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百零二. 文 / 皇家爬蟲
七百零二.
像尉南鄉這樣緯度比較靠北的華北地方,一般冬天的積雪是很難融化的,然而,也許是全球氣候變暖的原因,幾天的大雪之後,太陽剛剛露出個笑臉,冰雪就開始溶解了,連房簷掛的冰碴子也在一天之內變成了水珠,滴滴嗒嗒地落入了泥土之中,本該下雪不冷融雪冷的天氣轉眼也過去了,竟然出現了一絲如陽春三月一樣,暖洋洋的景象。從尉南鄉到縣城的三極公路早就變得乾爽無比了,那些傲氣十足的小汽車又開始在面囂張地奔馳了。
然而,這塊貧瘠的黃土高原,就如同不知羞恥的女人一樣,到處都l露著她那不太完美的身軀。就算是積雪初融,稍有風吹草動,那些首先乾爽了的黃土就會隨風而動,把積雪初溶帶來的美好環境破壞殆盡,塵土便飛揚跋扈了起來,就算是柏油路也難以倖免,汽車呼嘯而一過,馬會揚起路的灰塵,空氣就又開始渾濁了起來。好在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也早已適應了這樣的環境,對此也不以為意了。
縣裡農村換屆選舉的通知已經下發到尉南鄉兩三天了,趙學東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倒是鎮長付穎在早會安排了幾次。然而,趙學東不發話,付穎怎麼安排也只能做做前期準備工作,並無法進入實質性階段。
星期一、三的黨委班子會,也有好幾次沒有正式召開了。當然沒有正式召開並不等於完全沒有開,而是每次召開黨委班子會,趙學東都會讓付穎這個黨委副記、鎮長主持。沒有黨委記參加的黨委班子會,很多事情就根本沒辦法拍板。
趙學東不著急,付穎卻早就坐不住了。農村換屆工作一結束,開春就是鄉鎮班子換屆,付穎的下一站已經有了去處。大家在下面早就開始謠傳,付穎很有可能幹完這一屆鎮長後,就要去縣委組織部任副部長。如果這次農村換屆工作搞不好,必然會影響到她的仕途之路。
付穎對尉南鄉政府的每個人來說都是個迷,年僅二十九歲,就已經幹了一屆鄉鎮長,而且升趨勢強勁。關於付穎的謠傳自然就多了起來,有人說,付穎的父親是軍分區司令員,也有人說付穎的父親是市委領導,更有人說,付穎的背景其實很簡單,就是跟縣委記孫一民有一腿。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也說不出個道道來,更沒有能拿出事實證據,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就是完全正確的。不過付穎下一步要進縣委組織部的事情,似乎已經成了鐵板釘釘子的事情。
原小生當初在趙學東和付穎之間做選擇的時候,也是左右權衡,最後才決定選擇趙學東。付穎雖然升勢頭強勁,可以說前途一片光明,但是如果自己想順付穎這根線往走,會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付穎的性別和年齡問題。付穎年僅二十九歲,如果自己整天跟在付穎屁股後面,必然會招來風言風語。即便是自己不在乎,付穎的未來丈夫不可能不在乎,付穎不可能不在乎。畢竟作風問題,對一個人政治前途的影響還是非常的大的。更何況如果自己整天跟在付穎後面,就是自己今後找對象恐怕都成了問題,估計連南素琴也會對自己敬而遠之。自己平白無故落下一個吃軟飯的名譽,根本就沒有那個必要。諸多不利,讓原小生放棄了付穎。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覺得付穎作為一個在河灣縣政界火的發燙的人物,自己一個小公務員不好靠近。
然而,並非所有的事情都能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趙學東的事情,付穎雖然不是特別清楚,但是整天在縣裡跑,不可能不知道一些內幕。然而她也並不想直接參與趙學東的事情,只希望趙學東能夠配合她把這次農村換屆工作順利開展下去。這樣以來,起碼不會對她下一步進縣委組織部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如果趙學東一直這樣消沉下去,這次換屆工作肯定會出狀況的。到時候縣委責怪下來,他這個鎮長也難逃其責。
然而要讓趙學東配合工作,又不參與趙學東的爛事,並不是多麼容易的事情。
這個時候,她就想到了原小生。趙學東在尉南鄉沒有什麼親信可言,唯有跟原小生走的還比較近。這一點,當然跟趙學東的性格也有很大的關係。趙學東一向以溫文爾雅著稱,不會大吼大叫地訓人,也不善玩弄權術。而鄉鎮的副職都是些非常變態的角e,給點陽光就會燦爛的忘乎所以,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已經成了領導的左膀右臂,領導離開自己就什麼事情都辦不成了。而一旦疏遠了,又會消沉,甚至牴觸,所以趙學東對這些副職向來只保持正常的工作關係。這也就難怪,尉永奎帶著一幫村長在縣裡訪告狀,而這些副職整天卻跟沒事人一樣了。
開完黨委班子會,付穎就讓陳永年把原小生叫來。
原小生這些天也非常鬱悶,趙學東一直振作不起精神,自己再折騰也是瞎折騰。這真是皇不急太監急,著急也是白著急。所以沒事的時候,原小生要麼坐在辦公室幫著幹一些工作,要麼跟南素琴閒聊一會,算是對南素琴做自己臨時女朋的一種補償。
陳永年開完班子會下來的時候,原小生正在辦公室幫劉紅梅整理檔案,一聽陳永年的話,原小生心中馬咯登一下,哦哦地應了兩聲,一路思考著往二樓付穎的辦公室走去。
除了平時打掃衛生之外,原小生雖然也有付穎辦公室的鑰匙,但很少進來。畢竟是一個年輕女領導,會有諸多不便。
付穎跟趙學東的習慣不一樣,只要一進辦公室,就會辦公室的門虛掩起來,留下一道縫隙。通過這道縫隙,坐在辦公桌前的付穎正好能看到門外樓道裡的狀況。
砰砰砰,原小生有節奏地輕輕敲了三下門。從裡面馬傳出付穎「進來」的聲音。
「付鎮長,你找我有事嗎?」原小生進去後,恭恭敬敬地站在付穎的辦公桌前面問道。也許是付穎的年齡問題,也許是付穎的性別問題,鄉鎮裡的很多男同志,進了付穎的辦公室都表現的非常隨便,往往還沒等付穎客氣,就一屁股坐在沙發裡。有好幾次這樣的情況,原小生都發現付穎臉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但那些人還是一副大大咧咧不以為然的樣子。所以一進付穎的辦公室,原小生就表現得非常恭敬謹慎。
這一點果然讓付穎很高興,對原小生笑了笑道:「小生坐。」原小生這才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在離付穎合適距離的一個沙發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
付穎作為尉南鄉唯一一個升勢頭強勁的領導,原小生並不想放棄任何一次機會,起碼給付穎留個好印象,也給自己今後多留了一條路。
付穎今天穿了一身深藍e的套裝,配她還算高挑圓潤的身材,在女人陰柔的身體襯托出了幾分陽剛之氣。付穎並不能算漂亮,額頭和下巴都有些顯寬,是那種方形臉龐,有點「天庭飽滿地格方圓」的意思,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吊眼,給人幾分威勢。不過畢竟是女人,一笑之下,還是把柔媚的本性暴露了出來。
原小生坐下來後,付穎並沒有馬跟原小生說趙學東的事情,而是拉呱了幾句原小生工作的事情。當然說的都是些不鹹不淡的話題,不會讓原小生回答起來困難,更不會造成尷尬。至於大家一直以來吵的風風雨雨的原小生和南素琴的事情,更是隻字未提。
說了幾句,氣氛基本融洽了,付穎就慢慢把話題引導了趙學東的身。當然付穎的談話技巧相當高明,起碼原小生覺得比趙學東要略高一籌。付穎首先從趙學東的身體狀況談了起來,不過說的還是非常委婉。
付穎以請求的口吻道:「小生,有件事情,我可要托付你了。」
起初聽了這句話,原小生還有些發懵,腦子轉了一圈,也不知道付穎到底要托付自己什麼事情,就笑了笑就很中性地回答道:「付鎮長有什麼事兒儘管吩咐,我一定盡力而為。」
付穎這才道:「已經有好幾天中午,趙記都沒有去食堂吃飯了。以後到了飯點,你就去叫一叫,再不行就讓尉師傅把飯留下,等趙記想吃了,再去吃也行。趙記這段時間身體可能不大舒服,妻子又不在身邊,就要靠你照顧了。」
付穎說著笑了笑,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原小生不得不佩服,付穎雖然僅比自己大四五歲,但已經深諳官場之道,更對下位者的心思瞭如指掌。她這種非常禮貌,又帶著明顯請求和托付的口吻,極容易讓一個剛剛步入官場邊緣的年輕人忘乎所以,像倒豆子一樣,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如果在半年之前,原小生相信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整個人都投入到付穎的「懷抱」,以此回報這位年輕的女鎮長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然而原小生略一思索後,馬猜透了付穎的心思。付穎說這些話的目的,當然絕不是向自己示好,而只是一種不需要掩飾的手段罷了。目的跟劉紅梅之輩沒有什麼區別,還是從自己嘴裡掏趙學東的情況,只不過改變了一下說話的方式罷了。
想到這裡,原小生不亢不卑地笑了笑道:「請付鎮長放心,我會盡力的。」言盡於此,再也不往下說了。付穎明顯有些失望,她原本已經想到了,原小生既然能得到趙學東的賞識,肯定會有一定的過人之處,但估計也僅限於說話、辦事比較謹慎,這也比較符合原小生以前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她萬萬也想不到原小生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心思,並沒有像自己事先預料的那樣,把趙學東的情況一股腦告訴自己。
付穎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那就拜託你了。以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給我開口,千瓦不要客氣。」
雖是一句客氣話,但也明顯是付穎覺得從原小生嘴裡得不到任何關於趙學東的情況了,才下逐客令。原小生知趣地起身告辭道:「付鎮長,要是沒什麼事兒,我就先出去了。」付穎點頭笑了笑,心中徒然增加了幾分感慨,想不到過去在鄉政府一向少言寡語的原小生,竟有如此不為人知的一面。
從付穎的辦公室出來,原小生整理了一下情緒,略微思索了一下,剛才雖然沒有給付穎說趙學東的情況,但明顯付穎是想通過自己瞭解一下趙學東的情況,然後再對症下藥,說服趙學東出來主持農村換屆選舉工作。自己剛才也並不是不能把趙學東的情況告訴付穎,而是覺得即便自己把趙學東的所有情況都給付穎說了。只要趙學東面臨的問題解決不了,付穎就不可能說服趙學東出來主持換屆工作,而且自己一旦把趙學東的情況告訴付穎,付穎今後非但不會信任自己,還會因此而看不起自己。
而且付穎現在的想法跟自己的想法幾乎是完全一致的,都是希望趙學東能振作起來。如果自己幫助趙學東走出困境,把面臨的問題解決了,那麼自己和付穎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這樣做,明顯要比把趙學東的情況告訴付穎要強的多。何況即便是自己把趙學東的情況給付穎說了,付穎也未必會去幫助趙學東。
趙學東現在關鍵的問題還是思想問題,不敢破釜沉舟地跟南振海和柴文山叫一次板,總是在左右權衡,希望最壞的情況就是到西坡鄉任黨委記。而去西坡鄉,對趙學東而言又根本難以接受。在這個時候,如果能有人出面給趙學東撐一下腰,打破趙學東的這種顧慮,事情說不定很快就會出現轉機。
那麼現在誰又能為趙學東撐一下腰呢?尤全德嗎?顯然這種可能性已經不大了。現在的局勢明顯是南振海和柴文山兩個人為了自己的姑爺、兒子聯合起來整趙學東,尤全德一個政協主席跟南振海的關係以前就很微妙,這種情況下怎麼也不會同時去得罪河灣縣兩個重量級的人物。何況趙學東自己心裡也清楚,單憑尤全德一個人的能量是根本沒辦法跟南振海和柴文山兩個人抗衡的。
想著想著,原小生的心頭就忽然一緊,自己次跟讓馬悅傳達給馬天虎的那些話,馬天虎一旦傳到南振海和柴文山兩個人的耳朵裡,如果起不到對南振海和柴文山的震懾作用的話,勢必起到相反的作用,使南振海和柴文山對趙學東的反抗懷恨在心,以後肯定會變本加厲對趙學東下手。這個忙一旦幫不成,就等於給趙學東幫了倒忙,使趙學東今後在河灣縣官場幾無立錐之地。
而這些問題,自己次並沒有給趙學東完全講明,趙學東現在估計也還在懵懂之中,以為南振海和柴文山把他打發到西坡鄉那個窮鄉僻壤也就算完事了,這才使他遲遲下不了決心。
中午下班後,原小生就借付穎讓自己勸趙學東吃飯,去了一趟趙學東的辦公室。敲門進去後,趙學東正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伏案看。原小生叫了一聲趙記,往瞟了一眼,發現竟然是一本東晉葛洪寫的道教經典籍《神仙傳》。
以前從來不知道趙學東迷信神鬼的事情,怎麼突然看起《神仙傳》了呢?原小生心中疑惑一陣,馬明白,這極可能是趙學東覺得世態炎涼,人心難測,在尋找一種心靈的寄托,也沒太在意。
不過趙學東的心情倒是比先前好多了,見原小生進來就笑了笑問道:「小生有事嗎?」
原小生就把付穎的「關心」給趙學東說了一下。當然這種同事之間「關心」的話,無論是說者、聽者,還是傳達者都會覺得很舒服,很感動。
趙學東卻面無表情道:「真是難為她了。你抽時間給她說一下,就說我謝謝她了。」
這是什麼話?原小生馬感覺趙學東的話有些不對勁。一個黨委記,一個鎮長,卻要通訊員在兩個人之間傳話。如果沒有別的意思的話,趙學東明顯是並不想見付穎,也不想跟付穎客氣。
趙學東這是怎麼了呢?難道真想成佛成仙了。常言道:哀莫大於心死。趙學東現在的境況,真有幾分心死的味道了。一念及此,原小生馬感到一陣惡寒。趙學東真要是心死了,那肯定是任由南振海和柴文山折騰了,就算是把他推向萬丈深淵,他說不定還會來一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狗屁話來安慰自己。
不行,趙學東這是要走火入魔了,必須馬想個辦法,把趙學東從神鬼中拉回來才行。要不然趙學東玩完了,付穎受到的影響倒不會很大,自己半年的心血也就付諸東流了。別說是參加市裡的干訓班了,要是以後柴文山把自己打他侄兒的事兒拉出來,也夠自己喝一壺了。
必須讓趙學東盡快振作起來,而要趙學東振作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能給趙學東找一個「靠山」,問題是不僅自己給趙學東找不下這個靠山,就連趙學東自己的靠山尤全德也已經不可靠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原小生心念急轉,忽然眼前一亮,一句話馬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累神於累中之累,暗中之暗,方能處不累而自明」這句話是自己這段時間一直無法弄明白《官場方程式》中累神篇中的一句話。
官場之人,信神信鬼、信佛信道,並不鮮見,一來是身處官場之人,最能體會到人生的變幻莫測,深深明白,許多事情都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只好把情感寄托在神、鬼、佛、道的身,以此得到一種心理的安慰。二來是官場之人,身處明堂最容易魂淆視聽,身邊奸佞貪圖之人肯定不少,而這些人為了蒙蔽頂頭司以達到自己某種不願告人的目的,總會串通好了弄出一些奇能異術、旁門左道來蒙騙官員,久而久之,領導也難以分清是非,只好用一個傳統對待鬼神的觀念——「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作為判斷標準了。
再則就是官場之人,也比較容易接觸到一些佛道高人,心存善念者,自然能為領導解除心魔,使領導仕途坦蕩。但是能真正修煉到這個層次的人又極其稀少,大多數佛道高人名譽是高人,實為徒有虛名,心中功名利祿之心比凡人更甚,這些人一旦接觸到領導,就會把一些心志不堅的領導帶入企圖。這方面的例子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清朝初年,自稱為佛教高僧的行森,超度開國皇帝順治帝福臨,結果差點讓剛剛鞏固不久的大清帝國頃刻顛覆。
當然福臨是因為少年登基,又飽受宮廷磨難,董鄂妃的死又對其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創傷,才使行森得逞。行森功名之心也遠比一般人厲害的多,他企圖打造一個本土版的釋迦摩尼或者達摩祖師,以此達到自己功成名就的目的。
當然大多數的虛假佛道高人是沒有這麼大的野心的,更何況他們身邊也沒有一個皇帝讓他們打造,他們頂多也就是利用領導為自己謀取一點i利或者功名罷了。然而就這一點,也會讓很多領導帶入企圖,留下終身憾事。
原小生當然不想利用佛道神鬼來迷惑趙學東,而且《官場方程式》面講的也非常明白:累神於累中之累,暗中之暗,方能處不累而自明。若累神於不累之累,則必遭不明之累,身心疲而無所作為,輕者身陷囹圄之中,丟官棄爵,受不世之苦;重者身首異處,殃及後世,永不超生。故累神而不累者,方能化險為夷、平步險境。
現在想想這段話就再明白不過了,神鬼之事不可輕動,為什麼不可輕動,因為動則必須心存善念,若存心不良,就跟那些虛偽佛道高人沒有什麼區別了。而自己又身處官場,不能像那些虛偽佛道高人一樣輕易脫身,必然會牽扯其中,後果肯定是不堪設想。
現代社會這種事情尚不鮮見,封建社會就更是家常便飯了,基本是光明正大的事情,連皇帝老2出行都要選個黃道吉日,更別說地方官員了。
趙學東現在的情況僅僅需要一個能給他撐腰的,讓他挺起腰板跟南振海和柴文山說話,至於這個撐腰的是人是鬼,是佛是道都無關緊要了,只要這個撐腰的能讓趙學東信服就算。
想到這裡,原小生略微思索以請教的口吻問道:「趙記,在諸神中,是不是欲皇大帝最大啊?」
趙學東正看的入迷,忽然被原小生這麼一問,抬頭愣了一下,馬呵呵笑道:「你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問題了呢,黨的幹部可不能信這些牛鬼蛇神的事情啊。當然在神話故事中是這麼說的。」口氣軟綿綿的,明顯是在遮蓋自己內心的想法。
原小生當然也不好直來直去地說,就繞了個彎子道:「其實之前我也不大相信這些東西,可是最近老聽人說下家嶺那邊的欲皇廟裡,欲皇顯靈。有個老道借欲皇神靈,在那裡給人抽籤占卜,百佔百靈。人站在門外,就能知道來人為何事而來。真是神的叫人不敢相信。而且那老道還規定,每天只佔九卦。九卦之後就再不佔了。據說縣裡有些領導和企業的老闆經常去那裡問卦。而且出手闊綽,一擲千金。」
說到這裡,原小生戛然而止,笑了笑看著趙學東的臉e。趙學東果然凝思良久,忽然笑問道:「哪兒有這麼神的事情,八成是騙人的。」說完略微停頓了一下,又是一臉嚴肅地問道:「你知道欲皇廟的具體位置嗎?」
原小生就知道趙學東已經有幾分信了,馬道:「知道是知道,就是路有些不大好走。翻過下家嶺,再往山裡走一段路就到了。」
下家嶺村跟原小生所在的村子平南村是鄰村,距離不到一公里的樣子,只不過到了下家嶺村基本就快到山腳下了,再往北走就進山了。原小生小時候經常在下家嶺山逮野兔、野激之類的獵物,對下家嶺山自然非常熟悉。欲皇廟就在下家嶺山裡,大學時候,原小生從學校回來又去過兩次,從一些殘存的文字記載看,應該始建於唐末之際。
剛剛解放的時候,破四舊,下家嶺人把欲皇廟基本給拆了。改革時期,隨著人們生活質量的不斷提高和社會越來越複雜化,下家嶺人就又把原先拆掉的欲皇廟修繕了起來,以期能保佑下家嶺村興旺發達。
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從哪兒來一個道士,入住欲皇廟後就再沒有離開,村裡也沒有人管,權當他是在為村了看守欲皇廟的了。道士在欲皇廟裡設堂按香,供奉欲皇大帝真君,同時為一些前來求仙問卜的老百姓占卦打課,收些香火錢,以此為生。這些年隨著迷信事業的發展,人們也開始越來越相信神鬼佛道之事了。那道士主持的欲皇廟,自然香火一天比一天旺,當然也是賺的盆滿缽溢,前兩年聽說下家嶺村一個寡婦看了道士,經常到道士那裡讓道士超度超度,小日子竟也滋潤的不得了。
不過因為多數人依然保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那道士在欲皇廟裡倒是住的非常安穩。
趙學東凝神良久卻沒有再說什麼。不過原小生能看出來,趙學東已經有些動心了,只是不好說出口罷了。人在危難的時候,心理非常最脆弱,最容易把情感寄托在冥冥之中的神鬼佛道的身。
既然趙學東不再說什麼了,王清華也不好把話說的太直露,順手拿了笤帚,將地的灰塵、煙蒂輕輕地清理了一下,又把笤帚放在門後,裝作很不經意道:「趙記,有個事兒忘了給你說了。平南村的村長楊慶林給我說了好幾次了,說希望你能抽時間看看村裡的綠化、亮化工程。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完了我也好給他他回個話。」
平南村就是原小生的村子,距離下家嶺已經很近了。原小生之所以把楊慶林拉出來,是因為原小生的父親跟楊慶林的關係一直不錯,讓趙學東去了平南村,再讓去下家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下家嶺的村長自己又不是特別熟悉,如果直接把下家嶺的村長拉出來,萬一出點狀況,也不好收場。當然無論如何,都是為趙學東能去欲皇廟做個鋪墊,也好讓趙學東不至於背負一個迷信的罪名。
現在官場的人沒有幾個不信的,但也沒有幾個人願意光明正大地承認。心裡信神,嘴靠黨,已經不能算是口是心非,而是權宜之計。
趙學東笑了笑,以玩笑的口氣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要求人家楊慶林啊?」
原小生腦子急轉,馬編了個理由,違心道:「不瞞你說,前兩年村裡給我家劃撥了一塊宅基地,比規定多劃了一分,村裡一直卡住不給辦手續,這才……嘿嘿……」
這也是激毛蒜皮的小事,村裡的宅基地劃撥,誰家不想方設法多佔一點,何況農村的土地又不是首都、海大城市的土地,寸土寸金,只要給村長塞點鈔票,村長一點頭認可,再蓋村委會的大印,也就萬事大吉了。
這裡面的關竅,趙學東自然非常清楚,管也管不住,要是連村長的這點權利都剝奪了,那村長還魂個狗屁啊。原小生既然說出來,趙學東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更何況,他自己也能隱隱體會到,這是原小生在為他去欲皇廟鋪路,自然順水推舟就答應了,只是沒有約定具體時間。
從趙學東的辦公室出來,原小生就去了食堂,剛進食堂門就碰到了付穎。原小生客客氣氣地叫了一聲:「付鄉長好」又把自己剛才給趙學東傳達她的意思說了一下。當然僅限於匯報付穎對趙學東的「關心」,其他的就沒有必要說了。付穎點頭笑了笑問道:「趙記沒有說他吃飯嗎?」
剛才光顧著給趙學東說欲皇廟的事兒了,倒把這茬事兒給忘了,正要搪塞一下,後面就傳來了趙學東洪亮的聲音:「小生,跟付鄉長說什麼呢,說的這麼熱鬧。」口氣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出事之前。這讓原小生心頭馬一震,看來趙學東從那本道教典籍裡找到了心靈的寄托。
原小生還沒有說話,付穎馬接了話茬道:「趙記,你身體好點了。我看你這就是工作太累了,以後要多注意休息。」
付穎是個精明人,明明知道趙學東害的心病,卻說趙學東身體出了故障,裝的跟沒事人似得。
無論趙學東最終去不去欲皇廟,原小生都必須事先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把趙學東糊弄到欲皇廟的目的就是要讓趙學東重新振作起來,萬一那牛鼻子老道不明就裡胡說八道一通,自己的計劃豈不全盤落空了。
中午吃完飯,原小生就給村長楊慶林打了一個電話,讓楊慶林把麵包車開到尉南鄉政府門口等自己。楊慶林也沒問什麼事兒,不一會的功夫就把麵包車開了過來。楊慶林的麵包車實在有些太破舊不堪了,幾乎是面目全非。
楊慶林今年三十來歲,在農村算是個精明能幹,又懂得勤勞致富的能人。儘管如此,家裡的經濟條件也不夠資格買車,可是鄉里的其他村長基本都有了車,他就想買一輛車,兜裡的鈔票又不多,就花了三千元買了這麼一輛老爺車,基本屬於三無車輛——無牌、無照、無保險,沒有任何手續。好在楊慶林也就開車在鄉里轉轉,從來不出鄉,也不怕交警查。
「原主任,什麼事兒,是不是請我吃飯啊?」楊慶林從車下來玩笑道。
原小生早就在鄉政府門口等著了,一把將楊慶林重新推進車裡面道:「楊哥,你就不要問那麼多了。」說完,一轉身坐在了副駕座。
對趙學東說的那番自家宅基地問題的話,當然是原小生編造的。楊慶林說什麼也不會為難原小生家的。當初選這個村長的時候,要不是原小生的父親原振東的大力支持,楊慶林也不可能當選。他怎麼會恩將仇報,找原小生家的事兒呢。
「不讓問什麼事兒,總應該告訴我這個司機去那兒?」楊慶林擰了幾下車鑰匙,半天才重新把麵包發動起來說道。
原小生笑了笑道:「怪我,我急糊塗了。去下家嶺。」
「去下家嶺?」楊慶林疑惑道,「你好好去下家嶺幹什麼啊,不會也想讓欲皇廟的老道占卜一下你的前程。」說著戲謔地笑了笑。
原小生當然不能把計劃告訴楊慶林,想了想,覺得自己去欲皇廟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在鄉政府,大家明面不說,背地裡早就有人快把下家嶺欲皇廟的廟門檻踏平了,就假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神秘道:「楊哥,這事你可要給我保密啊。不能讓鄉政府人知道,最好也不要讓我父母知道。」
楊慶林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道:「你放心好了,我是絕對不會給你說出去的。」說完略微停頓了一下接著有幾分感傷道:「不過你媽這陣子也老往那邊跑,估計也是為了你啊。」
王清華的心裡不禁一陣酸醋,這都怪自己不爭氣,在鄉政府工作了兩年多,竟然連個副股都提拔不了。好在趙學東已經把自己的副股審批報告報到縣委組織部了,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批下來。
不過自己現在已經不在乎這個了,就算提拔個副股又能怎麼樣,在鄉政府的一畝三分地,副股還不照樣是個跑腿打雜的。在鄉一級政府,魂不到副科這個級別,根本就不能算是領導幹部。如果能爭取到去市裡參加干訓班的機會,就等於一步登天了,要比在鄉政府一步步往走,起碼少努力三到五年的時間。這條終南捷徑,說什麼也不能放棄。而要順利搭這班順風車,最起碼一點就是趙學東能為自己出把力。可是現在……唉……想起趙學東,原小生又難免有些失望。
「原主人,想什麼呢?」楊慶林開著車,發現原小生半天不說話,很隨便地問了一句。
楊慶林剛當選村長的時候,第一次到鄉里開會,見了人都是直呼其名。原小生就告訴楊慶林這樣不好,雖然大多數人不會太在乎,但總難免有些人心裡有看法,讓楊慶林改口。不想楊慶林第一個就從原小生身改了口,把無職無權的原小生稱作原主人,弄的原小生直罵楊慶林狗咬呂洞賓。楊慶林也不計較。此後就一直稱原小生為原主任。
原小生哦哦地應了兩聲,道:「沒什麼。」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待會到了欲皇廟,我一個人進去,你就別進去了,在外面等我一會。」
楊慶林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好。不過……我給你說句實話,那老道掐算的並不怎麼樣,讓我說就是蒙人的。你千萬別太當真了。」楊慶林也是一番好意,害怕老道一會說的不好了,原小生心裡難受,就提前安慰了一句。
「楊哥,你就放心好了。」一時激動,竟然有種把趙學東的事兒給楊慶林說說的衝動,急忙穩定了一下情緒,心想,看來自己還是有點不成熟,太容易感情用事了,這個毛病以後必須要改。楊慶林當然是好人,可萬一有人想用這種方式套自己話,自己不就著了對方的道兒嗎。
下家嶺屬於尉南鄉西山片,由於地處尉南鄉西北方向,又跟坐落在尉南鄉東南方向的東山遙相呼應而得名,不過大多數村莊都不在山。
有這樣幾句打油詩,是用來形容尉南鄉地理人文的:東西兩座山,丘壑穿期間,河道繞行過,百姓苦連年。就是說,在尉南鄉這塊黃土高原,除了那兩座山之外,就是穿查期間的丘陵溝壑,而竄河灣縣而過的娘娘河也因為山勢的阻擋,只好繞行了。
沒有水,農業自然發展不起來,老百姓的日子肯定就好過不了。
所以趙學東一到尉南鄉,就把發展工業和招商引資放在了尉南鄉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的位置。
兩年來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發展起來了一個化肥廠和一個鋼鐵廠,儘管經濟效益不是特別好,但起碼解決了很多閒散勞動力的就業問題。這兩年趙學東又在想著如何發展中小型農副產品加工企業,帶動當地經濟的發展,剛剛起步沒有多長時間,就遇到了這檔子事兒,讓本來還朝氣磅礡的趙學東慢慢變得心灰意冷了。
過了下家嶺村,就全是土路、山路了,再加之大雪初晴,楊慶林的麵包車在高低不平的路逶迤爬行,大約又走了半個小時的山路,終於到了欲皇廟。廟門外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松柏,欲皇廟整個掩映在松濤之中,站在門外依稀能聞到裡面飄出的香味。@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