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百零七. 文 / 皇家爬蟲
八百零七.
上門的幾位都在這個小區裝修,他們都說自己的手藝最好,而且都要請她倆去看他們裝修過的房子。門亮覺得不用去看,他自信自己的眼力,看一眼人,就能看出干的活兒怎麼樣。關鍵是價格。曹小慧沒錢,他口袋裡也錢緊,錢少辦大事,也不可能要求太高。門亮拉了曹小慧的手在房子裡走一圈,說,別的也沒什麼要設計,客廳鋪瓷磚,臥室鋪強化木地板,再把牆刷一下,也就可以了。關鍵是廚房和衛生間。廚房每天都要用,而且有大部分時間是在廚房,所以廚房裝修一方面要方便,另一方面也要便於擦洗,我建議這一圈都做成平台,下面做成櫃子放東西,上面鋪成大理石放廚具當操作台,你看怎麼樣。
曹小慧也是這樣想的。她點頭表示同意,然後說,我聽你的,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再來到衛生間,門亮建議裝一個浴缸。門亮說,躺在浴缸裡要比淋浴舒服,你看發達國家的人洗澡,都是躺在浴缸裡。
又和她想得一模一樣。這些年在大澡堂裡洗澡,她最想最奢望的,就是在自己的家裡有一個大浴缸,而且是紅色的,自己想怎麼洗就怎麼洗,想什麼時間洗就什麼時間洗,就像電視裡那些有錢的女人,泡在浴缸裡看書打電話。當門亮問她同意不同意時,她挽緊他的胳膊,貼在他的耳朵邊輕聲說,,心有靈犀,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這樣的話無疑就是雷電,一下將門亮的心都擊穿了,如果不是有工匠守著,他肯定要把她抱起來,然後讓她騎到肩上,然後讓她騎著他跑一圈。但他還是親了親她的臉。
如果只是貼牆鋪地,裝修也沒什麼賺頭。一位工匠不死心。也許工匠看出是丈夫當家,便鼓動門亮說,有這麼一位年輕漂亮的老婆,別的可以不搞,至少要在客廳做一面藝術牆,藝術牆除了有藝術效果,還可以掛老婆的大照片,擺老婆的小物品,讓老婆一看,就開開心心。老婆開心了,日子就好過了。
門亮看曹小慧一眼,曹小慧也笑瞇瞇地看他。門亮一下攬緊了曹小慧的腰,說,我這老婆就是搞藝術的,搞藝術的人最討厭人造的虛假藝術,最喜歡樸素自然的東西,所以她什麼也不讓我裝,如果要裝什麼,以後她自己來弄。
鋪地貼牆粉刷,做這些活兒一平米多少錢都是固定的。一位矮個子男人卻說他可以便宜一點,鋪地貼牆一平米可以便宜五毛。小個子這樣一說,別的人便憤怒了扭頭就走。門亮叫住一位四十多歲的漢子,說,我的活兒就你來做吧,工錢不要你便宜,做好就行。
看著曹小慧一臉不解,等別的工匠走後,門亮解釋說,你看那個小個子有多窩囊,自己都那個樣子,怎麼能幹好活兒。活兒幹不好,特別地鋪不好牆貼不好,今天這兒壞了,明天那兒掉了,讓你彆扭一輩子。
中年漢子立即說門亮有眼力,有頭腦。然後高興了油嘴滑舌說,什麼叫有眼力,這才叫有眼力;什麼叫內行,這才叫內行;什麼叫聰明才智,這才叫聰明才智。我看一眼這位大哥,就知道是個當領導的,而且還是個大領導,而且還要高昇,如果明年再不給你升一級,我就替你去找組織部。
連曹小慧都逗笑了。這個漢子確實聰明能幹,門亮當然也確實穩當有眼力。曹小慧高興了看著門亮,真想在他的臉上親上一口。但還是克制住了。
接下來便計算買多少牆磚多少地磚。算好寫好,決定現在就去買材料,明天上午就動工。
曹小慧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雖然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車,但今天的感覺卻一下不同,感覺就像坐在自家的車裡一樣,而且開車的人,也是自己家的。她也不知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反正就是幸福,而且這種幸福感就不停地在全身蔓延。她不時地想偷眼看他,而且惹得門亮也不停地看她。
曹小慧的心情門亮能夠完全讀懂,他知道,今天,將會是一個幸福的日子,一切的幸福,都會在今天得到。但他還是止不住有點後悔。剛才在她家,進門時完全可以擁抱一下她,也說不定完全可以上床,從而完全完整地徹底得到她。只可惜急了要裝修,一念之差失去了一個絕好的機會。但他又不敢肯定他進門時她是不是想撲進他的懷裡。他覺得可以問問,如果不問,今天一天也憋得他不能安寧。他還是下決心問了。她一下有點臉紅,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當時確實有要撲進他懷裡的衝動,但他的一臉嚴肅又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也覺得這樣顯得太輕浮,和自己的身份太不相稱。曹小慧點點頭,然後問他為什麼那麼一臉嚴肅。門亮只好說,我覺得我今天有點口臭,都有點不敢和你正面說話。
原來如此。在以後的交往中,應該讓他輕鬆自如。曹小慧說我怎麼沒有聞到,我倒聞到你挺香的。然後將頭湊過去,說,我來聞聞,看是不是胃熱。
門亮還是沒有直接對她呼氣,只將嘴向她湊湊。
確實有點味道。曹小慧說,基本聞不到,但現在的人,哪個沒有味道,別說你們男人,女人也基本都有味道。醫生說是胃熱,其實就是肉吃得太多,又吃得太飽,消化不了,當然要臭。
門亮感激了說,看來你還很能理解人,對口嗅也挺有研究的。我想聞聞你的嘴香不香。
門亮將嘴伸過來,曹小慧迅速在他的嘴上親一口,然後說,專心開車,小心出事。
有這一口也就夠了。今天路上的車也特別多。門亮興奮得一臉燦爛,然後開始專心開車。
買東西確實麻煩,主要是這個裝修市場太大,一家挨一家的攤位,一片連一片的貨物,而且一家比一家更有特色,雖然門亮有經驗,但還是看得眼花繚亂,更別說哪個更好哪個更壞了。最後,買哪種還是基本確定了下來。買完瓷磚、抽水馬桶和洗臉池,太陽已經西斜。從上午出來到現在,忙得不但沒吃飯,水也沒顧上喝一口。兩人這才感到又累又餓。來時,曹小慧沒穿平跟鞋,高跟鞋底薄,早就腳掌疼得厲害,走一步都疼得鑽心。原以為站講台多年,已經有了站功,現在看來,站講台根本不算腿苦。兩人匆忙到市場旁邊的小飯館吃一碗麵,門亮說,咱們再看看浴缸和門,看好了就一次買回去。
只看好了浴缸,天已經黑盡,市場也準備收攤。門亮只好去僱車拉貨。車倒好雇,只是要裝車時,一下湧來一幫裝卸工,而且簡單問一下買了多少東西後,就一口要五百塊錢的裝卸費。
這也太多了,他裝修時,貨比這多,但只給了二百塊裝卸費。門亮堅決不同意,說就二百塊,不裝就算了,我另僱人來裝。一個黑臉大漢立即橫過來說,在這個市場,除了我們,再不會有人敢來裝卸,不信你就試試,看有沒有人敢來。
門亮知道遇上了市霸。但他不怕,而且有曹小慧在,他也不能怕,而且這事不是他自己的,如果是他自己的,他倒可以考慮讓步。剛才僱車時,他看到停車場周圍有等著裝卸的人。門亮擺脫裝卸工的糾纏往前走一段,曹小慧趕上來拉住他說,我看這幫人惹不起,不行就依了他們吧。
門亮氣壯了說,決不慣他們的壞毛病,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信他們能怎麼樣,如果真的是土匪,早就有人管他們了。
到停車場喊一聲,果然一下就湧上來七八個人。門亮說不要這麼多,只要四個人。然後動手挑選了四個。
四人一到,剛開始看貨談價錢,剛才這幫一下也降了價,三百五就行。門亮再不給他們機會,一口咬定二百塊,幹就幹,不干就算。門亮明白,天已經黑盡,今天再不會有僱主,不干他們就失去一次機會。果然,他帶來的那四個互相看看,開始裝卸。
回到小區,開電梯的又說電梯壞了。門亮知道是要錢。掏出十塊遞上,人家卻要二十。別無選擇,只好給人家二十。卸貨時,四名裝卸工又不卸貨,說實在是太虧,要求再加五十。門亮再次一口拒絕,門亮威嚴了說,看到了沒有,小區裡到處是幹活修路的民工,你們不干他們干,你連一分錢也拿不到。
裝卸工徹底洩氣了,說今天倒霉,碰上了黑心腸的資本家。
門亮的聰明智慧和勇敢果斷,真讓曹小慧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學院,門亮的博學大家知道,都以為他是個文弱書生,沒想到卻如此精明老練,還真有點像久闖江湖的俠客好漢。今天的事,如果是申明理,還真有點玩不過來,後果也可能不堪設想。那天到自己學校的保衛處報案都被打了,更別說今天的陣式。
曹小慧在樓下看貨,門亮在樓上指揮碼放。裝卸完畢,已經是夜裡九點多。兩人回到樓上關上屋門,都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今天真是累慘了。曹小慧從紙箱上撕一塊紙板放在一摞瓷磚上,給門亮撣撣身上的土,要門亮坐下來休息。門亮無聲地在紙板上坐下,然後把她拉到面前,一下抱在他的懷裡。曹小慧心疼了說,今天把你累壞了,我覺得你已經沒有力氣抱我了。
門亮讓她穩穩地坐在懷裡,而且用力將她抱緊,說,如果是貨物,再值錢我也抱不動了,但抱你,我有使不完的力量,耗不盡的精神。你知道為什麼嗎?對我來說,你就是最好的興奮劑。
曹小慧緊緊地將頭依進他的懷裡,閉了眼盡情地享受著幸福。
可惜這屋裡沒有一張床。地上也很潮濕。門亮將她橫著抱起,卻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突然聽到有鑰匙開門的聲音。門亮眼急手快,迅速將她放在地上。但還沒等他離開她,申明理就走了進來。
屋裡就他們兩個,而且還挨得很近,好像有受了驚動急忙避讓的動作。一股怒火彷彿要炸破申明理的胸膛。申明理渾身都有點發抖。他用了很大的勁,才顫抖了喊,半夜三埂還捨不得離開,你們倆個是不是今晚要住在這裡!
從下午開始,申明理就不斷給她打電話,每次她都如實回答,正在買瓷磚正在買馬桶正在買塗料,每一個進程他都實時掌握清清楚楚。就在剛才卸貨時,她還在電話裡告訴他正在樓下看裝卸工卸東西。可他還是要來突然襲擊,可見他不但根本就沒信任她,而且對她還處處存有很強的戒備心。早知如此,根本就不應該告訴他門亮幫忙買東西。曹小慧惱怒了說,你胡說什麼,剛把東西搬上來,累得腿都站不住了,還沒喘口氣你就來了,你還胡說什麼。
申明理仍然喊了說,喘口氣怎麼不回家去喘,這裡陰冷潮濕,你們也不怕把你們喘死。
憤怒讓申明理像一頭決鬥的公牛。曹小慧清楚,當務之急是必須把申明理的囂張氣焰壓下去,要不然任其囂張下去,還不知要說出什麼。曹小慧幾乎是喊了說,申明理!你是不是喝醉了酒!我們今天一天忙得快要斷氣了,你現在不感謝不報恩,還胡言亂語沒好臉色,你想想看,你今天究竟要幹什麼!
門亮覺得還是離開為好。他急忙心虛了說,誰也別吵了,既然誤會了,那我就先走。
門亮顯然是生氣了。這讓曹小慧更加不安,更加氣急敗壞。她覺得門亮沒必要就這麼離開,這樣狼狽地離開,本身就說明心虛有鬼。但她又理解門亮的心情。她想讓門亮別走,但不走又只能受氣。她想破口大罵申明理,但又不知要罵什麼。她只能那麼憤怒地盯著看他。
門亮走後,申明理的眼裡卻湧出了淚花。申明理擦把眼睛,然後痛心了說,我們是窮,我也沒有掙錢的本事,但窮也要有一點窮人的志氣,窮死也不能沒有人格,窮死也不能出賣**。
出賣**?這話像刀子一樣刺疼了曹小慧的心。我一個女人,我這樣賣命,我為的什麼,不領情不關心不心疼也罷了,竟然說出賣**,輕蔑憎恨得像罵一個騙光他錢的妓女。你又算什麼東西,一個大老爺們兒,不能頂天立地養家餬口,躲在後面像個縮頭烏龜,竟然罵拚命為這個家奔波的妻子是出賣**。如果你能夠拿得起放得下,能夠撐得起這個家,我一個弱女人,還拋頭露面幹什麼。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話雖然過時不雅,但為妻子的衣食奮鬥,為家庭生活的操勞奔波,總該是一個男子漢應有的責任。現在倒好,不勞心不勞力,反而站在那裡輕鬆地罵起了妻子。你算什麼男人。憎惡讓曹小慧幾乎失去理智,她上前抓住申明理的衣領,要申明理說清楚,誰出賣了**。
明明是理屈詞窮,卻反而要倒打一耙,他還沒見過曹小慧這麼野蠻不講理的女人。申明理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他一把甩開她,也喊了說,你以為我是瞎子!你以為我是傻子!你以為我沒看見!你以為我傻得分不清人鬼!
好吧。曹小慧說,既然你看見了,也想清了,那就任由你想去吧,你想通了,咱們就各走各的路。
看來她是打定主意要離婚了,是鐵了心腸要跟門亮走了。滿腔的憤怒一下變成了痛心和悲哀。既然人家選擇了門亮,那就由她去吧。天要下娘要嫁,沒辦法的事情。這個瞎了眼的女人!誰離開誰都能活!讓你風流去吧,風流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有你後悔的時候。到那時,你求到我的頭上,我還懶得去教育你。但申明理什麼也說不出,他清楚,如果一開口,很可能要嚎啕大哭。申明理強忍了,憤怒地快步出了門。
安靜下來後,曹小慧突然悲傷得像心被人反覆揉搓。她想大哭一場。快步走進最拐角的臥室,放了聲盡情地大哭起來。
哭一陣,心裡平靜了一點,也好受了一點。她覺得應該好好想想眼前的事,好好想想今後的事,好好想想和門亮的事。
和門亮的事也來得有點突然,事情的發展也讓她沒有預料得到。但既然發生了,就應該面對,就應該有一個應對的辦法。
離婚也許不太現實,想想這個詞,心裡就嚇一跳。結婚那天起,她就沒想過離婚這個詞,不但沒想過,而且常常要想的,卻是白頭偕老恩恩愛愛。怎麼突然就遽變到了這一步,連她都嚇一跳。
當然門亮也未必會真的離婚,而且門亮也從未說過離婚娶她。但門亮絕不是玩弄她,門亮真的是刻骨銘心地愛著她。她相信,如果她要他離婚,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他都會去做。這一點,她能夠看得出來,而且也有足夠的自信。
但離婚畢竟不是一件小事。而且申明理從各方面說,也沒什麼明顯的錯誤,也沒什麼明顯的缺點。如果理智地說,申明理也是深愛著她的,當初是,現在也是。結婚以來,雖然日子過得困難一點,但他也是盡了力的,不但努力為這個家,而且對自己要求也很嚴格。不抽煙不喝酒,不串門不賭博,按時回家,按時作息。在穿著上,也不挑剔,衣服穿不破就不扔掉。但對她,他也表現出了極大的恩愛和寬容,她買什麼衣服怎麼花錢,他都沒有一次反對,而且盡力讓她穿好吃好,有點好吃的,他總是說不愛吃,吃不慣,省下來讓她吃。記得那年暑假學院組織去深圳旅遊,每到門票貴的景點,他便說他不想進去,太累沒意思。如果她也說不進去時,他便鼓動她進去,說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要不然會後悔。然後笑了說你看後給我說說,咱們也就共享同樂了。在上台階時,她不小心扭了腳,當時疼得不能走,他便摻了她背了她游。七月的大熱天,他渾身是汗,說有冷飲攤,就喝它兩杯冰鎮可樂。可真的來到冷飲攤,得知一杯要八塊錢時,他只要了一杯,也只喝了一口,便說喝不慣這味道,讓她全部喝掉。
還有女兒可可。女兒從小就戀爸爸,什麼時候都往爸爸懷裡滾,只要爸爸坐到沙發上,女兒就會躺到他懷裡,一會兒讓講故事,一會兒騎到脖子上讓學馬跑。如果出門散步,女兒會撒嬌了一步不走讓爸爸抱著,然後玩爸爸的鼻子耳朵,然後在爸爸的臉上亂摸亂捏。那父女情,讓她都有點羨慕。要上學把女兒送到了姥姥家,每次打電話,女兒都要和爸爸說幾句話。那天在校園裡散步,前面一位中年婦女領了一隻小狗,小狗走幾步便不再走,要主人抱。主人不抱時,小狗便躺在地上不動。主人抱起小狗,小狗便親熱了在主人的臉上亂舔亂蹭。她突然就想起了女兒和申明理。她當時差點流出眼淚。這樣的親情,她怎麼能夠殘忍地去割斷,怎麼能給女兒再找一個後爹。這樣的話,她也太自私了。
再說房子已經買到手了,就要準備過好日子了,怎麼能夠突然離婚。既然離婚,還千辛萬苦買這房子幹什麼。
申明理是回了家還是去了哪裡,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幹什麼傻事。曹小慧急忙來到窗前向樓下看。外面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影,但她知道,那決不會是申明理,他不可能在下面轉。她一下拿不準現在是不是要回去,是不是要給他打個電話。但她決定說不。他一個男子漢,竟然扔下她走了。他如果今天不來找她,她就不主動回去。主動回去,他也會不饒。
不回去又能到哪裡。這裡連個合適點的坐處都沒有。今天確實太累了。正打算回辦公室,突然又有了開門鎖的聲音。
她背對了他。但又怕他手裡有什麼凶器。轉過身來,卻發現他悲傷得淚流滿面。
曹小慧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默默地站著。申明理擦把眼淚說,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曹小慧無聲地在那塊紙板上坐下。是應該好好談談了。
申明理擦把眼淚,說,咱們回家再說吧。
感覺申明理的口氣像和解。回家說當然最好。
讓曹小慧沒料到的是,進屋便是一股肉香。
申明理說,中午沒休息,我去買了幾斤排骨,還買了一瓶紅酒。下午我早早回來把肉燉上。肉早爛了,就是等不到你們回來。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著急。越急心裡越難受,越難受越往壞處想,甚至我覺得你們倆個就在床上。
掃一眼鍋裡的肉,曹小慧心裡還是有點感動:他是準備留門亮在家吃飯的,而且還準備了酒。但差點累死,他還仍然猜疑她和門亮在床上享受。這些她不能容忍,容忍了,反倒成了真的了。她也不想輕易讓步,也不想現在就馬上解釋。她頭也不回上床躺了,然後用被子將自己整個蒙住。
感覺申明理也上床睡了。曹小慧知道,現在差不多有一點多了。正想將他推過去,申明理說,如果你覺得我不好,如果你真的喜歡門亮,你就實話告訴我,然後咱們想一個解決的辦法。
曹小慧一下將被子掀開,說,我怎麼喜歡他了?人家又是借錢又是幫你,你不感謝人家也罷了,難道你還要我罵人家打人家不成?
申明理說,你也不要生氣,咱們心平氣和地談。事情很明顯,你也不會看不出來,即使你不愛他,他肯定是愛你的,而且已經不惜一切代價了。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麼會背著老婆偷偷摸摸地借錢,然後又像個奴才哈巴狗,只要你叫一聲,他就跑得飛快。
道理誰都會說,但怎麼不想想事出無奈。曹小慧也平緩了語氣,說,既然你那麼聰明,既然你知道他不安好心,那麼你為什麼要拿他的錢,為什麼要他幫忙。
又是錢,好像她真的賣給了門亮。但為什麼不拒絕門亮的錢,這讓他真的很難回答。窮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話說。但申明理還是說,如果我當時看出他的壞心,就是這輩子窮死,也不向他借錢。
錢都用了還說這話,簡直有點流氓無賴。曹小慧再次憤怒了說,那好,你現在就把錢還給人家。把錢還給人家,我保證再不和他說一句話。
借了錢也不能用**來還。但話到嘴邊,申明理還是沒敢說出來。
曹小慧再次轉身給他一個脊背。她懶得再理他。
肚子卻突然咕咕地叫了起來,而且聲音很響。從早到晚,就吃了那一碗麵。曹小慧手壓在肚子上想制止,卻響得更加厲害。申明理說,是不是肚子餓了。曹小慧一下憤怒了轉過身,委屈了喊了說,我差點就要撐死了!我一天沒顧上吃飯,餓得半死,回來還要受你的欺負,你說我還有什麼活頭。
曹小慧還是傷心地哭出了聲。
肚子肯定不會騙人。連飯都顧不上吃,再多情,再相愛,也不會沒時間吃飯卻有時間幹那些事。看來還是自己多疑了。整個下午他都在猜測,不僅猜測門亮給她買了許多好吃的,甚至猜測她們可能到賓館開了房間。看來是冤枉妻子了。申明理的心一下落回了肚裡,渾身輕鬆得想笑出聲來。他高興了伸手去摸她的肚子,說看看是不是把寶貝餓壞了。曹小慧雖然本能了推擋,但還是希望他能摸到,摸到她秕得前胸貼後背的肚子。他撫摸一下,說,真的把寶貝餓壞了,我還以為你們花天酒地吃什麼好吃的了。
曹小慧哭了說,你以為買東西就那麼容易,既要考慮價錢,又要考慮質量,每買一樣東西,都要跑斷腿磨破嘴。一天跑下來,腿都要斷了,腳腫得鞋都盛不下了,走一步,都疼得鑽心,可你還要陷害人。
申明理坐起身抱起她的腳看看,然後邊揉搓邊溫柔了說,確實是腫了,要不我給你倒盆熱水泡泡?
曹小慧閉了眼躺了不說話。申明理急忙下床去倒熱水。在床上給曹小慧把腳洗一遍,申明理說,飯我都熱了兩回了,我再熱一遍,起來吃飯吧。
吃飯時,曹小慧又止不住想哭。和門亮的事,肯定不能再發展下去了。但要拒絕門亮,也很艱難,而且她也似乎沒有那樣的勇氣。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她做不出,和門亮保持以前的關係,也不可能:拒絕門亮,就會成為仇人。再不來往視如陌路,她更不敢想像。
吃幾口就感覺飽了。再上床睡了,感覺就是想哭,心裡就是難受,像失去了什麼寶貴的東西,也感覺像失去了什麼親人,就感覺心裡空空的難受。申明理洗完鍋碗上床後,又將她攬到了懷裡,說,你不知道,我今天一天是怎麼過來的。想一想你們倆個在一起,我心裡真的就像刀割,而且是那種鋸齒一樣的老刀。那種難受你真的是沒法想像,我也從來沒有經歷過,既著急又痛恨又傷心,簡直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真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如果當時地球要爆炸,我肯定會大喊一聲好。現在摟著你,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踏實有多幸福。
他的話無疑有點誇張,但她能夠感覺到他的痛苦。但誰又能好受呢?曹小慧什麼也不想說。
沉默一陣,申明理繼續說,小的時候看一個江湖佬賣藥,江湖佬手舞足蹈招徠顧客,說世上有三不讓:老婆不能讓,吃藥不能讓,拉屎撒尿也不能讓。我現在才明白,唯一不能讓的,就是老婆。婚姻是最自私的,夫婦結了婚,就意味著雙方互為絕對的私有,不僅不能讓,還絕對不允許別人染指。如果一方出軌,即使偷偷摸摸一次,也會在生活中留下永久的陰影。如果真正出軌,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不決出個你死我活,也會鬧得翻江倒海。
明顯地感覺出他是在嚇唬她警告她,好像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曹小慧生氣了說,你先別給人頭上潑污水,既然你會講理,那麼你說,你遇上這樣的事,你說你怎麼辦。
申明理問她哪樣的事。曹小慧一把將摟她的手甩開,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你又不是騙子,剛用了人家的幾萬塊錢,翻臉你就忘了。
申明理說,借錢歸借錢,借錢是商業行為,等有了錢,咱們不但會還他,而且可以付他利息。
曹小慧盯了申明理說,既然是商業行為,那你吃什麼乾醋。
申明理說,但門亮好像沒當成商業行為,你也好像沒搞清楚,再說,我也真怕你當成商業行為,把借錢當成買賣。
曹小慧生氣了說,說來說去,虛情假意半天,你還是不相信我,你還是懷疑我,甚至懷疑我會出賣自己。
再說下去又只能是爭吵。該說的話已經說了,聽不聽只能由她了。申明理說,我現在相信你了。但你這人心太軟,有時候經不起軟磨硬泡,比如我,結婚時我向你發過誓,今生今世,我就愛你一個人,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也決不會有半點動搖。
戀愛時,好像她也說過類似的話。曹小慧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動搖了?憑什麼就要別人相信你,你就不相信別人。
申明理說,不是不相信你,是內外的環境變化太快,你能不能像我一樣發誓,這輩子就愛我一個人。
曹小慧再不想和他糾纏這些。她已經想好了,和門亮的感情,就此剎車。如果門亮再糾纏或者不依不饒,她就問清他要幹什麼。如果他要離婚娶她,那再作考慮。如果他想滿足一回生理要求,那她就徹底給他一回。這樣就兩清了,她也不欠他的了,她的良心也安寧了。她再次轉過身背對了他。但又覺得這樣會更引起他的不安。曹小慧說,睡吧,天不早了,只要你相信我,還發什麼誓。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八點多鐘。睡了一晚,感覺腿還是有點軟。屋裡靜悄悄的,申明理已經悄悄地走了。曹小慧想再躺一會兒,突然想到門亮。昨天的事也不知門亮怎麼想,是不是生氣了。如果有什麼話,肯定會發短信。但自從和門亮有了秘密,回到家,她就將手機關掉,防止門亮打電話或者發什麼短信讓申明理看到。曹小慧打開手機,果然就有門亮發來的短信,而且一連發了三次。短信只兩句話,問她情況如何,昨晚吵架沒有。
竟然沒有怨言,竟然沒訴說自己的委屈,竟然首先考慮的是她。曹小慧感動得又想哭。但確實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猶豫不決,只能越糾纏越糾纏不清。她決定把目前真實情況告訴他。但要寫時,又覺得不知從何寫起。還是委婉客氣一點好。她斟酌半天寫道:
對不起,我的壓力太大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怕連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了。
短信發出去,半天不見回答。她估計門亮可能生氣了,或者是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急轉直下晴天霹靂。正考慮是否再發一個信去解釋,門亮發來了回信:
我知道,對不起,給你帶來了麻煩。但我太愛你了,愛得著了魔,腦子裡整天就是你的形象,想控制都沒有辦法。
愛到如此程度,不禁讓曹小慧有點害怕。還真讓申明理說對了。如果他真要娶她,又怎麼辦。看來態度不堅決不行了。但立即翻臉也不好。反覆思考,曹小慧突然有了靈感,她迅速寫道:
對不起,弱水三千,我只能取一瓢飲。請你能夠諒解。
這回的回信比較長:
這我知道,但對深受的人,我不會有半點索取,充滿我心裡的,就是如何奉獻,如何能讓你幸福,如何能讓你快樂,你不要有半點負擔,我不會給你帶來半點麻煩。心裡想想你,我就很快樂很滿足了。
真的是沒有看錯人,門亮真的不是那種死鑽牛角自私自利不講道理的人。看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量了。如果他真的能遵守自己的承諾,君子動心不動手,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她想再發一個短信表示歉意。但想想還是克制住了。你來我往,實際就是沒完沒了,纏綿不斷。她決定不再回信。但她心裡難受得又想大哭一場。
昨晚做夢又夢到曹小慧了。夢中的她仍然不說話,而且是那麼地孤傲那麼地高不可攀。醒來是愁悵,作夢也是愁悵。門亮翻個身,不由得再想昨天的短信。曹小慧說壓力太大,這他能夠理解。畢竟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事情,如果沒壓力沒思想鬥爭,那才不真實,那才沒把他當回事。相反,壓力大,說明她心裡有他,壓力越大,想得越深,愛得越深,甚至也和他一樣,她也深深地愛上了他。如果沒有愛,壓力就無從談起。其實,這一段他的壓力也不小,甚至比她還要大。他都有點不敢正視老婆的眼睛,心裡也在不停地痛苦地掙扎,而且也在心裡無數次罵自己流氓混蛋。但罵是罵了,愛依然是愛著,痛苦依然是痛苦著。
她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他覺得這是她冷靜時的想法。冷靜時,他也是這樣想的,而且在愛她前,他不但想過今生今世只取一瓢,而且也想過要當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但有了對曹小慧的愛,卻讓他無法保持冷靜,也覺得只取一瓢,不是人類的本性,只是一種現行的道德要求。人的本性是什麼,他無法定義,但他知道決不是只取一瓢,能多取,當然想多取。曹小慧當然也不能例外。
申請科研項目的事得抓緊,一是曹小慧評職稱急著需要,二是沒有科研項目,就沒有一點活錢。曹小慧經濟上的壓力,好像加倍地壓在了他的心上,感覺比他自己困難更讓他難受,更讓他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