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百二十四. 文 / 皇家爬蟲
六百二十四.
悠雲每次目送江鐵巖矯健的背影時,心裡都充滿了溫暖的柔情,同時也有無比憂傷,她知道這樣的男人,永遠不會屬於自己。
悠雲到了江鐵巖住院的病房門口,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她想平息自己內心的激動和緊張,她想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想讓江鐵巖看出她還是一個單純幼稚,在感情上很彆扭甚至浪漫的小女孩。她不喜歡江鐵巖這麼看她,她希望江鐵巖看到她的成熟、老練。儘管她事前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她越是想在江鐵巖面前裝老練裝若無其事卻越是讓江鐵巖感到她的行為異樣,有如小綿羊裝老狐狸的蹩腳味道。有一次江鐵巖突然問她,悠雲你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隱藏起來?見了人後表情總是那麼怪怪的,讓人捉摸不透,有什麼秘密就把它拿出來,讓我看看這是不是秘密,或者乾脆把你的秘密存放在我這裡,免得你成天怪怪的表情,讓我為你操心
聽了江鐵巖的話,悠雲對江鐵巖真是哭笑不得,她對他真是一點轍也沒有了。
此刻懷裡抱著一大束鮮紅玫瑰的悠雲,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推開病房門,走到江鐵巖面前,把花送給江鐵巖,也完全可以以自己是江鐵巖的同事、同學的身份將花送到江鐵巖手裡……她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反覆琢磨該用什麼樣的辭令時,她的目光已經定格在病房玻璃窗中,映出的另外一幕——那是江鐵巖的妻子,一個嬌小玲瓏、嫵媚而賢惠的女人,她正用雙手撫著江鐵巖的雙肩,讓江鐵巖靠在她的身上……
也許是她怕江鐵巖躺得太久,一個姿勢太難受,所以她扶起江鐵巖,讓他寬大的身軀暫時靠在她柔弱的肩上來緩解身上的痛楚。
看到這些,悠雲的心臟幾乎在瞬間停止了跳動……那個作為妻子的細小的動作她都看得一清二楚,還有她臉上那種滿足和被愛激勵得像玫瑰花一樣開放的神情,都在悠雲眼裡擴大了幾十倍地清楚呈現出來。
抱在悠雲懷裡的玫瑰花輕輕抖了一下,她緊緊抓住下滑的花朵。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進去還是離開,她一路上準備好的柔情和話語,都在看到江鐵巖妻子的一瞬間消失了。
按照悠雲的性格,她完全可以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走進去,跟江鐵巖和他的妻子打招呼,同時把這束花送到他們的手中,告訴他們這是代表她們全科室的同事送來的。
可是悠雲做不到,悠雲是一個心細且敏感的女人,一個在心底裡深深愛著江鐵巖的女人,由於這些,悠雲肯定會被江鐵巖身邊的女人所擊敗,因為她對江鐵巖的愛無論有多深多真多純,但都只能埋藏在心裡,融化在血液中,銘刻在記憶裡,躲藏在陽光的反面;而那位屬於江鐵巖妻子的女人,她對江鐵巖的愛是可以在任何場所,不分形式,甚至可以毫不顧忌和掩飾地表現出來宣洩出來的。這是她作為一個女人和妻子的權力,然而悠雲沒有這種權力,她必須隱退下來,然後藏在暗處,自己把自己打敗,如果被打得傷痕纍纍,那就得自己為自己慢慢舔復傷口……
然而悠雲的手,只作了一個推門的樣子,她感到了自己手的無力和蒼白,她的五個指頭冰涼,她彷彿在餘光中看到了江鐵巖此刻那種大男孩般順從的樣子與柔和的目光……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江鐵巖的溫存與纏綿。
江鐵巖的這副樣子,令她心臟裡的血一下子湧上面孔,她難以掩飾自己內心複雜的激動情緒,她知道江鐵巖的這個樣子,正是她在夢裡想過一千遍的樣子,她沒有想到,江鐵巖在他妻子面前表現得如此自然和服貼……
悠雲退卻了,她把一上午精挑細選的18朵紅玫瑰放在了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她離開了醫院。
悠雲走在和風中,風掀起她的一角衣擺。她哭了,淚水大滴大滴落在風衣擺上。
她痛心地想著,愛著一個不該愛的男人,自己除了獨自忍受孤獨和痛苦之外,唯有流淚是她的特權。
最使悠雲沒有想到的是,這天的一切不順和不幸都衝她而來。
她從醫院出來,茫然地在大街上走著,一時不知該去什麼地方,就在她猶豫不決時,一輛摩托車從她身後悄然地衝了過來,在這一剎那時間裡,她只感覺到一股刺鼻的異味撲了過來,這種氣味帶著人世間最邪惡的力量撲向了她,在她還沒有掂量出這種撲過的氣味對她意味著什麼的時候,一隻手就如同閃電一般抓住了她肩上的掛包,她本能地一把抓緊掛包的背帶,這時,一股強勁的拉力把她拋了起來,將她橫甩在了街的中心,她的包被摩托飛賊搶走了……
她倒在了街面上,眩暈伴著陣痛,使她覺得自己處在一個惡夢中,稍許之後,意志告訴她身邊的危險,她掙扎著爬起來,一輛麵包車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這時才有人在對面叫道:「有人搶包吶」
她趕緊趔趄著走到街邊,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處境真是太危險了,如果她被摩托飛賊甩進路中心的時候,恰好又來一輛車,她當時必死無疑。
悠雲後怕地睜大雙眼,打量著自己剛才躺過的地方。
悠雲顫抖的雙腿站在街沿上,回憶著一分鐘之前發生的事,她低頭看自己的雙腳,一隻鞋已經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白色的風衣也被泥土擦得不像樣子了。她撩起褲腿,整個膝蓋都被擦傷,血珠子像星星一樣鼓出來。
摩托車當街打劫似乎是這座沿海開放城市的特色。這裡的本地人本來就少,從全國四面八方湧來的外地人數量幾乎是本地人數量的七八倍,許多人一時找不到工作又不甘心兩手空空回去,意志薄弱自控能力不強者便幹起了打家劫舍的營生。在這座城市,幾乎絕大多數人都有被偷被搶的經歷。沒有類似經歷者反倒少之又少。被人打劫不是新聞,沒被打劫過倒成了天大的稀罕事。悠雲不止一次聽到海關同事停在街邊的小車被人砸破玻璃搶走東西。有時小車就在視線之內。你能怎麼著?行政科一位大姐一次車玻璃被砸爛,錢倒是沒損失多少,但包裡丟失的身份證行駛證駕駛證銀行卡卻讓她傷透了腦筋,找人托關係排隊補證辦手續差不多用了大半年時間。辦公室一位副主任在檢驗檢疫局工作的妻子一次在路上行走被歹徒搶包,她死拽住不放,連人帶包被摩托車拖出近百米,弄成了腦震盪,半年過去了,人至今還躺在醫院裡。醫生說不變成植物人已經很幸運了。誰叫她那麼死心眼呢?一條命不比一個包重要?——這還不算最慘的。更有口岸辦的一位快退休的老阿姨走在路上有飛車賊搶她的金手鐲,雙方沒僵持兩下,好傢伙被對方一刀砍掉手腕,一下成了殘廢,自己給自己餵飯都成了問題……聽說市委市政府正廣泛徵求市民意見,準備大力整頓治安,在全市範圍內禁摩。尤其是外地號牌的男裝摩托車。
這麼想著,悠雲長舒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總歸不算最倒霉的,起碼「花容」沒被毀吧?她拐著雙腿,一瘸一拐地向一個商店走去,她想到商店去為自己買一雙鞋。
可就在這時,一輛奧迪小車停在了她的面前。
車門開了,下來的是秦子文,他快步走到悠雲跟前,驚奇地上下打量她,說:「就一會兒工夫,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發生什麼事了?」
悠雲氣惱非常,擺了擺手,不想搭理他,自己倔強地往前走。
秦子文去攙扶悠雲,卻被她一把甩開了手,好像剛才搶劫她的不是飛車賊而是這位秦大官人。
秦子文仍然扶著悠雲,由於他雙臂的力量,使本身就脆弱不堪的悠雲不由自主地倒在他的肩膀上……
他說:「上車,我送你去醫院。」
悠雲一聽說醫院,彷彿受了刺激似的,掙扎著推開秦子文。
秦並沒有放鬆悠雲,硬是把她塞進了車裡。
坐下之後,秦副關長才意味深長地望著驚魂未定的悠雲……
他看到了悠雲慘白的臉上佈滿了淚水。
此刻悠雲的臉,極似一朵怒放的落滿了雨水的白色玫瑰,有著醉人般的柔美和哀憐。
秦子文不由一把摟住悠雲,緊緊地摟住,使悠雲沒有任何掙脫的機會和力量。
悠雲幾乎沒有掙扎,她感到了一種從心到身的蒼白和無力,她閉上了眼睛,任淚水在流。
秦子文乘機埋下頭,猛地吻住了悠雲的唇,悠雲幾乎在窒息一般的狂吻中感到了自己無力掙扎和無力喊叫的絕望,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淪陷,陷進一個無底的深淵……
悠雲在眩暈中感到了一雙手,一雙失去理智的男人的手,一雙慾火中燃燒的手,在伸向她的脖子,她的胸脯,伸向她的腹部……
悠雲猛然清醒過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緊摟著她的男人,男人鬆開了她,她拉開車門,趔趄著下了車。
這時,秦子文也跟著下了車,他滿臉腥紅,激情未退地走到悠雲面前,想去摟著悠雲,不曾想到悠雲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並用顫抖的聲音怒罵道:「乘人之危的無恥小人」
江鐵巖一出院立即投入到了對「牛皮」走私團伙的追查之中。
發現這起震驚全國的「牛皮」走私案的初始,是秋樸生在h883風險管理平台上,海關估價信息網等海關計算機管理系統,對關區內牛皮相關產品的進出口數據監控分析時,發現一串串與牛皮有關的奇怪數據,令他警惕起來,他立即找出近幾年西桐海關牛皮來料加工企業的所有數據,他猛然發現一些詭秘的數字,在與他捉迷藏,而這個迷藏背後,時隱時現著一個企業的名字——佳勝制革廠。
秋樸生通過這些詭秘的數字,找出了這個企業長久經營進出口牛皮的千絲萬縷的歷史資料,他仔細看完之後,深吸了一口冷氣,職業的敏感告訴他,這一定是一個打著加工貿易進出口牛皮幌子的犯罪走私團伙,而且他們一直在進行著一種時間長、面積廣的牛皮飛料走私犯罪活動。因為,他們賣出的皮料價格在整個華南地區都是最低的,並且質量成色都很高。
發現這一黑洞,就如打開了一扇通向走私犯罪分子利用牛皮進出口真相之門。
秋樸生憑著自己對加工貿易,對進出口商品稅則的熟知,以及多年來深入企業瞭解和調查的經驗,他知道,但凡從事來料加工的企業,可以通過事先辦理一系列審批手續,然後向海關申請辦理《來料加工登記手冊》,憑著這種手冊,企業就可以享受免稅進口貨物的優惠待遇。但是給予企業這種優惠待遇的前提條件是:企業進口的原材料經過加工成成品後,必須全部復出境。這是國家為了鼓勵發展經濟,實現兩頭在外、大進大出,促進對外貿易發展的一項優惠政策。於是,這一塊加工貿易渠道中的肥利,便成了一些走私犯罪分子盯準的目標,也成了他們實現發財夢的終南捷徑。
秋樸生將發現的可疑線索上報了海關領導。
大覺在看完秋樸生縝密詳實的報告之後,內心不由讚歎:真是後生可畏。如果沒有對海關各部門工作的瞭解和對西桐市1萬多家加工貿易企業的摸底瞭解,沒有對目前牛皮在國內市場熱切需求特點的瞭解,是不可能在浩瀚的數字中,尋找到這些深深藏匿的詭秘數據和走私動向的。
大覺感慨之餘,指示警力密切監視,目標鎖定「佳勝制革廠」及其上下游企業。
可是,調查組剛進入佳勝制革廠,就發生了一夥不明身份的無業人員,打著向佳勝廠追討欠債的幌子,暴力干擾海關調查的事件。
當然,所有這一切,都是發生在那天秦副關長打過一個神秘的電話之後……
就在秦子文打過電話之後不久,在西桐市東郊的一個叫佳勝制革廠的廠區內,一群不明身份的暴徒衝進工廠辦公室,打著向佳勝廠討要800萬欠債的口號,將辦公室內的一切辦公設備和通訊設備盡數搗毀。此刻正在佳勝廠調查取證的海關緝私民警立即敏感地察覺來者不是沖工廠的800萬欠債而來,而是衝他們辦的案子而來,沒等辦案民警作出相應的對策,對方40多個手持刀槍棍棒的暴徒,就佔領了工廠的辦公領域,接著又搶走工廠存有大量犯罪事實證據的五台電腦主機,搶走一名正在辦案的民警的一台手提電腦,還搶走一箱工廠的報關單證資料。
民警小張見勢不妙,趕緊抓起電話報警,卻被幾個暴徒撲過來,將電話砸毀。幾十名暴徒明顯要對辦案民警下毒手,小張用手機報警的時候,被一暴徒一棒打暈在地。
這裡發生的搶奪和刻意製造的混亂,都是為了攪亂民警的取證辦案,更重要的是趁混亂之際,將一個已經被民警控制在工廠會議室內的與此案有重大嫌疑的人——李遠利放跑了。李遠利帶走了佳勝制革廠的全部犯罪證據。
這一事件的發生,出乎海關緝私局和大覺的意料,大覺將此事告訴了正在醫院裡的江鐵巖,對江鐵巖說,他總感覺這幾次大案背後,有一雙力挽狂瀾的黑手,在左右著案情的最後一局的揭開。
大覺這種疑慮,江鐵巖曾經也有過,聽了大覺的話,他默然點頭,說:「我有同感……可是我們抓不到證據」
江鐵巖與大覺沉默相對,彼此在對方的眼睛裡都看到了焦慮。
江鐵巖沒有告訴大覺要提前出院的事,等大覺前腳一走,江鐵巖後腳就出院了,並且全副武裝出現在專案組。
關鍵時刻,江鐵巖的出現,令陶凌宇一時興奮異常,竟忘了江鐵巖身上還綁著石膏夾板,他一拳捶在江鐵巖胸口上,江鐵巖嚇得連連後退,這把陶凌宇和在場的緝私局的張副局長驚了一跳,心想平日裡,那麼強壯的江鐵巖,竟然懼怕陶凌宇玩笑的一擊。
江鐵巖調侃說:「目前腰部以上位置是警區,腿上功夫還行……」說著一個掃腿掃向陶凌宇,其實陶凌宇早有準備,他一個閃身,讓江鐵巖掃了一個空檔。
陶凌宇太瞭解他這位在部隊時的偵察班班長的伎倆,每當江鐵巖一炫耀自己腿上功夫時,他必將陶凌宇一腿掃倒在地,陶凌宇是在無數次的打倒中,有了後來永遠不倒的防備之心。
大覺對江鐵巖帶傷上陣,心裡好一陣不安和不平靜,他嘴上說讓江鐵巖趕緊回醫院,待傷好之後才回關,但心裡卻明白得很,像這樣複雜多變的大案,除了公安、警察、工商稅務的助力,江鐵巖的緝私隊,才是偵破此案的關鍵
大覺立即指派海關兩名醫生隨時跟隨江鐵巖,卻被江鐵巖斷然拒絕了。
投入案情的江鐵巖,首先面臨的是一堆殘破的被損的電腦主機,然而這裡邊裝著大量的有關佳勝制革廠的犯罪事實,而且這些殘破的電腦碎片,還是緝私民警用生命保護下來的。江鐵巖找到秋樸生,讓秋樸生想辦法尋找電腦專家,盡快恢復主機記憶。
與此同時,江鐵巖帶領他的「尖刀」專案組7名組員,驅車前往的不是剛發生過暴*的佳勝制革廠,而是去了萬福皮革加工廠,這個看似與佳勝沒有什麼外在關聯的企業,可以說壓根不在警力的監視之中,而江鐵巖卻驅車前往。這一著,令一直旁觀的秦副關長大出意外。秦子文非常明白,萬福皮革廠才是打開佳勝制革廠**的關鍵,只要抓住萬福皮革廠的蛛絲馬跡,就能夠將尖刀直插佳勝心臟。
秦副關長在暗中關注江鐵巖這一邊的行動,他想不動聲色地觀看江鐵巖到底有多少神招。
其實江鐵巖的專案組向離西桐20公里的雲浮山區去之前,是秘密出發的,除了大覺知道外,沒有人知道江鐵巖的行動軌跡。
可是就在江鐵巖出發後的十分鐘,秦子文就知道了江鐵巖驅車前往的是萬福,而不是佳勝,他立刻通知一個至關重要的罪犯逃離萬福。
當江鐵巖的緝私車到達郊區的一處村莊時,四處一片寂靜,在村莊後面有一條小路,小路一直通向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工廠。
江鐵巖讓7名緝私隊員,每兩人一組在工廠四周查看。
廠房所處位置十分隱蔽,高高的圍牆和荔枝樹將裡邊低矮的廠房嚴實地遮蓋住了。工廠的大門口荒草叢生,幾乎沒有行走踩踏的痕跡。緊鎖的大門旁掛著「萬福皮革加工廠」的牌子,牌子上斑駁的油漆早已褪色,呈現出一種落寞的景象。
四周十分寂靜,高牆和緊鎖的大門保持著緘默和警惕,但是偶爾又有一股皮革製品特殊的氣味,隨風飄過來。
江鐵巖輕吸鼻翳,他緊鎖的雙眉漸漸舒開,他知道這種氣味暴露了制革廠的全部秘密,然而要打開這扇掩藏著走私秘密的機關,對江鐵巖和他的隊員們卻是一個非同尋常的考驗。
分散在四周查看的緝私隊員,與江鐵巖會面,他們在東面靠近村莊私人住宅的方向發現了工廠的另一道門,那才是工人進出的門。從這道門出來,可以直接進入村莊,村莊緊靠著一條交通要道。而不到5公里處便是國道。
然而,工廠裡的情況更為複雜,甚至蹊蹺,這是江鐵巖沒有想到的。為數不多的人見了江鐵巖進入工廠,幾乎都以冷漠或敵視的目光在遠處冷冷瞅著他們。唯一的一個留守工廠的女經理,也以十分傲慢的態度來回答江鐵巖的詢問。
這個女經理,工人叫她阿貞,是西桐本地人,她具有很強的反偵查準備,回答問題滴水不漏。
看樣子此案的主犯,在聞風後逃走了,留下一個僅有幾十個工人和一個女經理的弱不禁風的攤子。
江鐵巖查看了工廠所有的設備和裝置,他發現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問題——萬福廠主要有生牛皮車間和藍濕牛皮(半成品)車間以及成品車間,三大車間構成這個皮製加工廠。可是江鐵巖發現,生牛皮車間和藍濕牛皮車間內生產業務量很大,幾十個工人都在忙於生牛皮的加工製作,而且顯得十分繁忙。當江鐵巖繞過這兩個車間,從一條雜草叢生的幽徑進入到成品車間的時候,一條兇猛的藏獒突然從車間的門裡猛撲出來,好在它的脖子上拴著一條又長又粗的鐵鏈,否則江鐵巖在毫無防備之下,肯定要受傷害。江鐵巖平素很喜歡狗,特別是藏獒,他知道這是目前中國唯一能夠躋身世界名犬之列的狗種。這種狗異常兇猛,意志堅韌不拔,忠誠護主,在狗市上價格方面一直呈上揚趨勢。每條動輒幾十數百萬。
藏獒的狂吠,引出了一名男子,男子中等身材,面容蒼白,陰鷙的目光一直盯著江鐵巖,然後就去制止那條狗。
這個男人的這雙鷹眼給江鐵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江鐵巖趁機溜進了成品車間,車間內一派荒涼頹廢景象,壓根就沒有生產的跡象,牆上落滿了灰塵,機器設備陳舊不堪,佈滿了蜘蛛網。車間的地上,除了狗的腳印和狗糞,再就是一行新的男人的腳印。
這一行新的腳印引起江鐵巖極大的興趣。
江鐵巖低頭循著這雙腳印往裡走,在車間的盡頭發現了一個小房間,那裡好像有人住過……難道是剛才那個有著一雙鷹眼的男人留下的腳印?他住在這間沒有人氣的房間裡幹什麼?
江鐵巖走進這間小房間查看,發現裡面有一張單人床,很整潔地擺著被褥,有一張辦公桌上放著煙和水杯之類的雜物。
江鐵巖在單人床邊站立片刻,突然彎腰掀開被子,發現被子下有一本翻毛了邊的舊筆記本,他順手拿起了這個本子,讓身邊的鄭正收了起來,接著他們退了出來。
養狗的男人神情有些慌張地與江鐵巖迎面走過來……
江鐵巖說:「你是工廠的什麼人?」
鷹眼男人朝小房間探望了一眼,說:「看守車間和養這條狗的。」
江鐵巖說:「萬福廠是一個皮革進口加工貿易工廠,為什麼這間成品車間偏偏無人上班?」
鷹眼男人說:「成品車間合到那兩個車間一起了……」
江鐵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江鐵巖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一本筆記本,使他們在取證工作極其艱難的情況下獲得了突破,而且從中找到了破案的切入口。
鄭正打開這本污跡斑斑的筆記本,裡邊寫滿了無法看明白的文字,也有英文,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數字和代號,卻沒有發現任何與此案有關係的東西。
就在鄭正翻來覆去查看的時候,他在筆記本的中間,靠近訂書線的夾縫邊,發現了用藍色筆作的標注「代進櫃費用」字樣的記錄。
鄭正立即把目光盯在了這幾個標注上,他將這一頁折了一個小角邊。翻開下一頁,是一份沒有署名的報告,通篇內容是探究如何串料,如何規避海關檢查風險的分析和總結。
職業的敏感使鄭正意識到萬福廠深藏著極大的走私犯罪隱情。
鄭正把自己的發現和想法告訴了江鐵巖。江接過筆記本。
江鐵巖聽了鄭正的分析,看了這筆記本上的內容,臉上露出一絲只有他和鄭正才意會得到的欣喜,同時江鐵巖終於從迷霧般的案情中觸摸到了一絲線索。
江鐵巖的小分隊從萬福廠回海關之後,經過兩天對所有調查材料,和秋樸生找專家將損壞的電腦中恢復的種種數據進行分析、梳理、比對,漸漸發現了這個以多家工廠的名義環環相扣走私,以保稅名義走私進口皮料,進行偷逃關稅的特大走私團伙,漸漸從這些撲朔迷離的迷案中,看清楚了這一雙雙走私黑手在暗中操縱的蹤影。
江鐵巖將偵查的結果報告了大覺,大覺立即指令海關緝私警協同當地公安局,立即展開行動。
首先將萬福廠的阿貞刑事拘留,同時將佳勝廠的兩名經理控制。
經過一番縝密的取證、推理、求證,一直困擾專家組和緝私隊的走私謎團被層層撥開:原來佳勝皮革廠利用原料(生牛皮)加工成半成品(藍濕牛皮)與加工成成品(製成牛皮),然後通過將半成品到海關偽報成製成牛皮出口,在香港地區卸貨換櫃,然後再將同一集裝箱的貨物採用「游車河」的方式兜圈進口。如此往返反覆,將同一批貨物,在澳港兩地來回「旅遊」,從中騙取大量進口牛皮的保稅額度。
然而,佳勝與萬福其實是兩牌一家。表面上看這是兩個毫不相干的皮革加工廠,其實,都是由一個叫李遠福的人操縱的走私團伙。
經過一段時間的偵破和取證,主要的犯罪事實已基本查明,該案總案值高達約億元,偷逃應繳稅額約億元。
一個特大牛皮走私犯罪團伙終於浮出水面。
隨著佳勝廠走私犯罪的偽裝的外衣被一層層剝掉,越來越多的犯罪事實都暴露出來。接著江鐵巖和專案組查清了萬福廠在與香港轉櫃的過程中,走私貨物案值達億元,偷逃應繳稅額為億元。
江鐵巖在摸索這一大案情時,始終將目光盯著一個反覆出現的名字上,這就是佳勝廠的董事長李林。因為這個人有幾個名字,有不同的身份,最終查出這個叫李林的主犯,是西桐本地人,80年代初去香港定居。可是這個人形跡詭秘,身份變化無常,就連與他一起走私轉運牛皮的走私團伙的成員,都不知道站在他們面前的人到底姓什麼,叫什麼,也搞不清此人的真實面目和真實身份,也沒人知道他平時居住在哪裡。
江鐵巖發現這個狡猾多變的走私巨頭,慣於將「一廠多牌」的花招用到自己頭上。難道此人就是那個叫李國福的走私巨鱷鷹狐?這個念頭一旦在江鐵巖腦子裡出現,就無法抹去,江鐵巖始終對在萬福成品車間裡發現的那個養狗的鷹眼男人有著揮之不去的懷疑。
當這個案子進行到最後,在全國範圍內抓獲了與此案有關的30多名走私分子後,江鐵巖卻始終沒有發現那個鷹眼男人的蹤影。
接著,江鐵巖與鄭正專程又去了一趟萬福廠,打聽那個養狗的男人的去向,廠裡的人幾乎沒有誰能對這個人說出個所以然來。
江鐵巖就更加奇怪了。
江鐵巖再次去到第一次進入過的牛皮成品車間,那裡除了被塵土覆蓋的狗腳印和陳舊的狗糞便外,什麼也沒有了。那間小房間裡的東西仍然如初,似乎沒有任何人動過的痕跡。
這個鷹眼男人到底是誰?他與多次的大案有著什麼樣的牽聯?他與國內什麼樣的勢力勾結在一起?
這一切疑問,在江鐵巖心中如頑石一般沉澱下來。江鐵巖心裡想,一定要想方設法揭掉這個潛藏極深的犯罪分子的假面具
這一天夜裡,祖佳和兒子正在吃晚飯的時候,打開電視收看中央台的新聞聯播,節目播出了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海關總署部署的打擊牛皮走私專項行動取得重大戰果。西桐海關成功破獲全國海關解放以來最大一起進口牛皮走私案,案值人民幣億元,偷逃稅款人民幣億元,共抓獲犯罪嫌疑人30餘人。一個集境外供貨,走私進口,境內加工內銷等環節的特大走私犯罪團伙被徹底摧毀。
接著祖佳和兒子看到了電視屏幕上江鐵巖與海關緝私隊抓走私分子的鏡頭。
兒子小強興奮異常,在屋子裡跳了起來,說:「媽媽,你看爸爸……」他對著電視屏幕天真地喊道:「爸爸我是小強。」
這時,家裡的電話鈴響了,小強撲過去接電話,他以為是爸爸打來的,就大聲叫道:「爸爸,我和媽媽正在看電視,我們都看見你啦……喂……爸爸」
小強發現對方一直沒出聲,他覺得這一定不是爸爸江鐵巖,因為每次江鐵巖打來電話,只要聽見小強接電話,他首先大叫一聲:兒子可是這次沒有,小強委屈地餵了幾聲,對方把電話擱下了。小強轉過頭,奇怪地望著媽媽,說:「媽媽,電話裡不是爸爸,我聽見有人咳嗽的聲音……」
祖佳站起來,滿臉疑慮地摟住兒子,心裡在為丈夫的處境擔憂。自從上次江鐵巖受傷住院,大覺關長的兒子慘死,這一切都令祖佳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她抱著兒子,沉默地望著電視屏幕,直到新聞聯播結束,母子倆都一動未動。
兒子小強懂事地依靠著媽媽,他目光一直看著媽媽不開心的面容,他覺得媽**不高興與剛才的電視新聞和接著的不言語的電話是有關係的。
就在這時,電話鈴又響了,小強望著媽媽,祖佳憑直覺,她覺得這是丈夫打來的,她努努嘴,鼓勵兒子去接電話。
小強猶豫地走近電話,小心翼翼地拿起電話筒,這時他聽見爸爸焦急的聲音:「兒子,你慢騰騰地在幹什麼?啊,吃飯了嗎?你媽媽呢?」
小強一下活躍起來,他大聲叫著:「爸爸,剛才有人打電話,不說話,我還以為是你呢媽媽不高興了……」
江鐵巖說:「兒子,讓媽媽接電話……」
在祖佳和兒子收看新聞聯播的同時,西桐市郊的一幢別墅裡,也正在開著電視。只是看新聞的人是背朝著電視,這人是鷹狐,他正站在一張大班桌前,面對桌上鋪開的一張大宣紙,做著寫書法前的運氣準備,當他聽到電視裡說:「特大走私犯罪團伙被徹底摧毀」時,他突然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他在笑聲中,揮筆寫下了「鷹擊長空」的四個大字。
兩年前8月18號這一天,是李庚犧牲的日子。李庚犧牲的時候正好25歲,8月18號也是他的生日。
李庚是江鐵巖的戰友,在一次與江鐵巖一起追緝販毒分子的戰鬥中,犧牲在走私分子的槍口下。
這個日子在江鐵巖的記憶中最為深刻,也成了江鐵巖心中永遠的痛,因為這一天,他失去了他心愛的戰友。而且最令江鐵巖揪心的是:李庚在犧牲前一天,對江鐵巖說,待發了工資,要為他的父親買一副助聽器,他父親耳聾什麼也聽不見……
結果一個兒子的心願最終也未能完成。
後來江鐵巖替李庚買了一副西門子助聽器,專程去了一趟湖北蘄春李庚的家鄉,親手將耳機給李庚的父親戴上,他告訴痛失兒子的父親,這是李庚早早為他老人家買下的。
李庚的父親老淚縱橫,說:「我能夠聽見這個世界上的聲音了,但是……我永遠聽不見我兒子的聲音了……」
自從李庚犧牲後,江鐵巖最愛聽那首《懷念戰友》的歌。一次在海關和口岸局的聯誼會上,關員們都推舉江鐵巖唱歌,江鐵巖平時幾乎不唱歌的,但是那天江鐵巖唱了,他手捧一盆栽種的映山紅花,花正開得鮮艷。江鐵巖說:「這首歌是獻給李庚的,這盆映山紅,是李庚生前種的,映山紅是李庚家鄉山裡最多的花,這盆花的花苗就是李庚從家鄉的山裡挖來的,李庚在去世前,躺在我的懷裡,對我說,『隊長啊,我不能跟你抓走私分子了,我從家鄉帶來的那盆映山紅拜託你,給它澆水……』李庚就這樣帶著對人生、對事業、對戰友、對未來的無限依戀和憧憬,離開了人間……」
江鐵巖的開場白,使整個晚會現場靜默無聲。
江鐵巖唱起了《懷念戰友》——啊親愛的戰友,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再也聽不到你的歌聲…….當我離別了戰友的時候,就像那雪崩飛騰萬丈,啊……
接著會場海關關員站立起來,與江鐵巖一齊唱起了這首《懷念戰友》的歌。唱歌的每一個人都流淚了。
江鐵巖一想起這個從湖北山區出來,在武漢上完大學,直接被海關錄用的大學生,心裡就湧動著極大的悲傷。
李庚生前的音容笑貌,以及他犧牲時的悲壯情景,像刀刻般地刻進江鐵巖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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