哄騙女人。騙女人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但他也不能說不摟下去,他也有摟下去的想法。申明理說,我現在思想很亂,還沒理出個頭緒。
竟然是沒理出個頭緒。在她看來,她嫁他,已經是很委屈了,而且應該是他求她,而且是那種要死要活的求,要死要活的愛。有這樣的愛,她嫁他也算扯平了,也不算太冤枉。可現在他竟然還沒想好。猶猶豫豫的愛,腳踩兩隻船的愛,是絕對要不得的愛。要了,將來也是麻煩。朱雪梅失望了轉過身。她真的要睡了。
申明理也不想打擾她。胡思亂想到後半夜,他也竟然睡著了。
兩人還是起得晚了一點。洗漱完,已經八點半了。送朱雪梅到老齡處去找魯應俊後,申明理也想回去看看。昨晚他一晚沒回去,曹小慧也沒打電話尋問,可見曹小慧是生氣了。但回去怎麼解釋,想來想去,只有說到新校區去了最合適一些。
申明理還沒回到家,朱雪梅就打來了電話,要他快點到魯老師的辦公室來一下,具體商量一下研究的事情。
從朱雪梅愉快的口氣看,很可能是提成的事辦妥了。申明理只好下車再坐車返回學校。來到魯應俊的辦公室時,感覺朱雪梅和魯應俊把什麼都商量好了,朱雪梅正低頭翻看報紙。申明理剛坐下,魯應俊說,這次的研究怎麼搞,我想你也考慮過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申報研究項目時,就寫明了研究方法,要用物理和生物相結合的辦法治理污水。申明理不知魯應俊是不是有什麼新的打算,只好不好意思了說還沒考慮。魯應俊說,生物和物理相結合的辦法,想法很好,但研究起來確實困難,根據我們現在的情況,很可能找不到什麼成功的途徑。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研究用化學方法處理污水更有把握一點,因為污水中許多污染物都是化學的東西,用化學的方法處理起來就方便一些,而且這方面的研究目前也有一定的基礎,我們只要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改進,有所創新,取得一定的經濟效益就行了,因為科學是在前人的基礎上一點點進步的,一步登天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但我們也不排除結合物理或者生物的方法,謀求在某一點上有所突破。比如在污水處理的速度上、乾淨度上、經濟效益上、環保節能上。不論在哪方面有所突破,都是一個了不起的成果,都可以申請專利。但我們的前提還是穩妥。這麼一筆研究經費,我們必須要研究出一個真實的成果,一個可用的成果,如果能獲得一個專利成果,能應用到生產實際中去,我們就可以獲得一筆可觀的專利收入,有了這筆收入,然後再研究生物和物理的方法,這樣更合理科學一點。但如果現在太高,到時什麼都搞不出來,一切落空不說,我們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魯應俊的想法是對的,也更實際一點。申報研究時寫明用生物和物理的方法,也是求新求高,目的就是為了獲得研究項目。但用什麼樣的生物或物理方法淨化污水,他心裡確實沒一點方向,他相信魯應俊也沒有。用化學的方法,先分析清楚污水的成份,然後找合適的中和劑,當然要簡單一點,可參考的資料也多一點,如果中和的比別人的快而且乾淨而且成本低,就是一個不小的進步和專利。申明理一口表示贊同。然後說,我回去再多查找點資料,就按您說的方案,盡快寫一個具體的研究方案出來,到時你再修改定奪。
魯應俊滿意了說,把方案定下來,就選定一個研究場所,搞一個採購設備計劃。我想,我們的研究場地不要過大,但也要足夠用,估計校內不好找這麼一個地方,是到外面租場地還是和環保部門合作搞,你們最好是先到外面跑一跑看一看,偵察好幾個地方,然後我們再比較篩選。
魯應俊的話都是考慮成熟的,申明理和朱雪梅也提不出什麼意見,當然他也沒詳細考慮,所以只能點頭答應。
出了魯應俊的辦公室,朱雪梅就壓制不住興奮對申明理說,真是意想不到,不僅提成簽了字,買轎車他也同意了,我高興死了。然後朱雪梅掏出兩張借款單說,你看,簽字了,都簽字了。
提成簽字早在申明理的意料之中,但九萬塊錢還是讓他眼紅,同時也讓他真實地感覺到,二百九十萬的研究經費確實是很大的一筆錢。讓他意外的是魯應俊也同意買轎車。但細想想,又覺得一點也不奇怪。魯應俊調到老齡處後,老齡處沒有車,出門當然不方便。買轎車,也是為了他魯應俊。
朱雪梅要到財務處去提錢,去辦理購車轉賬手續。但朱雪梅並沒說讓申明理一起去。申明理估計,提成的那九萬塊,朱雪梅也不提現金,要轉到她的存折上。既然不讓他去,那也好,申明理便再次往家裡趕。
敲門沒有人應,申明理用鑰匙將門打開進屋,卻看到曹小慧坐在計算機前。
曹小慧仍然專心致志地坐在那裡,好像根本沒看到他。申明理咳一聲,曹小慧仍然頭都不回。看來氣生大了。申明理來到她的身邊,主動說,你怎麼不問我昨晚是不是出了事,昨晚為什麼沒回來。
曹小慧突然回過頭憤怒了大聲說,我為什麼要問你,你為什麼不回來你自己不知道嗎?我現在要問你的是,你為什麼還回來!
申明理和藹了說,我為什麼不回來,這是我的家呀。
夠了!曹小慧猛然站起,喊了說,這是你的家嗎!你昨晚是睡在你的家裡嗎!昨晚和你睡覺的那個女人是你的老婆嗎!
這幾句話,猶如重磅炮彈,炸得申明理一臉恐慌。他知道事情麻煩了,一切說不定都敗露了。但她是如何知道的,讓申明理一時難以猜測。也許她是胡蒙亂詐。申明理立即裝出一副輕鬆,說,你胡說什麼呀,我怎麼聽著像話劇的台詞,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唱哪一齣戲。
這一陣,電話一響,申明理總是鬼鬼祟祟,而且電話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有幾次,她真真切切聽到對方是個女聲,而且幾次都是這個聲音。曹小慧不相信申明理這樣的男人也會有什麼外遇,但頻繁的電話,接電話時申明理的神態,接了電話往往撒謊有事然後就往外走的行為,讓她不得不往壞處想。特別是有幾次整夜不歸,更讓她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這一連串的反常,讓她忍無可忍不能不理。昨晚做好飯申明理仍不回來,他便到學校看個究竟,看看究竟是不是在實驗室加班。實驗室空無一人,但在返回時,在校門口卻意外地看到了申明理,而且看到申明理正和一個年輕女人並肩回校。她急忙躲到一邊,然後跟蹤到研究生宿舍樓,然後看著申明理和年輕女人上了樓。她能猜到這個女人是誰。在家裡,申明理常提到一個叫朱雪梅的女人,說她如何和他下鄉調研,說她如何留校,說她如何幫他讀博士,說她如何申請到了大研究項目。看來,申明理和這個女人勾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她在樓下等了足足一個小時,回家後又等到半夜。她知道,事情千真萬確地發生了。一個男人到一個女人的房間一夜不出來,那麼還能再幹什麼。可現在他卻裝得一臉無故。憤怒讓曹小慧不知該罵什麼。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憤怒了幾步回到自己的臥室,然後呯地一聲將門關死。
申明理本能地跟到門口,但結實的木門讓他知道事情不是一般,兩人之間,已經豎起了一道比木門更結實可怕的屏障。申明理一下感到渾身都有點發緊,他清楚地意識到,事情徹底的敗露了,婚姻也許就要完結了。
煩躁了亂轉一陣,猛然發現他的被褥放在了陰面的臥室。當然是曹小慧給他抱過來的,意思很明顯,從此分居,各住一間屋。
不行,得和她談談。事情的起因也和她有關,如果她不和門亮關係愛昧,他也決不會和朱雪梅有什麼事。她再不講理,也總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申明理來到門口敲幾下門,說,小慧,我想和你談談,咱們之間是發生了點誤會。
誤會?什麼都發生了還會誤會?她已經真實地意識到了婚姻的危機。原以為嫁申明理這樣的男人,別的好處沒有,就是老實可靠,就是婚姻穩固,就是不用擔心他有亂七八糟的事情。現在看來,嫁申明理什麼好處也沒得到,窮也受了,感情也被騙了。她再不想和他說什麼。申明理又敲門時,她乾脆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申明理在門外站一陣,他清楚,按曹小慧的性格,事情真的麻煩了,而且要比預料的更麻煩。也許婚姻真的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也罷,申明理狠了心想,既然到了十字路口,一切就聽天由命去吧。
事先也沒有一點預兆,申明理突然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說父親被檢查出患了胃癌。電話是弟弟打來的,弟弟簡要說了情況,就問他怎麼辦,是到大醫院治療還是準備後事。
申明理一下有點發懵,弟弟連問兩遍後,他才清醒過來。當然是要治療。但在家鄉,像父親這樣的年齡,患了大病一般都是不治療準備後事。問題是他家的情況不同,他家有他這個大學副教授兒子,也就是說他家有他這個公家人明白人,弟弟問他治療不治療,也就是考慮到他這個大學副教授。他還是馬上想到了錢,想到要花多少錢。他也哭了。因為是在路上,發現哭聲引來許多驚疑的目光時,他才極力控制住悲傷,然後問是怎麼檢查出來的,他希望是一個庸醫的誤診。弟弟詳細敘述後,他還是懷疑縣城醫院檢查是否準確。也許是一場誤診。他的心裡又升起了一絲希望。他對弟弟說,你明天就把爹領到我這裡來,來了咱們再看情況。如果真的是癌,咱們再看情況,如果能做手術就做手術,不能做,咱們再說。
合上手機,申明理才覺得痛苦像波浪一陣陣往外翻滾。事情很可能是不妙。春節回家,父親就好像說過胃經常不舒服,飯好像是嚥不下去,嚥下去就經常打嗝。他當時並沒在意,全家人也沒在意。在鄉下,常年累月風裡來雨裡去,上了年紀有點病痛,再普通不過了,咬咬牙也就過去了。沒想到有這麼一劫。如果真的是癌症,如果真的要做手術,那麼至少也得花兩三萬塊。家裡又能出多少?兄弟姐妹們又能出多少?兄弟姐妹們已經把所有的積蓄都借給他買了房,又從哪裡再拿錢出來。
更麻煩的問題是,現在已經和曹小慧鬧成了分居不說話的程度,父親來了怎麼辦,父親還怎麼來。
突然申明理覺得自己真的有點混蛋,真的有點糊塗。自己一個農民的兒子,有曹小慧這樣一個妻子,有現在這樣一個家庭,已經很不容易了,已經很是幸運了。怎麼突然搞起了婚外情,突然鬧到了要離婚的程度。離了婚,這個家庭就散了,十幾年的積累一下就沒了。重新組建家庭,談何容易,又不知要辛苦多少年。
他突然對自己有點吃驚,簡直嚇一大跳,簡直有點不認識自己,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怎麼會是這樣?好像突然做了一場好夢,夢剛剛開始,夢突然又醒了。夢醒後的他突然才發現自己仍然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仍然站在一塊貧瘠的土地上,仍然身無分文,又毫無權勢,毫無本領,但卻糊里糊塗當起了闊少,糊里糊塗玩起了風流。他突然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真的有點混蛋,真的有點傻瓜。
他突然想馬上見到妻子。見到她,不管怎麼樣,他要給她道歉,他要給她賠禮,哪怕是給她磕頭,也要求得她的原諒,然後重歸於好,再過安安穩穩平平靜靜的生活。
回家的路並不遠,但今天卻覺得有點漫長。因為分居,各住一間屋子,他走時也沒注意她在不在房間。他出門前好像聽到過門響,她很可能是出去了。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她的手機。
他問她在哪裡,她並不回答。他只好說,我有要緊的事想和你說,我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裡。
傳來的聲音卻有點冷淡,曹小慧只說她在外面。申明理立即急切了說,你能不能馬上回來,我錯了,我要向你道歉。
電話裡再沒一點聲音。他能夠想得到妻子的驚訝。但他有一肚子的感情要表達,一下又不知從何說起,而且車裡全都是人。還是回到家裡表達好些。申明理默默地合上了手機。
妻子果然不在家。不知她會不會馬上回來。他再次撥通妻子的電話,這回曹小慧問他什麼事。他想說我好想你,卻突然想哭,只好帶了哭音說,小慧,我錯了,我突然認識到我全錯了,我特別想你,我想向你道歉,我想讓你打我罵我。
曹小慧那邊仍然半天沒有回音。他止了哭剛要再說快點回來時,電話裡傳來了掛斷的嘟嘟聲。
父親的病不能不治。父親這輩子確實很不容易。父親生了九個兒女,成活下來的,也有六個。這麼多的孩子,在那個年代,養大成人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自己養一個,都覺得有點吃力。在他的記憶裡,早上醒來,父親就不在家裡,早飯做熟時,父親才背著筐回來。如果是夏天,筐裡的東西大多是豬草。如果是冬天,筐裡的東西又變成了牛糞或者樹枝樹葉。父親的勤勞,當然能換來一些收入。每次賣了豬或者羊,便是全家最高興最快樂的時候,全家都會圍在炕上反覆數那沓長長短短的錢,而父親,卻像個勞模功臣,退到一邊靠著牆心滿意足了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煙。這樣的情景,閉上眼,就又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如果不給父親治病,眼睜睜地看著他去世,這輩子,他的良心都會受到煎熬,這輩子,他的良心都不會得到平靜。
但父親病了要來治病的事,最好先不要告訴曹小慧。先和曹小慧和好,然後再慢慢告訴她。要不然,她會以為父親病了沒錢治病,才和她和好。
父親治病的錢,先和朱雪梅說說。先從科研費裡借點錢出來,然後慢慢再還。
在沙發上呆坐一陣,曹小慧終於回來了。曹小慧挎了那個大黑包,包裡塞的滿滿的,手裡還提了一包明早要吃的早點。從她的身上,還聞到了一股煙酒味,可以判斷出她是在飯館吃的飯。他突然覺得分開睡分開吃飯已經好多天了。申明理的心裡又一陣絞痛。申明理又想哭。他忍住眼淚接過曹小慧手裡的東西,說,你去了哪裡。
曹小慧滿腹疑惑看著申明理,等待他說清原因。在路上,她就猜測申明理為什麼突然這樣,是什麼原因讓他突然這樣。第一個念頭就是覺得他在朱雪梅那裡吃了大虧,或者是被朱雪梅趕了出來。但她又不能相信真的是這樣。那天她向生科院的好友打聽過了,好友是單身時一個職工宿舍住過的朋友,好友毫無保留地告訴她,那個女的叫朱雪梅,是個剛留校的研究生,兩人早已經好在了一起,現在已經整天成雙成對出入,院裡已經有不少的議論。申明理和朱雪梅的關係既然已經到了那種程度,怎麼會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見申明理不說原因又罵自己,曹小慧冷靜了挖苦說,怎麼了這麼可憐?小情人欺負你了?是不是要我去找你的小情人,然後替你撐腰,替你管教管教,替你打她一頓,替你出口窩囊惡氣。
申明理痛苦了說,不是,我就是突然特別想你,突然認識到我錯了,就像小的時候突然發現迷了路,突然發現找不到了家,所以我特別害怕,也特別想你。
突然發現錯了。這事也來的突然。沒有原因,沒有過程,這事可信嗎?曹小慧說,你我也生活了這麼多年,你再別想騙我,你肚子裡的那點東西,不說我也能猜到幾分。老實說,遇到什麼事情了,連實話都不說,還道什麼歉,道歉也是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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