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百十五章 喜事臨門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十五章喜事臨門
朱國平終於拿到了新房的鑰匙。房子在三環路東側的翠湖小區,緊鄰著風景秀麗的翠湖公園,環境幽靜,交通和購物也很方便。這一帶屬於市裡的高檔住宅區,若不是沾了單位的光,僅憑著那點微薄的積蓄朱國平一家恐怕這輩子也住不進這樣的地方。因此,那一段時間裡,倆口子臉上的笑容是百分之百地發自肺腑。
樓的外觀望上去也很令人滿意,外立面的色彩與建築風格也都符合當前人們的欣賞口味。無論是鐵藝的窗欄,帶落地玻璃窗的大陽台,還是鋪著水磨石的寬敞得足可以擺下兩張乒乓球檯的樓門入口處的大廳,都帶出了高檔公寓的味道。美中不足是樓層不大理想,輪到朱國平選擇時,只有最高的頂層和最低的一層的兩套房子可供挑選了。
順帶說一句,朱國平之所以遇到這種情況與此次分房所採用的標準有密切的關係。這次朱國平所在的機關分配住房的標準是嚴格按照每個申請人的分數的多少決定的。這種記分制的計算方法是由此次分房的最高權力機構——分房委員會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集體研究討論後制定的。鑒於其複雜和繁冗的程度,在這裡很難一下子說清,所以我們只能簡單地畫出個大概的輪廓略加說明。比如說首先被劃入記分範圍的是工齡,從檔案裡記錄的參加工作之日起算,一年可積一分;然後是本單位工齡每年可再加一分;還有學歷方面的因素,如大專畢業生加一分、大學本科畢業生加兩分、碩士畢業生加三分、博士畢業生加四分、博士後加五分等等;另外像什麼先進工作者、立功受獎人員、支邊幹部、復轉軍人、民主黨派、科技人員、高級職稱、突出貢獻、少數民族、獨生子女、晚婚晚育、見義勇為、生活困難、居無定所、體弱多病、年齡偏大、兩地分居、海外學子、台胞華僑等大約幾十種情況和資歷都是被列入記分序列的。以上所說的還只是大排隊;接下來的第二道程序是按照入圍者的官階的高低,再分別依次排隊。簡單說就是局長和局長排一隊,副局長和副局長排一隊,處長和處長排一隊,副處長和副處長排一隊,以此類推,這樣做的理由是因為每個官階所享受的住房面積的標準是不一樣的,而建房之初,整座樓裡的每套住房的設計都是嚴格按照各個級別職務的標準實施的,面積上卡得很嚴,所以按照職務級別的高低分別進行排隊是十分必要的。按照這種排位,朱國平首先是獲得了總排分入圍的資格,然後再按照副處長的標準,進入到全機關的副處長中排隊,這樣排下來的結果是倒數第二名,因為挑房的順序也是嚴格按照排分的高低依次進行的,所以到了朱國平這裡,只剩下了兩套副處長級的住房可供選擇。
頂層和一層,一高一低,兩口子比較來比較去,權衡了半天,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層。理由是頂層雖然安靜、采光好、視野開闊,但誰敢保證夏天不漏雨呢?產生這樣的擔憂自然有它的根據。因為這幢樓的外觀看上去雖然不錯,但走進去細一觀察,還是有許多粗糙和不盡如人意之處。如公用樓道的頂棚抹得就極其馬虎,凹凸不平的抹跡像是一幅倒掛著的抽像派的畫作;過道裡的一些門窗也是工粗活糙,不很規矩,有不少都關閉不嚴,看著下面關嚴了,可上面還露著一條縫,這就更使朱國平夫婦增加了怕漏雨的憂慮。此外,二十六層高的塔樓,若是住在頂層的話上上下下的也很不方便,萬一碰上停電或是電梯大修,爬樓就是個令人十分頭疼的事。二十六層,將近五百多級台階,一旦停電那結果不堪設想。這種事報紙上也不是沒有報道過,多了去了,一點也不新鮮,一旦讓你趕上了你能有什麼轍?而且,龔燕又是騎車上下班。如果搬到了新樓的頂樓安營紮寨,就是電梯不壞,自行車也不能讓你運上去,放在院子裡難免會丟,如果放進樓後的那個存車處,龔燕也打聽了,每年至少要交一百二十元錢的存車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思來想去,還是一層的優勢大,於是最終就選擇了一層。當然,住一層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搬家和裝修也都方便。省了許多麻煩事,也不用去看開電梯的臉子。
這是套小三居的房子,三間臥室都不大,最小的一間屋只有七平方米,外加一個十五平方米的廳以及廚房、廁所、陽台,使用面積一共有八十多平米。比起以前的居住條件不知要好了多少。但美中不足是房間的朝向上有點問題,除了那間十四平米的大屋是向陽外,十平米那間的窗戶是朝西的,到了夏天會曬得厲害;而最小的那間是完全朝陰的,終年見不到陽光。讓兒子住到小屋去,顯然有些委屈孩子,可如果讓孩子住在向陽的大間似乎又有些說不過去。最後只好決定讓孩子住在向西的那間房裡,措施是在窗外安個遮陽棚,再加上室內的空調,問題就算是解決了。
剩下就是裝修的事了。龔燕請了一位專業的裝修設計師負責設計出圖,此人是工藝美院科班畢業,據說在市內裝修界小有名氣,曾給幾家有名的大飯店搞過裝潢設計,因為在龔燕所在的出版社出過書,所以沒怎麼費勁就說好了幫忙的事,請吃了一頓飯,連設計費都免了。圖紙很快就出來了,龔燕拿回家給朱國平看,朱國平覺得有點太高級了,有些像賓館。龔燕倒是覺得挺對胃口,只是擔心照那樣施工,價格上會承受不了。於是又拿回去,婉轉地請那位設計師能否再改得稍微簡單一些。設計師一聽就明白了龔燕的意思,答應回去就改。施工隊方面龔燕也講好了,等設計圖一出來就動工。施工期間,朱國平一家依然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裡,下面等著搬進來的那戶很通情達理,並不催促,這樣一來可以讓他們安心施工。
除了去出版社上班,龔燕這些日子就一頭扎進了建材市場,全市的建材市場都讓她轉了個遍。該買的東西都詳詳細細地記在本上,貨比三家,哪兒的東西最便宜全都做到了心中有數。朱國平則和沒事人一樣,平時該怎麼樣現在還怎麼樣,對裝修的事一點提不起興趣。他覺得如今的人在裝修上花那麼多錢,搭那麼多的功夫實在有點犯不上。他甚至有些懷念小時候住過的白灰牆、水泥地的老樓房,那時的樓房蓋得結實,質量好,用料實,牆又厚,冬暖夏涼,水泥地面也平整得很,被墩布擦得珵光瓦亮,反著幽幽的青光,看著就舒服。他見龔燕為了裝修整天一副走火入魔的樣子,就免不了抒發上一通懷舊之感,可龔燕不等聽完就扔過來一句「土老帽兒!」。
新的設計圖終於出來了,新房那邊的裝修於是開始動工。事先與裝修公司簽了協議合同,一個月內裝修完,材料由龔燕去買,施工隊只管施工。裝修公司開價兩萬元,被龔燕最終砍到了一萬六,裝修公司經理拗不過她,只好同意。從此,龔燕開始了兩頭忙的日子,每天都去新房巡視,不管下班多晚,也要趕去,以便對出現的問題及時解決。龔燕監工極嚴,凡她認為不滿意或不合格的地方就一定堅持讓施工隊返工,弄得那個滿口河南腔的施工領班見到她就恨不能找個地兒躲起來才好。
朱國平在施工期間只去過新居那邊兩次,一次是幫助送瓷磚,一次是和龔燕買好抽水馬桶後隨著平板車送過去。送瓷磚那次是朱國平一個人去的,龔燕不在。工人們剛剛洗了手,正準備吃晚飯,因為沒有桌子,便在滿是灰土的房間的地板中央鋪上幾張報紙,在上面擺了一口袋饅頭和一大鐵鍋素炒白菜。朱國平見鐵鍋裡全是白菜幫子,連一點葷腥都沒有,不覺心頭一熱,跑出去買了二斤豬頭肉拿回來讓工人們吃,還買了一瓶紅星二鍋頭。累了一天的民工們一見酒肉,都樂壞了,說還是大哥好大哥仁義。領班的帶頭表態說:「大哥的酒不能白喝,咱們喝了酒明天的活一定要好好幹才行。」大夥兒響應說:「這是自然。」領班的還說,其實大嫂人也不壞,就是有些過於精明,嘴頭子上太厲害。大夥兒也贊同地說:「是這樣。」
第二天,龔燕又照常去監工,晚上回來興致高漲地對朱國平說今天的活兒幹得不錯,地磚鋪得又平又快。直誇這撥工人在她的指導下素質提高得很快。
這時,朱國平接到了謝虹打來的電話,她宣佈了兩個好消息:一個是肖娜出國進修的事定下來了;另一個是她的弟弟謝曉陽進了外貿公司,可謂雙喜臨門。所以想請朱國平吃頓飯。她打電話來並不是徵求他的意見去不去,而只是通知他,因為吃飯的時間和地點都已經定好了,到時候請朱國平一家人務必出席。看來這件事是不好推辭了,朱國平只好答應。回家和龔燕一說,龔燕開始不想去,說和這些人都不熟,搭上不少時間就為吃頓飯有些犯不上。朱國平說:「人家特意邀請你,你不去好像有些擺譜耍架子,讓我臉上也下不來。」龔燕這才勉強答應了。
那天晚上,朱國平和龔燕帶著兒子朱輝準時趕到了位於城北的九龍洲海鮮城。在二樓的一個大包間裡,謝虹、賀建方、謝曉陽已經先到了,還有肖娜和凡凡。肖娜這天穿了一件藕合色套頭羊絨衫,頭髮像是剛剛燙過,十分光澤,與朱國平握手寒暄了兩句後,她便走到龔燕身邊,一邊拉著朱輝的手一邊和龔燕親熱地聊了起來。沒多長時間,凡凡和朱輝也熟悉了,他們在一起似乎更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謝虹是今晚的主角,她熱情地滿屋地轉來轉去,招呼著、張羅著,儼然一副女主人在自己家中招待客人的架勢。一條猩紅色的皮質短裙配上一雙做工精製的黑色高筒羊皮靴,襯出她極好的腰身與腿型,並給人以年輕朝氣、熱情奔放的感覺。
賀建方帶來了一瓶禮品盒裝的酒鬼酒,並給每位男士都斟了一杯,女士們一律用高腳杯喝紅酒。海鮮佳餚極為豐盛,除了澳洲龍蝦三吃,還上了清蒸石斑魚、蒜茸扇貝、蔥姜蟹、紅燒梅花參、鮑汁花菇、魚翅羹,擺了滿滿一台。
朱國平與賀建方和謝曉陽幹了幾盅酒之後,見服務員還在上菜,連忙說「太多了,千萬別再上了。」
謝曉陽笑了笑,俯過身來湊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朱大哥,您就別客氣了,今天是我姐夫埋單,他現在是只缺我姐,不缺錢。咱們只管吃咱們的。」
肖娜坐在龔燕的旁邊,兩個人一直不知在聊著什麼,都興高采烈、神采飛揚的樣子,似乎是在聊著一個令兩個人都感興趣的話題。除了全體乾杯的時候肖娜跟著呷一小口紅酒外,她酒喝得很少。席間談起出國進修的話題時,謝虹提議肖娜應該與朱國平乾一杯,得到了全場響應。肖娜起身,與朱國平碰杯後,喝了一小口紅酒。朱國平則一口氣喝乾了酒盅裡的白酒。肖娜的臉頰有些發紅,喝過之後,連忙擺手說:「有些醉了,不能再喝了。」
謝曉陽打趣道:「肖大夫,您不在國內練好了,怎麼出國去對付那些洋鬼子呀?」
眾人聽了都說有道理,勸肖娜應該多喝。謝虹見狀出來為肖娜擋駕說:「肖娜根本就不用練,人家洋鬼子可不像咱們中國人這樣勸酒,特別是對待女士。」又轉而訓斥謝曉陽道:「誰像你是的,生下來恨不得就能喝,上中學時就是個大酒鬼。」
朱國平見被姐姐揭了老底的謝曉陽多少有些尷尬,忙岔開話問賀建方喝酒水平怎麼樣?不等賀建方回答,謝虹便搶著代為答道:「那要看喝誰的酒了,喝公家酒至少半斤,喝自己家的酒,最多二兩。」逗得一桌人都笑。
賀建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忙解釋道:「喝公家酒時,一般都是有陪客人的任務,當然就喝得多了。喝自家的酒沒有任務自然就沒必要那麼玩命了。」
「我最煩他喝酒,每次喝完都酒氣熏天的,難聞死了。」謝虹不屑地抱怨說。
「難聞不難聞的我們也沒有聞到過,怎麼知道呢?」謝曉陽故意拿姐姐開心,以報剛才的一箭之仇。
謝虹的臉一下子紅了。
賀建方見狀急忙出來解圍說:「這就是咱們中國酒不如人家洋酒的地方了。不知你們發現沒有,只要是洋酒,喝完了身上就聞不到酒氣,甭管你喝多少;可國產的酒就不行了,沾一點就有味,而且大的不得了。」
「照這麼說,應該讓建方去國外才合適。」肖娜打趣道。
謝曉陽於是又抓住了一次拿姐姐開心的機會,說:「合適是合適,可到了國外喝完酒也沒人聞呀。」
「討厭!還沒喝多呢就來勁。」謝虹狠狠瞪了謝曉陽一眼。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了。謝虹提議去唱卡拉ok,謝曉陽說唱歌沒勁,一點也不過癮,不如去洗桑拿做按摩。肖娜不吭聲,笑著看他們爭。朱輝和凡凡也同意去唱歌,龔燕則不吭聲,她擔心回去太晚會影響朱輝複習功課,但又不好掃大家的興,便在桌下踢了丈夫一腳。朱國平便說:「今天太晚了,不如下次再找個機會好好玩玩。」
謝虹說:「那就改日吧,可惜那時候肖娜就不在了。」
肖娜說:「那就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唱不遲。或者你們憋不住了就到國外去找我一起去卡拉ok也行。」
「這個主意不錯,就這麼定了!」謝虹興奮地伸出右手的食指鉤住肖娜的右手食指,學著小孩發誓時拉鉤的樣子。
於是,大家都跟著附和著說:「對,到時候都去,唱他個一醉方休!」之後就紛紛握手告別,在飯店門前散了。
上出租車的時候,朱國平見龔燕手裡多出了一個紅色的提袋,上面印著漢莎商場的標識。等車開起來以後便問提袋裡是什麼?龔燕說是謝虹給的禮品,可能是瓷器一類的東西,還曾關照過一句,千萬別打碎了。到家後拿出一看,果然是一套瓷器,連盤子帶碗足有四十多件,淡青色金花圖案,瓷質細潔,做工也極精緻。
第二天,龔燕特地為此跑去漢莎商城看了一下,才知道這套瓷器原來是骨瓷的,一套四十八頭,標價兩千八百元。一位女售貨員以為龔燕要買,便熱情地介紹了老半天,說這種瓷又輕又結實,而且絕對不含鉛,對身體有好處。龔燕回來後和朱國平說了,朱國平說那樣就太貴重了。龔燕說:「還指不定是誰送給她的呢!」
朱國平聽了有些不高興,臉色也:「你這個毛病特別不好,你幹嘛總是這麼想人家呀。別說是人家掏錢買的,退一步說,就算是人家送她的,它也是價值兩千八百元的東西,你就應該領人家這個情才對。」
龔燕不服氣,「我也沒說不領這個情呀,我只是做個推測都不行啊。」
朱國平用多少帶些命令的口吻說:「把它先收好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們也要給別人送禮呢。」
「你送的是哪門子的禮啊?咱們搬了新家,正好要換一套新瓷器,幹嘛老想著送人呀?」
「換新的可以,可咱們也犯不上用這麼高檔的東西。倒是要送人的禮品非是拿得出手的東西才行。否則便會像上次劉雲朋送空調那樣讓人笑話。我想如果這次升了正處,顧局那裡怎麼也要感謝一下才好。」
龔燕不再吭聲。
自聯誼會之後有近一個月,朱國平與阿玉一直沒有聯繫,這天中午沒事,朱國平從辦公室裡給阿玉撥了一個電話,阿玉辦公室的人說阿玉去工地了,讓他打阿玉手機。手機撥通後過了好一會兒阿玉才接,聽聲音有些沙啞。聽出是朱國平,阿玉禁不住興奮起來:「是朱哥啊,我正想找你呢。」
朱國平逗她說:「我要是不找你,你也不理我,早就把我給忘一邊了;我一找你,你就說正想找我呢,是不是?」
阿玉叫屈道:「天地良心!」
朱國平說:「大忙人不在辦公室呆著,跑到工地幹什麼去了,是不是犯了錯誤被下放勞動了?」
阿玉訴苦說:「比下放還要命,工地這邊出了點事,韓總讓我過來解決。已經好幾天了,都快累死我了,真想找個人好好聊聊,放鬆一下。」
「那為什麼不找我呢,我這幾天正好沒事做。」
「你不是說這一段時間要裝修房子嗎?所以一直不敢打擾你。」
「裝修房子我是外行,有我們家那位在那兒盯著呢,她是專家,所以沒我什麼事。」
「那太好了,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吧,去『沸騰魚鄉』吃水煮魚好不好,就是天山飯店對面那家,我請客。我先打個電話訂座,你盡量爭取六點鐘以前趕過去好吧。到時候,還有件事要求你這個大文豪幫忙呢。」
「行啊。不過這次該輪到我請客了。」
「你下次再請吧,韓總又給我加薪了,正想請你一次呢。」
下班後,朱國平直接去了那家沸騰魚鄉,臨出機關前給龔燕掛了個電話,說晚上有事。其實打不打這個電話都關係不大,因為自從新房裝修工程開始以後,他們一家三口人就進入了一種非常時期狀態。龔燕把兒子朱輝安排在姥姥家吃飯,姥姥家離朱輝上學的學校近,有時朱輝乾脆就住在那裡。她自己每天在出版社吃完晚飯後直接去新居檢查工程情況,要到很晚才能回家。朱國平下了班一般就在機關的食堂裡吃飯,願意去龔燕的母親家與兒子一起吃也行。總之,除了休息日,家裡不再開火。
朱國平趕到沸騰魚鄉的時候,正趕上飯點,外面的休息室裡排了不少等座的人。阿玉已經先到了,坐在東側一個靠窗的最佳位置。她看上去有些神色疲憊,也許是睡眠不足,眼圈也顯出有些灰暗,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盒開了封的中華牌香煙。
「你抽煙了?」朱國平吃驚地問,因為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阿玉抽煙。
「這是人家給的,我現在拿它用來防禦。」
「防禦?這是怎麼回事?」朱國平好奇地問。
阿玉笑了,解釋說:「我最近不是老呆在工地上嗎?工地上的人都抽煙,個個都是大煙囪,就我一個人不抽,他們有時就成心拿煙來熏我,想擠我走,後來沒辦法,我也抽開了,反正主動抽和被動抽都差不多,互相熏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工地那邊出了什麼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但是挺煩人。從上個禮拜開始,不知是受什麼人挑撥,工地周邊村裡的農民都來工地上鬧,說是要噪音補償費。他們說工地打樁影響了他們正常生活,讓公司給每家發放噪音補助費一千塊,否則就上法院告我們去。每天都有一百多人堵在工地大門口,連施工的車都不讓進出,弄得韓總挺煩。」
「周邊村子一共有多少家呀?」
「開始說二百多家,後來又漲到了三百多家,這幾天已經漲到四百家了。」
「這還帶上漲的?」朱國平覺著新鮮。
「咳,好多家一聽說要按戶給錢,都分了戶了,一戶變兩戶,兩戶變四戶,可不越變越多嗎。」
「那加在一起就是四十多萬塊錢呀?」
「要光四十多萬也就罷了,問題是村裡還要收過路費、治安費、清潔費,韓總前不久剛交完土地轉讓金,新的款子又沒到,現在手頭很緊,上哪兒找那麼多錢去呀?所以讓我先去支應一下,以統計到底有多少戶為借口,先拖幾天再說。」
服務員送來啤酒和冷菜,阿玉與朱國平碰了一下杯,一口氣喝乾了一杯啤酒,之後拿出一支煙來點上。她指甲上的猩紅色指甲油與時明時暗的煙頭交相輝映,吸煙時優雅的姿態頗耐人尋味,引得旁邊幾個桌上的人偷偷地不住往這邊看。
「那你可要多加小心,不行就帶幾個保安,千萬別出什麼事。」朱國平有些不放心地說。
「沒事。」阿玉揮了揮手,「我從小是在鎮子上長大的,對農民還多少瞭解一些。他們什麼心理我都清楚。今天村裡來了幾個愣頭青,說要再不給錢,今天就把我的車砸了。我一聽就火了,我說你砸,你隨便砸,我要眨一下眼都不是你姑奶奶!」
朱國平還是第一次聽到阿玉罵人,覺得很好玩,忍不住笑了。阿玉也笑了,但馬上又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繼續描述道:「我告訴他們,第一,這車是上了保險的,你砸完了保險公司得賠我輛新的。但保險公司也不是吃素的,誰砸的車保險公司就會報警去抓誰,因為保險公司的錢是國家的,絕不會砸了白砸。最後是誰砸的誰出錢,不但出錢,還要去蹲大獄。這是國家法律,你們懂不懂?第二,砸了車你們村長、鄉長、區長全都要跟著擔責任,他們擔了責任在市裡挨了批評受了罵先進文明的榮譽全都吹了燈他們能不找你們算賬嗎?你們也不好好想想,開房地產公司的有幾個是沒有來頭的,要是沒有兩下子敢在你們這塊地方圈地蓋房?你們不是要砸我的車嗎?好啊,你們要是活膩了就趕快砸,不砸成碎片都不算漢子!我一說完,全不吭聲了。我知道他們來吵來鬧就是為了要錢,賠錢挨逮的事他們才不幹呢。後來一個上歲數的老頭出來打圓場,說人家大姐通情達理,是幫助咱們村民說話的,大老遠跑來了給咱們統計補償戶數,你們不但不感謝人家大姐,還要砸人家車,都是一群混蛋!還不趕快向大姐認錯。認完錯馬上給大姐擦車去,不擦乾淨了哪個今兒也別想回村!這老頭一說完,好傢伙,一大幫子人全上院裡擦車去了,連車轱轆的縫裡都給摳乾淨了,給我逗的,剛才開車的時候我一個人還樂了半天呢。」
「你真行!難怪韓總要給你加薪呢。」
「咳,羊毛出在羊身上。哪個員工玩命干,老總都會給加薪的。關鍵是韓總這個人還不錯,為人還行,心眼也不壞。人家對得起咱們,咱們也就得對得起他,遇到難處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也算報答知遇之恩。」
水煮魚端上來了,盆裡嘟嘟地冒著泡,翻騰起一股香噴噴的辣氣。盆裡翻滾著五顏六色,白色的是魚片,紅色的是辣椒,金色的是沸油,褐色的是花椒,煞是好看。如今全城做水煮魚的遍地開花,但要做得正宗並不容易。阿玉自小吃正宗川菜長大,能得到她首肯味道一定不會差。朱國平先用筷子夾了一塊嘗了嘗,味道果然不錯。
兩個人邊吃邊聊,朱國平忽然想起阿玉在電話裡說有事要自己幫忙,便問是什麼事?阿玉剛要開口,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電話是劉雲朋打來的,問阿玉今天晚上有空沒有?說有事想和她商量。阿玉告訴劉雲朋她正和朱哥在一起吃飯,讓他也趕來一起吃。劉雲朋說他也在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就不趕過來了。但他說吃了飯想和阿玉一起坐坐,有朱國平在更好,於是約好晚上8點半鍾去城北匯圓路的碧雲軒茶館喝茶。
兩個人吃過飯出來,朱國平怕影響劉雲朋和阿玉說事,便提出不去喝茶了。阿玉說我要和你說的正經事還沒來得及說呢,再說又是劉雲朋點著名讓你去的。朱國平一想也是,便上了阿玉的車。
在開車去茶館的路上,朱國平問阿玉到底是什麼事?
阿玉說:「這事說起來還挺急,牽扯到工程立項問題。我們公司的項目其實報上去都快三個月了,上面也早就來過電話說沒有什麼問題,可昨天人家突然來電話說,咱們公寓的名字和別的房地產項目的名字起重了,讓咱們改。另外,還要馬上再呈報一個小區的名字和新開通的道路的名字。」阿玉邊說邊從車門上的儲物格裡拿出一個牛皮紙口袋遞給朱國平說:「這裡是全部工程的規劃示意圖。我們這次新開工的項目計劃分成四個小區建設,四個小區之間都要開出新的馬路,區規劃局說按照有關規定,上交設計圖時要將所有的小區和道路的名稱同時起好一起交上去,而且時間要快。韓總說咱修路蓋房行,起名可不行,這事還得求大文豪出馬。他還特地叮囑說這不光是應付規劃局的任務,也是體現咱們整個項目文化檔次的一個好機會,對買房者也是一個很好的廣告。讓我馬上找你,請你務必幫忙。韓總還說了,道路開通以後,這裡還要開通公共汽車,設置站牌,站牌的名稱就用新起的路名。說不定這個站名幾十年幾百年就流傳下去了,所以說也是個永垂不朽、流芳千古的事……」
朱國平連忙打斷阿玉的話說:「快別說了,再說我都不敢接了,這歷史意義也太偉大了。」
阿玉撲哧一聲笑了,「最後那句話是我加上去的,也沒有那麼嚴重,不過是想起個好聽一些的名字罷了。」
朱國平有些為難地說:「其實,我最怵起名一類的事了。包括給孩子起名。以前也有人找過我,讓給小孩起名,結果翻遍了字典也拿不準叫什麼。你想,按照起名的原則,又要好寫好記,又要好聽好認,還要有含義有講頭,有的還要湊齊多少筆畫,有的還要計算生辰八字,所以,有的小孩都過了滿月了,還沒起出名字呢。」
「你說得不錯!」阿玉立刻贊同道,「我聽我媽媽講,我生出來的時候,就不知該起個什麼名字好,我媽媽說我姥爺念過私塾,跑去讓我姥爺起,我姥爺翻遍了詞典,也沒起出來。後來滿月都過了,該報戶口了,我媽急了,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小玉。因為我家的一個表舅一次來家裡,看見我時說我的臉蛋像塊玉似的那麼光滑,我媽聽了特高興,就記住了這個玉字,後來上戶口時就成了小玉。」
聽阿玉這一說,朱國平才想起,認識阿玉這麼久了,連阿玉的大名還不知道呢,想想也挺可樂的。便問阿玉的大名叫什麼?
阿玉一聽也笑了,不無埋怨地說:「怎麼到現在才想起問我的名字呢?」
朱國平說:「這不聊到這兒了才想起的嗎?」
阿玉便告訴說:「我家姓周,我學名叫周小玉,小是大小的小。不過,你以後還是叫我阿玉的好,叫周小玉聽起來彆扭。」
「阿玉叫起來是順口,不過,要是你到了我們機關裡上班的話,領導就會叫你小周。」
「小周?哎呀,真難聽!小周?你一說小周,我還以為是在說別人呢。」阿玉幾乎笑成了一團,車子也跟著抖起來,好一會兒才恢復原狀。
「哎呀!」阿玉突然叫了一聲,嚇了朱國平一大跳,以為出了什麼事。
「我們在說起地名的事,怎麼一扯就扯到人名上來了。」阿玉一副嗔怪的表情。
朱國平忙認錯說:「賴我,賴我,是我先扯到人名上的。」
「朱哥,那起名的事就拜託你了。韓總說,這是個重腦力勞動,一下子得起那麼多的名字,實在是太有勞了,所以,報酬應該高一點才行。至於多少合適,韓總讓你自己定。」
「這怎麼行?!」朱國平一下子從車子的沙發裡坐直了身子,像突然被什麼蟄了一下。」起個名給什麼錢呀?」朱國平這時忽然醒悟到剛才自己說的最怵起名的一大堆推辭話是否會被阿玉誤以為是為討價還價賣弄的關子呢?於是,急忙辯解說:「再說起的名字要真的被採用了,地圖上新添了我起的路名,那不比給錢更有價值嗎?」
阿玉像是看出了朱國平的心思,口氣仍舊平穩地說:「咳,朱哥,這你客氣個什麼勁。按勞取酬,理所當然。我是沒那個水平,如果有的話,我還想試試看呢。」
「還沒做事呢,就先說上錢了,好像我肯定能把名字起好是的。」
「朱哥,我覺得你肯定行!你幹什麼都行!」阿玉一副真誠率直的口吻,令朱國平很受感動。
轉眼,車子已經沿著城北路開到了匯圓路,車子自東向西駛入了北側的輔路,這時朱國平突然發現前方右轉彎的路口上站著一個交警,急忙叮囑阿玉道:「慢點,有警察!」
「警察怎麼了?」阿玉也早就注意到了那個警察。
「你剛才不是喝酒了嗎?」
「就一杯啤酒,不算超標。」說著話,車子已從警察的身邊刷地開了過去。
碧雲軒茶藝館開在一座公寓樓的一層,店門坐北朝南,蓋成了老北京四合院門的樣式,頭上飛簷拱脊、匾牌高懸;腳下方磚墁地、青石台階,連兩旁的石礅都是舊時的雲龍石鼓,透出一派古色古香。廊簷下挑掛出一長溜寫有「茶」字的長形紅燈籠,在夜色中格外引人注目。拾階而上,但見一副對聯寫道:「碧波一舟,賞雲霞煙雨;甘露七碗,知天地人茶。」未及品茶,便已領略到了幾分茗香仙境。步入門廊,一條造型優美的木製大船躍入眼簾,船下是一泓碧水清波,水中蓮荷飄香、錦鱗戲水。船上設有單間船艙,透過艙窗,望得見幾位雅士正在品茶談天,其神其態格外閒適。繞過大船,穿過擺放著散台的前廳,便是一個個大小不一風格各異的包間,每個包間都有一個雅致的名字。
劉雲朋預訂下的包間名叫「維舟坊」。在包間裡坐下,朱國平才發現這是一個按照明代風格裝飾的房子,傢俱都是仿明的,擺設也不例外。與門正對著的一面牆上鑲著一副花梨木的鏤空雕花窗柵,下面貼牆擺放著一張紅硬木條案,條案上放著一尊青花瓷的筆筒;另一面牆上掛著一幅唐人詩意山水圖,圖上的題詩是:「野泉煙火白雲間,坐飲香茶愛此山。巖下維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詩作者的名字叫靈一,是唐朝的一位著名詩僧。朱國平這才知道,原來這「維舟坊」的名字是從這裡來的。
阿玉看了半晌還不明白,問朱國平這「維舟」是什麼意思?
朱國平解釋說:「維舟就是把船拴上的意思。『巖下維舟不忍去』一句就是說把船拴在岩石下,喝著香茶舍不得走了。」
劉雲朋說:「還是國平有學問,到底是上過大學的人。不過現在來喝茶的都不划船了,改開車了,所以應該改名叫『維車坊』更準確一些。」
阿玉聽了笑他是「歪批亂改」。
這時服務員送上了茶單,劉雲朋翻了一下,點了一份福建安溪產的特級鐵觀音。
朱國平湊過頭去,見上面鐵觀音的標價是三百八十元,不禁驚詫道:「喝茶怎麼比吃飯還貴?」
阿玉聽後笑著說:「現在喝茶就是比吃飯貴多了,尤其在你們這裡。但在我們四川可沒這麼貴。小時候,記得我老爸常帶我去鎮上的茶樓,加上吃飯也要不了幾個錢。」
劉雲朋說:「這你們就老外了不是,這叫茶文化。如今這年頭什麼事就怕沾上文化兩個字,一沾上文化那就貴了去了。上次,我在一家大飯店裡看見有賣豆汁的,要了一碗,你猜多少錢,十五塊。人家說了,這叫小吃文化,還有王致和臭豆腐呢,您要不要,六塊錢一塊。這其中有五塊錢是文化錢。」
連服務員都被他逗樂了。
鐵觀音沖泡好了,茶藝小姐先把澄黃清亮的茶湯倒入公道杯中,然後再分倒在三個細長形的白色細瓷的聞香杯裡,最後再翻扣進小茶盅,一一捧獻給三位客人。朱國平滿目的驚奇,學著阿玉的樣子,輕輕抽起倒扣在小茶盅上的聞香杯,一股淡淡的玉蘭花香立刻泛了出來。朱國平端起來一口喝了下去,覺得很是爽口,就是有些味淡,比不上北京茉莉花茶的味濃。阿玉在旁邊看了,笑他是牛飲,教給他品茶要分三口喝完。茶藝小姐點頭稱是,誇阿玉懂茶。阿玉忙解釋說她當初在外地的一家茶樓裡幹過幾個月,後來茶樓不景氣改成了火鍋城就出來不幹了,所以多少知道些皮毛。
「難怪?」朱國平這才恍然大悟,他現在越來越發現阿玉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孩,別看年歲不大,閱歷卻很豐富。
茶過三泡,阿玉放下茶盅,問劉雲朋找她有什麼事?
劉雲朋正在想怎麼開口,見阿玉主動問起,便忙回答說:「還是和韓總合作的事。蓋樓的事既然不行了,我想還可以把這塊的銷售接過來做。現在你們的工程剛剛開始打地基,我現在提出搞銷售的要求不算晚吧?」
阿玉想了一下說:「銷售方面的事我不大清楚,我只能去向韓總如實轉達。至於能不能做成我可不敢說。」
劉雲朋說:「阿玉也學會打官腔了。」
阿玉無奈地解釋說:「不是打官腔,朋哥,您也是做過公司的,你應該知道,從來也沒有手下人敢替老總拿主意的。」
劉雲朋笑著說:「這我自然明白,不過,阿玉在韓總眼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說話的份量自然也就不一樣。所以,還要煩阿玉小姐在韓總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力爭促成此事。放心吧,阿玉,如果事做成了,我肯定是不會讓你白忙的。這一點請你儘管放心。」
阿玉急忙把他的話堵住,「那倒談不上。劉總,我也不是那種人,賺錢誰都想,但也要看什麼事,能幫上的忙我一定會幫。」
「好,阿玉真是痛快人。國平,阿玉做事向來大氣,又懂得謹慎細緻、滴水不漏,將來那一定可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