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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六百九十一. 文 / 皇家爬蟲

    六百九十一.

    何鐵夫把楊老廠長拉到一邊,同情地說:「楊老廠長,你們的困難政府是清楚的,我們正在和勞動部門商量對策,準備責成吳鳳來盡快兌現廠裡的承諾,可你們採取這種過激的手段,反而於事無補。」楊老廠長說:「何縣長啊,我們對政府尤其是對你沒有意見,如果不是你給我們爭來定點生產稅務發票紙的指標,造紙廠早就不存在了。我們只恨吳鳳來那狗咋種,他不曉得天高地厚,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今天我們要給他一點兒顏色看看。」何鐵夫說:「老廠長您是懂政策的老領導了,吳鳳來如果有問題,組織上總會查出來的,而你們這樣做,只會給社會帶來不穩定因素,現在中央三令五申強調穩定壓倒一切,你作為老黨員、老領導,怎能帶這個頭呢?」

    何鐵夫這幾句語調不高卻有些份量的話,將楊老廠長鎮住了,他的目光中顯出了幾分猶豫。何鐵夫趁機又說:「您老把大家勸走,就說我何鐵夫表了硬態,今後大家有什麼困難到政府找我,如果我不能給大家解決,再把huā圈塞到我的房門口也不遲。」

    見何鐵夫說得這麼誠懇,楊老廠長不再囉唆,走到人群前頭大聲喊道:「夥計們,剛才何縣長跟我表了態,今後有困難可以去找他,我們今天看在何縣長的面子上,就饒了吳鳳來這一次,他下次還要與我們過不去,再找他算賬」

    楊老廠長本來就是這次行動的發起者,他又把何鐵夫抬了出來,大家也就不再堅持,抬著huā圈退了下去。

    當吳鳳來聞訊趕回家門口時,看到的只是拖著huā圈的人群的背影了。

    吳鳳來也就二話不說,把該交的稅款都交了,並跟何鐵夫表態說,爭取年底再做200萬元的貢獻。何鐵夫很欣賞吳鳳來的痛快勁兒,說:「你這可是給政府幫了大忙了。」吳鳳來說:「這本來也是我應該做的,只要你何縣長心裡有數就是了。」

    何鐵夫當然知道吳鳳來話中有話,他笑了笑,岔到了另外的話題上:「吳廠長,你們廠裡的安定團結也要注意搞好,工人們包括離退休職工的待遇,能解決的盡量給予解決,不然你們廠子一亂,將影響到全縣的大局啊。」

    何鐵夫這種話,說與不說看上去一個樣,吳鳳來並不是不懂得這樣淺顯的道理。可何鐵夫話裡的意思不在字面上,他是想告訴吳鳳來,尾巴翹得太高,總有人要來踩你的尾巴的。

    這件事讓何鐵夫興奮了一陣子。他知道自己這是一種陰暗心理,那就是看到自己的對手陷入了尷尬境地後,自己有手段把他從尷尬境地裡拉出來,這比那種落井下石的伎倆更容易使人產生成就感,儘管這種手段比落井下石並沒高明到哪裡去。後來何鐵夫跟龔衛民在一起的時候,還念念不忘這事,得意地開玩笑說:「要說這一次還是楊老廠長給幫的大忙哩,我們應該祝他老人家萬壽無疆才是。」

    說得龔衛民會心地笑起來。

    收入任務有望得以圓滿解決,何鐵夫那顆懸著的心就落了地。他對龔衛民說:「今年的財政收支已經塵埃落定,就這個樣子了,明年的財政工作如何搞,衛民你要提早考慮,早拿思路。過幾天,我把政府的雜事處理完畢,再讓羅書記主持召開常委會,聽聽你們的意見。」龔衛民說:「要說思路,早就有了,現在就可以給您拿出來。」何鐵夫說:「別慌,好事不在忙中取,考慮成熟了,再拋出來不遲。」

    由於心情舒暢,這天傍晚何鐵夫推掉一切應酬,自己在家裡隨便做了碗麵條,填飽肚子,便優哉游哉出了門。他想到資水河邊的利濟門上去走走,那裡每天傍晚都有棋攤,何鐵夫好久沒到那裡去看棋了。

    不一會兒,何鐵夫就來到河邊的利濟me上方的門樓裡,弈人敲擊棋子的聲音格外清脆。利濟門實際上是舊時的一道城門,城門上的門樓背倚山城,面臨資水,風光無限。尤其是到了傍晚,落霞染醉水面,歸鳥上下盤旋,的確是個休閒散心的好去處,怪不得那些有閒的弈人們要早早趕來,佔據一席之地。

    何鐵夫上得門樓,眼前的幾處攤子,好幾對弈人正殺得難分難解。他先朝樓外的水天瞟了幾眼,然後倚在樓柱上,藉著水色天光,低首觀起棋來。

    何鐵夫喜歡觀棋,喜歡到這種地方來觀棋。來這裡散心或下棋的人,一般是一些普通老百姓,縣裡的達官顯貴是不屑於到這些場合來廝混的,自然也就沒有誰認得他何鐵夫,他可以暫時地做一做自由人,完全不用端著架子,來跟人周旋。這裡通常下的是普及率較高的象棋,那些深奧繁複的圍棋極少見得到。象棋最大的好處是棋子不多,棋盤結構簡單,一眼掃過去,棋盤上有些什麼子都能看清,不是一件太費目力的活動。當然要在棋盤上有所作為,不多看幾步、多算幾招,那就沒有出路。好在這裡不是棋院,棋手們不是到這裡來奪金掠銀撈獎金的,並不十分在乎勝負,只圖一時輕鬆快活,那種老謀深算刀光劍影的情形極為少見。何鐵夫的棋藝也只平平,但往往旁觀者清,有時也能看出棋局中的破綻,興致所至,早忘了君子觀棋不語的規矩,忍不住會在旁點撥一下,使自己的虛榮心得到一絲滿足。這個時候,下棋的人就會偏過腦殼,朝何鐵夫瞄上一眼,把他看成高人,起身硬要他來一局。何鐵夫也不謙讓,把屁股貼到人家坐得滾燙的石凳上,與對方手談起來。一般情況下,無論是輸還是贏,何鐵夫下過一盤兩盤,就會把位置讓給原來的弈人。他僅僅是過一下癮,並不是要跟人爭奪高下。

    這天傍晚,大概是心情格外高興的緣故,何鐵夫被人請到棋盤邊的石凳上後,一連下了五六盤,還捨不得離開。而且發揮得很好,平時這個水平的對手,頂多能下個平手,就算不錯了,今天竟連贏了五局。對手也憋足了勁,拉著他不讓走,直到暮色蒼茫,棋子都看不清楚了,才不得不罷休。何鐵夫rourou雙眼,站起身來,很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同時忍不住還要往那未收盤的棋局上瞟上兩眼。

    就在這時,何鐵夫在觀棋君子中看到了一個熟人。這多少讓他感到有些意外。在這裡碰到熟人的幾率的確是太小了。

    這人不是別人,而是經常跟他在一起的龔衛民。

    何鐵夫一邊跟龔衛民往城樓下走去,一邊說:「你是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龔衛民說:「我整整看您下了四盤棋,這四盤棋裡,您三勝一負。」何鐵夫說:「我怎麼沒發現你?」龔衛民笑笑道:「您那麼專注投入,心無旁騖,怎麼會發現我呢?」

    何鐵夫這才想起,在這裡見到龔衛民,應該不是碰巧,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嗎?」龔衛民說:「我可不是來找您的,我是特意來看棋的。」何鐵夫將信將疑,說:「你也喜歡象棋?水平一定不一般吧?」龔衛民說:「哪裡,我喜歡看棋,卻下得極少。」何鐵夫說:「我也下得少,只是喜歡這象棋明來明去、公平競爭的風格。」

    龔衛民望望何鐵夫,略有所思地說:「象棋象棋,想清楚了再下的棋,可這個想字卻大有學問在裡面。」何鐵夫說:「什麼學問?」龔衛民說:「象棋看上去似乎簡單,不多的棋子明明白白擺在並不複雜的棋盤上,你一步我一步地下,可是象走田,馬走日,你攻我守,前赴後繼,有時好像平平淡淡,實際上險象環生,危機四伏;有時看上去已經兵臨城下,其實對方已是強弩之末,只不過虛張聲勢而已。」

    也許是說得興奮了,龔衛民那雙不大的眼睛,在這第一夜的幽暗裡發出一樣奇特的亮光。他繼續說道:「我就喜歡這種暗含玄機,需要一定智商和韜略才能取勝的遊戲,它可刺激人的中樞神經,使人變得敏銳和機靈,變得鬥志旺盛。」

    何鐵夫像不認識龔衛民似的,偏了頭瞥他一眼,心想,這個龔衛民,看來還不完全是自己心目中的那個龔衛民。何鐵夫就說道:「龔衛民看不出來呀,你還一套一套的,好像城府還不淺嘛。」龔衛民好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似的,趕忙說:「哪裡,我這是班門弄斧,在您何縣長面前,我還嫩得很哩。」

    何鐵夫的猜測沒錯,龔衛民嘴上說自己是來看棋的,事實上是有事要跟何鐵夫說。晚飯後他就開始找何鐵夫,先給他房裡打電話,沒人接,再打他的手機,也沒開機。何鐵夫在通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他會到哪裡去呢?會動腦筋的龔衛民猛然記起有次閒聊時,何鐵夫曾無意間透露出他對像棋的興趣,又想起資水邊的利濟門上每天傍晚都有棋攤,於是出城,跑到城門上,果然見何鐵夫正在酣戰。

    現在他倆已經來到大街上。何鐵夫想起幾天前曾交代龔衛民拿出下年工作思路的事,就問他:「你考慮成熟沒有?什麼時候可以提出開常委會?」龔衛民說:「今晚如果您有空,我就去把初稿拿過來,給您瞧瞧,您覺得行了,就可開常委會了。」何鐵夫說:「今晚有空。」

    晚上何鐵夫花了兩個小時,把龔衛民的傑作認真看了。這是何鐵夫和龔衛民多次議過的實行公共財政的方案。說白了,以後的財政主要負責幹部職工和教師的工資,年初把這些支出打足,其餘視收入情況再定,有錢就把數字放到人大常委會上去,人大常委會定什麼項目就開支什麼項目,沒錢就什麼項目也不安排。當然這也不是何鐵夫和龔衛民異想天開,要搞什麼新花樣,外省一些財政比較困難的地方已經開始這樣搞了。

    對這個方案,何鐵夫還比較滿意。賬算得雖然緊了點,也就是說幾乎全年的收入都算了進去,但方案具體細緻,cao作起來容易把握。何鐵夫知道這是龔衛民自己動手弄的,財政局乃至整個通化縣,還沒有誰算得出這麼精確的財政賬。他打心眼裡欣賞龔衛民的才幹,心想,這樣的角色,莫說做財政局長,就是做常務副縣長甚至縣長、書記,能力也綽綽有餘。

    何鐵夫只在方案上作了幾處小小的修改,就簽了字,準備送給羅書記過目。看看牆上的石英鐘,還不到十一點,何鐵夫便給羅書記打了個電話過去。恰好羅書記在家,何鐵夫就出門,進了縣委大院。可羅書記要接方案時,又改變了主意,說:「還是先給鍾書記看看吧,以後縣委的工作他要多cao點心。」

    何鐵夫聽得出羅書記話裡的弦外之音,卻不好多問,只是拿了方案去找鍾大鳴。

    鍾大鳴是通化本地人,在縣城邊上修了房子,不住在縣委大院。何鐵夫不想往鍾大鳴家裡跑,打算第二天再給他。可這個時候回招待所肯定睡不著,乾脆上辦公室瞧瞧,看看有沒有信件什麼的,何鐵夫意識到自己已有好幾天沒去辦公室了。

    打開辦公室的門,把燈拉亮,何鐵夫的眼睛也跟著亮了一下。他在縣委大院裡待的時候少,以往每次回到辦公室,桌子、椅子都門g著厚厚的灰塵。為此何鐵夫將陸主任訓了好幾回,卻總是收效甚微。今天不知哪位仙女下凡,竟然把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的,文件櫃、衣帽架一塵不染,桌上的書報擺得整整齊齊,茶几上的水壺、茶杯洗得光光亮亮。

    何鐵夫想,這是誰幹的?這樣的幹部真應該表揚。

    第二天,何鐵夫早早就進了縣委大院。一上二樓,就見自己的辦公室已被人打開了。來到門邊,發現原來是於小麗在專心地抹著辦公桌。

    見何鐵夫走進來,於小麗就笑嘻嘻地說:「何縣長您好」何鐵夫說:「小於,原來是你在學雷鋒。」於小麗說:「給領導打掃辦公室,本來就是我分內的事。」

    何鐵夫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於小麗和她丈夫送煙的事,就問她:「小於,你和你丈夫找我,一定有什麼事情吧?」於小麗停下手中動作,猶豫一下,說:「也沒什麼,就是我丈夫在財政局工作好多年了,一直待在什麼權力也沒有的監督股,我想請何縣長您跟龔局長打聲招呼,給他換個好點兒的股室。」

    何鐵夫心想這也不是個太大的事情,於小麗怎麼還要轉這麼多的彎呢?他就說:「你找過龔衛民本人沒有?」於小麗說:「找過不止一次兩次了,他口裡答應得很好,就是不見有什麼動作。」何鐵夫說:「好吧,我跟他說說。」於小麗就感激地說:「勞駕何縣長cao心了。」

    於小麗走後,何鐵夫叫來一位秘書,想要他把公共財政方案給鍾大鳴送過去。忽然又改變主意,支開秘書,他決定還是自己親自去找鍾大鳴。

    上到三樓,來到副書記辦公室的門外時,何鐵夫見門是虛掩著的,好像鍾大鳴正在辦公室裡跟人談話。何鐵夫想,當書記看來比當縣長有意思多了,談話就是工作,工作就是談話。這麼想著,在門口站立片刻,覺得有些無聊,就準備離開。

    何鐵夫還沒轉身,門開了。龔衛民低著頭,從裡面走出來。

    一眼瞧見何鐵夫,龔衛民臉上有些尷尬,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來。好在鍾大鳴也來到門邊,像是送客,見著何鐵夫,很熱情地把他請了進去。龔衛民還在門口愣了一下,然後下了樓。

    何鐵夫進屋後,鍾大鳴請他坐下,說:「何縣長你是忙人,今天有空到三樓來走走?」

    龔衛民剛才那尷尷尬尬、欲說還休的樣子,還留在何鐵夫腦殼裡,拂之不去。他心裡想,這龔衛民到鍾大鳴這裡來做什麼呢?所以鍾大鳴問何鐵夫話,他竟然沒聽到似的。鍾大鳴只得又重複了一句,何鐵夫才反應過來,說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要勞您書記大駕。」說著把方案遞上前,還作了幾句說明。

    鍾大鳴滿口應承道:「我一定看,看完就還給你。」

    鍾大鳴說話算話,當天就推掉別的事情,將公共財政方案看了兩遍,並在上面批了幾條具體意見,第二天親自下到二樓來,把它交給了何鐵夫。鍾大鳴說:「我看這個方案可行,我請示羅書記,盡早召開常委會定下來,明年就按這個辦法搞。」何鐵夫說:「感謝鍾書記對財政工作這麼理解和支持。」

    「何縣長客氣了。」鍾大鳴說,「是你和龔衛民的主意吧,難得你們的一片良苦用心啊。」何鐵夫說:「主要是龔衛民的功勞,我不過打了打邊鼓。」鍾大鳴說:「這龔衛民還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何縣長有眼力,沒看錯人。」

    聽鍾大鳴誇獎龔衛民,何鐵夫就想,當初要提龔衛民當財政局長時,鍾大鳴堅決反對,數了一大籮龔衛民的不是,是自己執意要用龔衛民,聲言龔衛民不當財政局長,他就不管這個爛財政,並取得了羅書記和組織部長等多數常委的支持,才終於給龔衛民下了文。

    想不到時過境遷,他鍾大鳴也對龔衛民倍加讚賞起來了。

    研究公共財政的方案不久就在常委會上獲得通過,接著又在人大常委會上議了議,就基本定了下來。何鐵夫對龔衛民說:「下一步你再召集預算和行財等股室,把賬算得細一點兒、精一點兒,做明年的預算時,就以此為依據了。」龔衛民點點頭,說:「我們立即就去行動。」

    一個星期之後,龔衛民給何鐵夫拿來一大摞表格,說:「這是全縣吃皇糧人員工資明細,已經算到了單位和個人頭上,按照以往財政收入10∼12的增長速度,全縣的人頭經費差不多可打足了,當然僅僅是指裸體工資,至於政策規定應該發放的其他工資、生活補貼、誤餐費之類,還沒辦法打進去。」

    何鐵夫眼睛盯著表格,說:「那農業、城建、工業解困等方面的資金,縣長機動金,還有沒有餘地?」龔衛民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暫時還體現不出來。」何鐵夫說:「這些資金以往都掌握在常委各位主要領導手裡,如果明年不安排一點兒的話,我敢保證,你這個所謂的公共財政是無法執行得了的。而且財政收入明年就有把握按10∼20增長嗎?假設只能增長5或3,甚至下降呢?」龔衛民說:「方案不是常委通過了的嗎?」

    何鐵夫斜了龔衛民一眼,說道:「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跟我裝蒜?」

    龔衛民沉吟片刻,才緩緩說道:「公共財政早搞得搞,遲搞也得搞,這是整個地方財政的大趨勢。我的賬算來算去,工資支出數也已經打得非常緊,幾乎沒有了餘地,唯一的辦法就是增收了。」

    何鐵夫用鼻子哼了哼說:「增收?你到哪裡去增收?」龔衛民說:「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比如造紙廠,每年再多交三五百萬,並不是沒有可能。」何鐵夫說:「你要指望吳鳳來多交三五百萬,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我已是黔驢技窮。」龔衛民說:「我們同時還可向上面伸伸手,現在上級財政每年給我縣的定額補貼是500萬,如果再爭取爭取,達到800萬甚至900萬,也是有可能的。」何鐵夫說:「可能可能,你左一個可能,右一個可能,這可能到底有多少可能?」

    何鐵夫把這繞口令一繞,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事後,何鐵夫想了想,覺得下一步也只能從龔衛民說的這些方面去努力了。至少到上面去多爭取點定額補貼,還是可行的。

    何鐵夫覺得事不宜遲,要動作就得早動作,他決定自己親自出馬,帶上龔衛民,先去財政廳探探動靜。龔衛民馬上來了勁,說:「只要您何縣長出面,那一定會馬到成功。」何鐵夫說:「在縣裡我們這些人說句話,恐怕還算句話,可到了省裡,我們說句話,跟放個屁又有多少區別呢?」龔衛民說:「何縣長您就別謙虛了,預算處童處長是您的同學,您要上廳裡辦事,還有辦不成的?」

    原來龔衛民的眼睛早就盯著何鐵夫的同學童學軍了。何鐵夫說:「預算處處長是有權,可權把子畢竟握在廳長手裡,就好像你局裡的預算股長,還不是處處都得聽你的?」龔衛民說:「話雖如此,可有了您那做預算處長的同學指引,我們就有把握把廳長的工作做通了。」

    接著龔衛民把自己的計劃給何鐵夫說了一下。何鐵夫說:「看來如今也只能這麼辦了。」

    事情敲定後,龔衛民正要走開,何鐵夫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他道:「衛民,政府辦於小麗的丈夫是不是在你們局裡工作?」龔衛民說:「是呀,在監督股當股長。」何鐵夫說:「於小麗找過你沒有?」龔衛民笑道:「找過,怎麼沒找過?我知道她遲早還會來找您何縣長的。」何鐵夫說:「那你怎麼答覆她?」龔衛民說:「她的意思,想讓我把預算股長的位置騰出來給她丈夫,您想她丈夫一不會寫,二不會算,放監督股閒著,無礙大局,弄到預算股來,不是要壞我的大事嗎?」

    聽龔衛民這麼一說,何鐵夫反而不好說什麼了,說:「也沒什麼,我隨便問問而已。」

    轉眼就到了深秋時節。何鐵夫和龔衛民連續上省城跑了幾趟,通過何鐵夫那位在預算處做處長的同學童學軍,跟財政廳蔡廳長取得了聯繫。在他們的一再懇求下,蔡廳長終於答應10月下旬到通化縣來視察工作。

    回到縣裡,何鐵夫先向羅書記和鍾大鳴作了匯報,然後跟龔衛民上了離縣城十公里遠的紫竹公園。紫竹公園不但山清水秀,還有一處宜人的溫泉,是一個絕好的休閒去處。何鐵夫交代公園經理,立即在公園賓館裡選一個位置好又僻靜的單人套間,按廣東的最新格局進行裝修,會客廳和大臥室裡的設施弄最高檔的,還要把山上的溫泉接到衛生間的大浴缸裡。至於裝修經費,公園不用cao心,財政隨即會撥過來。

    該安排的安排了,該佈置的佈置了,何鐵夫的心才閒下來。又想起利濟門上的棋攤,已經好久沒到那裡去過癮了,這天傍晚,何鐵夫又獨自出了武裝部的門,往資水河方向走去。

    還沒走到利濟門,不想跟一個人遇上了。這人就是那次組織離退休工人給吳鳳來家裡送huā圈的造紙廠退了休的楊老廠長。楊老廠長其實並不是要找何鐵夫,他是沒事在街上隨便走走,與何鐵夫不期而遇的。本來楊老廠長已經把那次何鐵夫許的願忘到了腦後,這一下看到何鐵夫,又想了起來。他拉著何鐵夫的雙手使勁搖著,說:「何縣長好久沒看到您了,我正要找您哪。」何鐵夫只好關切地說:「楊老廠長,您老有何指教?」

    楊老廠長臉上就洇上了一股憤慨,他放開嗓門嚷道:「吳鳳來這狗*養的,又扣了我們幾個月的福利,而且他鬼影子都找不到,我們沒法子,只好到政府去靜坐了。」

    聞言,何鐵夫出了一身冷汗,忙說:「楊老廠長,您就幫我多做點工作,要大家不要去政府靜坐。我今晚就找吳鳳來,你們的問題一定會得到解決的。」楊老廠長說:「我們都是看您何縣長的份兒上,沒找政府,要不然早就行動了。」何鐵夫抱拳給楊老廠長作揖,口裡說:「我代表縣委、縣政府感謝您老了」

    打發走楊老廠長後,何鐵夫罵了一句,***吳鳳來,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嘛,難道硬要讓人家把huā圈擺到你屋裡才甘心?也沒了去看棋的情緒,何鐵夫便轉身抬步往回走。

    回到招待所,剛打開門,電話就響了。拿起話筒,電話裡就喂了一聲。何鐵夫的心頭猛地跳了一下,他還從沒在電話裡聽到過這個聲音,但一聽就聽出來了,好像他等這個聲音已經等了許久了。何鐵夫說:「舒青,是你嗎?」左舒青說:「是我,我還沒說話,你就聽出來了?」何鐵夫說:「別的女人給我打一百遍電話,我也許都聽不出,可是你不同,你一次電話都沒給我打,我都聽得出來。」

    左舒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找你有點兒事。」何鐵夫說:「是現在?」左舒青問:「現在你有空嗎?」何鐵夫說:「有空。你到我這兒來,還是我去你那裡?」左舒青又沉吟了片刻,才說:「到你那裡去不好,你一個人住在招待所裡,還是別往你那裡跑。」

    何鐵夫想,她總是這樣處處為人著想。就說:「你還和以前一個樣。」左舒青說:「到我這裡來一下吧,家裡只有我和孩子。」

    何鐵夫就去了一中。

    左舒青住在教室旁邊的耳房裡。何鐵夫推開虛掩的房門,見左舒青正在燈下批改學生的作業。見何鐵夫來了,左舒青就放下手頭的事,給他搬凳子、倒茶水。

    這當兒,何鐵夫把房子打量了一下。這是連在一起的兩間屋子,裡間做臥室,外間做客廳,還在牆外拼了一個小廚房。在全縣的學校中,一中待遇是最好的,而左舒青這樣的一級教師還住在這樣的地方。好在左舒青收拾得很乾淨,給人的感覺挺舒適的。何鐵夫說:「你要上課,還要帶孩子,家裡還弄得這麼整潔,真不容易。」左舒青說:「也沒什麼,習慣了。」何鐵夫說:「孩子呢?」左舒青說:「在裡面睡了。」何鐵夫又問:「孩子的父親不在家裡?」左舒青說:「我們早就分手了。」

    何鐵夫有些吃驚,說:「怎麼從沒聽你說過呢?」左舒青笑笑,說:「我跟你又沒見過幾次面,哪有機會向你匯報?」何鐵夫說:「是呀,如今我忙你忙大家忙,卻不知到底在忙些什麼,連許多必要的交往都顧不上了。」左舒青說:「你忙是忙仕途,做了縣長做市長,前程遠大,我們這些窮教書的,再忙也忙不出個出息來。」何鐵夫說:「你別挖苦我了,還什麼市長,這麼個小小的副縣長就夠我受的了,真是誤入歧途啊。」

    「誤入歧途還不至於吧?」左舒青說,「不過如今企業倒閉,工人下崗,稅收征不上,吃皇糧的人則越來越多,你這父母官也不是那麼好做的,條條蛇咬人啊。」

    左舒青這兩句話本來也平常,可何鐵夫聽來卻入耳得很,心想,這舒青還像當年那樣理解人,不免對她心存感激。又聊了些別的,何鐵夫問左舒青:「那個時候你的詩寫得多漂亮,現在還寫嗎?」問過,自覺問得滑稽,如今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寫詩?何鐵夫便自哂了。

    左舒青也笑了,說:「你還記得那個年代,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說完,臉上竟有些愀然。

    何鐵夫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覺得不早了,就說:「只顧跟你閒聊,都忘了問你什麼事。」左舒青說:「也沒什麼,主要是想跟你見見面。」她打開抽屜,從裡面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何鐵夫,說:「這是校長放在我這裡的。不知他從哪裡知道我是你的同學,硬要我遞這個報告。他放我這裡兩個月了,追問了幾次。我總猶豫著,不知要不要找你,直到今天晚上才終於鼓足勇氣,給你打了個電話。」

    何鐵夫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個要錢的報告。便說:「如今財政連工資都難保證,給單位追加經費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左舒青趕忙說:「我也知道財政確實困難,解決不了也沒什麼,我事先就在校長面前說了的,只是試一試,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何鐵夫說:「當然,有機會的時候,我會盡力而為的。」

    何鐵夫要走時,左舒青也關上房門,執意要送他一段。學子們已熄燈就寢,校園裡一片寧靜。時至暮秋,天上的月亮很明朗,給樹蔭濃密的校園小路播下斑駁的光影。兩人忽然不吱聲了,陷入沉默。似乎已回到十多年前那所中學的校園,也是這樣的月夜,也是這樣的校園小路,何鐵夫和左舒青為討論他們新寫的詩,徘徊復徘徊,多麼投入,多麼癡情。

    一股柔情在何鐵夫心頭升起,他偏了偏腦袋,望望左舒青,發現她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她在想著什麼,何鐵夫不用問也知道。他真想伸出雙臂,將左舒青那有些單薄的肩膀輕輕攬過來,攬進懷抱。

    這麼默默無語著,二人來到校園門口的路燈下。何鐵夫站住了,說:「你回去吧,外面的露水很重。」一直低著頭的左舒青這時才抬起來,依然無語地望了何鐵夫一眼。何鐵夫看見左舒青的眼睛裡泛著淚光。

    這段時間,何鐵夫和龔衛民的工作重心,幾乎就是紫竹公園那個豪華套間的裝修上了。隔不了三五天,二人就要上公園去看一次進度,直到完全按他們事先佈置的規格裝修得差不多了,二人才放下一顆心來。

    何鐵夫每個星期都要給財政廳童處長打兩個電話,生怕蔡廳長改變主意,不到通化縣來了。

    10月底,童處長終於在電話裡告訴何鐵夫,蔡廳長下個星期一來通化。何鐵夫立即叫上龔衛民,去向羅書記和鍾副書記匯報。兩位書記都表示,一定要按最高規格接待蔡廳長。

    得到兩位書記的支持,何鐵夫心裡就有了譜。他說:「縣裡的領導級別不夠,我看應該向市委、市政府報告一聲,來個市領導陪一陪蔡廳長。」兩位書記都覺得有道理,就由羅書記親自給市委胡書記打電話。

    羅書記撥的是胡書記秘書的手機。胡書記秘書一聽是通化縣羅書記的電話,問候幾句,就讓胡書記接了電話。聽說財政廳蔡廳長要到通化縣來,胡書記自然高興,他說:「你們的工作做得好,做得好,是應該把蔡廳長請來視察視察。伍市長出國不在家,我就做主了,我和管財貿的常務副市長林志鵬同志一起出面接待蔡廳長。」

    胡書記是個細心人,還作了具體佈置,星期一上午8點準時在市委門口集合,由他和林志鵬副市長帶隊,通化縣幾大班子領導一起參加,叫上兩輛警車,趕到市北面的市界處,隆重迎接蔡廳長一行。

    星期一上午,通化縣幾大班子領導跟著胡書記和林志鵬副市長,如期趕到市界處恭候起來。何鐵夫手機不離手,不到二十分鐘就要跟童處長通一次話。通到第三次時,蔡廳長的車子已經到了前方300米處。何鐵夫立即站到路中間,把手舉過頭頂,揚起來。蔡廳長的車攜一陣勁風,吱一聲停到何鐵夫腳邊。

    胡書記和林副市長跟蔡廳長在省裡開過多次會,彼此熟悉,蔡廳長還沒下車,兩人就迎上去,將他請出來,握著手,連說:「蔡廳長您一路上辛苦了,辛苦了。」蔡廳長也說:「你們辛苦了辛苦了。」見來了這麼多的人和車,蔡廳長又說:「你們這是太客氣了,不必不必。」口上雖然這麼說,臉上卻顯得非常燦爛。

    接駕的人太多,胡書記只給蔡廳長介紹了幾個主要角色,如通化縣羅書記、鍾大鳴、何鐵夫之流。跟何鐵夫握手時,蔡廳長說:「小童跟我多次提到過你,說你非常能幹。稅務總局稅務發票印製權,全國好多地方費九牛二虎之力跑北京爭取,都沒爭取到,卻被你一個電話弄到了通化。」一番話令何鐵夫心裡很暖和,胡書記他們也連連點頭稱是。

    寒暄幾句,胡書記就把蔡廳長請上了車。童處長見胡書記這麼客氣,就讓他坐到蔡廳長的車上,自己鑽進何鐵夫的車子。隨即,一前一後的警車鳴響警笛,十多輛高級小車一溜兒開動了,顯得好不威風。

    在車上,童處長對何鐵夫說:「姓何的,你確實會辦事,廳長要到你們縣裡去,連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替你出了面。」何鐵夫說:「這哪裡是我會辦事,是蔡廳長和你有面子。」童處長說:「這也有些道理,但主意肯定是你何鐵夫出的,要不我這個童字就倒著寫。」

    何鐵夫笑笑,不置可否。

    因為是同學,兩人說起話來便有些:「如今地方上的財政越來越吃緊,你們這些財神菩薩自然越來越顯得神氣,到了哪裡,誰敢不小心侍候?」童處長說:「這有什麼神氣的?」何鐵夫說:「就拿我們通化來說吧,如果財政形勢好,該發的工資發得出,該辦的事情辦得了,我還犯得著興師動眾,跑到這裡來恭候你們嗎?」@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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