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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六百九十. 文 / 皇家爬蟲

    六百九十.

    這天晚上的常委會議不到十一點就結束了更新會上議了幾項工作,然後羅書記宣佈,由常務副縣長何鐵夫主持政府全面工作。

    幾個常委包括何鐵夫本人都只望了羅書記一眼,沒誰覺得這有什麼意外。羅書記又笑了笑說:「這是市委組織部臨時做的決定,我也沒來得及跟大家通氣,不過組織上的安排是正確的,何鐵夫同志對政府工作很在行,人又年輕,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今後大家都要配合他的工作。」接著說,「會議就開到這裡吧,鐵夫你留一下。」

    其他常委陸續離開會議室後,何鐵夫對羅書記說:「羅書記,由鍾副書記去政府主持工作的呼聲不是很高嗎?他做了多年的黨群書記,在通化縣享有很高的威望,他主持政府工作比我強。」

    「事前應該跟你說一聲的,可你上市裡要財政調度資金去了。這是組織上的安排,我想你會樂意接受這一重任的,個人服從組織嘛。」羅書記說,「鍾大鳴同志群眾基礎確實不錯,能力也強,但你從市裡一下來就在政府,對政府工作很熟悉,很有辦法,組織上的考慮不是沒有道理啊。」何鐵夫說:「不知鍾副書記有何想法。」羅書記說:「組織上已經找過鍾大鳴同志了,他很擁護組織的決定。」

    與羅書記分手後,何鐵夫在縣委大樓前的坪地上轉悠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往大門口走去。他一直住在市委對面的武裝部招待所裡,家屬沒在身邊。他原是市政府經研室一名不得志的科長,四年前市委組織部搞了一次副處級幹部招考,本來對官場不抱希望的何鐵夫經不住官帽的誘惑,以筆試第三名、面試第四名、考核第五名的優秀成績被選中,到通化縣來做了一名分管文教的副縣長。半年後常委班子調整,分管財貿的常務副縣長的位置空缺,縣裡幾派勢力為此明爭暗鬥,搞得十分火熱。最後市委組織部決定,由不是甲派也不是乙派更不是丙派的財經大學畢業的何鐵夫來做這個常務副縣長,才平息了這場角逐。常務副縣長做了三年多,何鐵夫並不輕鬆,剛下來時的那番雄心壯志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不想這時前頭顯出一片曙光,原任縣長任期未滿就調往市政府做了秘書長。何鐵夫知道,有望接替縣長這個空當的,縣委常委裡也就兩個人,一個是黨群副書記鍾大鳴,一個就是他何鐵夫了。何鐵夫想,鍾大鳴的叔叔就是市委常委兼秘書長,他這個黨群副書記就是等著接替就要到任的羅書記的班的,也許用不著再來過渡這個縣長了。

    何鐵夫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書記和縣長行政上儘管是同一個級別,但縣長卻是副書記,組織上要重用和提拔縣領導,一般只考慮書記,而不會想到縣長,縣長必須坐到書記的位置上才會有進步。如果羅書記任期滿後,組織上有意安排鍾大鳴擔任縣委書記,那麼這個縣長的歸屬就如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在這裡了。果然不出何鐵夫所料,羅書記今晚宣佈由他主持政府全面工作,這雖然不是宣佈他擔任縣長,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宣佈他擔任縣長是沒有太大的區別的。

    儘管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可何鐵夫還是有些亢奮。他腳下步子快了半拍,不一會兒就來到武裝部me邊的哨兵是認得何鐵夫的,向他行了一個軍禮,並朝他笑了笑。何鐵夫也向哨兵揚揚手,覺得哨兵的笑容很燦爛,好像哨兵也知道他心頭的興奮似的。

    何鐵夫當然無法做到寵辱不驚,當了副縣長不想當常務副縣長,當了常務副縣長不想當縣長,當了縣長不想當縣委書記,若是這樣,還待在這縣委大院裡幹啥?儘管如今在政府做縣長、副縣長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有時甚至要搞得焦頭爛額,免不了讓人心生厭倦,可既然已經干到今天這個份兒上,也就只能繼續向前,沒有後退的餘地了。好在回頭自省,何鐵夫這幾年的宦海生涯並沒白過,多少有點收穫,無論於己於民。

    進了招待所,逕直往樓上爬去。何鐵夫住在三樓。這是何鐵夫為圖安靜作的選擇。上到三樓,走廊裡竟然一片黑暗。平時走廊裡的燈連白天都是亮著的,如果何鐵夫不把燈拉熄,是再也沒人願意多此一舉的。大概是燈泡壞了的緣故。何鐵夫也不去多想,藉著遠處高樓上投射過來的微光,往東頭走去。

    到了最東頭的房門口,何鐵夫掏出鑰匙正要開門,忽然從黑暗裡晃出兩個人影,將何鐵夫嚇了一跳,他還以為自己遭遇了歹徒。

    「何縣長。」黑暗裡一聲軟甜如飴的女聲,旋即頭上的燈也亮了。何鐵夫回頭,原來是政府辦的打字員於小麗,她身後還站著一個男人,何鐵夫也認得,是她的丈夫,在財政局一個什麼股裡工作。

    何鐵夫一邊開門,一邊說:「小於你找我?」於小麗說:「我們剛從武裝部一個熟人家裡出來,估計你們的常委會也該開完了,特意上您這來看一眼。」何鐵夫讓他們進屋,於小麗往後面一縮,忙說:「何縣長先,何縣長先。」何鐵夫只好自己先往門裡邁。

    三人落座後,於小麗用那雙水汪汪的媚眼瞟了瞟何鐵夫,說:「何縣長您一個人住在這裡,不感到孤單嗎?」何鐵夫說:「天天上躥下跳的,哪裡來得及孤單?」於小麗說:「何縣長是個事業心重的男人,政府的人都對您評價很高呢。」

    何鐵夫望望於小麗夫婦,心想他倆跑到這裡來,恐怕不是為了來說兩句奉承話吧,就問:「你們有事嗎?」於小麗嗲聲嗲氣地說:「何縣長您也是忙慣了,一到您這裡來就要有事,沒事就不可以來了?」何鐵夫聽了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又說了會兒話,於小麗站起身來,嘟著好看且性感的嘴巴說:「好了,我們也不影響領導休息了。」她給丈夫使了個眼色,她丈夫就慌慌張張地從夾克衫裡掏出一包東西,放到剛坐過的沙發上。然後兩人往門口退去。

    「你們這是幹什麼?」何鐵夫說著就拿了東西去追,兩人已經走到走廊另一頭的樓梯口。

    何鐵夫只得作罷,回到房裡。打開包一瞧,是兩條芙蓉王香煙,市場上要三百多塊錢一條。何鐵夫心想,他們送這麼貴的煙幹什麼呢?

    把煙重新扔回到沙發上,何鐵夫進了浴室。熱水澡泡得他很痛快,一身的睏倦似乎也消失得沒了蹤影。常委會上羅書記宣佈他主持政府全面工作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何鐵夫就有了一種想跟誰聊聊的願望,從浴缸裡伸出手來,拿起壁上的分機話筒,準備打個電話,一時卻不知該打給誰好了。何鐵夫腦殼裡晃過這幾年比較談得來的一些同僚的身影。可有些想法能跟他們說嗎?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婆董小棠來。他們是大學同學,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平時何鐵夫心裡有了什麼想法,常常喜歡跟她聊。可自從到通化縣來任職後,不知是太忙還是別的緣故,何鐵夫跟董小棠談得越來越少了。是呀,官場上的事情總是瞬息萬變的,想跟她說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才好了。

    何鐵夫仰著頭,目光在扣了塑料板的熱霧迷門g的天花板上停留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於小麗,今晚她帶丈夫來幹什麼呢?如果不帶著她的丈夫,說不定還真會跟她聊上一陣子哩。

    放下話筒,走出浴缸,何鐵夫又想起另一個人來,那也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叫做左舒青,中學時低他三個年級的校友。那年月文學還很紅火,何鐵夫和他的文朋詩友組織了一個名為「山徑」的校園文學社,左舒青因為詩寫得很漂亮,就很自然地進了文學社,投靠在何鐵夫的麾下,兩人開始了一段純真而富於lang漫的友情。只是不久何鐵夫就考上大學走了,之後給左舒青寫過幾封信,都被郵局退了回去。後來才聽說左舒青隨父母轉學到了現在的通化縣。許多年後,何鐵夫通過副處級幹部的考核後,組織上徵求他的意見,想到哪裡去,他毫不猶豫就選擇了這個離市區並不近的通化縣。一到通化,何鐵夫就轉彎抹角,終於打聽到左舒青的下落,她在通化一中當了老師,而且已是三歲孩子的母親。儘管如此,當何鐵夫來到左舒青面前,發現她依然不減當年的清純、靚麗,許多年前那份異樣的感覺又在他身上燃燒起來,他知道自己還在暗暗地喜歡著這個女人。

    一串十分稔熟的數字開始在何鐵夫腦袋裡跳躍。那是左舒青告訴他的她家裡的電話號碼,何鐵夫第一次接觸這串號碼時就把它牢牢記在了心裡。可何鐵夫一次也沒用過這個號碼。何鐵夫懂得如今自己的位置特殊,是不允許跟左舒青有太多瓜葛的。他一直壓抑著心裡頭的願望,強迫自己不去與左舒青交往,儘管何鐵夫接過左舒青寫給他的電話號碼時,也在左舒青眼睛裡讀到了她的一份真意。今天何鐵夫碰到了這一生中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也許他有充分的理由給左舒青去個電話了。

    何鐵夫按下那串數字,話筒裡立即傳來長長的嘟音。彷彿等了一個世紀,對方終於有人拿起了話筒。何鐵夫正要開口,裡面響起一個粗聲大氣的男人聲音:「喂,喂,你是誰?」

    這可是何鐵夫始料未及的。他有幾分尷尬,不聲不響地放下了話筒。何鐵夫莫名地就有了一種心虛的感覺,好像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這個時候電話猛地響了。何鐵夫被嚇了一跳。他雙眼瞪著電話機,讓它響了好幾聲,才把話筒提到手上。是財政局長龔衛民打來的。何鐵夫好想罵幾句該死的龔衛民,你的電話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我心神不定的時候打過來。

    不過何鐵夫並沒罵出聲,而是換了一種平和舒緩的口氣說道:「老龔是你呀。」龔衛民說:「何縣長,聽說你們剛剛散了常委會。」何鐵夫說:「這不,我才進屋。」龔衛民說:「您要主持政府全面工作了?」何鐵夫說:「誰說的?」龔衛民說:「什麼事瞞得過我龔衛民?我跟您去市裡要調度資金的時候就知道了。」何鐵夫說:「怪了,我怎麼直到剛才羅書記發了話才知道呢?」龔衛民說:「這就叫做旁觀者清嘛。」

    何鐵夫沉吟片刻,才又說道:「這個全面工作不好主持啊。」龔衛民說:「縣長調走後,政府的工作不是一直由您在主持嘛。」何鐵夫說:「那只能叫做維持,因為沒正式明確我的職責,我沒有壓力。」龔衛民說:「何縣長啊,您這也是一次難得的機遇,我龔衛民能夠給您出力的,一定為您出力。」何鐵夫說:「這我清楚。這樣吧老龔,明天上午九點左右,我倆碰個頭,就這個月的工資問題合計一下。」龔衛民說:「好,我到白雲山莊去等你。」

    第二天是星期一,何鐵夫仍像平常一樣,一早就來到辦公室,叫政府辦陸主任把幾位副縣長喊了來開了個短會,把當前急於要處理的事情佈置一下。縣長調走已經半年多了,政府要正常運轉,何鐵夫這個常務副縣長都是這樣佈置工作的,只是當初羅書記並沒要他主持全面工作,而是說政府的事情暫時由他牽頭。主持工作和牽頭,字面上看去似乎相差無幾,但實際含義卻有天壤之別。因此平時這些副縣長們可沒有今天這麼迅速整齊,不是張三遲到就是李四缺席,總是士氣不振的樣子。

    而從今天各位的態度和眼神中,何鐵夫已經看出,他們早知道了昨晚常委會的內容。

    就在何鐵夫正要開講的時候,一位秘書推開門,向何鐵夫報告說鍾書記來了。接著鍾大鳴就進了屋。何鐵夫和眾人便不自覺地彎了腰欲站起來。鍾大鳴伸出一雙手,手心向下壓了壓,居高臨下地說:「別起身,大家別起身,我說一句話就走。」而後就近坐下來,說是受羅書記之托,多此一舉地向大家宣佈何鐵夫主持政府全面工作的事。

    鍾大鳴走後,何鐵夫說:「其實我主不主持工作一個樣,過去一段時間,儘管縣長調離,由於大家的共同努力,政府的工作一直開展得有條不紊。今後還要靠大家齊心協力,把政府的局面維持下去。」何鐵夫說話向來就是這麼低調。在座的副縣長們包括辦公室陸主任,都是在通化幹過許多年的地頭蛇,年齡比他大,資歷比他深,凡事只有低調處理,並處理得當,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

    接著何鐵夫說道:「各位比我更清楚,政府的工作難就難在三子——肚子、廠子、票子。計劃生育通過多年的強化管理,肚子的問題出得少了。而我縣過去就沒有多少上規模的國有工礦企業,最大的國有企業通化造紙廠目前還能維持,其他幾家小型廠子儘管停機下崗的工人不少,但轉產再就業的機會還是有的。不過惱火的也是這個問題,沒有幾家上規模的國有企業,稅收就上不去,財政口袋空空,幹部職工的工資難以足額發放到位。而且我們所說的足額僅僅指的是裸體工資,就是工資表上那可憐的級別工資和職務工資,並沒包括政策規定應該領取的人均每月150元的其他工資補貼和50元的生活費之類,至於什麼出勤費、誤餐費就更不用提了。這樣,與外地比較,我縣幹部職工每月就少了三百多元的收入。我的意思是各位原有的分工不變,我呢,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財貿尤其是財稅工作上。」

    又議了幾件別的事情,就散了會。

    幾位副縣長分頭行動去了,只有曾副縣長不想走,他對何鐵夫說:「何縣長,今年豬肉不起價,屠宰稅任務恐怕難以完成。」

    曾副縣長分管農業,同時負責農村屠宰稅的徵收工作。何鐵夫知道他講的是實情,就說:「你反映的情況我也清楚,你還是按照原來的辦法徵收吧,回頭我再跟財政局的同志商量一下,一是盡快將上半年多收的糧食差價款子返還給農民,讓農民手中多幾個錢;二是把幹部職工的肉食補貼落實下去,這樣也許會使肉價有所回升。」聽何鐵夫這麼說,曾副縣長心裡踏實了一點兒,說:「我就等候何縣長你的佳音了。」

    曾副縣長走後,何鐵夫才坐到停在樓前的桑塔納2000里,出了政府大院。看了看表,剛好9點。司機小衣問到哪去,何鐵夫說了聲白雲山莊,小衣就一打方向盤,將車開進了左邊的林蔭小道。

    十分鐘後,小車停在了白雲山莊前的坪地裡。何鐵夫對小衣說:「11︰50再來接我。」然後鑽出車子,進了裝飾古拙的白雲山莊。龔衛民和預算股長小段早在那個最僻靜的小包廂裡等著他了。這是何鐵夫跟龔衛民和小段秘密辦公的場所,除了他們的司機和縣委羅書記外,再沒別的人知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通化財政收入的增長速度遠遠跟不上支出的增長速度,各部門、各單位伸手朝財政要錢的人,整天圍著何鐵夫和龔衛民的屁股轉,攪得他倆不得安寧,所以只好選了這樣一個秘密地點接頭,像搞地下工作一樣。

    何鐵夫還沒落座,小段就接過他的包,從裡面取出一個竹殼玻璃杯子,盛了一杯濃茶,放到他的面前。龔衛民則撕開自己的白沙香煙,抽一支遞上去。何鐵夫擋開他的手,從包裡拿出一包芙蓉王,扔到桌上。龔衛民趕緊收起自己的白沙,拿過芙蓉王,迫不及待取一支叼到嘴上。一邊說:「我知道何縣長今天一定會有好煙招待我們。」何鐵夫說:「昨天在市裡碰上一位早幾年下海的同學,他硬要請我吃飯,我沒時間參加,他就送了兩條芙蓉王。」

    說到這裡,何鐵夫暗暗好笑起來,心說何鐵夫你怎麼了,也學會了編故事?大概是要掩蓋什麼,何鐵夫便給自己也點了一支芙蓉王。龔衛民見了,說:「何縣長您還是少抽,不然縣長太太和我都有意見啦。」

    何鐵夫笑笑,從嘴裡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平時他是不大抽煙的,煩惱了或高興了,才偶爾抽上一支。而且他抽煙是不進喉嚨的,所以煙都是從嘴巴裡出,鼻孔不會冒煙。做常務副縣長,送東西的人自然很多,何鐵夫推不掉的時候,也會接幾條香煙,這樣他就成了龔衛民的半個無償煙販,儘管身為財政局長的龔衛民從來不愁沒好煙抽。

    在通化,龔衛民要算何鐵夫最鐵的下屬了。龔衛民和何鐵夫上下相差不了兩歲,何鐵夫剛管財政那陣,龔衛民僅僅是個不上品的預算股長。可龔衛民辦事利索,腦子活,點子多,相比之下,當時的財政局長也許因為年齡偏大的緣故,就顯得遲鈍得多。這也是通化縣的普遍現象了,中層班子都面臨著嚴重老化的問題,下面一批既年輕又有能力的股長都壓在那裡。何鐵夫立即找羅書記和管黨群的鍾大鳴副書記商量,想提一下龔衛民。羅書記沒說的,但具體到鍾大鳴那裡就卡了殼,是何鐵夫又做了鍾大鳴的工作,將龔衛民提的副局長,第二年又給老局長解決了助理調研員的待遇,讓他退到二線,再把龔衛民提到了局長的位置上。

    這個過程,龔衛民自然再清楚不過。他知道,如果沒碰上何鐵夫,自己能做到副局長的位置就挺不錯了,根本不可能這麼快當上財政局長。他很感激何鐵夫的知遇之恩,工作起來特別賣力。加上兩人的性格、觀點和工作思路都比較接近,辦起事來合手,這兩年的財政工作多少還有點起色。別的不說,何鐵夫剛下來時,幹部職工的那點兒裸體工資都不能按時兌現,有時甚至一拖就是三四個月,如今儘管不能在月初發放工資,但每月的月底還是能勉強發到大家手裡的。只是如今政策性增加工資的口子越開越多,加上每年都有大批大中專學生和轉業軍人要分配安置,幹部職工的工資額一年比一年大,要保證每月把幾個可憐的裸體工資發放到幹部職工手裡,也已變得越來越困難。

    今天何鐵夫把龔衛民和小段約到這個白雲山莊來,就是為了算一算今年最後一個季度的工資賬。何鐵夫說:「衛民,稅務那邊的數字過來沒有?」龔衛民說:「今天一上班,我就和小段去了一趟地方稅務局,他們的收入任務看來沒多大問題了。現在關鍵還是國稅,年初他們就沒完全接受縣人大安排的收入任務,現在還差預算1200多萬。」

    聞言,何鐵夫猛吸一口煙,好一陣子沒吱聲。國稅收入屬中央財政,但對於通化這個財政補貼縣來說,中央財政是根據國稅收入上繳情況確定返還數額的,如果國稅這一塊完不成,上級財政下撥給縣財政的收入將會少好幾百萬。而通化縣國稅收入一半以上來源於通化造紙廠,造紙廠要是不合作的話,今年的日子就沒法過。

    何鐵夫問道:「造紙廠的任務還差多少?」龔衛民說:「造紙廠還差800萬,那個***吳鳳來頭昂得像條卵,我和國稅的人幾次找他他都不買賬。」何鐵夫說:「他今年的生產和銷售情況好像蠻不錯的嘛。」龔衛民說:「吳鳳來的尾巴也翹得太高了,政府該派審計去查他們一下子,他們的財務混亂得很,群眾反映很大。」

    何鐵夫搖搖頭,說:「不可不可,至少現在不可。現在把吳鳳來弄得太狼狽,造紙廠還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何況審計查出來的金額要提成30,況且鬧大了,上級審計部門聞風而動,也往造紙廠派人,把資金都提走,那通化縣的損失就更大了。」

    龔衛民一時也就不好說什麼了。他也知道這個造紙廠是稅源大戶,事關通化縣的大局,弄不好財政就要吃虧。他只好說:「現在看來只有您何縣長出面了,吳鳳來可以不聽國稅的,也許會聽您的。」何鐵夫說:「有什麼辦法呢,也只有我去求爹爹、拜nǎinǎ鐵夫當即跟吳鳳來通了電話,吳鳳來答應第二天上午在廠裡跟何鐵夫見面。

    第二天上午,何鐵夫別的事情都無暇顧及,帶著龔衛民和國稅局局長就往造紙廠趕。

    按照常規,主持政府全面工作的常務副縣長找人談工作,是用不著走出政府大院的。可造紙廠在通化縣舉足輕重,吳鳳來作為產值和利潤都還不錯的造紙廠廠長,是政府有求於他,他並沒有太多巴結政府的必要,所以吳鳳來犯不著像其他政府官員那樣,在縣領導面前小心翼翼。何鐵夫記得他初到通化的那陣,這個吳鳳來是一點兒也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平時見了面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後來是因為造紙廠碰上了一個大難題,何鐵夫給他出了一馬,使問題迎刃而解,吳鳳來才對何鐵夫刮目相看了。

    那還是前年的事情,當時何鐵夫還沒管財政。那一陣為了治理環境污染,上面下文要撤掉一批不達規模的造紙廠,通化造紙廠也名列其中。吳鳳來頓時急了。他知道,唯一的辦法是擴大生產規模。擴大生產規模當然不難,難的是擴大規模後,產品要有出路。這時吳鳳來得到國家稅務總局要選擇生產稅務發票紙定點廠家的信息,他立即帶人離開通化,跑省城,上北京,申請生產任務。在上面活動了二十多天,帶去的80萬元活動經費huā得只剩回程的路費了,生產稅務發票紙的事依然沒有一點眉目。這時不知吳鳳來從什麼地方得知,何鐵夫有一個大學同學在國家稅務總局當處長,而且就是具體負責稅務發票紙的。他立即找到何鐵夫,請他往北京跑一趟,並當場拿出20萬元現金,給何鐵夫做活動經費。

    本來,何鐵夫是不願意幫吳鳳來這個忙的,何況當時他並沒分管財稅工作。但考慮到通化的實際困難,如果造紙廠一倒閉,縣財政就會一籌莫展,何鐵夫還是答應吳鳳來去試試。不過何鐵夫沒有收吳鳳來的那20萬元現金。他把那疊厚厚的鈔票放回到吳鳳來的手裡時,本來想說,不要以為金錢就是萬能的,這個世上還有些東西是金錢無法替代的。但話到嘴邊,何鐵夫還是嚥了回去。何鐵夫想,本來是要為吳鳳來,準確點說為通化縣的幹部職工做件好事,如果僅僅因為一句話得罪了吳鳳來,似乎沒這必要。

    何鐵夫只是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我怎敢收你的大禮?」吳鳳來有些不高興地說:「沒錢怎麼辦得成事?」何鐵夫真想說,你不是已經花了血本了嗎?可何鐵夫只說了句:「我只說試試,並沒保證給你辦成喲。」吳鳳來也就不好再勉強,收回了錢,悻悻道:「那我聽您的佳音,事成之後再感謝您。」

    按吳鳳來的理解,何鐵夫不肯收錢,對這事肯定就不會上心。就是上心,在當今世上,沒有錢在前面開路,又辦得了什麼呢?吳鳳來以為何鐵夫這是打馬虎眼,隨便應付他的,也就不抱什麼希望。

    吳鳳來當然並不清楚,何鐵夫和稅務總局的那個同學是大學裡最鐵的兄弟。大學畢業後,兩人一個進了機關,一個考研上了北京,但兩人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三年前聽說何鐵夫要下縣做副縣長,已經做了稅務總局處長的那個同學還力主何鐵夫下縣,並表示今後有什麼困難用得著他,只要打一個電話就可以了。這一回為了造紙廠的事,何鐵夫給那同學打電話時,那同學果然不打一點折扣就答應下來,而且第二個星期就把通化造紙廠生產稅務發票紙的通知給辦了下來。這樣一來,通化造紙廠不但消除了停產的厄運,還擴大了生產規模,保障了產品銷路。

    吳鳳來也就對何鐵夫感激得不得了,特意給何鐵夫送來一隻良種凍激。何鐵夫知道這只激有名堂,但他沒識破他,只是說:「老吳你是知道的,我家屬不在通化,我自己連飯都很少做,你還是拿回去自己吃吧。」吳鳳來說:「何縣長您幫了造紙廠這麼大的忙,連只激都不肯收,叫我怎麼受得了?」何鐵夫說:「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和你都是為了通化人民的事業,你有什麼受不了的?」拗不過何鐵夫,吳鳳來無可奈何地把凍激拿走了。

    望著吳鳳來的背影緩緩走出武裝部的大門,何鐵夫知道吳鳳來不會就這麼放手的,轉身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回去,對妻子董小棠說:「如果有人給家裡送凍激來,你就原封不動地放到冰箱裡,等我回去處理。」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晚上董小棠就打來電話,說通化造紙廠的吳廠長和一個科長給家裡送去了一隻凍激。何鐵夫交代了幾句,兩天後趁上市裡開會的機會回到家裡,打開冰箱拿出那只凍激,將手伸進已挖空了內臟的激肚裡一掏,立即就掏出一包東西來。原來是一包用塑料包好的大額鈔票。

    何鐵夫當然不是不愛錢。這世上不愛錢,還有別的什麼可愛呢?可何鐵夫知道這種錢他是碰不得的,儘管他曾給予造紙廠以那麼大的幫助。他真想把這錢交給紀檢委,這樣既可免去吳鳳來的糾纏,同時又可博個清正廉明的好名聲。但這樣不是把吳鳳來給徹底得罪了嗎?何鐵夫只能以通化造紙廠的名義,把這包鈔票存進了銀行,過了兩個月,覺得不太唐突了,才找了一個比較適合的時機,把存折給了吳鳳來。

    吳鳳來給何鐵夫送錢,當然並不只是感謝何鐵夫,還另有用意。吳鳳來從這次何鐵夫給他辦成的這件事上面,改變了過去對何鐵夫不以為然的態度,覺得何鐵夫畢竟與通化縣那些土生土長的縣領導不完全相同,他有能力,人年輕,前途未可限量,能跟何鐵夫搭上,以後不會有虧吃。不想何鐵夫並不吃他那套慣用的且從未失靈過的手段。這就使吳鳳來感到很惱火,口上雖然不好說什麼,可心裡免不了要記恨何鐵夫。

    何鐵夫自然不是傻瓜,知道吳鳳來這次拖著該交的稅款不交,實際上是做給他何鐵夫看的,意思是你何鐵夫也要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你不買我吳鳳來的賬,我還不把你何鐵夫放在眼裡。他是等著何鐵夫親自去找他,他要讓何鐵夫知道他吳鳳來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何鐵夫幾個人的車子已經開到通往造紙廠的資水橋橋頭。這時橋上擠滿了人群,好像在看什麼熱鬧,車子無法通過。司機小衣下去瞭解了一下,原來是一夥人正在往吳鳳來家的小洋樓裡送huā圈。何鐵夫感到奇怪,剛才從政府大院出來時還跟吳鳳來通了電話,並沒聽說他家裡出事,怎麼現在就有人往他家送起huā圈來了?

    幾個人鑽出車子,過去一打聽,才知道是廠裡一夥離退休工人所為。何鐵夫認得其中領頭的,他在政府召開的老干會上見過,是退下來多年的楊老廠長。何鐵夫走上去,將楊老廠長截住。一見常務副縣長何鐵夫,楊老廠長把舉在頭頂的寫著「吳鳳來永垂不朽」條幅的huā圈放下來,憤慨地說:「何縣長你是知道的,我們向政府和紀檢委反映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吳鳳來這兔崽子吃喝嫖賭,貪污腐化,家裡的洋樓比賓館還高級,卻拖著我們這些老工人的工資不發,我們要用這些huā圈把他的家門堵死,讓他進不了屋。」

    何鐵夫把楊老廠長拉到一邊,同情地說:「楊老廠長,你們的困難政府是清楚的,我們正在和勞動部門商量對策,準備責成吳鳳來盡快兌現廠裡的承諾,可你們採取這種過激的手段,反而於事無補。」楊老廠長說:「何縣長啊,我們對政府尤其是對你沒有意見,如果不是你給我們爭來定點生產稅務發票紙的指標,造紙廠早就不存在了。我們只恨吳鳳來那狗咋種,他不曉得天高地厚,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今天我們要給他一點兒顏色看看。」何鐵夫說:「老廠長您是懂政策的老領導了,吳鳳來如果有問題,組織上總會查出來的,而你們這樣做,只會給社會帶來不穩定因素,現在中央三令五申強調穩定壓倒一切,你作為老黨員、老領導,怎能帶這個頭呢?」

    何鐵夫這幾句語調不高卻有些份量的話,將楊老廠長鎮住了,他的目光中顯出了幾分猶豫。何鐵夫趁機又說:「您老把大家勸走,就說我何鐵夫表了硬態,今後大家有什麼困難到政府找我,如果我不能給大家解決,再把huā圈塞到我的房門口也不遲。」

    見何鐵夫說得這麼誠懇,楊老廠長不再囉唆,走到人群前頭大聲喊道:「夥計們,剛才何縣長跟我表了態,今後有困難可以去找他,我們今天看在何縣長的面子上,就饒了吳鳳來這一次,他下次還要與我們過不去,再找他算賬」

    楊老廠長本來就是這次行動的發起者,他又把何鐵夫抬了出來,大家也就不再堅持,抬著huā圈退了下去。

    當吳鳳來聞訊趕回家門口時,看到的只是拖著huā圈的人群的背影了。@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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