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今宵酒醒何處 文 / 狐雲
地球是圓的,太陽是圓的,還有星星月亮的軌道也基本上是圓的,所以人生歷程似乎也應該是圓的,這個圓的的意思和圓滿沒多大關係,而是說我們總是會不經意的發現,我們常常沒到終點就會回到起點,就像我們赤條條的來到這個世界上,未必壽終正寢也許就要赤條條的離開,什麼都帶不走。
李清有些醉,他本來沒這個功夫、也沒這個心境去考慮這麼複雜的人生問題,只是當文大人和曲大人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不自覺的認為這世界什麼東西都是圓,因為感覺什麼東西都轉。
當然不是什麼都回到了起點,比如曲大人現在就不在開封府而在禮部任職,並且官升兩級做了郎中,而文大人依舊是開封府的推官,所以曲大人的三角眼似乎就顯得沒以前那麼猥瑣,氣質也有些軒昂了。
儘管李清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有些轉,可一瞧了文、曲二人上門,心裡還是明白的,沒見著後面還有十多個衙役麼,不消說,拿人來了,只是咱要是面露懼色,倒掉了黨項軍中殺個三進三出的價,因此李清笑嘻嘻的說道:「曲大人,你倒是聞信的快了,怎知我水雲莊今日大張宴席的?來來來,先飲上兩杯再說正事如何?」
那文大人好像輕笑了一聲,曲大人好像有些緊張,先是板著個臉,李清一開口,又換做笑臉,聽了文大人的輕笑,又趕快重做嚴肅狀,「李三郎,今日本官可不是要來與你飲宴,說不得倒要得罪了。」
李清擺擺手笑道:「得罪也不急在一時,曲大人你是常來的,文大人卻是素不登門,今日難得來一次,我怎可不盡地主之誼。先喝上幾杯,套套交情,異日怕也能寬容我李清三分。」
文大人卻在邊上接口笑道:「本官與李三郎素無交道,也從不往來,李三郎緣何要與文某客氣?此時卻有心腸喝酒攀交情,怕不是晚了些?「李清一樂,靠,咱知道你文大人此時肯定是心花怒放、幸災樂禍的。這回咱可是又落到你手上了是不是?不知道開封府裡還有沒有個推官和你做對的,要是沒有的話,還不緊著你收拾我啊,也罷,老子還就不讓你看笑話!
李清長笑道:「果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李某也未知與文大人尚能再會的,亦不願耳,然今日卻不得不會,應是有緣了,既有緣如何不痛飲三杯?且我水雲莊向來是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照應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同來樂一場,管他有什麼心腸不心腸呢?」
文大人也是笑道:「好,好個銅壺煮三江,文某今日便與李三郎喝了這無交情的酒!」
曲大人在邊上出聲喝止道:「文大人,今日是奉公事而來,怎可戲鬧喝酒誤事?快快支應差使罷!」
那文大人伸手從桌上端了杯酒,回身對曲大人笑道:「曲大人如今是上差了,只是這差事卻仍是我開封府的公案,平素曲大人與李三郎相交甚厚,也是莊上常客;今日如何卻是連一杯酒也不賞個面了?真急在這一時麼?」
李清在邊上聽了直樂。敢情這兩人不同部門了,還沒改性子,一說話就要拌嘴的,這文大人倒也有些性格,現在曲大人可比他官階高二級,他也不怕以後被穿小鞋?
曲大人衝口說道:「休得胡言,本官哪有相交甚厚?」拿眼翻了一下李清,側過臉說道:「也是平常交際罷了,今日奉差辦公。怎可循私情?」
說的也是,其實咱和曲大人的交情還真個就不深的,現在自己大禍臨頭了,不怪人家要趕緊撇清關係,也是人之常情,見文大人舉著杯酒對著自己,李清也示意安小哥把酒杯遞過來,自己抓著個酒壺,將杯朝文大人一舉,仰頭往口中倒去。
想開些罷,自己掉進運河得而不死,已經是賺著的了,何況這一年多了自己過的也算是鶯歌燕舞,不小心牽連進這謀逆的大禍裡,說不定現在還成了主謀,也是沒法,可見人生且不能太得意的,李清喝完酒,轉頭對坐在案前癡癡望著他的若英歎道:「只是李清無行,卻要累及你了,可憐你脫得苦海,未曾過幾日舒適日子……唉……」
若英淚珠從臉上滑落,卻沖李清笑道:「三郎說得哪裡話來,與三郎夫妻一日便是一世,這回你卻甩我不掉了罷?到閻羅殿上仍是夫妻,只是那孟婆湯可是休要去喝才好。」
那鬼湯肯定味道不大好的,咱才不去喝呢,來,娘子,咱們喝一杯!
這回卻是文大人說話了,「李三郎休要喝酒了,本官也是奉差而來,且過來聽發落罷。」
李清才沒理他呢,走過去給若英斟了酒,還特意碰了碰杯,和淚眼婆娑的若英還相視一笑,喝完酒將酒杯一甩,回頭對著文大人笑道:
「現下便發落罷。」
「江陵人氏李清,雖居京城近郊,然無點半點向化之心,不體聖人之德,不遵君王之訓,狂悖妄行,放蕩無羈,自身勾連煙花柳巷不算,常引良家子行那有違德訓之事,聚眾娼門鬥毆於前,擾亂教化募捐其後,奇淫機巧,惑人耳目,不懲之無以正倫理綱常。」
「李門柳氏,既蒙太子之德,脫籍於官伎,不思斂行以報天恩,循規以體聖眷,依禮而守婦道,仍拋頭露面於外,輕浮失之端順,誨淫哪得靜負,百姓側目,士子諱言,京城首善之地,怎容此等僻態!」
「然我朝向以仁厚治國,不為舊惡斷人向善之心,蒙娘娘恩諭,著開封府將水雲莊余物沒入官中,李氏夫婦譴回原籍,交南京留守處嚴加管束,即刻起程!不得羈留,不蒙招無事不得進京。」
完了?
李清有些發怔,雖然酒氣上俑,這一會卻是清醒無比。
剛才聽前半段還有些不耐煩呢,雞毛蒜皮的事情拿來說個鳥啊?咱可是謀逆了的,和這個比。那點小事算個什麼?等到聽見文大人言語中有說若英壞話的,當即便想開口罵娘,放你娘的屁,老子老婆哪點不守婦道了?分明是嫉妒!
可文大人說的甚快,一下把處理結果說完了,還微微笑的看著李清,似乎很是得意,李清盯著文大人的嘴唇看了會。確定這片薄肉片不會再張開了,仍是有些不信,難道不是為石小公爺兵諫的事情?咱沒謀反?因為咱是花花大蘿蔔所以趕咱出門?
「你,你,文大人,你再說一遍!」李清也顧不上什麼禮法,拿手指著文大人說道。
還是這些,文大人比較厲害,這麼大段的話居然可以兩次說的一字不差,看來不是現編的。聽完文大人的話。樓上眾人全是怔了,那些個小丫頭乍聞大難,是個個花容失色。無助的看著李清,而柳七、安小哥和張管家都是半張嘴三個人互相拋眼風,惟有若英的淚眼下,反是綻出了一絲笑意。
李清就不是笑意了,他有些想哈哈大笑幾聲來發洩剛才的惶恐,強忍著對文大人抱拳問道:「請大人寬限片刻,莊上住有延州軍士家眷等閒雜人,容我安置妥當,再隨大人上路可好?」
文大人卻沒有回答李清的話,而是半轉身問道:「敢問李公公。這水雲莊是如何處置?」
這時候李清才發現後面站的衙役裡面混著個穿宦官服色的人,看面貌只是有些眼熟,卻叫不來名字,聽文大人問起,那宦官袖著手說道:
「雷公公已有吩咐,水雲莊原本簡陋,只有薄田數畝,破屋幾間,惟做太子遊獵處。方由宮中大興木石,現下收來也做不得什麼數,其田地本是宮中做撫恤將士遺孤賞賜,與李三郎本無干係,如今倉促間交接恐有不便,著仍由原先之人打理,稍後再做處置。」
曲大人此時大聲喝道:「汝等可曾聽真?自此水雲莊可是皇家園地,你等可要盡心些,不得懈怠,出了差池可要吃官司的!」
安小哥突然跳起來說道:「公子,小哥跟你們一起走。」
曲大人厲聲說道:「不行,李清二人乃是交南京留守管束,豈容你自作主張!」
李清忙對安小哥使個眼色,別鬧了,有這結果已經是求之不得了,可別生出別的事端來,這都不用想了,肯定是有人在護著咱,這懲戒不過是個借口,說實話李清雖然不想死,可自忖這次事情鬧得大了,皇后怎麼都不會放過咱,興許是太子在娘娘面前滿地打滾?還是丁老頭幫咱說好話了?這可不好意思,知道石小公爺想收拾他時,咱可沒想著給他報信的,抑或是王欽若?夠戧,這老滑頭還抱病呢,肯定不會這時候往上沾的。
曲大人連聲催促,看來這差事就是要把李清兩口子馬上趕出京城的,其實李清也不想多待,就怕多待那麼會,又有變故,衝著在座的柳七、張管家、安小哥一拱手,說聲:「餘事拜託諸位了,後會有期了。」扯著若英的手就要跟著衙役上路。
這可並不是李清沒心沒肺,這些人和他相處這麼久,感情不說似海深也至少有三層樓那麼高了,就是那起子學琴的小姑娘,現下也和一家人似的,只是酒喝得有些多,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次的懲戒絕對是個借口,咱大宋律也沒有因為男人風流或者女子不守婦道便要抄家的,要說和石小公爺的兵諫謀逆沒關係,李清打死也不信,現在人家說了,其他人統統不關事了,李清哪還願意這會子絮叨什麼感情,沒得給人惹麻煩,回見回見!最好都不認識咱。
連那些衙役的臉上都有些不忍,何況張管家他們?而小姑娘們已經是泣不成聲,惟獨李清和若英手拉手兒互相望著,神色還有些像偷吃了糖果被抓,卻沒被打屁股的驚喜。
那些女孩子被轟下樓了,宦官帶著幾個衙役隨著張管家、安小哥去封庫查點財物,曲大人這便要將李清押走,文大人卻出聲道:「此行雖有官船,李三郎還是帶些衣服盤纏罷,曲大人,你與李清相交已是有時,如何此時不可寬限一二?」
曲大人聽了臉微微有些發紅,口中卻辯道:「不曾有允他帶財物的處置。」
文大人哼了一聲,不屑的笑道:「也未曾有不允他帶衣物盤纏的處置,如今莊上已是沒入宮中,你等二人不妨回房去收拾些衣物,只是李三郎且不可讓我等為難,若是攜得多了,回去亦不好交差,且以半車為限,曲大人你看可好?」
曲大人看了李清一眼,將頭側過去卻不作聲。文大人面帶微笑,站在欄杆邊看風景去了。
還有這好事?只是李清覺得怪怪的,風水輪流轉啊,怎麼這一向看我不順眼的文大人倒特別關照了?曲大人的行為就很正常了,簡直太正常了,沒落井下石在這官場上已經叫做厚道!
若英在收拾兩個人的衣物,李清卻在書房裡發愁,展子虔的畫是一定要帶走的,大李將軍的更加。李清還就喜歡那股子富貴氣。老顏的帖子不帶可是要招雷劈的,雖然李清自己不會寫毛筆字,到處收羅字畫的時候惟恐不夠多。現在卻是發愁有些多了。
字畫還好辦,束成卷軸拿繩子這麼一捆,可也是兩大摞了,李清背上已經像個山上打柴的,可那些汝窯瓷怎麼辦?後世狂炒什麼青花瓷,那玩意還有個價,汝窯那幾十件可是不世珍品,連個定價都沒有。
可怎麼拿呢?背上已經負著兩大捆字畫,兩隻手也拿不了多少啊,李清拿起這件放下那件的。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忽而將瓷器全部放下,字畫也卸下來,李清撒腳丫跑到存放樂器的小樓上了。
這可是水雲莊一開始的老建築,甭管張管家怎麼叨叨,李清就是不允許改變一點點,就是在這個小樓上,李清聽若英唱了《陽關三疊》,也就是在這裡。李清憑著一手亂彈琵琶才得了雲三娘、謝大娘的青睬,這可是咱李清在大宋發家的地方。
從牆上摘下那把五弦琵琶,這地方幾乎日日都有人打掃,琵琶上更是一絲灰塵都沒有,絲絃在暮色裡放著幽光。
若英已經將衣服細軟打成一個不小的包裹,見李清提著這把琵琶跑回來,對李清展顏一笑,全莊裡怕就是這傻兩口最開心了,大難不死,有不有後福不說,反正劫後餘生的感覺告訴人家,人家也不會明白。
冬天的衣服還真是有些重,若英右手提著包裹,左手還要扶著李清的肩才行,李清也沒法幫,那些字畫在背上不老實,非要拿個手扶著,而另一隻手拽著琵琶呢,只好兩人緩緩一腳高一腳低的走來。
曲大人看見這麼多字畫,眼睛有些放光,而文大人看看這兩捆字畫,又瞧瞧若英包裹裡那簡單的行裝,唯一惹眼的是若英在延州為李清做的那件狐皮裘了,裡面不過零星雜著幾件首飾,雖是貴重,但與傳說中水雲莊的奢華卻是不符。
有時候一定要自覺,人家既然好心允許自己帶東西,那當然就不好私自夾帶什麼金珠寶貝,再說那些東西也在庫房裡,至於銅錢就免了,所以一到地,李清便主動將包裹解開,字畫也攤在地上,讓人家檢查下。
曲大人眼熱是眼熱,倒沒說什麼東西不准帶走,而文大人笑笑,卻叫邊上的衙役幫李清將東西收起來,李清這會一個勁悔啊,早說你們幫我拿啊,還准我回去拿些瓷器不?喝水也要個杯子啊,咱還就習慣捧那個大花瓶喝的。
要不是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撐著,這樣離開水雲莊沒準會很傷感,到了下面才知道開封府來了這麼多衙役,莊內早就沒人走動,而且連個熟悉的人影都看不著,門口的莊丁想是也被趕入房內,代而是開封府的衙役,只是眼光也不甚兇惡。
「別回頭,若英,別回頭。」李清對若英說道,其實何曾又不是對他自己說呢?這可是他一直內心裡當做的家啊,當初大興土木時自己還不以為然的,現在卻覺得這一草一木都那麼親切,一樓一閣都那麼的美輪美奐。
開封府的大車在粼粼的前行,想是看不見水雲莊了罷,李清不由得心內一陣酸楚,反是若英將手伸了過來,低聲道:「三郎也休要感傷了,和三郎在一起,若英便心安的,就是茅草屋又怎地?此行卻是回三郎故鄉了,若英也是江南人氏,從小便隨父行在外,家鄉的景致卻是記他不得,三郎到時帶我去看看好麼?」
說的沒錯,此心安處是吾鄉,雖然江陵做故鄉是李清編的瞎話,可只要過的開心快樂,又何需管是不是呢?
在虹橋邊上,早有一艘船在等著了。
在這上面李清曾經偷窺過駕娘的,不過口哨沒來得及吹,只是不曾想著自己有一天也會在這裡上船,不過遺憾的是撐船的是粗魯的漢子,腰比李清粗了不少,就是彎成個弓也不會有風姿的。
大大的官船,比延州的大,也要富麗很多,至少清漆刷過的船板還透著木香,不能說是不鄭重了,諾大的官船乘客只有李清和若英兩人,當然,那四個衙役就不算了,人家可是押解犯人的。
曲大人暫時不想和李清多兜搭,文大人雖然今天很是網開一面,卻是交情不深,而且平素未必就看得慣李清的行為,不過是一時心軟罷了,所以李清和若英上了船,這送別的話卻是無從談起,既然沒話說,船工們就準備解纜撤板,準備張帆舉棹出發了。
天色已是黃昏,今日雖然白天還有日頭,此時卻是雲腳壓低,惟有天邊透著些亮色,呼嘯的北風吹來,雖不曾下雪也是淒厲刺骨,河堤上站立的衙役在不耐煩的跺著腳,忽而遠處一陣馬蹄聲漸近,一人高聲叫道:「且等上一等,容我相送如何!」
今天一點都不嫉妒了,不僅僅因為柳七笑得有些慘淡,李清覺得很是溫暖,不過口中還是嗔怪道:「李某不過是回江陵罷了,柳兄若是記掛,大可來江陵看我,奈何湊上此時過來相送,需知難免被人言語,於柳兄仕途有礙的。」
柳七苦笑的搖搖頭,「此時說那些做甚,不曾想柳某才回京城,原是想與三郎相聚,三郎卻要遠行了,想來三郎也是灑脫之人,多餘的話休要說的,只是希文兄現在泰州,多少幫得上三郎,三郎可休要逞狷狂氣,有得人照拂,少得許多麻煩,三郎不畏苦,也須為若英娘子想想的。」
好哥們,這會還擔心我李清犯倔強呢,咱李清素來不喜歡催眉折腰,因此不多登權貴之門,可要是為若英,放心好了,奉承話其實咱李清也是會說的,拍馬屁也在行。
一直說傷感話可沒勁的,李清強笑道:「如今我去了江陵,這京城裡的千種風情可是都歸於柳兄一身了,但凡收斂些,沒得招人嫉妒。」
柳七歎息一聲道:「三郎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了,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在文、曲二人驚異的眼光裡,李清差不多要蹦起來了,雙手扯住柳七急道:「好句、好句!柳兄可將這些句子趕緊填成詞,且記著一定要註明是送我李清的,聽見沒?要不再做個小序好不?記得,一定一定註明是送我李清!別忘了!」
船開了,柳七想來剛才被李清突然而來的激動弄得有些發怔,手都揮得有些心不在焉,而李清站在船頭還在激動呢,媽媽的柳七,可千萬別忘了,你這首《雨霖鈴》是千古絕唱,那李白一句不及汪倫送我情,弄得千百年後都知道有他老汪這個人,想來咱李清也要千古流名了,要不要提醒柳七在小序裡使勁表揚我幾句呢?
呀,來不及了,怕是大聲喊都聽不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