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卷三 亂世戰記 第十七章 亂世·迷茫 文 / 再世驚雲
. 炎月用無比平靜且淡然地語氣敘述著他自己的故事,就像在講一件與他完全無關的事。可是他唯一的聽眾,他的弟弟滄月,在聽到這個故事的一半時,已經無法平靜下來了。
滄月的身子微微顫抖著,臉色不停地變幻,儘管他知道哥哥十二歲以前很不討父親歡心,生活十分悲慘,可是在大哥十二歲以後,父親就已經對大哥完全改觀了啊!但沒想到的是,父親對大哥所做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個陰謀,只是為了讓炎月與滄月無法同時生存在冰河帝國中,只是為了讓炎月做他風間滄月成功的墊腳石!小鈴兒的死,炎月那群兄弟的死,冰河帝國的覆滅,風間家亡的滅亡,可以說全是父親一手造成的。也許父親的本意是想以炎月的死來令風間家族的那個預言無法實現,保住冰河帝國的千年基業,可是為什麼死的一定要是炎月?難道就因為父親討厭炎月?父親顯然低估了炎月的實力,他不但無法殺死炎月,反而令炎月對冰河帝國和風間家族徹底絕望,踏上了實現預言的征程。
末了,炎月淡淡地說:「兩千年的時光已令我忘記了仇恨。我從未追求過權力,從小到大,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討父親歡心,證明自己的存在,可是,父親令我絕望了。來到地球後,在最初成為屍王的那一段時間,我確實曾被前一任屍王炎赤留給我的記憶所左右,變得充滿爭霸之心,但兩千年的歲月也足以將之淡化。我已不恨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因為他們的屍骨早已化為泥土。而你,我的弟弟,我對你早已沒了恨意。我承認,兩年前的那一次,我傷害了許多人,可是我所做的也只是為了實現我唯一的願望……那也是我這麼多年來唯一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理想。但是,你,還有那些阻止我的人類,不會讓我實現這個苦等了兩千多年的願望,我只有……佛擋殺佛,魔擋……降魔!」
滄月急促地呼吸幾口,極力平伏下激動的心緒,「但是,僅僅為了你的一個願望就害死那麼多的人類和妖族,你真的認為你做的很對?我知道,你的願望就是讓小鈴兒復活,讓你那些屈死的下屬復活,但……那些被你和你下屬們殺死的無辜人類,他們的親人向誰去訴冤?他們又向誰許願?你一個人的幸福,難道比天下人的幸福都重要?」
「別跟我講大道理,」炎月冷笑著,「如果你在問我,我可以告訴你答案——我不是救世主,我是惡魔的左翼,絕對的速度,我沒有能力讓天下人都獲得幸福,我只能給我要守護的人幸福,只能緊守自己能把握的那一點點幸福。當我失去那僅剩的幸福後,天下人的死活,與我何干!殺戮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對阻止我尋回失去的幸福的人,只有殺戮!如果你認為我殘忍,那麼我問你,如果要救活冰雪兒就要殺光天下人,你會選殺,還是不殺?滄月,我的弟弟,在守護和毀滅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無論選擇什麼你都會承受足以令你瘋狂的痛苦。因為你……和我不同,你還有著一顆——仁愛之心!而我,只是一個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惜殺盡天下人的狂徒!」
聽著炎月咄咄逼人的話語,滄月心頭一陣紛亂。如果真如炎月所說,有那麼一天,命運讓他選擇,他會選擇什麼?讓雪兒死去,令天下人獲得生存的權力,或是為救雪兒一人而屠盡天下?
四下裡一片漆黑,風緊,雪大,雪花不住地飄落在面對面佇立的炎月和肩月身上,越積越厚。
聽著雪花落地的聲音,感受著雪花在頸間融化時發出的絲絲涼意,滄月心中忽然有了答案。他那在黑夜在依然能看清所有事物的雙眼看著炎月,臉上浮出一絲久違了的,那只屬於妖皇的邪笑,「如果真有這個選擇,我會先幹掉那個讓我選擇的人。如果是命運讓我來選擇,我會幹掉命運,如果是神讓我來選擇,我會殺光所有的神,然後……陪雪兒一起死。」
炎月聞言仰天大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多少年了,你的性格一點沒變。我再問你,你還愛雪兒,或都說是許願嗎?你會喚回雪兒的靈魂嗎?如果雪兒有一天回來,你會讓我請她為我許願嗎?」
滄月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愛雪兒,但雪兒和許願並不是同一個人,她們有著不同的靈魂。我不想傷害許願,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喚回雪兒的靈魂。如果雪兒回來了,我不會讓她替你許願,因為讓她許那樣令死人復活的願,她絕對承受不起,她所要付出的代價,將是她的生命!」
「如果我一定要讓雪兒替我許願呢?」
「那你,必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那麼,紅塵呢?她算什麼?你還愛著雪兒,甚至可以為她付出生命,那你又把紅塵當成什麼了?」
滄月猛地一愣,是啊,如果他還愛著雪兒,那麼紅塵呢?他對紅塵的感情又是怎麼一回事?一個人,難道可以同時愛著兩個人?一個人的心難道可以分成兩份,將愛平均地分給兩個女子?
炎月見滄月無法回答,毫不留情地說道:「醒醒吧滄月,你對雪兒已經沒有愛情了,兩千多年的時間已經讓你把愛雪兒當成了一種習慣,可是現在,你應該戒掉這個不良習慣了,好好地愛紅塵一個人吧,別讓她因你而傷心。」
滄月聞言如遭雷擊,渾身一震,他茫然地看著炎月,不知道該怎麼說。炎月知道,滄月的心,亂了。
炎月走到那件已被雪蓋住的黑風衣前,拾起風衣,抖落衣服上的雪花,披到身上,向山坡下走去。風雪中,旅館門前的燈光只剩下細細的一點,如同天上最微弱的星光。「我先回去了,如果你還想殺我,隨時恭候。想通了,就早點回去,別讓門外那人久等。」炎月說著,高大的身影穿破雪幕,從容地消失在夜色中。
山坡上只剩下滄月一人。
他身上穿著被炎月破開無數刀口的破軍裝,手上握著那柄炎月變幻出來的十字重劍,劍尖倒插在泥土裡,整個身子無力地倚在劍背上。
他閉著眼睛,聽風聲在耳邊呼嘯,感受著雪花鑽進衣服破洞裡的冰涼。
他彷彿看到三月裡河渠旁冰雪兒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裙站在月光花樹下伴著飄零的月光花瓣對他歪著頭微笑那一頭緞子般的秀髮在風中輕揚花瓣落到她的發上染上陣陣幽香夕陽在她身後將渠水映成金黃船槳劃破清水蕩出片片漣漪破碎的陽光如同遍地碎夢。
他彷彿又看到戰場上喊殺震天血雨飄灑她一身銀甲縱橫馳騁突入陣中對著他嫣然一笑為血肉橫飛的戰場添上一抹溫柔他搏命沙場她以死相護刀劍交擊綻出絢麗火花美如一夢夢醒時卻是天人兩隔今生不遇。
冰雪兒向著他款款走來淺笑嫣然一身白裙一頭長髮在風中輕揚。
冰雪兒駕馭戰馬往來衝突利劍劃破敵甲飆出一汪鮮血染紅她雪白戰甲呼喚著他的名字衝向他想將他帶出毫無生機的戰場。
冰雪兒依在他懷中輕聲細語訴說愛戀。
冰雪兒一劍在手英姿颯爽與他談武論劍。
他的愛人他的朋友他的知己,冰雪兒。
他又看到紅塵一臉冰冷面無表情喚他無名制式軍服一絲不苟出手殺人毫不留情一頭短髮隨著她的步子有節奏地跳動如同一個個活躍的音符。
他看到紅塵在他身旁將臉埋進雙膝語帶幽怨訴說她的身世一個從不流淚的人忽然淚流滿面紅色的短衫襯著她勻稱的身材背著他在雪地裡朝著山頂疾奔爽朗的笑聲在寒風中為他帶來無盡的溫暖溫柔溫馨頸上細密的汗珠映著雪光如同一顆顆美麗的珍珠。
他和她攜手而立在山巔欣賞無邊美景許下一個不知能否成真的心願轉眼間他淚已盈眶男兒淚毫不吝惜地灑下換來她笑著流淚愛情在雪地裡與友情一起悄悄地飛快地滋長無名與紅塵在七夕之夜讓愛情昇華她送給他一件最珍貴的禮物。
轉眼間風雲變幻強敵壓境她翻臉無情他心傷欲死一口血吐出彷彿吐盡他的愛戀他不知道她的血一樣鮮熱她的心一樣痛苦當戰友一個個戰死沙場鮮血染紅雪地白雪不再絕潔她自忖必死他如神兵天降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遲到的救援挽救不了死去的朋友們卻能救回心愛的紅塵他發誓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想守護的人。
雪兒和紅塵的臉在他面前不住地變幻讓他心亂如麻他不知道自己愛的究竟是誰一會兒是雪兒一會兒是紅塵可他知道他絕對會守護好這兩個對他而言同樣重要的人。
她們,都是他最可珍的。
但是,他的愛情,真的能讓兩個女子共同分享嗎?
「雪兒……紅塵……」滄月閉著眼,低著頭,輕聲呼喚著這兩個名字。他想不通,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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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月回到旅館門前,見紅塵仍站在門口,抱著大地向著已經什麼都看不見的原野裡張望著。炎月對著紅塵笑笑,「他沒事。」炎月說了這句話,大步朝門內走去,忽然轉過身,看著正一臉戒備地望著他的紅塵和大地,「我說,能不能不要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殺氣太明顯了,我再怎麼說也是滄月他哥,你要是真嫁給他,還得叫我一聲大哥,就不能對我禮貌點兒嗎?」
紅塵臉色一紅,怒道:「你……」
紅塵話還沒說完,炎月已哈哈大笑著走進門內去了。
紅塵不敢相信炎月,見炎月回來,而滄月卻沒跟著回來,心中一急,一頭扎進雪幕之中,朝著山坡上奔去。
炎月透過玻璃門看著紅塵的背影慢慢消失,搖頭苦笑著自語道:「滄月啊,你,恐怕還不清這一筆情債了!」
此時大廳裡已沒幾個食客了,大部分客人已經吃完飯回去洗了睡了。暗血軍團諸人一直坐在吧檯前邊喝酒邊等炎月回來,小雅一個人在吧檯後忙活著,一杯接一杯地調著酒。黃思秦坐在最邊上的角落裡,一個人喝著悶酒。小雅沒有和他說一句話,只是見他杯中空了便馬上為他倒滿,黃思秦便拿起酒杯慢慢地喝完。
東方滄月一個人坐在一張餐桌旁喝著酒,見炎月回來,看了炎月一眼,道:「他呢?」
炎月笑笑,「你恐怕要失望了,他沒死,我殺不死他。」說完再不理東方滄月,走到吧檯前打了個響指,道:「『遺失』。」見他回來,暗血軍團諸人對他打了個招呼,除了秦夢,沒一個站起來迎接。炎月對下屬向來特別護短縱容,對這些細枝末節從來都不關注,他喜歡的是如朋友一般平等地相處,在這一點上,黃思秦和任狂做得最好,所以黃任兩個最得他歡心。
秦夢走到炎月身旁,關切地看著炎月,問道:「王,你……沒事吧?」若炎月對付的是別人,以秦夢對炎月的實力近乎盲目地信任,自然不會有此一問,但問題是妖皇滄月是這世上除了魔王哈特斯外唯一能傷害炎月的生物,她自然會擔心了。而問這個問題的人若是換了別人,炎月也說不定會生氣,但既然問的是秦夢,自然沒什麼問題了,加上炎月現在心情很好,鬱積了千年的心結得以解開,估計現在若是誰不小心惹了他也會沒事。炎月對秦夢笑道:「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說話間,小雅已為他調好一杯「遺失」,放到了吧檯上。炎月拿起酒杯,道:「我去看看思秦。」走到黃思秦背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黃思秦回過頭,一張臉不知何時已被酒精變成通紅。
「真是千年等一回呀!你的臉居然紅了!」炎月笑道。
黃思秦道:「老鬼,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懂得開玩笑了。」
「怎麼,你心情不好嗎?」炎月笑著在黃思秦身旁坐下,舉杯道:「那就一醉解千愁吧!乾杯!」黃思秦與炎月碰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抹了抹嘴,道:「老鬼,告訴我,殺了風間滄月,我會不會真的快樂?」
炎月不置可否地笑笑,飲盡杯中酒,道:「你信不信,恨和愛一樣,都會成為習慣。習慣是很難改掉的。」
「你是說,我已將恨風間滄月當成習慣?那麼如果我殺掉他的話,會不會因為失去習慣持續的對象而瘋掉?」
「這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壞習慣還是盡早改掉的好。」
「你在為你弟弟說話?你怕我殺掉他?」
「哈哈哈……我怎麼會為他說話,在喚回冰雪兒的靈魂後,滄月任你處置,要殺要剮都隨你便。只不過,我不希望失去一個兩千多年的老朋友,就這樣。」
黃思秦看著炎月,表情忽然變得很複雜,「老鬼,我忽然發現你一直在騙我們,你的理想並不是雄霸天下,你……」
炎月飛快地打斷黃思秦的話:「你喝多了,已經在開始說胡話了。」炎月的笑容詭異莫測,「這種話是不能的,有時候,會要了你的命。」
黃思秦輕笑一聲:「你這句話只能嚇嚇別人,嚇不到我的。」
炎月苦笑著搖頭,「看來,最瞭解你的人,才最有機會成為最可怕的敵人啊!」
黃思秦笑道:「老鬼,放心,我對你的理想並不關心,雄霸天下什麼的,我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做到了,這件事對我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我之所以跟著你,是因為只有你能幫我報仇。你那些鬼話,還是留著哄龍凌這些有野心的孩子們吧!」
炎月和黃思秦這番對話聲音很大,但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聽到他們說了什麼。憑他們的能力,想說什麼話而不被別人聽到,是不必刻意壓低聲音的。
二人正互相挖苦時,大門忽然開了,炎月以為是滄月回來了,回頭道:「終於想通了嗎?你……」聲音忽然頓住。
只因進來的不是炎月,而是五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為首的一個穿著一件長可及地的黑色風衣,頭上戴著同滄月戴的那頂一種款式的黑色禮帽,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眉眼,鼻子和嘴唇也隱藏在帽簷下的陰影裡。他後面跟著四個穿著同樣款式黑風衣的男子,都是用禮帽遮住眉眼,口鼻隱在陰影裡。這五個人,誰也看不清他們長什麼樣子。
「老闆,還有空房嗎?」為首的男子用一種無比低沉地,毫無生氣地,聲調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聲音問道,一股詭異的氣氛頓時瀰漫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