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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百六十一章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六十一章

    要不是那兩個北京記者暗訪曝光,外邊人對陝北的天賜灣只知有其一,不知有其二。

    據說記者們臨行前在網上查過方位,他們千里迢迢按圖索驥,在毛烏素沙漠南緣山旮旯裡,找到了毛主席當年轉戰陝北避過一劫的天賜灣。一路上油田的磕頭機、鑽井架碰到幾處,卻沒發現所謂黑煙滾滾的污染企業,所謂的「村村點火,溝溝冒煙」情況更無蹤影。

    這兩個京城記者行蹤詭秘,打問事情拐彎抹角。哦(我)這噠(兒)地下只有油沒有炭。京腔對方言一頭霧水,老鄉急了,還海(懂)不哈(下)?!哦(我)這噠(兒)只有油,沒有炭。真是這樣,匿名信的真偽值得懷疑,他們趕忙撥通總編電話,結果挨了一頓狠批:那麼大的神府煤田沒找到,卻在沒煤沒礦的地方瞎竄,胡鬧!二人面面相覷,無地自容。

    高原冬日,日頭紅紅的暖,北風凜凜的寒。犯了方向性錯誤的男女記者一時不知進退,找了個背風向陽的山窪暫且歇息,謀劃下一步如何行動。臨行前總編有交代:「暗訪」就是出其不意抓「現行」。這兩個記者越發小心謹慎,約法三章:不暴露記者身份,不透露採訪意圖,不接觸地方官員,不住政府賓館招待所。如此暗訪,豈不是盲人騎瞎馬?多日顛簸,累了困了,說著說著,男的靠在頭頂鳥巢的椽頭柳樹睡著了。女的也打起了盹。不知不覺,日頭壓山,一對喜鵲瞅著巢下不速之客,半空中盤旋不敢進窩。朦朧中,喜鵲唧唧喳喳,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這一男一女睜開眼,面前燃起一堆篝火。一位身穿黃軍大衣頭紮白羊肚手巾的老漢正往火堆中加乾柴棒。

    你們從哪噠(兒)來?迷路了?還是成心黑旮旯裡走?

    記者們聲稱做煤炭生意的。老漢一邊搖頭,一邊用柴棍棍指著他們的行囊,我咋看你們咋像是記者!

    男記者暗自吃驚,不承認也沒否認,反問老漢,大爺,天都快黑了,你在山上幹什麼?

    老漢淡淡回答,放羊哩。爾格這天氣,荒山野窪能凍死人哩!我生火給你們暖暖身子。

    女記者問,老大爺,天黑了還不回家?

    老漢說,封山禁牧了,天黑了才敢趕羊出來,黑咕隆咚沒人罰款。

    放羊老漢又說,你們在這噠(兒)轉悠了一整天,到底是要找煤礦,還是要找天賜灣?

    男記者忙給老漢遞煙點火。

    我們要找有煤炭的天賜灣,大爺你知道陝北有嗎?

    放羊老漢咧嘴笑著說,今兒你們找對人了。黃河邊真有個叫天賜灣的地方,離這噠(兒)好幾百里地,一般人不曉得。我年輕時趕牲靈,路過一回,那噠(兒)有的是炭,走路也能踢出炭疙瘩。哈(下)暴雨發洪水,大塊炭衝進黃河,佳臨人都哈(下)河撈炭哩!

    男女記者喜出望外,不約而同躥身而起,放羊老漢嚇了一跳,連歸巢的喜鵲也驚得噗嚕嚕飛走了。放羊老漢無異於他們絕處逢生的救星,天賜灣果然天賜良機。男女記者湊上去,圍住老漢問個明白。臨走時,掏出百元大鈔表示謝意。老漢笑而拒收。只要捨得花錢,給我兒子打電話,他在縣城裡開出租車,價錢談攏了送你們一程。說著,掏出他兒子的一張破舊名片。男記者立即撥通老漢兒子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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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老漢領他們回家,吩咐家人做飯。二人剛放下碗,出租車就到了。早年經歷的事過去大半輩子了,放羊老漢給兒子交代的只是大致方位。記者們堅持連夜起程。臨上車,老漢開玩笑說,甭把哦(我)老漢黑天放羊的事捅出去。老漢兒子上車先發名片,說陝北再大,也大不過他的汽車輪子。後生高中畢業,開了幾年出租車,見識廣善言辭,路上侃侃而談。說得最多的,是油老闆煤老闆一夜暴富,名車豪宅小蜜***的鹹淡事。記者們只聽不搭話,後生只侃不管聽不聽,反正車裡車外漆黑一片,誰也看不見誰。

    汽車大燈一晃一晃在黑暗中延伸。路上的車漸漸多起來,越來越多。都是超大噸位的加長貨車,坐在後生旁邊的男記者不明白,後生說都是運煤的車。進神府地盤了,這噠(兒)地哈(下)沒有石油,全是炭,溝溝岔岔都有煤礦,比我們那噠(兒)紅火多了。出租車在大貨車隊列的夾縫裡掙扎前行,後生嘴裡不乾不淨,斥責大車司機野蠻駕駛。果然,有溝岔的地方就有運煤大貨車出進,司機們互不相讓見縫插車,主幹公路越堵越厲害,後來索性動不了了,一堵兩個多小時。

    後生等不及了上前面探路。男記者叫醒女同事照看行李,自己也下了車,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直往鼻子鑽,嗆得他幾近窒息。路邊一幫司機圍著一輛標著「流動餐館」的小推車,他擠到跟前,手忙腳亂的餐車老闆問記者想吃點甚?

    男記者搖搖頭問,半夜三更的還出來做生意?

    旁邊有司機開玩笑,狗日的一晚上不睡覺,就等著堵車掙黑心錢麼!餐車老闆不服氣,我這是為你們排憂解難,送溫暖麼。

    男記者轉身走到幾個司機跟前,一邊給大家發煙,一邊問什麼味道這麼嗆人?

    有個司機上下打量記者一眼,汽車冒煙人放屁,甚味道都有,看樣子老闆頭一回聞著,還聞不慣哩!說完哈哈大笑。

    另一個司機反唇相譏,你有多大個屁,能污染空氣?隨後正經地告訴記者,這是路邊焦化廠排放的廢氣臭味道。爾格天黑看不見,天亮了,你甚都海(懂)哈(下)了。

    兩個記者是在天賜川鎮山頭上等到天亮看到這種情景的。

    司機後生探路回來,興沖沖告訴記者,我打聽好了,前面十公里處,有去天賜川鎮的便道。好不容易等到道路疏通,這十公里,挪一挪,停一停,又是一個多小時。便道是翻山越嶺繞行的鄉村公路,坑坑窪窪,路窄彎道多,好在來往車輛稀少。司機抓緊趕路,方向盤掄得瀟灑自如。女記者受不了了,先是暈車,停下車就吐。上車沒多久,實在憋不住的女記者又悄悄告訴同事,讓他找地方行方便。於是,司機後生把車停在急轉彎處,他和男記者分頭把守兩邊,還說天黑地黑咕咚黑,安全得很。女記者躲在出租車外側完事,兩男人也順便行了方便。黑夜是最好的屏蔽。從寒風野地鑽進車裡,感覺不是尷尬而是暖和。汽車爬上一座大山峁,路標顯示距離天賜川鎮只有一公里,山腳下燈光點點,肯定是目的地。記者顧不得寒冷與睏倦,本能地進入狀態,等到天亮再下山。司機一看表,已是凌晨五點。車上打個盹,旅館費也省了,咋看你們咋像生意人,說完,便伏在方向盤上酣然大睡。天剛麻麻亮,記者下車居高臨下,三面環山的天賜川鎮一目瞭然。

    準確地說,天賜川鎮污染情景一目瞭然。十好幾處高低煙囪黑煙黃煙冉冉上升參差合攏,瀰漫整個天空,籠罩著黎明小鎮,就像一張巨大的灰色天網,天地之間灰濛濛悶沉沉,片刻,連冒紅的日頭也黯然失色。離他們最近的山坡上,有一處簡陋的廠房,院裡人走動看得明白,機器的轟鳴聽得清楚。突然間,廠房裡火光閃爍,煙塵四起,瞬間一片烏煙瘴氣。二人驚呆了,以為發生了意外。可仔細觀察片刻,煙塵還在冒,機器還在響,毫無意外跡象,就像羊癲瘋病人突然犯病。

    寒風,煙塵。戰慄,窒息。沉思,無語。千里暗訪在此一舉。記者叫醒司機,在天賜灣鎮找下合適的小旅店,洗漱一番,大家吃了頓羊雜碎。司機後生走後,二人拿出匿名信的複印件,商量行動方案。

    署名「陝北天賜灣群眾」的匿名反映信這樣寫道:

    尊敬的報社老總:

    國家開發陝北煤炭資源,老百姓都擁護。可環境污染了,村村點火,溝溝冒煙,老百姓遭大罪了,咋哈就沒人管?地方官員只講發展,污染企業越辦越多,環保干打雷不下雨。***叫老百姓吸新鮮空氣,喝乾淨的水,可天賜灣山高皇帝遠,老百姓投訴無門,斗膽求助媒體,天賜灣群眾翹首以待。

    陝北天賜灣群眾

    2004年10月20日

    事已至此,記者們對反映信的真實性確認無疑。他們入住的「鄂爾多斯大酒店」,其實是兩層雙面小樓旅館。後院倒還寬敞,是停車場,再後面還有個小院。據服務員介紹,店老闆住在裡面。店裡的事主要靠老闆娘打理,老闆在小院很少出門,整天喝得醉醺醺。

    女記者上街買口罩去了,男記者買了瓶最貴的酒,直奔小後院。院裡大狼狗惡狠狠地叫了兩聲,店老闆探頭出門。記者樂呵呵地舉著酒瓶,北京來的客人,早上剛到,住在貴店,天冷呆不住,找老闆大哥喝酒聊聊天。老闆大哥一邊呵斥狼狗,一邊招呼客人進屋看座,沏茶倒水。記者猜準了,老闆不是當地人。地道的蒙古族漢子,長相做派與騰格爾還真有點兒像。

    開酒店有的是酒,咋哈(麼)叫客人破費?老闆大哥說著就要打開酒櫃。記者攔住他,煙酒不分家。順手開了自己的酒。老闆撥通電話,片刻,服務員端著菜盤子來了。酒杯一來一往,兩人一見如故。甭看男記者年紀輕輕,賊精賊精的京油子。藉著酒勁繞著彎兒,把天賜川鎮地理方位污染由來,探了個***不離十。

    天賜川鎮門前的小河叫天賜河。在下游四里地的天賜灣村匯入黃河,對面是山西。黃河南北而行,素有晉陝大峽谷之稱。沿晉陝大峽谷西側向下五十里,便是管轄天賜川鎮的新民縣縣城。天賜川鎮西北二十里地,為神府煤田的核心區,再朝西北,就進了內蒙地盤了。

    天賜川自古為晉陝蒙接壤地帶的旱碼頭。上世紀八十年代國家、集體、個人一起上,神府煤田大開發,天賜川一夜之間紅得發紫了!煤礦遍地,煤炭多得賣不出去,錢多的人建電廠,錢少的人燒蘭炭,也就是土法煉焦。蘭炭多了,電石、硅鐵、硅鈣、金屬鎂等行業隨之興起。老闆大哥從內蒙烏海來到天賜川,開煤礦掙了錢,也紅火過一陣子,煤炭生意蕭條那陣把煤礦賣了。鎮政府選新址蓋了新樓,他買下閒置的鎮政府大院,改造裝修之後,做起酒店生意。

    老闆大哥酒喝大了口無遮掩,有問必答滔滔不絕。

    土煉焦「村村點火,溝溝冒煙」,落下晉陝蒙「黑三角」的賴名譽。聽說美國間諜衛星偵察到了,還以為發生森林大火,趕緊給中國通報。據說北京派偵察兵出動飛機連夜查明真相,上頭下狠心治理,地方官員力保烏紗帽,土煉焦就這麼被取締了。

    這麼說,「村村點火,溝溝冒煙」已經見不到了?

    能哩,能哩。土煉焦之後搞起小機焦,廢氣點天燈,好不到哪噠(兒)去。電石、硅鐵、金屬鎂,這廠那廠的,越建越多,還不是一樣的「村村點火,溝溝冒煙」!

    這兒污染太嚴重了,讓人受不了。山腳下路邊那廠子,好端端的突然冒起煙塵,咋回事?

    那是硅鈣廠。平時沒甚污染,出爐加料時排放煙塵,厲害得很。

    污染這麼嚴重,你們能受得了?老百姓咋生活呢?

    那就看咋個活法。天賜川遍地黃金。老闆們掙哈(下)大錢,哪噠(兒)舒服哪噠(兒)住;當地老鄉打工機會多了,總比沒錢花的窮日子強哩。不瞞你說,你老哥我若不是一念之差,賣了煤礦,早在西安三亞置豪宅買別墅了……

    兩天之後,兩個記者退了房,告別了幫著叫出租車的老闆大哥。二人打算先去天賜灣村,然後去新民縣城。行至黃河岸邊時,記者們再也受不了幾天來刻意的壓抑了。

    那一年冬天特別冷,河冰結得厚實。天賜冰河連著黃河冰帶。一條山梁緩緩降落,伸向黃河岸邊。公路奔向黃河,汽車駛向黃河,給人頃刻間墜入黃河的錯覺。一腳剎車接一個急轉彎,繞過河之側山之根驚險路段,眼前豁然開朗,大小兩河交匯,山梁背後,藏著一灣平展展的灘地,藏著依山傍水的天賜灣村。

    大峽谷順川風大氣流暢通,視野寬闊,記者們感覺空氣好了一些。至少,聞不到刺鼻的嗆味了,還有一股潮潤的霧氣。記者們背包下車,吩咐司機把車開到村口等候。二人下公路,直奔黃河邊。大河冰封,寒凝霜凍,山巒對峙,峽谷空曠而蕭瑟。順川風呼呼作響,卻聽不到流水的聲息。河邊,干黃的蘆葦枝條在凹凸不平的冰茬子上隨風搖曳,一隻破舊的渡船半截子凍在冰層裡。抬頭望去,巨石裸露又窄又陡的牛鼻樑山脊高處,翠柏紅牆藍瓦黃屋脊,大概就是老闆大哥說的天賜廟了。記者們興趣來了,索性把長鏡頭相機掛在脖子上。

    天賜川鎮這兩天,老闆大哥提供了信息,京城記者底氣十足,以考察項目為名,把污染企業挨個跑了個遍。男記者見老闆發假名片侃假話,換來一疊真名片,進車間看生產線,瞭解生產銷售情況,有人陪同還熱情相待。他們記者專用的長鏡頭大傢伙,始終沒敢拿出手,生怕一不留神壞了大事。口罩輕易不摘下的女記者,拿著小數碼相機,名曰拍攝考察資料,實則錄下不少污染場面。

    記者們的母親河情結,大都濃得化不開。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黃河之濱,尤其如此。女記者一會兒在船上,一會兒在蘆葦叢,擺各種姿勢讓男記者拍照。然後,兩人沿牛鼻樑山脊拾階而上。老闆大哥說過,想在天賜川發財,天賜廟神非拜不可。記者們路過廟門,瞅見一個上香老者的背影。他們忘了老闆大哥上一炷香的囑咐,對拜神沒多大興趣,只顧登上天賜廟制高點,架起長鏡頭,拍了天賜川鎮污染大場面,又掉轉鏡頭,拍攝黃河峽谷村落曠野的冬日蒼茫。

    他們收拾傢伙的時候,上香老者湊過來問,北京來的記者麼?

    兩人驚異扭頭,一位著裝周正的老者站在身後,鼻樑上架著茶色石頭鏡,神情嚴肅得有些古板,很像個教私塾的老先生。

    兩人蒙了。難道碰上料事如神的高人?趕緊表白,我們是考察項目做生意的。

    老者不理會,只管照實說。大老遠的能來就不容易。鎮上看了,再到縣城看看,那噠(兒)污染更嚴重。一定要去縣醫院,找大夫、問病人、查病因。老百姓因為污染遭了大罪,上頭有人管一管就好了。

    敢問大爺貴姓大名?天賜灣村人?村幹部?退休職工還是……

    喝黃河水,靠黃河生,大字不識,談何公幹。村裡邊有人給娃過滿月,縣裡來了有臉面的人物,人多嘴雜,不要去了。老者說完眨眼不見了。

    好你個天賜灣!竟有這等蹊蹺事。巧遇寫匿名信的人了?至少與匿名信有某種聯繫。不願暴露身份直奔話題,心照不宣,有點兒像傳遞情報的地下工作者。記者擊掌稱快,直呼天意,雙雙上香一炷。

    京城記者們最後的行程鎖定新民縣城。縣城的污染企業更多,天賜灣有的,縣城周圍都有,除此之外,還多了好些家小鐵廠。污染更嚴重,環境更惡劣,男記者也不得不買了個口罩。

    那天男記者在天賜川掏出京城印好的假名片,就讓女同事為之一敬。這天進了新民縣城,男記者要住環保局對門的賓館,用心良苦,又令女同事刮目相看。

    環保局招牌當街懸掛,實則在別的單位租幾間房辦公。男記者在樓上轉了幾趟,卻不跟任何人搭腔,就像獵人在尋找獵物。更多時間,記者們馬不停蹄找大夫問患者,又走訪住家戶和路人聊天。他們不拍攝不筆記只拉話閒聊,像是漫無邊際,可污染之害,百姓心聲,全都給問了出來。回賓館後,他們再做整理。最後,環保為何「干打雷不下雨」不作為,成了最後要解開的謎底。

    男記者胸有成竹,他在等待時機。週末傍晚,男記者的「獵物」進了一家大眾舞廳,他叫上同事尾隨而進,指了指舞池裡一位蹦迪胖女子,看見了沒有,戴玉,三十歲,大專文化,縣環保局幹部。什麼時候把她搞定,什麼時候打道回府。女記者心領神會。

    戴玉並不漂亮,胖身材,大臉盤。可穿著時尚,尤其是腳上的紅色高筒皮靴,據男記者觀察,這是新民縣城裡的唯一。吸引男記者眼球的,正是這雙紅色高筒皮靴。戴玉走路快,下腳重,風風火火的像男人。單憑這一點,男記者就斷定這是個心直口快的主兒。

    記者們心有所圖,步入舞池不時貼近「獵物」。戴玉只蹦迪,蹦得熱烈而奔放。交際舞曲響起時,卻獨自落座歇息,分明是一個人來的。二記者湊上前坐在對面。

    女記者搭訕說,大姐蹦得真不錯。

    戴玉看了他們一眼,哈(瞎)蹦躂,圖開心為減肥。從哪噠(兒)來的?舞跳得很專業,一看就像是大城市人。

    男記者趕緊接上話茬,大姐好眼力,我們從北京來,考察項目的,說著就遞了張假名片。

    說話間,女記者拎來三瓶飲料,戴玉不要。女記者勸說,大姐別客氣,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交個朋友,請多關照。

    喝了飲料,男記者邀請戴玉跳舞,她猶豫片刻,隨之入池起舞。舞罷又一起蹦迪,男記者在京城都算蹦迪高手,又有兩個異性舞伴不離左右,眉目傳神,幾下子蹦狂了,霎時間舞池裡眾星捧月,出盡風頭。蹦累了,三人坐下聊天,陝北鄉俗風情,北京胡同文化,海闊天空,唯獨不提「環保」二字。

    男記者見水到渠成,邀戴玉一起吃宵夜。三人打的到夜市,喝啤酒吃羊肉串啃羊棒骨拉閒話,毫無生疏之意。戴玉酒量雖大,卻經不住勸酒,沒幾個回合,面色通紅。

    男記者故意問她,大姐做什麼生意的?

    戴玉搖頭答,在環保局上班。

    男記者故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大姐在環保局工作。污染這麼嚴重,你們為啥不管一管,失職呀失職!要在北京,早該下崗了。

    戴玉白了一眼不服,北京是甚,北京是首都,要像你們北京那麼個管法,環保局長的飯碗早被人砸了。你沒打聽打聽,在新民縣機關單位中,環保局社會地位最低,辦公條件最差,幹事最不亢硬。

    一提環保,戴玉牢騷滿腹,順口溜一套一套的。什麼老闆圖掙錢,領導謀發展;什麼發展是硬指標,越硬越好;環保好像「陽痿」,想硬也硬不起來。什麼上班就是喝醉,工作就是收費,最大的失職,就是沒有及時通風報信。

    記者順籐摸瓜,戴玉和盤托出。不通風報信是失職?記者不明白。戴玉說,知道「消息樹」不?電影裡的。鬼子要進村,放哨的人推倒「消息樹」,環保局就是幹這個的。二人驚喜不已,想要的東西,來得太順利太完整了,反倒不知所措,頻頻舉杯以表謝意。

    戴玉喝得暈暈乎乎,似逢知己一吐為快。次日,她忙罷手頭事,撥了女記者手機,對方關機;再撥男記者名片上的號碼,是空號;跑到對門酒店一打聽,客人早退房走了。戴玉滿臉狐疑,感覺像是夢境裡的邂逅,等她完全明白過來,已經兩個月後了。

    那天,記者們取道山西輾轉返京。總編親自接機,汽車直接開進一家四星級大酒店。老總一言九鼎,這裡吃住安排好了,趁熱打鐵,一氣呵成,完稿放假一周。作為國家級媒體《中華環境導報》的總編緝,憑著敏銳的政治與新聞嗅覺,對此次暗訪「黑三角」期望甚高,他清楚「黑三角」的由來背景與深遠影響,等看完了全部照片,聽了詳細匯報後拍案而起。

    這麼重大的題材!機會難得,一定要一鳴驚人,要有震撼力。寫大文章,上頭版頭條,同時發內參。本著對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寫出環境保護的使命感、緊迫感和艱巨性。切記,曝光等於捅馬蜂窩,內容一定要有根有據,忌諱不實之詞;標題一定要醒目,打動人心,產生共鳴;主題要挖掘深刻,透過現象看本質,找準問題癥結。

    總編諄諄教誨,記者領會實質。報社新成立,報紙新面孔,亟待提高知名度影響力。文章見報那天,兩個記者都在休假。男的在家陪夫人,女的在外會戀人。從早上開機到晚上關機,兩人手機接得沒完沒了,都是圈內或周圍的熟人見到報紙讀了文章的反應。兩人司空見慣,誰也沒在意。倒是報社值班室打來電話,聲稱他們電話成了熱線,幾乎被打爆了,也有國家部門詢問核實情況的。兩位記者這才意識到辛苦一番,落地有聲,暗自欣喜。

    新創辦的《中華環境導報》以文風犀利載譽京城,在新民縣卻訂數為零。第一時間看到曝光文章的新民人叫閻香草,陝北有名的二人台演員民歌手。閻香草在北京演出結束,退房時把服務員送來的新報紙順手塞進手提包。閻香草的娘家在天賜灣村,與新民老企業家尤乃生同村。二人先前約定,尤乃生給老父親過壽,閻香草亮嗓子捧場。

    閻香草取道山西回天賜灣。火車上拿出手提包的報紙消磨時間。頭版頭條大標題「灰色天空下的黑色憤怒」很醒目,壓題照片更眼熟,仔細瀏覽一遍,她半天緩不過神來。原來天賜川鎮連同新民縣的污染,被媒體重重地曝光了。天賜鎮大小污染企業,連同縣城裡婆家隔壁的縣鐵廠都上了報,尤乃生的硅鈣廠、焦化廠自然也被點名了。閻香草覺得文章很解氣,但礙於情面不想讓人掃興,沒打算把消息透露給尤乃生。閻香草路過鄰居文長貴家時,給長貴老漢送了幾盒北京果脯,順口說了鎮上縣裡被曝光的事,順手把報紙塞給她敬重的長貴大伯。

    接過報紙嘴角微微一咧、甚也沒說的文長貴,正是記者在天賜廟碰上的指路高人。文長貴並非大字不識,還上過私塾一肚子斯文;也並非無所公幹,而是天賜川鎮供銷社的退休職工。

    孤傲清高的文長貴,在村裡,除了與閻香草娘家和郝家走動多外,很少與其他人交往,在縣裡倒有一幫談古論今的老哥們兒。文長貴讀完曝光文章,摘下老花鏡,沉思片刻,把報紙折疊了收藏好,上天賜廟燒香去了。

    給尤家老爺子過壽之後,閻香草在天賜灣小住幾日,回到縣城時,被曝光之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有人在網上看到了,有人從網上下載了。據說最近政府大樓裡有點兒亂,時而傳言縣上領導帶人赴京欲擺平此事,時而傳言***暗裡要查個水落石出。

    鄂爾多斯大酒店老闆本名孟青山。天賜川鎮派出所民警領著縣局人找上門來瞭解一男一女北京人的行蹤時,才被告知那二人是暗訪記者。老闆大哥腦筋急轉彎,只說住過店,叫過出租車,別的一口否認。結果,仍以未如實填寫旅客登記表為由,被罰了款。據說縣醫院大夫、記者坐過的出租車司機也被談過話。對此多有耳聞的閻香草,隻字不提那份京報,一門心思忙春節演出鬧元宵的事情。

    不過,閻香草沒想到的是,2005年天賜川鎮乃至新民縣城,春節元宵節遠不及往年熱鬧紅火,過得冷冷清清。曝光風波遲遲不得平息,事態還在不斷擴大,誰還有心思搞這些?中央機關某內參刊登的《中華環境導報》記者的暗訪文章,多位國家領導人作了重要批示。元宵節過後不久,重大批示的公文終於到了縣上。

    各級領導的高度關切事出有因。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晉陝蒙交界區域因環境污染嚴重,就有了「黑三角」一說,污染治理一波三折,路漫漫其修遠兮。為解決這裡的環境污染問題,早在一年前,國家環保局與「黑三角」三市四縣(旗)達成共識簽訂協議:2003年11月30日以前,依法取締或關停現有生產能力、工藝落後以及「十五小」、「新五小」的污染企業。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但超標排放的污染企業一律限期治理。

    國家的法律法規產業政策,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紅線,協議書白紙黑字,既是環境承諾書,也是治理軍令狀。遺憾的是,禁止審批的有禁無止,取締淘汰的運行如舊,限期治理的無聲無期。協議一紙空文,如此觸犯「天條」,是可忍孰不可忍!領導人批示等於尚方寶劍。中省媒體聞風而動,明察暗訪,跑遍晉陝蒙交界區域的溝溝岔岔,攝像、拍照、撰文曝光頻頻,「『黑三角』二十年不見天日」,「我們咳出的痰都是黑的」,如此聲淚控訴,無不引發國人關注同情,成為「兩會」代表熱門議題。媒體異口同聲,「黑三角」那噠(兒)都是一樣樣的「黑」。

    環保風暴席捲「黑三角」,地方環保部門首先成為眾矢之的。戴玉看到報紙複印件,簡直傻眼了。文章正氣如虹,事實亦無出入,戴玉覺得這光曝得很過癮。可身為文中「知情者」,戴玉有點兒惶惶不安,十分留意局裡的動向。先是聽說局長被縣長臭罵一頓,心裡有點發毛;後聽說局長對縣領導們誓言,環保局絕無一人接觸暗訪記者後,稍有安心。後來,中省領導批示精神傳達後,形勢大逆轉,誰寫匿名信,誰給記者反映情況,沒人過問也沒人追查了。

    上級檢查督察,媒體明察暗訪,一波接一波來勢兇猛,應付上級應對媒體,局長如履薄冰,下屬疲於奔命,不及時給企業通風報信,還是最大的失職。

    一想起北京男女記者,戴玉還是有點憋屈。除夕夜,戴玉收到兩個北京發來的祝福短信,她懶得理。春節後,她收到北京寄的包裹,打開一看,女式真絲睡衣裡夾著一封信。語氣婉轉歉意真誠,大姐叫得人心熱乎乎的,落款李傑、趙娜。這一對鬼記者。戴玉氣消了大半,「環保同仁」的稱謂不無親切,笑而自語,京油子,夠哥們兒。

    媒體人接踵而至,原來陝北有兩個天賜灣,黃河邊的天賜灣自此名聲大振。村裡人一口咬定,匿名信是黃河對面人幹的好事。後來,婆家在天賜灣村的戴玉,發現了匿名信的蛛絲馬跡。天賜灣人亢硬斷言,戴玉守口如瓶,各有各的道理。不過,從北京記者開始,來過天賜灣的人們都隱隱觸摸到一股神秘氣息、神奇力量,冥冥之中,或寒或暖,或揚或抑,令人心靈震顫。

    在晉陝蒙接壤黃河兩岸,天賜灣村好風水頗有名氣。「上有娘娘灘,下有天賜灣」,「好女不嫁娘娘灘,好男入贅天賜灣」。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這說道是黃河老人傳下來的,是黃河艄公唱出來的。

    娘娘灘在河曲縣城北,是黃河上唯一住人家的河心小島。相傳西漢初年呂後專權,將薄太后及其子劉恆貶謫於此。後來劉恆稱帝,在灘上建娘娘廟,故名娘娘灘。娘娘灘四面環水銀波飄渺,家園田舍綠樹濃蔭,幾戶住家耕漁牧養,一派田園情趣。「天下黃河十八彎,傳奇莫過娘娘灘」。原先河曲城裡有戶人家,欲嫁女到娘娘灘村,女兒相中黃河船夫後生,執意不從。船夫拋錨靠岸,「天下黃河十八彎,好女不嫁娘娘灘,隔河隔水進出難,想娘想爹淚漣漣」唱不絕口。這戶人家聽著有道理,尋思著改了主意,誰知天殺的女兒,卻與船夫後生駕船私奔了……

    娘娘灘有陰柔之美,天賜灣多陽剛之氣,想必都是大自然的造化。傳說很久以前,有遊方道士路過,只見雲霧峽谷,滔滔大河,青山滴翠,裸巖生輝,遠望牛鼻樑山緩緩而落,酷似伸長脖子下河飲水的臥牛;再看兩道山脊樑彎彎舒展,又像巨人長臂懷抱太極。道士驚呼奇哉妙哉!揮筆而就「天賜一灣風水寶地,地納五福祥瑞九天」,賜予隨行弟子,獨自飄然而去。弟子得其真傳,在牛鼻樑上建五福觀一座,香火旺盛綿綿不斷。五福觀後被鐵木真部屬毀之一炬,新民縣志一筆略過,僅有「古有五福觀,香火綿延,後毀於戰亂」的記載。

    大河上下,十里不同俗。生性陽剛的天賜灣人,對那聲低音細、走路慢騰騰、幹活不起勁、做事肉乎乎的後生,一概訓斥道,你個狗日的,娘娘灘生哈的?一言以蔽之,天賜灣人自古以陽剛之氣為榮耀,是男子漢的天下。早年艄公船夫對此情有獨鍾,天賜灣碼頭有的裝,有的卸,生意興隆,天賜川鎮有酒喝,有處玩,逍遙自在,其樂融融。即使當了天賜灣倒插門女婿,也過活得人模人樣。傳說有個落難秀才淪為船夫,後來就在天賜灣入贅,借一方風水,耕讀傳家,家業興旺,後輩出過舉人中過狀元,故有「好男入贅天賜灣」的說法。不知何故,新民縣志未曾提及,卻有「河北五十里,兩河交匯,乃晉陝蒙之水陸碼頭,神祐風水,地傑人靈,住戶人家,多耕讀傳世」一段文字。

    好風水有天神護佑。五福觀被毀,後人在遺址上建了天賜廟,歷朝歷代多以民間籌款修繕。解放後,天賜廟道人沒了蹤影。廟宇在「***」中被毀壞,殘垣斷壁,狼藉一片。如今的新廟宇,是天賜灣村民尤乃生辦企業淘到第一桶金後,出資重新修繕的。

    那是1991年的春天。尤乃生到鎮供銷社找文長貴商議修廟,文長貴說,這是善事,是好事麼。

    尤乃生想把天賜廟更名五福廟,覺得原先就有五福觀。祖上當過天賜廟執事、讀過初中的尤乃生十分看重「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這五福。

    文長貴卻另有說道。五福、六福,還不都是老天爺給的?說著,從櫃子取出祖傳的,據說為遊方道人所撰當年五福觀大殿的楹聯拓片,「天賜一灣風水寶地,地納五福祥瑞九天」。

    尤乃生大喜。道士的傳說,楹聯的典故,他打小就聽老人們拉話聽過多少遍,卻從未目睹過真東西。趕緊說,還叫天賜廟。叫天賜廟,長貴叔,楹聯能用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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