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三十九章 報業 文 / 皇家爬蟲
第三百三十九章報業
司機小張早早地就站在新款紅旗轎車外,面帶憨直的微笑,看著迎面過來的一老一少。
「老大,這是你的專職司機小張。土生土長的惠泉人,以後只要你想得到的地方,他沒有找不到的。」賈布德介紹道。
「你好,小伙子。」方德生本能地伸出手。
小張有些靦腆地向方德生微微鞠了個躬,象徵性地握了握手,迅速為他拉開車門。等方德生在後排坐好,他才輕輕關上門,然後迅速繞到車後,將行李箱放到後備箱裡,又麻利地坐到自己的駕駛席上。
「小張,你不要當他是老大,要像平時跟我在一起一樣,放鬆。有什麼好聽的隨便說,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隨便推薦。我們老大是個再隨和不過的人。」坐在副駕席上的賈布德親熱地拍了拍小張的背,「走吧,開車。」
紅旗平緩地在寬闊的機場路上穿行。方德生扭頭望著窗外遠處機場華麗的曲線輪廓。惠泉,我來了。
「老大,後座上那疊報紙就是惠泉所有的報紙,日報週報都有。」車上了高速路,方德生拿起身邊的一堆報紙,賈布德開始倒背如流地介紹惠泉的報業情況。「惠泉現在的報業主要有三股勢力,最主要的就是《惠泉日報》報業集團,其次是民間資本辦的《惠泉時報》,還有就是今年才創刊的《惠泉商報》,是成都大西報業集團投資的,而且來者不善。其中的日報類就有《惠泉日報》、《惠泉晚報》、《惠泉晨報》、《惠泉時報》和《惠泉商報》五家,去年還死了兩家——《惠泉青年報》和《惠泉經濟報》;其中的週報類有《惠泉女報》、《尚報》、《玩物報》和《惠泉都市報》,其中女報最強,都市報最弱,另兩家旗鼓相當,但除了《惠泉都市報》,都是些純娛樂消費類週報。這些週報除了《尚報》不是《惠泉日報》報業集團辦的以外,其餘都屬於日報報業集團。也就是說,在惠泉,日報報業集團一家獨大,多少有些市場壟斷的意味。」
「媒體本來就是專政的輿論工具,跟市場壟斷沒多大關係。」方德生把花花綠綠的報紙都翻了一遍。「這些週報看起來都像雜誌了,出版成本一定很高,它們靠什麼存活?」
「廣告。那些報紙一多半兒都是廣告。我都不知道有什麼看頭,可我老婆他們特別喜歡看,還期期買。」小張插話道。
「看來這都是市場化的產物了?」方德生搖了搖頭,把報紙丟到一邊。「難怪這些報紙做得這樣粗俗,封面淨是些一夜情、同居試婚做標題吸引眼球,裡面的廣告也大多是些牛皮癬,什麼皮膚病、性病、早孕、人流。看了這些報紙還能吃得下飯?」
「老大,惠泉這地方比不得北京上海,也比不得廣州成都,那些好吃的排檔說不定就開在公廁邊上,還是那種破破爛爛芳香四溢沒人管理的老式公廁。可就只有這樣的地方才會生意火爆。要是你沒來之前,把這裡想像成一個很有文化很有品位的地方,那就大錯特錯了。」賈布德得意地向自己的領導匯報自己的心得。
唉,在下飛機之前我還在想從文化著手在這裡大幹一番呢!方德生無語了。如果一座有著兩千年歷史的文化古城,那些優秀的高雅的人文基因沒有沉澱下來,一代又一代繼承和發揚光大的,都是老祖宗的爛腳丫和陋習,那是一件多可悲的事啊!惠泉真的就這樣粗鄙,像這些小報反映出來的那樣粗俗得無可救藥?
「當然,有可能惠泉民眾的品位被這些無聊的媒體歪曲醜化了。他們骨子裡也可能流淌著貴族的血,但他們不得不耳濡目染這些文化垃圾,久而久之,整個城市都顯得俗不可耐,以俗為美,以俗為榮了。其實,在這堆報紙裡面,日報類的只看一張就足夠了,其他的不過是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在複製同樣的內容,而那幾張小報,真正做得有點品位的反倒是生存得最艱難的《惠泉都市報》和《玩物報》。可惜,照惠泉這樣惡劣的報業競爭,它們肯定會死得最早。對這件事,老百姓無力回天,只能看你怎麼妙手回春了。老大是資深的政工出身,對辦報這檔事小試牛刀就可以搞定。」賈布德扭過身子,向方德生豎了豎大拇指。
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油滑了。聽起來,他倒更像領導在給部下安排工作。不過,要真的想在惠泉的人文方面有所建樹,還必須得從這些媒體抓起,畢竟事關喉舌。「小賈,你說得有道理,看來我得把重點放在報業整頓上。」
「老大英明!我就料到老大會這麼決定,所以自作主張為你安排的第一批客人,就和報業密切相關。」賈布德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什麼人?」方德生倒急於想見到惠泉這幫所謂文化精英。
「就是《惠泉日報》報業集團的一幫大佬,也是惠泉媒體圈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有集團總裁卓一群,她也是去年下半年才走馬上任的,下邊的人背地裡都叫她卓太后、母老虎。以前是《惠泉時報》的創辦人之一,後來到新聞出版局當了幾年處長和副局長,調到報業集團算個外來戶,不過已經樹立了自己的威信。還有就是幾大報的總編:《惠泉日報》總編王政,算是朝廷命官;《惠泉晚報》總編李鐘,從晚報底層花了二十年做到了總編,跟卓一群好像有些不和;《惠泉晨報》總編張有才,曾經在時報和卓一群共事,算卓的死黨;《惠泉女報》總編莫文婭,惠泉出了名的才女,以前跟卓一群、《尚報》的總編文清是西南大學的三大才女,也是同班同學,只是後來不知為什麼和卓搞僵了,但因為女報是全城最有影響的週報,她仍是報業集團的高層之一。」
「那宣傳部有人參加嗎?」
「沒有。本來卓一群請李部長一同出席,那老頭稱身體不適拒絕了。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了,這麼難得的機會都不當回事。」賈布德嘖嘖為李部長歎了口氣。
「我初到惠泉,第一個要見的理應是張市長才對。他知道這個安排了嗎?」方德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老大你放心,我事先已經請示過張市長,他還在外地出差,要明天才回來,聽說你一到惠泉就要跟媒體圈的要人見面,連連稱讚你敬業呢。他還托我轉達他的問候,因為他行程安排得很緊張,恐怕不能親自打電話歡迎你。」賈布德說得眉飛色舞。
「他真是有心人。」都說官場江湖,江湖規矩一點都不能壞,事實的確如此。方德生終於有些釋然地向後靠了靠,謹慎地閉上眼。太累了。車上這半小時的行程,怎麼比過去的幾個月還要累啊!
天宮大酒樓,毗鄰報業集團大廈,毫不起眼的三層樓平房。當街的外牆上,霓虹掩映中,爬著一隻巨型龍蝦,精雕細刻的觸鬚和前螯高高地伸到房頂上空。還有什麼地方,比在這裡為新到任的副市長接風更合適呢?
「這裡被稱為報業集團的指定食堂。」賈布德為方德生打開車門時,介紹說。
「食堂?看樣子報業集團的經營狀況好得不行了!是集團的第三產業?」方德生特意瞻仰了一番那只巨無霸龍蝦。
「不是。只是集團所有公款招待宴基本都在這裡,吃的不是味道,是排場。當然,這裡應該少不了集團大佬的股份。」賈布德緊跟在方德生身後往富麗堂皇的酒樓大廳走。
「那誰是孫猴子,來一出大鬧天宮呢?」方德生不露聲色地幽了一默。
「肯定不是我。」賈布德很得體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機靈得像隻猴子,但絕不會幹大鬧天宮這種冒險的事兒。
孫大聖,變了個二十多歲的小寡婦。她要上墳降香把紙燒。哭了一聲天,叫了一聲地,哭了一聲:丈母娘的姑爺,婆婆的兒子,大伯伯的兄弟,小叔子的哥哥,大姨子的妹夫,小姨子的姐夫,我那沒出服的堂叔伯女婿啊!你怎麼死了?你活著宗宗件件樣樣俱都好。你死了我覺得什麼都變了,大伯子當家愛喝酒,小叔子脾氣暴得慌來愛吵吵,小姑子本就是個調唆女,大姑姐住家愛把理兒挑,老公爹總說我是犯克的女,老婆母整天沒日地瞎叨叨,嫌我燒火燒得柴禾費,啪啪啪,燒火棍就把我的脊樑骨敲。也是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就撲通通,把我推了個仰扒跤,摔了胯,扭了腰,蹲了胯骨肘啊,磕了後腦勺,把我六個月的身子就給摔掉了……
方德生年輕時在鄉里聽過的一段大鼓戲《大鬧天宮》,那些調皮風趣的唱詞竟還記得一多半,不由在心裡哼哼起來。現在,他正在深入的這座天宮,哪個齊天大聖會來鬧它個天翻地覆?或者,只是一幫腰包飽滿的文化精英,捉兩根「金箍棒」在精緻的盤子裡大鬧一番,將燕翅鮑搞個不得安生吧。歲月已經教會他樂觀,或者,他主動學會了自嘲。
南天門,玉帝老兒與眾仙享樂的地方,這裡最豪華的一個包間。惠泉報業的高層要人,像四大金剛齊刷刷迎候在門口,在賈布德的介紹下一一和方德生握手。
那些手有肥的有瘦的,有粗的有細的,有熱的有冷的,有濕的有干的,但沒有一雙是勞動人民的手。握完手落座之後,方德生忍不住翻過自己的手掌悄悄看了一眼,年輕時烙下的厚繭早已被歲月熔化,日漸蒼老,卻不失細滑。這雙手怎麼拿得動那一萬三千五百斤重的如意金箍棒?
「方市長,一路辛苦了。我今天和報業集團的同仁為你接風洗塵。」卓一群帶頭舉杯站了起來,一屋的人都站起來,碰杯,一飲而盡。
惠泉的酒好辣!方德生忍不住看了看右手席上這位女強人。得體的職業套裝裡塞滿了歲月的積累和精明強幹,胸挺得像《新聞聯播》的女主播,腰上也見不到不可或缺的「游泳圈」,臉上永遠掛著令人覺得親近又肅然起敬的微笑。
「初來惠泉,就有幸見到惠泉文化傳媒界的精英領袖,真是感動,為你們的熱情和敬業感到驕傲。路上,小賈把你們的報紙都給我看了,也對在座諸位一一做了簡要的介紹。江海既然有幸到惠泉任職,而且分管宣傳工作,今後就希望與諸位同心協力,為建設惠泉鞠躬盡瘁,做出應有的貢獻。來,我敬諸位一杯,感謝大家的一番盛情,與諸君共勉!」
眾人又起身,乾了杯中酒。重新落座之後,席間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方市長既然已經看過我們的報紙,那就請對我們的工作提出些寶貴的指示吧!」卓一群很得體地向方德生點了點頭,誠懇地望著他。
「卓總裁客氣了,談不上指示,我只是隨便說幾點感想,大家隨便聽聽也就是了。」
方德生話音未落,在座各位總編已經將記事本和筆擺在面前,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你們不必記了,都把紙和筆收起來。既然是在酒桌上說的,就只當是閒談。」方德生看眾人都收起紙筆,才接著說,「總的來說,惠泉報業發展得有聲有色,一派可喜局面,尤其是卓總裁和諸位領導的報業集團,功不可沒。不過,從報業整體健康可持續發展的長遠大計來看,還有幾點值得在座諸位與我共同思考,以圖改善和提高:第一,惠泉報業總體上是一家獨大的局面,雖然《惠泉日報》報業集團發展形勢可喜可賀,但這種壟斷式經營卻阻礙了我們一直鼓勵和提倡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雙百方針;第二,惠泉報業的發展總的來說是健康的,辦報方向和輿論方針也是正確的,但還是有那麼些小報格調低下,內容低俗,這其實不利於對惠泉城市文化品位的提升,也不利於媒體的長遠發展;第三,惠泉報業內容同質化競爭非常嚴重,就算報業集團出版的幾家日報,也基本是幾個不同翻版,而幾家週報就更是大同小異,這就為在座各位總編提出了新的挑戰,怎樣讓自己的報紙具有核心競爭力,在報業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和未來立於不敗之地;第四,報業集團有沒有想過發展紙媒以外的其他媒體,畢竟紙媒的春天正在過去,隨著互聯網的迅速崛起,紙媒正在淪為夕陽產業,而電子出版、數碼出版正在成長為朝陽產業。不知道我們的報業集團是怎麼規劃和部署今後的發展計劃的。」
「好,好,方市長說得太好了!」卓一群帶頭,和大家為方德生的講話鼓了掌。
「我對惠泉的情況,包括報業的發展情況瞭解不多,以上也只是一時感想,算一家之言,僅供各位參考。要是哪裡說錯了,說過了,千萬別往心裡去。」方德生舉杯和卓一群碰了一下,算是賠罪。
「方市長的意見,對我們來說是相當寶貴的。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方市長才來惠泉,對這裡的情況還有一個瞭解和熟悉的過程,你剛才說的就是一個旁觀者的肺腑之言,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我們代表集團全體衷心感謝方市長的慷慨指教。」說著,卓一群與眾人舉杯敬了方德生一杯酒。
「今天既然各位都聚在一起了,就暢所欲言吧。就算給鄭某上一堂傳媒啟蒙課。我雖然搞了幾十年政工,但對真正的媒體運作還是個門外漢,請大家不吝賜教!」方德生懇切地望著在座的媒體精英。
卓一群頓一頓,首先發言說:「方市長,對於惠泉報業集團壟斷競爭的情況,實際上並不是你想像的一家獨大。除了我們集團外,《惠泉商報》雖然是才創辦不久的新報,但它背後有強大的大西集團,資本實力和運作能力都相當強大,而且來者不善,一開始就放出話來,要佔據惠泉報業的半壁河山;《惠泉時報》雖說是民營資本運作,但創辦多年,早已成為與集團抗衡的一方諸侯。可以說,現在的惠泉報業實際上已形成真正的三足鼎立之勢,我們相當於曹魏,時報相當於孫吳,而商報就是新崛起的劉蜀。三國鏖兵,鹿死誰手,還未為可知,要說集團壟斷報業實在還不恰當。再說,媒體本來就是國家壟斷行業,現在資本放開,但實質仍然是國家機器的一部分,有時候壟斷並非壞事。而像通信、能源等行業,不都是一家獨大,壟斷經營,並且發展得很不錯的典型嗎?」
「很好。三足鼎立,壟斷也不是壞事。還有什麼呢?大家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我受益匪淺呢!」方德生成了會議主持者。
「我來說兩句吧。」莫文婭欠了欠身。那是一個風韻猶存舉止優雅的女人,一副文藝女青年的打扮,精緻的五官上了更精緻的妝。「剛才方市長說到我們小報內容低俗的問題,我想,你只是沒直說就是我們《惠泉女報》吧。」她有些嫵媚地笑了笑。「自從報業不再由國家財政撥款,走市場化道路開始,我們的報紙就從純粹傳達國家政策的新聞擴音器變成了必須自力更生的產業,這也是現代傳媒的真正意義。作為這種市場化辦報的一分子,我們在考慮辦報的時候,想得最多的並不是國家大政方針政策,也不是領導的喜好和行政指示,而是讀者的需求。讀者想看到什麼樣的內容,我們就辦什麼樣的報。他們覺得明星的八卦新聞好看,我們就做大娛樂版面,他們覺得我們的情感故事有看頭,我們就放大情感版面。也只有這樣辦出來的報紙,讀者才會買賬,讀者買賬了,影響力自然就大了,影響力大了,我們才能吸引來更多的廣告客戶,才有足夠的廣告收益,養活這張報紙。可以這麼說,我們不俗,我們在惠泉就活不下去。惠泉人可不像北京人、上海人開口閉口談文化講品位,他們就是一群俗人,也包括我,都是徹頭徹尾的俗人一個。」
「俗人。對,我們只不過是一群渴望追求不俗的俗人。我就希望以後經常聽到大家不同的聲音,這才叫真正的百家爭鳴。說句實話,莫總編,你們的女報做得很精緻。」方德生再一次做了會議總結。
「謝謝。」莫文婭端起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
「方市長,莫總編的女報是全城乃到全國都很有影響力的週報,很受女性讀者的歡迎。要是你太太和女兒來惠泉,一定要向她們推薦,真的值得一讀。」卓一群說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看一臉漠然的莫文婭。
「不過,我個人還是比較喜歡嚴肅的東西。畢竟傳媒代表的不只是個人好惡,也不是那些名人的吃喝拉撒。我希望,傳媒的理想,是在座各位媒體精英最根本的追求。」方德生象徵性地向在座的人舉了舉杯。
傳媒的理想是什麼呢?二十幾歲在部隊當通訊員的時候,還曾經立志要當一名真正的記者,成為主持社會道義的無冕之王。幾十年過去了,除了官場上的作派,自己又學到了什麼呢?當年的理想,現在還剩下些什麼?就是對這群所謂傳媒精英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希望他們當成最高指示改變他們早已變形的傳媒觀?可能嗎?
他對自己搖搖頭,在心裡輕輕地歎了口氣。看來,今後要走的路已經荊棘叢生。
仙湖花園的夜,靜謐得只有輕柔的蟲鳴。錯落有致的高級花園洋房,眨著溫柔的睡眼,縈繞著幸福的夢囈。
穿過兩尊半人高的漢俑仿製品,寬敞的房間裡隨意卻又別有用心地陳列著大大小小的陶俑和青瓷。幽藍的光影深處,一張明代雕花的紅木大床正在歡快呻吟,三重床簷跟著主旋律發出優雅而輕柔的和聲。
一場有預謀的暴風驟雨總算消停。東方石將手指停留在文清的腰間,滿足地閉上眼,輕柔地撫摸她還嬌好光滑的皮膚,想像摩挲一件珍愛的青瓷。他想起兩年前跟她一起看的那部電影的台詞,「仙湖,美麗的青瓷,在我的手中柔軟得如同你的肌膚」。
「你有病啊?都半老徐娘一個了,你犯不著用電影台詞來哄我。」她把臉在他的另一隻手臂上蹭了蹭,伸手摸到他突出的胸骨和更加突出的肋骨,趕緊縮了回來。這個曾經熟悉到毛孔的男人,如今已經陌生得令自己後怕。
「親愛的,我們不是正在『周漁的火車』上嗎?」
「我早就下車了,是你非把我又拽上來的。」
「明明是你還惦記著車上的我吧?再說,我們當初分開也不是你情我願。現在看到清清一天天長大,我看到她就總是想到你。」
「我們已經分開多少年了,你恐怕記不得了吧?我們的女兒都十五歲了。就為了什麼事業,我們這樣做值得嗎?」她鼓起勇氣把手貼在他尖刀一樣突起的肩胛骨上。
「你說呢,寶貝?」他也說不清了,也許壓根兒就沒想過值不值的問題。畢竟很多現實的問題,並不是只有唯一算法和唯一答案的數學題。
「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這樣對女兒呢?」其實,她並不奢望得到答案。
是啊,為什麼我們要分開呢?他的手繼續游離在她保養良好的身體上。哦,那些致命的青瓷,並不因為它們表面像她的肌膚一樣充滿誘惑而吸引他,那是因為什麼呢?這一對曾經的神仙眷侶,為什麼會在女兒五歲那年勞燕分飛?為了分房?因為男的花心女的偷漢?因為別的更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的關係,已經成為圈內捉摸不透的一個迷。事實上,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曾經是令人艷羨的才子佳人組合。漸漸的,連他們自己也記不清,十年前為什麼秘密分手。
分手後,她在同學莫文婭創辦的《惠泉女報》主持情感版,是圈內有名的美女作家。如果在女報繼續幹下去,也許她有機會與安妮寶貝,或者衛慧、棉棉們分享美女作家或身體作家的盛名。俗話說,一山容不下二虎,何況是兩頭母老虎!兩年後,惠泉傳媒圈兩大美女作家分道揚鑣,她投靠到當時在《惠泉時報》任總編的卓一群同學麾下,兩人相處甚歡。不久,《惠泉時報》創辦下屬週報《尚報》,她成為新報紙的總編,更是與莫文婭水火不容。一年後,卓一群陞遷到新聞出版局,她也坐穩了《尚報》總編的位置。而他呢?他開始了帶著女兒獨居的生活,因為自己迷戀的女人不再像從前夜夜相伴,他迷上了有著同樣光滑細膩肌膚的青瓷,並成為圈內對陶俑和青瓷頗有研究的專家。也因此,他很快受到有共同愛好的李鐘的賞識,先是隨李鍾主持晚報副刊編輯工作,後來,李鍾多年媳婦熬成婆,升任晚報總編後,他也順勢被提拔為副總編。兩年前,他正是以這個身份找到投資者,願意出錢讓他創辦一份真正意義的休閒週報,連名字也與他的個人愛好最貼近。《玩物報》?當老上司李鍾聽說這個報名後,只說了一句:只要不玩物喪志就好。
玩物就會喪志嗎?這些年來,他想念著文清,青瓷成了不可替代的替代品。
「你覺不覺得,最近我們越來越生分了?」她突兀的問話攪亂了他的遐想。
「為什麼?」的確,她的身子似乎比那只跟她一樣高的青瓷花瓶還讓他陌生。
「是不是因為我們現在成了競爭對手?」
你的《尚報》,我的《玩物報》,本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娛樂八卦,我做我的休閒文化,什麼時候你把我當成競爭對手了?他沒說話,把臉埋進她好聞的頭髮裡,使勁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對他的舉動有些意外。「從我們報紙最初的定位來講,的確不是競爭對手。但在惠泉這種地方,有幾個人關心文化?有幾個人喜歡看你那種泛文化的報紙?你們一次次改版,一次次調整定位,現在已經變得跟我的報紙沒什麼兩樣了。有讀者開玩笑說,《尚報》是一群年輕男人和年輕女人辦給年輕人看的報紙,《玩物報》是一群老男人和老女人想辦給年輕人看的報紙,結果看這份報紙的只會是年輕人的老爸老媽,甚至老頭老太。」
「你不也是老女人了嗎?還跟我裝嫩,還以為是我手心裡的洛麗塔?」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幾條皺紋上。
「切!老女人裝嫩,好歹還是比老男人裝嫩可愛些。」她扭身背對著他。
「那我們只好夫妻反目成仇了?」他將全身緊貼她的後背。
「不知道。」
「現在《尚報》的經營狀況到底怎麼樣?應該還沒盈利吧?」
「這是商業機密。」
「我們都狼狽為奸十幾年了,還有什麼狗屁機密?」
「那你說說你的報紙!」
「哈,商業機密。」
「咱們在床上最好還是別談什麼商業機密了,感覺像在通姦。」
「我們又不是夫妻了,這不是通姦是在幹什麼?」他嘻皮笑臉地把嘴貼在她耳朵上,調皮地吹著氣。
「我現在就抓你這個通姦犯去報案。」
說著,她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命根子,扯得他一陣可憐巴巴地求饒。沉重的紅木大床又一陣吱呀地響動起來。
天宮大酒樓的接風宴散得很快。卓一群率眾人把方德生送上車。
賈布德俯身對司機小張交待了幾句,又對方德生說:「老大,你先到住處休息吧。江河應該在那裡等著商量些事情,我就不過去了。明天一早,我過來接你。」
方德生朝他點點頭。汽車啟動了,透過茶色的車窗望到外面那群慇勤揮手的人,他本想向他們也揮揮手,卻懶得動作。
「賈秘,今晚你沒別的安排了吧?要是有時間,我們跟你私下談談,好嗎?」卓一群熱情地拍了拍賈布德的肩。
「下午李總編跟我說過,我不是留下來了嗎?工作當然比什麼都重要。」賈布德還給她一張熱情的笑臉。
於是,卓一群和眾人簇擁著賈布德回到酒樓,在一間密室坐下。那裡早已備好一桌上好綠茶。
「賈秘,你來惠泉搞調研都半個月了吧?」卓一群問。
「對,有半個多月了。」賈布德一時摸不清卓一群想說什麼。
「那咱們就不是外人了。你到集團搞調研的時候,集團上下還配合得不錯吧?」卓一群把自己的茶杯穩穩地端在面前。
「謝謝卓總裁關心,大家對我的工作都非常支持,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賈秘,雖然你是方市長的紅人,但我想,方市長和你遠道來惠泉開展工作,方方面面恐怕還是得我們大力配合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今天請你留下來,再耽擱一點寶貴的時間,主要是我和幾位總編都非常想知道方市長下一步的工作重點。他在惠泉有些什麼工作部署,我們這些媒體工作者好積極地做好準備,共同推動惠泉的建設和發展。」卓一群不緊不慢地說完,和藹地盯著年輕秘書的臉。
「這個,卓總裁,各位總編,方市長剛來到惠泉,工作計劃和安排都還沒最後確定呢。」久經沙場的賈布德,在這群文化精英關切的目光逼視下,多少還是顯得有些不夠鎮定。
「賈秘,一個副市長的工作計劃,按理說應該告知市民,又不是什麼國家機密,你難道還怕說出來?」莫文婭的話又陡又直。
「對,我們又不是想給方市長下馬威,你緊張什麼?我們都是文化人,都想為方市長的工作出一份力,盡一份心。賈秘,你要是再不肯透露,就是你對我們報業集團不信任,對惠泉的輿論不信任了。」張有才為賈布德找來了下台的梯子。
「各位老總,方市長的工作安排的確還沒有正式敲定,至少,他得在跟張市長見面之後才能確定。你們都是官場中人,都曉得其中微妙利害。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一點,也是跟各位老總關係非常密切的一點。」賈布德終於拋出了殺手鑭。
「是什麼?」卓一群虎視眈眈。
「方市長到任後,會很快任命他的一個老部下江河為宣傳部副部長,主管報業這一塊。」賈布德說完,悄悄吐了口氣,然後觀察眾人的反應。
「江河?老部下,難道要搞家天下?」莫文婭第一個把自己的驚疑表達出來。
「這個江河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有人見過沒有?」卓一群看看眾人,最後盯著一言不發的王政問。
「賈秘應該知道吧?」李鍾插話說。
「這個,我的確也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這個江河好像七彎八拐地跟方市長沾親帶故,準備調他到惠泉來管報業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需要一個他熟悉的人來當幫手。我想,方市長為人這麼好,這個江河也應該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吧。」賈布德有些無奈地說。
「呵呵,那倒未必。這個江河我幾年前在河南見過,當時他好像在商丘搞宣傳,恐怕比方市長差遠了。不過,我們那次只是考察路過,也沒什麼交往,再說又過了這麼些年,就更說不清了。」王政沉吟半天,總算擠出幾句話來。
「他肯定比不上方市長,不然就不是他當副部長了。不過,他好歹也是個搞宣傳的出身,我算放了小半的心。」卓一群淺淺地沾了口茶。
「那原來的李部長、何部長呢?」張有才問道。
「聽說李部長不動,江河過來就是換下何副部長的。」賈布德答道。
「何部長在位這些年,我們集團可沒少做工作,怎麼說換就換?方副市長帶自己的親信來搞宣傳,就不怕別人說他任人唯親?」張有才歎了口氣。
「據說,這是方副市長到尚京來的前提條件之一。」賈布德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各位不要隨便宣傳。」
「賈秘放心,既然這是在密室私談,出了這門,今天晚上說的事情,大家一個字都不要洩露出去!」卓一群強調了紀律,接著又說,「你要是還知道些什麼關於方副市長的事情,背景材料,小道消息,不妨都說來聽聽。我們也好準備一下,看看怎麼配合他和你以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