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百四十四章 研討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四十四章研討
魏聿明又扭頭看了看牆上的字,說:「你這裡的字和酒樓題畫的字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吧?」
鄭瑩點點頭,說:「是啊,你覺得如何?」
魏聿明說:「專業裡的小指,業餘裡的拇指。」
「此話怎講?」
「兼俱柳顏特點,有一定功力,粗看陽剛,實則陰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為女子所寫。」
鄭瑩眼睛一亮,興奮道:「你真厲害,就是本人所為。」
魏聿明一驚:「是你寫的?這我倒沒想到。若是你的作品,那就又當別論了。因為你不專事書法,還為商事所累,實屬不易。」
「我畢業以後就再沒練過了。這點底子都是在學校裡攢的。那四年,在我們班的女生中,就我一個人練毛筆字,而且一練四年,一天不輟。天道酬勤,我的字在學校各種比賽中都是拿一等獎的。」鄭瑩顯然沉浸在回憶裡,她的表情驕傲而自信。兩人就邊喝邊聊。
魏聿明說:「真沒想到,你還是美女加才女。看你的書,大都是文史哲的。看的多嗎,你這麼忙?」
「我就是喜歡看書才特意買這套房子的。當然,喜歡歸喜歡,看的並不多。我看中這裡遠離市區,遠離熟人,有點隔世而居超凡脫俗的感覺。一個人在小區裡走走,不需要和人打招呼;隨便穿什麼,正也好,邪也好,保守也好,開放也好,沒人說,更沒人議論;想什麼時候睡,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看書,什麼時候吃飯,無人干涉。你想想,多好。所以,我只要想清靜,想避開那些煩心事,就到這裡來。」
「可你畢竟要做生意,做生意就是做人,應酬是難免的。」
「那裡是要花費我一些時間。一些重要客人,我肯定得出面,陪陪酒,說說話,有時還得去泡泡吧,唱唱歌。但那個時候的我只是一具軀殼,我的靈魂在這裡。」
「好一個美麗清幽的靈魂!莫道冷清無知己,曾有淵明為舉觴。你已經有了陶潛的境界。」
鄭瑩聽了高興,說:「你覺得這裡怎麼樣?我沒騙你吧,你應該喜歡。」
「是的。」
「那你以後如果想清靜的話,就找我吧。要麼,拿把鑰匙給你,想來就來?」這個暗示太明顯了,但魏聿明還是覺得不妥,便說:「以後再說吧。我是一個世俗之人,按曹雪芹說的是齷齪之物,恐怕會打擾你靈魂的清靜。」
「不,我們雖然接觸不多,更難說有深交,但是我總感覺到你身上有一種氣質。這是一種憂鬱的氣質,當然也是一種文人的氣質。這種憂鬱來源於內心的孤獨。而這種孤獨不是外在的,而是內在的。這樣的人進官場其實並不合適,你應該成為一個作家。那天晚上我說的那些話就是告訴你不要在官字上想得太多。但要你現在再去改行也並不現實。那麼,你為什麼不換個思維方式考慮一下改變你的現狀呢?不吊死在一棵樹上?不一條路走到底?比如寫寫小說如何?」
魏聿明感到自己被人點到了痛處。以前從來沒有人這麼準確地打中過他的要害,並為他指明方向。也奇怪,痛處不痛,竟說不出地愉悅。
在這樣的一個時候,身處這樣的氛圍,面對這樣的女人,他還好意思提組織部的事嗎?還好意思開口要她去為他跑官要官嗎?他說不出口,也不想再說。他覺得如果提出來,自己未免顯得太卑瑣,對鄭瑩也是個褻瀆。他不忍心。上就上,不上就不上吧。
然而,對於寫小說,魏聿明並沒有信心,便道:「寫小說?我倒從沒想過。我估計也寫不出。柏拉圖說,文學藝術的大家都是神的代言人。作品不是他們寫的,是神給予的啟示,是神的口諭。我還沒達到那種境界,所以神還沒有眷顧我。」
「方紀你知道吧?」鄭瑩有些急了。
「知道。北湖的一位官場作家。他寫過一個長篇,叫《廳長是怎樣煉成的》,說的是一個一般幹部是怎麼通過各種手段爬上廳長寶座的。也奇怪,北湖那個地方經濟歷來不怎麼樣,在全國都是排在頂後的,但它的文化卻是獨樹一幟,領軍全國。什麼文學湖軍、出版湖軍、電視湖軍、動漫湖軍、洗腳湖軍、歌廳湖軍,門類很多,都喜歡以湖軍冠之。」
鄭瑩說:「北湖是有基礎的,在中國的近現代史中,北湖人是佔有重要位置的。北湖的文化也是近代以來才異軍突起的。這種現象還突破了馬克思關於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理論,至少經濟基礎與文化沒有這種關係。我有一個親戚在北湖,他說北湖人的收入普遍不高,但去過那裡的人都知道,他們特別好客,特別熱情,吃了飯後必去酒吧聽歌或去歌廳唱歌,完後必去宵夜,喝點啤酒之類,再去洗腳或按摩,我都不知道他們那些人何時才是睡覺的時間。」
「是啊,就是那樣一種經濟狀況與生存狀態竟老是出作家,而且都是好作家。
這確實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
「方紀就是從一個窮鄉鎮機關幹起寫起,直至干到寫到省委宣傳部,一部《廳長是怎樣煉成的》終於引起巨大轟動,一時間洛陽紙貴。他就寫的是他的官場生活,一看就是實錄。當然他有藝術的昇華。他寫的人物,正的正得幽默,邪的邪得有質感,通篇自然流暢,一氣呵成。他在官場還只是個小小的科級幹部呢,哪有你的閱歷和經驗?我感覺到他也是因為提不上或沒被重視,轉而就憤世嫉俗。這與中國士大夫由仕而文的傳統沒什麼兩樣。我以後還看過他的一些文章,多是指斥譏諷官場的,可見其嫉恨之心。恨之愈深說明愛之愈切。他其實是很愛官場的。如果提拔了,當官了,我想他也就寫不出這樣的作品了。你也是。所以你為什麼不能把這種負面的感受變成正面的成果呢?日本有一個文學家,叫什麼我不記得了。他說文學是苦悶的象徵。現在這類作品並不多,你就動筆寫吧。就是原原本本記流水賬,我估計也會是篇力作。和你交流,我相信任何人都會感覺到你的才氣、表達力和知識水平。而且,我有同學在北京的出版界工作,省出版集團的老總也是我酒樓的常客,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我會向他們鼎力相薦。他們不出,我拿錢給你出。好嗎?」
面對這麼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可人的女人,如此相信他,鼓勵他,他忍心拒絕嗎?他能拒絕嗎?魏聿明已無路可退,就莫名地生了一股勇氣。他把一杯酒一口喝乾,像壯士斷臂,說:「行,我試試!」
鄭瑩激動地說:「來,先喝杯餞行酒,預祝你寫作之路順利。說不定啊,我還會發現和培養一個偉大的作家呢。」
魏聿明就笑:「謝謝你的信任,不過啊,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了。小說,特別是長篇小說可不是一般人能寫得出來的。我恐怕會辜負你的期望。」
鄭瑩說:「不會,我認定你不是一般人。」
魏聿明後來回憶,就是從那一刻起,他對鄭瑩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也有了一種別樣的心動。一方面,鄭瑩的外表與氣質像許睛,這是他一直喜歡的;另一方面,他覺得鄭瑩是當世的另一個他,彼此欣賞,彼此默契,彼此攜扶,彼此鼓勵。有這種感覺的兩個人到了一起,肯定親密無間,以後發生什麼樣的故事,都不足為奇。
兩人說著說著就把一大瓶茅台喝光了,都有了醉意。
鄭瑩去了趟洗手間。她在裡面偷偷吃了兩粒「醉見鬼」。出來後,她問:「怎麼樣,我們不喝了吧。」
魏聿明正興奮,對未來也正憧憬,便揚了揚手,說:「不,再來一瓶。我還沒夠呢。」
鄭瑩說:「我只有紅酒了,小拉斐。」
「管它小斐大斐,只要是酒,都行。」
這瓶紅酒一下去,魏聿明就徹底癱了。他趴在桌上,眼睛直直地望著鄭瑩:「今晚最大的收穫是,你給我指點了迷津。謝謝你。但我也有一個最大的疑惑,像你這樣又漂亮又有錢的女人,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又老又窮的公務員呢?你是七仙女嗎?」
鄭瑩此時早已酒醒。一個清醒的人看一個醉鬼,格外有趣。她就逗他:「你不知道你是董永嗎?上天惠顧你,特意派我來幫你的。你肯定能成功。」
魏聿明說:「別給我講神話了。我是不是該回去了?」
鄭瑩說:「你這個樣子怎麼回去?我可背你不起。而且還早呢,才八點多。考你一個問題,你知道在我這裡喝酒有一個什麼好處嗎?」
魏聿明想了想說:「你不會像那一次一樣被我甩掉。」
「不對,是醉了馬上就可以上床睡覺。」鄭瑩笑了笑,又拉著魏聿明的手說,「走,到床上去躺躺吧。那樣肯定比趴在桌上要舒服些。我也頭暈了,再坐下去會倒的。我也想躺躺。其實,我比你更孤獨,不僅心孤獨,而且身也孤獨。」
魏聿明說:「你不是有老公嗎?」
「他玩他的,做生意不怎麼樣,玩女人還是會的。」
「那倒也是,這玩意兒不用教。只是,你這麼優秀,他為什麼不珍惜呢?他是不是有病?」
「你這話就老土了。人說日久生情,其實應該是日久生煩,日久生變。這其實很正常。人哪個不想個新鮮呀。有新鮮才有刺激,有刺激才有活力。不僅是男人,也包括女人。就像看書,再是經典,再是名著,除非是搞研究的,看個一遍兩遍,頂多看個三遍四遍,就不會再有興趣。所以我不管他的。」
鄭瑩就去攙他。但魏聿明站不起來,好不容易才搖搖晃晃上了床。鄭瑩一到床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長臂一伸便如籐纏樹一般抱住了魏聿明,且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舌頭很快就伸到了魏聿明的嘴裡,緊緊地吻了起來。
然而魏聿明卻沒有回應。鄭瑩發現,他確實喝多了。只一會兒,他就響起了輕輕的鼾聲。
鄭瑩就躺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靜靜地守著。
過了三個小時,魏聿明醒了。他翻轉身子,對身邊的女人說:「小林小林,幫我倒杯水,我的頭好暈。」
鄭瑩就笑:「誰是小林,我是鄭瑩。」
魏聿明就坐了起來,說:「怎麼是你?我怎麼睡在這裡?」
鄭瑩說:「你喝多了,就沒走了。你都不記得了嗎?」
魏聿明說:「喝酒我記得,但我真不知道怎麼就睡在這裡了呢?」
說到這裡,他發現自己竟然是赤身裸體,鄭瑩也是。他就問道:「鄭瑩,我沒幹什麼事吧。」
鄭瑩說:「你瞧你那副德行,還能幹什麼?」
魏聿明就發現自己那個東西軟軟的,但經鄭瑩這麼一指點,一下子就舉起來了。
鄭瑩一見,那光溜的身子就迎上去,緊緊貼住了他。兩個都是過來人,又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紀,無須言語,便熱吻開來。
魏聿明的意識還是有些清楚。他是有老婆的人,而且老婆與他很好。這一步邁出去,以後怎麼辦?他潔身自好這麼多年,難道今天就要結束?可鄭瑩確實可愛,確實吸引著他。特別是今晚的一席對話,他更感覺到她是自己今生難得的知己。有這樣的紅顏知己,一生夫復何求?又想事已至此,能忍心丟下她揚長而去?罷了,就一次,下不為例。
「你就沒和別的男人做過?」魏聿明問。
「除了這個老公,你是我的第二個男人。信不信由你。如果要比熬,男人熬不過女人。所以男人要當嫖客很容易,多是生理所逼;而女人要當妓女是不容易的,大多是生活所迫。別以為我是個隨便的女人。在商場上,男人幫過我的不少,打我主意的人就更多了。但說真的,我喜歡感覺,感覺不好的,你再有錢,再有地位,我不會動心。你就是讓我動了心。你呢,沒有別的女人了吧?」鄭瑩用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魏聿明低聲歎道:「唉,是你讓一個堅貞的男人動搖,把一個純真的男人變壞了。我們彼此都是老二。」
「你才是老二呢。」鄭瑩又揪了他那個地方一把。
「其實啊,你我從此又多了一種痛苦。」魏聿明沉重地說。
「為什麼?我很快樂啊。你難道對我不滿意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從家庭道德角度說的,你和你老公本來就不好,或者可以說已經名存實亡,你沒有負疚感。但我和老婆很好,我從沒想過要和她分開。我現在背叛她,今天回去我如何面對?」
鄭瑩說:「對不起,我真的沒想那麼多。可有一條你儘管放心,我從沒有想過要你離婚,和你結婚。」
魏聿明說:「你還想想,我們現在已經突破了防線,走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你很滿意我,或者愛上了我,那麼你就天天會思念我,想見到我,但明顯這是不現實的,痛苦吧?如果你不滿意我,那麼你就會後悔認識我,接觸我,同樣痛苦吧?當然,我也一樣。所以,不管怎麼樣,我們從此多了一種痛苦。」
「那倒是。不過沒關係,你有你的工作,現在還得寫小說了;我呢,也很忙,實在想你了,可以到這裡來呀,看看書,看看風景,能對付得過去的。我們定個規則,不要刻意見面,順其自然,雙方就沒有負擔。愛一旦成為負擔,就會出問題的。你放心,和我在一起,你會輕鬆愉快。」
魏聿明一看表,說:「快十二點了,我得回去了。除了出差,我可沒在外面過過夜。」
鄭瑩說:「我累了,你開我的車回去好嗎?就停在你們廳附近就行。明天我去拿。」
魏聿明想,也行,要她送,來回一個小時,他也不放心。
在回家的路上,魏聿明的頭腦就更清醒了。
回放今天的那一幕幕情景,就像看電影似的,彷彿那一切都是別人在表演。那是自己嗎?自己也出軌了嗎?可眨眨眼睛,定定神,那位主人公確實是自己,是他魏聿明。現在開的車不就是鄭瑩的小奔嗎?剛剛那激情的擁吻和**的感覺,現在還記憶猶新。這樣對嗎?這樣道德嗎?這樣對得起江小林嗎?對魏聿明來說,他心裡的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再往深回憶,他發現這一切其實是鄭瑩精心策劃的。是她在勾引他,在誘惑他。但這種勾引與誘惑難道沒有真情實感?難道沒有愛?他就對鄭瑩沒有一點感情?如果說當初是因為看中她的組織部背景,那後來就沒有被她別的東西所打動?比如她的思想,她的才藝,包括她對他發展的分析?他感覺到,答案是肯定的。兩情相悅,勢所必然。否則,他認為自己不會輕易跳進那個溫柔的陷阱。特別是鄭瑩在事業上給了他引導和鼓勵,她所描繪的藍圖給了他憧憬與遐想,小說、作家、鮮花、掌聲……他越想越美,車子也越開越快,在道路兩旁燈光的簇擁下,向家裡疾駛而去。
停好車,他把鑰匙放進包裡的最底層。開門進屋,江小林和兒子都睡了。他盡量壓低聲音,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輕輕上了床。
江小林醒了,說:「回來了?沒喝多吧?茶放在床頭櫃上。」
魏聿明就說:「還好。」
江小林說:「喝點水,快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江小林總是這樣善解人意,該說話的時候說話,不該說話的時候她絕不煩你。
此時,魏聿明又對自己今晚在外面的行為深深自責起來。魏聿明啊魏聿明,你自詡清高,自詡高尚,自詡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可竟然也和一些男人一樣在外拈花惹草,經不住誘惑。你對得起相濡以沫的老婆嗎?對得起兒子嗎?他們是如此信任自己,今後怎麼面對他們?他就在心裡想,以後一定要控制自己少和鄭瑩到一起。即使到一起,也只談他創作的事。然而,他做得到嗎?魏聿明就再也睡不著了。
他一夜無眠。
一大早,魏聿明就起床去了食堂,買回了饅頭包子和稀飯。
江小林覺得奇怪,一年到頭,老公是很少這樣模範的,而且看他眼睛紅腫,就問:「昨晚怎麼啦,沒睡啊,是不是有什麼興奮的事?」
魏聿明就有些緊張,正不知如何回答,突然想起了鄭瑩建議他寫小說的事,就說:「昨晚和一個編輯朋友喝酒。他聽我說起機關一些事,又見我還有點文才,就勸我寫小說。說官場小說估計還有幾年好市場,要我動動筆試試,別浪費了大好光陰。我想也是,預測自己,仕途就這個樣了,看在那方面能否殺出條血路。就一晚沒睡著。沒吵著你吧。」
江小林說:「吵倒沒吵著,但你翻來覆去的,我有感覺。你覺得那個編輯朋友的建議怎樣?你能寫嗎?幾十年的八股腦袋了,還有一點點文學情懷嗎?」
魏聿明見她沒懷疑什麼,就放下了心,說:「我還是有信心試試。」
魏聿明記起黃山只有兩天就要去香港了,覺得應該請他吃一頓飯,畢竟他們關係還可以,也算是為他送行。
那一段黃山真是應接不暇,廳裡各處室,社會上各位朋友請吃請喝的有,請唱請跳的也有,說是排著隊請他,一點也不是誇張。接到魏聿明的電話,他就推了已有預約的朋友。在他的心裡,魏聿明是比較有份量的。
在席上,魏聿明向他表示祝賀,說香港是全球商業工作的典範之一,到那裡去學習幾年,抵得上在廳裡搞幾十年,回來後肯定會大有用武之地。
黃山就說:「老兄啊,小弟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那個時候你老兄肯定是廳領導了,你可要像以前一樣關照我喲。」
魏聿明就笑道:「這種情況可能性不大。就算真有那麼一天的話,你就來幹我這個辦公室主任吧。因為你既幹過綜合部門,又幹過業務部門,既在內地幹過,又有香港工作的經歷,廳裡有誰能超過你的綜合素質呢?」
黃山說:「那我不幹,也幹不了。辦公室主任可不是人幹的。我寧願到業務處去。再有,我也勸老兄一句,上不了就去搞業務吧。在你這個位置上,太招人現眼,干多了吧下面的人不高興,干少了吧上面的人不高興。總之,裡外不是人,上下不是東西。我現在好了,暫別江湖,翻天攪地,與我無關了。」
魏聿明覺得黃山說得有道理。自己在這個位置上幹嗎呀,值得嗎?隨便到哪個業務處,他都覺得肯定會幹得好,會過得比現在瀟灑,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差。而且業務處工作單純,不像辦公室的牽涉面廣;經費充足,用起來靈活,不像辦公室卡得死;容易出成績,不像辦公室一年忙到頭,還不知道忙些什麼,到了年終,記功沒有什麼先進事跡,得獎又沒有硬績效。可是,業務部門隨便能去得了嗎?他不是沒有提過,但鄭京總是說,辦公室的工作非常重要,主任這個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幹的;又說業務處長差一點沒關係,影響不了大局。所以,黨組還是很器重他的,要他安心本職,把眼睛往上看,不要再往左右看。說得很實在,也很貼心,弄得他沒有一點脾氣。
魏聿明就說:「唉,我不是沒想過,也不是沒說過,但領導老是不同意。兄弟說句心裡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奈何?」
黃山說:「不過也是,辦公室主任確實不是哪個都能當的,更沒有幾個能當好的。以前的機關哪有這麼多人,想問題,提思路,搞部署,抓落實都是領導的事,辦公室只管跟著領導走就行了;如今是反過來了,想問題,提思路,搞部署,抓落實都是辦公室的事,領導只管跟著辦公室跑就行了。我們在業務處就有體會,也看到了這一現象。領導在台上講,都是辦公室寫好的材料,有點想法的領導還脫稿說幾句,沒有想法的領導則照念不誤。我有時覺得開會啊,部署工作啊,有點像唱雙簧,領導是前面那個人,只張張嘴,表表情,其實說什麼話,發什麼聲,都是後面那個人決定的。你們才是幕後的無名英雄。」
魏聿明一聽,覺得他說得很形象,很生動,也很深刻,心裡湧起一陣感動。
他給自己倒一杯,說:「黃山我接觸你這麼多年,才發現你還這麼有思想。你對辦公室工作的理解已經達到了一種哲學的高度。你以後如果當了廳領導,那辦公室的幹部就遇到明主了。你可要多關心提攜他們。來,先敬你一杯!」
黃山說:「哪裡哪裡,一點感受而已。我當不了廳領導,就是當了廳領導也沒那個水平管辦公室。說說可以,做是不行的。還是你老兄親自抓吧。」
吃完後,黃山按照鄭京的暗示,去了一趟賈志誠家,一則表示告辭,二則也正式和未來的廳長開始走動。俗話說,走親走親,不走不親。而且還有個先走先親的問題,現在趁賈志誠還沒登上廳長寶座的時候去親近他,比以後他當了廳長再去親近,成本要低得多,效果也要好得多。他是深知其中的奧妙的。
由於平時沒有個人間的來往,他並不知道賈志誠喜歡什麼,但有一點他是知道的,就是賈志誠喜歡喝酒。於是,他帶了兩瓶茅台,先投石問個路吧。
去了賈志誠家,迎面看到對面牆上是一排裝飾櫃,櫃裡竟全擺的是各式各樣的筆筒。從質地來看,有木的,有石的,有竹的,有玉的,還有泥的;從外觀來看,有深有淺,有大有小,有方有圓,有黑有白;從形狀來看,有雕龍刻鳳的,有描菊繪梅的,有鏤字畫圖的;從年代來看,有唐宋元明清的,也有現代的,琳琅滿目,五花八門,簡直就像一個筆筒歷史博物館。
黃山根本就沒想到外表粗放的賈志誠居然有如此雅好,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讚道:「賈廳長,您收藏的筆筒可以入吉尼斯大全了。」
賈志誠笑道:「我哪有這個水平?這是家父的喜好。家父私塾出身,後又做過高中語文老師,平生就喜歡寫字作畫,尤其喜愛筆筒。這裡大部分是他從各處收集來的。有一部分則是我的朋友送的。我以前不以為然,家父去世後,我看多了,摸多了,收多了,竟也產生了感情和興趣。哎呀,都是些區區小玩意兒,不足掛齒。來,坐。」
黃山就把來意說了一下。賈志誠便站在廳領導的角度,鼓勵了他幾句,當然也提出了幾點希望,並特別指示他要多站在省裡經濟建設的角度想問題交朋友選項目。走時,他執意要黃山把酒提回去。黃山則死活不肯,說只是兩瓶酒,純是向老領導表示一點點心意,別無其他目的。
伍大姐見狀,就在一旁道:「小黃要去香港了,又是頭一回來,不要讓人家難堪。」
賈志誠這才作罷。
魏聿明去鄭京辦公室,想問問那個研討班的主題報告看得怎麼樣了,還有何指示。
鄭京早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首先給了一通高調表揚:「材料我看了,你們寫得很好,表現在思路對頭,符合現在中央和部黨委的要求;問題找得準,都是一些影響我們商業工作發展的瓶頸性問題;原因分析得清,找到了癥結所在;措施也可行,是個好報告啊。看得出你們確實動了腦筋,花了工夫,大家辛苦了!」
魏聿明一聽,心裡暗自高興,忙說:「哪裡哪裡,廳長您是過獎了。我是特意來聽您的修改意見的。另外,這個班什麼時候辦,怎麼辦,也得請您指示。」
鄭京停了停,說:「不過,這個研討班暫時還不能開。一則部裡省裡最近事情比較多,大家的工作任務比較重,難以把大家集中到一塊;二則中央和部裡最近都在吹風,商業部門和商業工作要進行改革,將會出台一些新的政策。等新的政策出來再召開這樣的研討班會更有針對性,更切合實際;三則我們廳黨組自身還沒有就這些重大問題認真思考過討論過,肯定會對一些問題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思想不統一,這個主題報告出來就會引發一些矛盾,可能會造成一些思想的混亂,勢必影響今後的工作。所以啊,我認為現在辦研討班條件並不成熟。你放一放吧。放心,你們的成果不會白廢,以後肯定會有用的。」
魏聿明越聽越不對頭,臉上一直掛著的微笑一下子就凍住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這一說,那前一段研究室的忙乎不是瞎折騰嗎?但廳長說得又非常合情合理,無懈可擊。你想爭取都不知從何處下手。
他的腦子飛快地轉著,忽然就有了一個主意,便說:「廳長,您看能不能這樣,我們把這個報告再改一改角度,以您的名義和口吻,做一篇研究文章向部裡報如何?」
鄭京搖了搖頭道:「不必了。裡面一些觀點和內容以前賈廳長都寫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還得到過部長的重要批示。再這樣報,部裡會笑話的。我一個一把手看問題想問題肯定得再高一些再深一些吧。此事以後再說。總之,你們辛苦了,我代表個人向你和研究室的同志們表示慰問。」
白曉潔的級別問題又拖了幾個月一直未解決,魏聿明覺得自己老是去找鄭京專門說也不合適。現在見鄭京心情較好,又是肯定,又是表揚的,他就順帶提了一下。鄭京說:「白曉潔現在是助理,只能往副主任走,不能再往副處級走。副處級畢竟只是個非領導職務。等以後有職位空出來再說吧。我心裡記著呢。」
魏聿明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魏聿明回到自己辦公室,仔細琢磨鄭京的意思。培訓班說得好好的,為什麼一下子就變了呢?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嗎?又是又好像不全是。從他後面的話裡,魏聿明還是感覺出了他對辦公室幫賈志誠寫文章非常不滿。雖然他看起來是隨便說說,但細細品味,卻是大有深意。是啊,一個一把手去學習二把手的文章,還要他去談體會,在機關,這說得過去嗎?儘管在主題報告中,他們刻意沒有提賈志誠的文章和部長的批示,可鄭京是何等人物?大小也是個廳長啊,不是一般的人。他能不從中看出點什麼嗎?
於是魏聿明去找了白曉潔,他要把廳長的指示傳達給她。白曉潔聽了很是生氣,說:「他是人,我們也是人,太不尊重別人的勞動了吧。一個一把手沒想好就不要不開就不開。我到時從貫徹落實部長批示的角度把它再改一改報部,算是交差。其實我們這樣干是為誰呀,還不是為他!我就想不通他為什麼總是要和我們過不去?對他有好處嗎?」
魏聿明當然不能跟著她生氣,就說:「廳長說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他站的位置不同,自然有些情況是我們想不到的。另外,作為研究室,以後還是得多站在一把手的角度想問題寫材料。方便的話,你們找個題目也給鄭廳長寫篇署名文章,也在部裡發發,露露臉,出出聲。我倒沒什麼,我是為你著想。你的職務問題也拖了這麼久了。」
但白曉潔不幹。她說:「我才不願為他浪費腦細胞呢,不值。魏主任,你也不用再為我的事操心了。我可以跟你打賭,在他的任期內,我的問題肯定不會得到解決。我還可以預測,你的問題同樣如此。你信不信?」
魏聿明笑了笑道:「我到了這一步可以了,運氣好最多還上得一級。但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在這個事情上,不能太積極,可也不能太消極。你想想吧。」
這一段魏聿明的小說倒是寫得頗為順利,每天下班後都在自己家裡的那台電腦上敲上三五千字,他取名為《官場春秋》。江小林覺得這個名字太露太白,雖然大氣,但沒有什麼想像空間,建議要隱晦一點,不要一眼就看穿。她以王躍文為例,說:「你看人家《國畫》取得多好!正看,官場只是國家中間的一幅畫;反看,他只是為國家官場畫一幅畫。而且他寫作的風格也像作國畫,著墨淺淡,黑白兩色,注重寫意,自然空靈。」
魏聿明就笑:「作者真是這個意思嗎?」
江小林說:「正說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想想,一個書名就讓人這麼琢磨,本身不就是很高明嗎?」
魏聿明認為有理,想了想,腦子裡突然電光一閃:《仕圖》!對,就「仕圖」。
江小林說:「你說說意思看。」
魏聿明說:「正說,是為那些在仕途中的人畫一幅圖,而且諧音是仕途;反說,官場上的人還不都是圖個位置。怎麼樣?」
江小林吟詠片刻,露出了讚許的笑容:「嗯,這名字好,有嚼頭,絕!」
魏聿明以前沒寫過小說,可他看得多,古今中外,涉獵不少。古人講,「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確實如此。魏聿明下筆的時候,各種各樣小說的結構、風格和語言就紛至沓來,在他的腦子裡碰撞組合,為他提供最佳選擇。至於那些人啊事啊,就更是在他的腦子裡活躍多年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所以他越寫越順手,越寫越像模像樣。一個月下來,竟寫了七八萬字。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有這方面的潛質,多虧了鄭瑩的挖掘,不然,他的某些能力就會慢慢萎縮、埋沒,一輩子就是一個極大的浪費和遺憾了。那一段時間,鄭瑩發過幾次短信,也打過幾次電話,約他去太白酒樓喝酒,或者去青山綠水聊聊天,但他都以工作忙為由婉拒了。他只是在聯繫中向她報告了創作的進展和創作的一些體會。她總是鼓勵他,只要堅持下去,肯定沒問題。魏聿明其實感覺得到,鄭瑩很想多和他在一起,對他的婉拒,她似乎也明白是他有意迴避。但她沒有生一回氣,也沒有發一句怨言。每次她總是笑嘻嘻的,說好吧,那就下次有空再約。就像一個普通的朋友或同事,合也好,散也行,平淡如水,可他分明感覺出了她的理解和寬容。
其實,魏聿明有時候也想和她聚聚。是人都有**。控制**的唯一辦法,就是不給它機會。魏聿明就忍著,一再地忍著,並努力把這種**揮灑在那方小小的熒屏上,放縱在那個他為之魂牽夢繞的故事裡。
有一天,部辦公廳發來通知,請魏聿明去杭州參加一個小型研討會,會期兩天,活動兩天,主題是研討全國商業機關如何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發展,並研究修改部長在即將召開的一個全國性會議上的講話稿。魏聿明就想到了白曉潔為賈志誠寫過的那篇文章以及準備開研討班的那個主題報告。他就叫白曉潔給自己調了兩份。他想帶去在發言時參考參考。
接著,他還是發了個信息給鄭瑩,告訴她他要出差。
鄭瑩回道:「好啊,到時你住哪兒、房間電話告我,我給你打電話。」
魏聿明說:「行。」
鄭瑩說:「小說進展怎麼樣?」
「還行,都有快十萬字了吧。」
「把稿子帶著吧。有筆記本嗎?」
「有。」
「帶個筆記本,晚上可以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