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七十五章 利益 文 / 皇家爬蟲
第二百七十五章利益
「這我知道,但我只承擔自己的風險,不能為公司承擔風險,對吧?這次丟單,完全是公司的產品不行。早知如此,祁州我肯定一分錢也不會投入,那樣我也不用和老范計較,顯得我崔大偉小心眼。」
他說得也不算全錯,不過我可不能給你意見。王嵐這麼一想,馬上轉了話題:「沒想到,天賽的產品一下就做出來了,而且價錢那麼低,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
提起天賽,崔大偉的興致高了些,他故作神秘地對王嵐說:「你說巧不巧,我在回來的飛機上,就和天賽的老總坐在一起,一路聊過來。」
「噢,是嗎?」王嵐立馬警覺地問道:「他沒對你說什麼?」
「你猜猜,他能對我說什麼?」
果然,聽崔大偉神神叨叨地一忽悠,王嵐的立場馬上有了小小的改變,她推心置腹地勸道:「大偉,你在祁州的費用,跟江總好好談談,他那個人吃軟不吃硬。」
見崔大偉點頭,王嵐又問:「我聽說熊蒼林前幾天就回來了,怎麼一直沒見到他,你知道他在哪嗎?」
王嵐的話,觸動了崔大偉敏感的神經:「他在公司的提成都結完了嗎?」王嵐打開賬本查了一下:「還有最後一筆,大約四千多塊吧。」
「沒的說,他一定是要跳槽了。」
熊蒼林是飛揚第二號銷售精英,一直暗中和崔大偉爭奪第一的地位。崔大偉知道熊蒼林的離開,自己將會少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一聽這事就來了興致,急忙引導王嵐聊這個話題。
「你別瞎說,也許人家有些私事呢。」王嵐似乎不願意扯入對同事的背後議論。「有沒有事,打個電話就知道了。」
還沒等崔大偉拿起電話,江濤就走了進來。「大偉,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他拍著崔大偉的肩膀問,「什麼時候回來的?辛苦了啊。在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昨晚剛回來。王嵐說這幾天熊蒼林找不到了,我打個電話看看。」崔大偉自然忘不了藉機在老闆面前煽風點火。
「是嗎?我昨天給他打電話,也沒打通。」
崔大偉連撥三次,熊蒼林的手機都關著。「他現在差不多結算清楚了,手機又一直關著,我想這狐狸肯定準備跳槽了。」
王嵐朝崔大偉用力瞪了一眼。
江濤怔了一下,認真地問崔大偉:「你怎麼知道他要走?」
「這個……將心比心嘛,他那點小心眼,誰咂摸不透。」崔大偉撇了撇嘴。「那就是說,你崔大偉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也是要走嘍?」江濤將了一軍,老闆總是擔心優秀業務員哪一天會跳槽,江濤也不例外。
「江總,我如果要走,一定走得光明正大,至少會給王嵐打招呼。」崔大偉梗著脖子說,「至於熊蒼林嘛,做事一貫不聲不響,先斬後奏。他肯定知道公司目前的境況,正在籌措下一步行動,所以關了機,免得別人找到他。」
「哎,大偉,你別把我扯進去。對了,江總,您找我有事嗎?」王嵐竭力在江濤面前把自己撇出來,她可不想攪在公司人員的明爭暗鬥中。
「王嵐,你把我們小程控的成本,做個明細表給我。走,大偉,到我辦公室聊聊。」
江濤辦公室裡陳設頗為簡單:正面擺著一張兩米寬黑色的胡桃木大班台,台上散亂地堆著一些資料和書籍。大班台的對面,是一張棕紅色的真皮長沙發,沙發前面放著一張實木長茶几,整個佈置莊重又不失熱烈。
江濤和人談話時,喜歡坐在大班台後高高的真皮大班椅上,對方坐在沙發上,這樣他能俯視對方,這種姿勢讓他的控制感油然而生。不過,今天他覺得崔大偉因公司的緣故丟了訂單,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剛才又聽說熊蒼林要離開,更讓他難以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為此,他和崔大偉的談話,是破例並排坐在長沙發上進行的。
「大偉呀,看了你的傳真,我和戴總都很重視,馬上研究了各方面的情況,現在正在想辦法。」他想先盡量穩住崔大偉的情緒。
「什麼時候會有辦法?現在剛過完年,客戶忙著定採購計劃,時間可拖不起!」崔大偉自恃自己在業內的地位,在江濤面前說話從不吞吞吐吐。在飛揚,也只有他才這麼大膽。
「你放心,這事公司自然著急。不過,和供應商談判總要時間的,說起來,這次還要感謝你發回這麼重要的情報。」江濤對崔大偉這種不尊重自己的態度很是反感,但崔大偉也是為公司利益著想,自然不好發作。
「江總,感謝就不必了!這個情報,可是我花了一萬塊才買來的,您看能不能給報銷了?」崔大偉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大疊貼得整整齊齊的費用單據,拍到茶几上。
江濤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崔大偉在祁州花的錢。他已經對這次失利徹頭徹尾分析了數十次,平心而論,確實不是崔大偉個人的原因,崔大偉還因此遭受了一定損失。但現在他不能這麼慣著崔大偉,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不管崔大偉對公司的功勞有多大。他不動聲色地說:「你這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還有些沒單據的小費,我就不算了。江總,你也知道,那也不是小數目。本來,我拿了祁州的單,這些費用可以算在提成裡。但公司的產品不行,才使我拿不到單。這筆錢就算我為公司買的情報,您出錢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崔大偉靠口才吃飯,話說得井井有條,滴水不漏。他瞥見江濤的眉頭皺起來,知道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來就來吧,自打決定向江濤要這筆費用時,就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誰怕誰呀?!
但這次江濤卻並沒有動怒,他只是瞟了一眼那堆單據:「大偉,你知道公司的包干制度。」
「知道。以前我拿亂七八糟的費用來麻煩過您嗎,從來沒有吧?」崔大偉說到這裡,看江濤點了點頭,又繼續強調,「這次是個特例嘛,又不是我個人原因丟單,怎麼讓我承擔這些費用呢?」
「大偉,你得站在公司的角度想想,如果每個業務員都像你這樣,傳真一份合同過來,就說因為公司的原因丟單,要報銷一大堆費用,那我們的制度不就形同虛設了嗎?」
「別人怎麼樣我不管,江總不會懷疑我在祁州失利的真實性吧?而且我問過王嵐,她也支持我的想法。」崔大偉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還很巧妙地為自己找了同盟軍。
這時王嵐正好送成本明細表進來,江濤立刻逮住她:「王嵐,你說過崔大偉的要求合理嗎?」
「沒有呀,我只是讓他跟您好好談,不要兩個人又爭起來。」王嵐沒料到崔大偉會拿她的話當槍使,反應有些緊張,狠狠瞪了他一眼。崔大偉毫不在意地衝她咧嘴一笑,王嵐只得放下報表,滿臉羞惱地走了出去。
江濤又皺了一下眉頭,沉思片刻,果斷地說:「大偉,祁州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清楚,的確不是你個人的原因。這一萬塊錢,我可以作為一個特例處理,不過不能這樣報銷。我答應你:在今後的訂單中,通過其他途徑把這一萬塊錢慢慢補給你,怎麼樣?」
崔大偉原本並不太指望這一萬塊能撈回來,他只想讓江濤欠他一個人情。現在目的既已達到,他順勢收起自己逼人的攻勢,開始為江濤和公司著想:「江總,價格降不下來,訂單怎麼拿呢?沒訂單,公司前途堪憂啊。」
「大偉,你放心,我估計只要十來天,就可以給你一個滿意的價格。」
聽了這話,崔大偉綿裡藏針地表態道:「好,咱們一言為定!我在秦河還有訂單,馬上也要簽了,您一定要在十天之內把價降下來,不然別怪我又有一堆費用來麻煩您哦。」
崔大偉從江濤的辦公室出來,像打了一場勝仗那麼舒坦,狼需要的是肉,不論這肉是從客戶那獵取的,還是從公司內部搾取的。他趕忙跑到財務部找王嵐,王嵐一見崔大偉,就埋怨道:「崔大偉你怎麼回事,這麼藏不住話,把我跟你私下說的,都端到江總面前去幹什麼?」
對王嵐這樣的埋怨,崔大偉是很善於處理的:「啊呀,我剛才也是著急,口不擇言,得,中午我請你去吃頓好的。」
打發完崔大偉,江濤關上門,拿著王嵐送來的成本明細表,一項項地仔細琢磨起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成本降下來,該從哪裡著手呢?!
冬日的陽光暖烘烘懶洋洋,不刺眼也不燥熱。深圳東部小梅沙對開的海面上,幾艘漁船在悠閒地撒網捕魚。一小群雪白的海鷗,正在海天一色的天幕裡上下翻飛,不時筆直地扎進絲緞般的海面,叼出一條銀光閃閃的海魚。岸邊,一艘潔白的遊艇正在緩緩駛離碼頭,拉出雪白的浪花,七八個年輕人正圍在船舷旁,興致勃勃地聊天看海。
張寧軍和天賽公司總經理吳永英並排站立在遊艇上層。吳永英50歲左右,稍微有一些白髮,面容慈祥,從外貌看,他不像幹練的商人,卻更似和藹謙遜的學者。「吳總,您怎麼有興趣搞這種節目?」在張寧軍的印象中,吳永英傳統得近乎古板,居然還想得出這麼浪漫的招數。
「呵呵,這次你們的小交換機搞出來後,我原打算舉行個宴會好好慶祝一下。你手下這幫年輕人都想玩點新花樣,行,大家就出海釣釣魚吧。」
「是啊,研發部這陣子挺緊的,這幾個年輕人可以出海觀光,但那一大群工程師,還得好好慶祝一下。」張寧軍領導著一個龐大的研發部,小交換機不過是他們的研發項目之一,他手裡還在搞一個更大的「重磅炸彈」。
「那是當然。怎麼樣,這次去祁州還順利吧?」
「殺雞用牛刀而已。我們的東西要麼不做出來,一出來價格就有很大的競爭力,那些進口產品根本沒法競爭。」
遊艇已遠遠駛離黛青色的海岸,在水波不興的大海中破浪前行,海水更加清澈蔚藍,連三米深處的水母也清晰可見。船員慢慢停下遊艇,放出鐵錨。
「來來來,別光顧說話。」吳永英從身旁的漁簍裡拿出幾卷釣絲,裝好釣竿:「我們第一次來,沒有經驗,船員說這些餌料只能用來釣蝦。」
「不能釣魚嗎?」張寧軍有些遺憾地問。
「等釣到小蝦後,再用蝦來釣海魚。」吳永英戴上老花眼鏡,仔細將餌料包住魚鉤,兩人將釣竿甩入大海,放出長長的釣絲。
不小會兒,張寧軍就起釣了。銀白色的釣絲上,掛著十幾隻大頭針長短的小蝦,他收起釣絲往甲板上一抖,小蝦就在腳邊活蹦亂跳起來。他驚奇地叫了一聲。兩人在魚鉤上掛上小蝦,放入海水。年輕人對這種慢騰騰的休閒方式很不熱衷,後艙裡傳來打牌的嬉鬧聲。
「你的萬門程控搞得怎麼樣了?」吳永英看著隨著波浪浮動的釣絲,關切地問。「目前來看,一切按計劃進行,搞小程控的經驗,完全可以用在萬門程控上。」「現在行業內,還沒人知道我們在搞萬門程控吧?」
「應該沒有。」
「你覺得,我們的萬門程控出來後,誰會跟進呢?」吳永英提起釣竿,釣絲上空空如也,「喲,這些厲害的傢伙,把我的小蝦都吃掉了。」
「飛揚的那個江濤,我覺得挺能折騰,有可能會跟進。其他的對手,連小交換機都沒搞過,根本看不到萬門程控這條大魚。」
「我們要考慮周全,嚴防死守,設法阻止他們進場。不然他們進了門,要趕出去就費勁了。」
「好。」話沒說完,張寧軍覺得釣竿一沉,他本能地猛一提,一條一尺多長的石斑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凌空搖擺著,把釣竿壓得彎彎的。
「快,快放到水裡。」吳永英用手壓低張寧軍的釣竿,石斑魚又落入水面,不停在水裡撲騰。吳永英拿起抄網將魚抄上來,丟在甲板上。石斑魚有力地彈跳著,打得甲板「啪啪」直響。
「吳總,我們一直對研發抓得很緊,但銷售卻不盡如人意。我想藉著這次機會,聘用幾個精明強幹的銷售高手,將我們的營銷團隊重新整合一下,利用我們產品的價格優勢拓寬市場。」
「嗯,我們這次好不容易在產品上領先了,是要抓住這個機會,爭取全面的領先。這樣我們才能甩開對手的圍剿。」
吳永英的話,讓張寧軍回想起祁州的價格戰,他使勁地踩住那條拚命掙扎的石斑魚:哼哼,這回非把那些狼打得失去鬥志不可!
江濤對著王嵐送來的成本明細表,如菩薩坐定般閉門思考了整整一上午,直到下午才打電話讓戴明倫來自己的辦公室,還沒等他坐下劈頭就問:「老戴,降低成本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我還忙著收集資料,沒有形成具體的想法。」江濤很清楚,自己的這位副手習慣於慢工出細活,就沒有催他,而是扳著指頭講自己的思路:「你看,我們的成本分三大塊:管理、營銷和採購。管理方面,我們一直很精打細算,這一部分沒什麼可減的。」
「營銷費用呢?那可是個大頭。」戴明倫插了一句,表示他在跟進江濤的思路,對業務員拿那麼高的提成,作為總工的戴明倫也一直有看法,只是平時怕被人視為紅眼病,不敢提起。
「營銷費用嘛,主要是給業務員的提成。我想現在公司是非常時期,軍心不穩,提成決不能降低,不然能幹的業務員都跳槽了,要讓他們回來就難了。」江濤想起上午崔大偉的嘴臉,不禁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他們那樣子,但經營公司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好惡。他接著說,「那最後只有從採購下手了。我分析過採購清單,小交換機的主件是從香港康裕公司採購的,我記得上個月剛和康裕談過,他們下浮了3。」
「是啊,現在再要他們降價,除非有特別過硬的理由。」戴明倫扶扶金絲邊眼鏡,每次和康裕談判都很累,他不看好這條路。
「市場出現低價的國產機,這本身就是一個過硬的理由嘛。」江濤語氣略帶強硬。
「這個理由我們可以提。但香港人比較主觀,不等市場爛得不行,他們不會承認這個變化。」
「是啊,要等他們調價,黃花菜早涼了。」對戴明倫的這個看法,江濤也頗有同感。他終於說出了自己深思熟慮的成果,「想來想去,就只有從電源下手了。」
飛揚的小交換機由主件和電源兩部分組成,主件來自康裕,而電源是從深圳華立採購的。
「電源?」戴明倫覺得他繞了半天,最後是這麼個於事無補的荒唐想法,不禁有些洩氣:「電源只佔總成本的一小塊,即便我們再節約,也是杯水車薪哪。」「所以嘛,電源必須大幅度降價,我的目標是至少要降50。」江濤說完這話後,眼睛緊緊盯著戴明倫,想看看他的反應。
戴明倫雙手一下緊握在一起,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彷彿他的心也被自己握緊一般。江濤笑笑,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思考帶給戴明倫的震撼:「除了自己生產電源,別無它路!」
「自己生產電源?怎麼生產?設備呢?技術呢?」戴明倫連珠炮似地問完,下意識地抬起頭,看看江濤身後的立櫃,他突然感覺那裡面還藏著他不知道的卷宗,其中就有電源生產技術。
江濤的話打破了他的猜想:「我是沒有技術,但我們的電源供應商華立有啊,可以讓他轉讓技術嘛。你不是經常說,飛揚這幾年一直沒有研發投入,我打算列出一筆研發費,專門用來購買華立的電源技術。」
「老范,你這話說得輕巧,華立那個路總,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把那點技術看成他的命根子,他怎麼肯轉讓?」
聽到這裡,戴明倫似乎明白了江濤的整體思路。他覺得江濤談得固然頭頭是道,但整個思路純粹是紙上談兵,根本不切合實際。而且關鍵的問題在於,他這個老總作出決策後,去華立談判技術轉讓,可就全是自己的事,這就得現在論證明白,還能稀里糊塗跟著他的思路跑。
「你得去做工作啊,就像談戀愛一樣,你不去談,去追,女孩子怎麼肯嫁給你?」江濤的話隨口而出,話語中帶著範式幽默。「很多時候,用戶的需求是潛在的,你得去激發才行。路總這人我知道,搞電源國內數一數二,但論經營頭腦,那可比崔大偉可差遠了。所以你不能和他談電源,得從經營的角度去激發他的需求。」
江濤的話嚴絲合縫,幾乎打動了戴明倫。但戴明倫很警醒,他知道路總非常倔強,常認死理,因此又猶豫著提了個問題:「他要是說,我就願意這麼小規模地搞,穩穩當當地做,那又怎麼辦?」
「有這樣的生意人?哈哈,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既然他老路下海做生意,就一定想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強。」江濤說到這裡,放緩口氣。「老戴,我技術不如你,脾氣也沒你好,但說到對人性的洞察,我還是有點信心的。」
「好吧,我照你的意思去試試。」戴明倫終於把這任務應承下來,他反過來考江濤另一個問題:「不過說到人性,你覺得崔大偉會離開公司嗎?」
「崔大偉這個人,野心很大,是一條很有衝勁的野狼,不過只要飛揚有足夠的肉餵他,他沒有理由選擇離開。我們爭取盡快把價格降下來,近期他應該不會走。至於將來嘛,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是走是留,我並不太關心。我只希望,不論他是走是留,都能給我帶來最大的利益。」
戴明倫回去的路上,滿腦子都在琢磨:老范要我從「經營的角度」去激發路總,可人家好歹還是一個老闆,我對經營卻只是半桶水,要以己昏昏,使他昭昭,到時別轉讓沒談好,倒讓路總笑掉大牙。
深圳羅湖的夜晚,車水馬龍。街道兩旁的芒果樹、細葉榕,被霓虹燈映照得五光十色。高大的建築立面上,綵燈跳躍著閃光的音符。幾條翠綠火紅的激光束,在城市的上空舞動著,好像音樂家在揮動著細長的指揮棒,演奏著一首巨大磅礡,而又光彩奪目的城市交響曲。
從國貿大廈49層看下去,遠處的福田和南山籠罩在燈光的海洋裡,紅芒芒的燈光,將遠近的城區連成一片,彷彿一個巨大的熔爐。在旋轉餐廳裡,張寧軍和一個精悍矮墩的小伙子,靠著窗邊的餐桌相對而坐。
旋轉餐廳經營的,是深圳有名的海鮮自助餐。一長溜的食檔上,井然有序地擺放著金槍魚刺身、北極貝、生蠔、串烤三文魚等美味,靜靜地等待美食家的到來。張寧軍是很想挖出崔大偉的,天賽太需要強有力的銷售主管了。那次在機場的邂逅之後,自己向老闆吳文英提了意見,老闆也很支持。沒想到,崔大偉很不給面子,打電話請他吃飯都碰了釘子。挖不來崔大偉,只能轉而求其次,挖飛揚公司排在第二位的銷售精英熊蒼林。張寧軍對他久聞大名,在整個深圳通信行業中,熊蒼林也能排上前幾名。張寧軍決定和熊蒼林單獨接觸,試探一下對方的想法,也算是一次小小的面試,畢竟眼見為實。他把對熊蒼林的面試,安排在深圳頂級的國貿大廈,體現出對熊蒼林的重視,又是吃相對自由的自助餐,把這場面試搞得非正式些,希望雙方的交談能更深入。
看到熊蒼林取回一盤刺身,張寧軍在一旁指點道:「吃生的東西,最好蘸點日本芥末,不容易得寄生蟲。」
熊蒼林聽了這話,又端著盤子去給金槍魚片塗滿青黃色的芥末。他回到座位上,用叉子叉起幾片金槍魚塞進嘴裡,直辣嗆得鼻腔像火燒火燎一般,禁不住涕淚橫流。張寧軍剛拿了些水果沙拉回來,一看他這副模樣趕忙說:「哎呀,芥末不能那樣吃,太嗆了。」
熊蒼林被嗆得深深吸了兩口長氣,拿起冰鎮可樂猛灌幾口:「嘿,難受是難受,不過難受完了,倒很過癮,回味無窮。」
張寧軍打趣地說道:「你不來幾隻生蠔?據說很能壯陽的。」
「張總,您真能說笑。我家屬不在這兒,把陽壯起來,反倒是個麻煩。」「怎麼?太太還沒接過來?」
「我自己的事業還沒有穩定,不想讓她跟我跑來跑去。」
「要是在天賽干呢,倒有一個好處,就是將來可以分房。」張寧軍很自然地轉入主題。
「噢,是嗎?那倒不錯。」熊蒼林的眼睛亮了亮,這細微的變化被張寧軍盡收眼底。
張寧軍發現熊蒼林飯量很小,即使是那些昂貴的三文魚、金槍魚刺身,他也只是品嚐一下而已。張寧軍看不出熊蒼林特別喜歡吃什麼,也不能確定他是個什麼性格,反倒覺得他在刻意掩飾自己,倒像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對城府太深的人,張寧軍向來有所顧忌,他邊吃著朱古力水果布丁,邊在琢磨:如果換了是崔大偉在這裡,那他一定會把自己愛吃的東西堆一桌子,然後放開手腳縱情大吃一頓。兩人吃飽喝足,又各自倒了一杯藍山咖啡,慢慢品著。天賽萬門程控的研發正在急如星火,張寧軍可沒有時間打拉鋸戰,他看熊蒼林不主動提投奔天賽的事,不得不單刀直入:「熊經理,你對我們的合作有什麼具體想法嗎?」
「你們現在產品不錯,但銷售團隊太弱,很可惜。」他這幾句話點到了天賽的痛處,但熊蒼林說到這裡,看了張寧軍一眼,不再說了。
「是啊,我們這方面也在加強,我這陣子和深圳的銷售精英接觸過不少,不瞞你說,也包括你的同事。」
張寧軍不太喜歡熊蒼林這種吞吞吐吐的談話方式,因此就開始在話裡話外給他施加壓力,沒想到熊蒼林不為所動,反倒順勢誇耀起來:「飛揚一直是銷售最強的公司,我的那些同事,都挺優秀的,我想您在祁州一定見識過崔大偉了。」「是啊,他在那邊把客戶的關係做得很鐵,我們也給客戶讓了不少利,才把單拿下來。」
熊蒼林的話,忽然讓張寧軍想起:崔大偉在分手時,曾答應要好好考慮到天賽來的事,也不知他現在考慮得怎麼樣,他站起身說:「我得去一下洗手間,失陪。」
張寧軍快步走出旋轉餐廳,在撥崔大偉的電話之前,他再次徵詢自己的內心,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崔大偉明確提出想到天賽來,那我就放緩和熊蒼林談判,否則就得抓緊把熊蒼林用起來,時間不等人。
看著秘書離去的婀娜身影,熊蒼林暗自發狠:崔大偉啊崔大偉,看你這條狼能經受得住幾次大棒的打殺,不信我收拾不了你!不過,那些老業務員們個個如狼似虎,我把他們挖進來,自己這位置可不安穩呢?經過了一番苦思,熊蒼林最後決定在自己獲得張寧軍的充分信任之前,執行職場的第一法則:先求自保,再求發展。
儘管丟掉了祁州的訂單,崔大偉的心情仍出奇的好。因為和江濤談過之後,他感覺自己有了新突破——讓強勢的江濤折服了。要擱在以前,哪個業務員敢在江濤面前提報銷費用的事呢,借他們幾個膽也不行啊。現在自己不僅做到了,捋了虎鬚,而且達到了預想不到的目標。這說明,他崔大偉在江濤的眼中,還是有足夠威懾力和影響力的,他在公司的地位也是無人替代的。
但崔大偉處在他的層面,並沒有想到,江濤並不是僅僅因為他崔大偉才折服,而是因為飛揚面臨著天賽的競爭,是天賽的強勢使江濤不得不對崔大偉採取了懷柔的態度。不然,飛揚的優秀業務員必然作鳥獸散了。
在熊蒼林和張寧軍秘密溝通的這天晚上,崔大偉忽然接到了戴明倫的電話,請他立即來他辦公室。一路上,崔大偉都沒有琢磨透:飛揚這個有點粘糊的總工,找我這個業務員有什麼事呢?
崔大偉邊做著思想準備,邊走進戴明倫的辦公室。戴明倫正在埋頭翻著資料,一看崔大偉進來,馬上站起來客氣地招呼道:「哎呀大偉,不好意思呀,這麼晚還請你過來。快請坐請坐,喝茶還是咖啡?」戴明倫極少對崔大偉這樣說過話,這讓崔大偉更是疑惑:「戴總,您千萬別客氣,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我可不敢耽誤您的時間。」
「是這樣,我打算花一大筆錢去買個東西。你知道,我對商務談判是個外行,所以想請你教我一些談判技巧。」戴明倫一貫謹小慎微,擔心崔大偉口風太鬆,因此收購電源的事一個字也沒透露。
「你要買東西?那就是做甲方嘍,多幸福啊。我崔大偉一輩子都沒做過甲方,成天求著別人買我的東西。您做甲方還愁什麼呀?儘管挑毛病殺價,貨比三家,馬上讓乙方服服帖帖的。」
「問題是,這東西的賣主只有一家,我估計他還不想賣呢,但我們又非買不可,難就難在這裡。」戴明倫習慣性地扶了扶金絲邊眼鏡。
「你怎麼知道他不想賣,你問過他,還是你先入為主的想法?癩蛤蟆為什麼吃不到天鵝肉,就因為他心裡總認為天鵝看不起他,但天鵝最終還是被第一隻勇敢的癩蛤蟆吃掉。」
崔大偉口無遮攔的比喻,讓戴明倫有點尷尬,但很快就釋然了,畢竟這話糙理不糙:「好,我到時一定拋開先入為主的想法。現在假設我已經問過了,他真的不願意賣,那怎麼辦?」說著,他鄭重其事地拿出筆記本準備作記錄。
這動作讓崔大偉有些感動。在崔大偉的眼裡,戴明倫是飛揚僅次於江濤的第二號實權人物,自己能得到他的垂青,也是令人興奮的。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想買,他不想賣,那你們就有了利益衝突。」
「對,我現在就在為這事頭疼。」
「沒關係。談判嘛,剛開始的時候都是有利益衝突的,不然還要談判幹什麼。」戴明倫覺得崔大偉對問題的心態,和江濤有共通之處,就是得坦然面對,積極解決。他由衷地點了點頭。說到這裡,崔大偉的電話響了,他向戴明倫做了個歉意的手勢,接起電話,這是張寧軍來的電話,崔大偉一晚上侃得正興致勃勃,就應付了幾句隨即放下了電話。
在國貿餐廳的過道裡,張寧軍收起電話,擤了擤鼻子,然後到水龍頭旁象徵性地洗洗手,對崔大偉不能來天賽,他稍稍有些遺憾。畢竟從直觀上感覺,他會和崔大偉更加義氣相投。
「熊經理,你覺得,崔大偉這個人怎麼樣?」張寧軍走回餐桌,直截了當地問熊蒼林。
「他呀,是個很有野心有闖勁的人,銷售業績一直不錯,是飛揚最典型的狼。」熊蒼林不愧為銷售精英,他知道絕不能在客戶面前詆毀自己的同行,當然也不能在此時此刻貶損自己的同事。當然,熊蒼林也不會真的在張寧軍面前,誇讚競爭對手。他的話說得非常策略,彷彿一切都在為張寧軍考慮:「不過,你們天賽需要的,並不是像崔大偉那樣的狼,」熊蒼林把這句懸念很強的話說到這裡,又停住了,引得張寧軍鄭重其事地放下咖啡杯,用探詢的目光專注地看著他,他才字斟句酌地說下去,「我們兩家公司的企業文化不同,飛揚沒有自己的強勢產品,非靠能幹的業務員不可。江濤以高提成來刺激業務員的積極性,同時給他們強大的生存壓力,做得好就大魚大肉,做得不好只能鹹水泡饃。」
熊蒼林的話說到了張寧軍的心裡,甚至連他想過,但還沒有想清楚的事都說了出來,張寧軍心裡不得不佩服:確實是個銷售精英,對事情看得很透,話都說到點子上,這只是飛揚第二號精英,真不知道第一號崔大偉又是個什麼水平,真可惜,那次在飛機上沒有詳細深入地談談。不過,現在既然崔大偉不過來,我就得珍惜熊蒼林的熱情。
「對,只有充滿狼性的銷售精英,才能在飛揚的那種環境下生存下來。我想,你也是這樣一條狼吧?」張寧軍看似無心的話,卻讓熊蒼林很難作答:如果說自己是狼吧,自己已經說天賽的企業文化不需要狼,而現在自己主動投奔天賽,豈不是自相矛盾;如果說自己不是狼,那無形中會讓張寧軍覺得自己沒有闖勁,缺少進取心,而且也可能讓他認為自己虛偽。
熊蒼林在起身端咖啡的一剎那,就想好了應對的說辭:「狼是憑著尖牙利爪去捕獵的,我更喜歡多用腦子,想辦法找到一些有效的商業模式,去有章有法地打贏商戰。」
熊蒼林在飛揚時,被人稱作「狐狸」,不僅因為他生的矮小精悍,主要是他看問題想得深遠,腦袋裡的點子多,能想到很多別人想不到的地方。但飛揚只需要業務員的執行力,熊蒼林的很多點子,經常不被江濤欣賞,這讓他頗有懷才不遇的感覺。
「天賽靠產品取勝,那就要保留較多的利潤用於研發,這樣給業務員的提成就不可能很高,所以您既不必養狼,也不可能養好狼。」熊蒼林的話很有份量。張寧軍轉移開視線,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整個晚上熊蒼林的話顯得不多,但實際上他有意識地控制著談話的方向和節奏。他看到張寧軍全身放鬆地靠在餐椅上,感覺時機已經成熟,看來,自己要準備踢關鍵的臨門一腳了。他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說:「我覺得,天賽的銷售系統應該像一棵榕樹,主幹強大,不斷伸出一些氣根,這樣氣根落地就能生根,繁衍生息,日益強大。」
「熊經理,我很認同你對銷售的理念。如果我們合作,你願意到天賽來擔任什麼職位?」
「我希望自己能推動榕樹的氣根,不斷向外擴張,開枝散葉。」
張寧軍心裡清楚,熊蒼林要求的這個職位,是銷售部經理。他沉思片刻,毅然伸出雙手:「你對這個職位定義得非常好,我代表吳總歡迎你加盟天賽!」
而在飛揚的戴明倫辦公室裡,崔大偉不知道他失去了人生的一個機會,還在高高興興地即興發揮著:「談判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利益衝突的雙方尋求一個平衡點,在這個點上,雙方獲得的利益都最大,這就是雙贏,所以你首先要建立雙方的談判基礎。」
崔大偉看戴明倫不停地在記著筆記,心裡很是暢快。談判是他每天都在操練的手藝,多年的磨練使他的口才爐火純青,雖然今晚戴明倫問得突然,他還是能收縮自如,侃侃而談:「那怎麼建立談判基礎呢?關鍵還是利益。商場上的人都是利益動物,儘管極個別時候感情也會發生作用,但最基本的一條,是每個人都想讓他的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