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百三十五章 酒不醉人人自迷 文 / 狐雲
沒有做過遊子的,很難明白有家的感覺是多麼的好。
熬完了漫長的冬天,又在延州過了並不十分熱鬧的新年,總算等到黃河開了,石元孫為李清早早就準備了一艘大船,王育帶著騎軍親自護送他們到黃河岸邊上了船,只是這一路非常的平靜,連黨項人的影子都沒見著。
張帆舉掉沿黃河順流而下,每行的一里,便是離汴京近了一里,李清也和安小哥他們一樣,一想到回家,也是心下歡喜,如今在這大宋,自己也算個有家的人了,一出來也是大半年了,李清心裡已經把水雲莊當成自己的家了。
雖然若英一直跟在身邊,可要惦記的,不唯獨是親人,還有那些朋友,還有謝大娘,雲三娘,在李清的心裡,也是把她們當作親人,不知道她們近來好麼?
這一日傍晚,船泊在了風陵渡,這可是個雞鳴一聲聽三省的地方,黃河水至此被秦嶺所阻,畫出一個大大的幾字形後,自此向東流去;這風陵渡當山西陝西河南三省要衝,是萬里黃河上最著名的渡口,歷來的兵家必爭之地。
只是如今也是太平時節,這風陵渡也只是比別的地方略熱鬧些罷了,因是黃河水面才開,泊在渡口的行船也就那麼三,兩隻,也是李清他們歸鄉心急,如今的天氣亦是乍暖乍寒,行得十來日,岸邊的積雪也尚未消融,河面上經常有大片的冰塊飄過。主要地水情,行夜船的風險極大,因此船家早早便把船泊進了渡口。
這可沒有人太介意的。這裡離洛陽也就幾天地水路,更讓人沒意見的。是這風陵渡地黃河鯰魚,這不。船家正在做呢,在延州憋了一個冬天,裊裊的炊煙帶著陣陣魚香襲來,直撩人地饞欲。
天氣雖然依舊寒冷,可畢竟透著春意;黃河在此處的江面開闊,怕不用二,三里寬,一行人都在船艙裡坐的悶了,此刻停舟,都到甲板上來散散心,劉叔與孫五指點著江面。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安小哥卻是在幫廚,小若風纏著楊家兄弟,若英跟在李清的身後,不過眼睛一直跟著弟弟的身影。
那日不知道倩娘究竟和小若風說了些什麼,小若風到風雨樓作了次客人後,很是大哭了一場,不過哭完後情緒就沒以前那麼冷。一天天的過去。興致明顯高了很多;李清也和若英兩人討論過,都猜不出倩娘到底怎麼和若風說的。
不過若英不敢去問若風。雖然弟弟還沒開口叫她,可神情並不像一開初那麼冷淡,偶爾和若風說話,也能看到回音了,能這樣若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如何還敢去問端由,只盼若風一天比一天和她親近就好。
李清沒太顧及那麼多,他被眼前的景致給吸引住了;一輪初月浮在江面上,深藍的天空隱約閃著幾顆星,料峭的春風迎面而來,帶著黃河水地味道,讓他不經意的泛起些酸意來,這才叫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渾然忘了他與此景,有著千年的落差。
船家船頭擺放上桌椅,點上了兩支蠟燭,然後過來招呼眾人開飯了;如今的楊家兄弟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計較禮儀,知道這李公子根本就不講究這些,再說與若英同在沙場上並肩殺過敵,還計較些虛禮就是見外了。
楊二抱著若風嘻嘻的走了過來,若英連忙說道:「若風,還不趕緊下來,等楊小叔吃過飯後,再陪你玩可好?」
楊二抱著若風坐在桌旁,笑聲道:「無妨的,小若風身手也甚是敏捷,不去習武卻是可惜了。」
若英聽了,拿眼睛瞟了李清一眼,只是招呼著若風趕緊坐好;其實習文習武的,李清根本就不介意,雖然也知道這大宋是個重文輕武的習俗,可他覺得文武都行,關鍵還是要若風自己喜歡,這可不應該勉強地。
眾人皆圍著在桌旁,安小哥正在給小若風勺魚湯,忽聽岸邊清亮一聲響起:「無量壽佛,既有如此美味魚羹,若是無有好酒,豈不大剎風景。」
大家聽地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都是一驚,連忙向岸邊看去,天已經黑了下來,因此沒注意到船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立著兩個人影,穿著長袍大褂,適才又是先報了號地,想來是2個道人,只是這燭光不及遠,面目卻是看不清楚。
天子崇道,自然這天下便也崇道,李清心裡還是不置可否,劉叔和安小哥卻是趕緊站了起來,只聽劉叔抱拳問道:「不知岸邊是那位仙長,仙居何處,對我等有何吩咐。」
只聽了道人說道:「不敢,請為各位施主是往洛陽而去否?方外之人想於此搭個腳頭,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原來是想搭順風船的,劉叔回頭看看李清,李清無所謂的點點頭;坐的這船可是專門用來往延州送糧的,比一般的渡船大得許多,因為李清隨行還帶著幾十匹馬,又是石將軍特意安排的客人,因此這三桅大船上並未再載其他人。
而那些馬卻是安排在底艙裡,因此船上還有很多空閒的地方,既然是出家人,只是順路求個方便,李清又怎麼會不答應的。
劉叔也是呵呵笑道:「仙長欲同行,我等凡夫求之不得了,仙長請。」
船泊在渡口,只一個窄窄的跳板搭在岸邊,若英之前就是一直盯著跳板的,生怕小若風調皮跑上去,要掉下水去可不是玩的。
劉叔回桌邊拿了燭台,想為那兩個登船的道士照個亮呢,誰承想這兩個道士也是腳步迅捷。劉叔還未走到船邊,前面說話的道士已經是上了船,而且那跳板都沒怎麼晃動過;劉叔依舊是笑咪咪地和道士寒暄。如同沒看見一樣,楊家兄弟在席上交換了一下眼色。暗自提防起來。
只有李清和若風一樣,覺得好奇。當然,若風那是純粹的好奇,沒注意到這兩道士上船有什麼不同,李清注意到了,不過心裡有些興奮,道士會功夫,在李清心裡,覺得可是天經地義的,畢竟後世裡那麼多武俠小說看過來了,要是不會武功那才是稀罕。
前面地一個道士走到桌旁。深深吸了口氣,叫道:「好香,好香,此必是鯰魚湯,今日不曾想倒有了口福了。」
之前在岸邊,光線暗看不太清楚,如今給這燭光一照,眾人看了。都死勁憋著笑。
好個邋遢道士。只見他頭髮雖然還紮著朝天結,開始髮髻散亂。披在腦後亂成一團,一身的道袍根本就看不出本來顏色,上面也是補丁疊起,背上斜背著一口劍,只是劍鞘似乎都開裂了,這麼大冷地天,一雙鞋還是耷拉著,唯獨面容清俊,頜下三縷長鬚無風而動,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等到劉叔陪同後面的那人過來,李清一眼看去,口都合不攏了,不是面前站著這兩人,打死都想不到這兩個人是一起地。
後面這個一直沒出過聲,來到近前才知道原來是個女道士,一身青色的道袍,纖塵不染,頭上一頂道冠,隱隱的閃著金光,手上拿了個拂塵,蛾眉杏眼,粉面朱唇,來到眼前也是默不出聲一個稽首。
這二人的確來的古怪,不說楊家兄弟在暗自提防,連孫五也是凜神靜氣,只有劉叔依舊慇勤的招呼道:「仙長,請坐,仙姑,請上坐。」
兩個道人過來稽首時,若英和眾人一樣,也是起身還禮,唯有李清一直是端坐沒動,給出家人行了方便那沒問題,可要李清敬服,那就難了,李清可是個不敬神佛,不懼鬼怪的,這宗教麼,充其量不過是門哲學,生活中的哲學家,卻是往往是個笑話。
就因為是坐在那沒動,李清注意到那女道士看見若英的時候,眼裡是精光一現。
既然多了兩人,自然是要重新安排座位的,道姑是方外之人,出得門來自然也不講究這俗禮,不過揖讓之間,那道姑地拂塵無意這麼一甩,一支燭光卻是隨風而滅。
而就在這一瞬間,那個邋遢道人隔座伸出手來,信手用指甲一彈,那蠟燭在這一彈之下,燭心兒火焰一閃,卻是又燃起來。
這一手一露,好幾個人都是驚訝的叫出聲來,連劉叔之前一直都是鎮定自若,見了人家這一手臉上也顯出了幾分驚惶,忙用眼睛望向李清,示意李清要小心一些才好。
要說之前李清對這兩人還有幾分顧忌的話,此時卻是完全放下心來;之前這男女道士上跳板顯得身輕體健,似乎有一身好功夫,李清也不是很在意,人家說了是想搭個船的,出門在外,誰也不是把房子帶在身邊走的,能行人一個方便也是好事。
楊家兄弟要提防,自是他們的責任,可不做虧心,哪怕鬼敲門,李清自忖自己還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至於有人特地跑來對付他的,因此不是很在意;等到這道士露了這一手,雖然李清也沒想明白究竟為什麼這蠟燭會滅而復燃,但有一點他心裡可以肯定,絕對與神怪無關。
而且什麼時候有高手愛故弄玄虛地?
李清之前一直沒怎麼作聲,此時也是趕緊招呼眾人坐下,這時候除了劉叔是暗自警惕,而楊家兄弟,安小哥及若英姐弟,都是一臉崇拜地看著這兩人道人。
李清笑吟吟的問道:「未請教兩位仙長名諱,於何處修行地?」
那個邋遢道人現在心裡也是有些驚疑不定的,按說剛才露了這麼一手,一般人不說頂禮膜拜吧,怎麼都得像其他人那樣,兩眼冒星星的看他,怎麼對面這個公子一點不為所動呢?莫不是剛才沒注意到?
他這一驚異還忘了回答李清了,邊上那個道姑忙斂首答道:「貧道妙真。這是我師兄妙玄,我師兄妹皆在終南山修行,因與汴京有些塵緣未了。故而前往,叨擾施主。貧道在這裡謝過了。」
李清一揮手不經意的說道:「仙姑哪裡說話,為人方便為己方便。何足掛齒,我等也是要前往汴京,何來叨擾一說。」
見李清這麼不在意,那道姑也是嫣然一笑,之前都是正襟危坐不拘言笑地,她這一笑如春風拂面,要說先頭是寶象森嚴,現下這臉上可是媚態橫生,李清瞧見了心裡不知怎的突得一動,忙收斂心神。招呼二人抬箸。
那個邋遢的妙玄道人現在也定住了心神,看看李清似乎也不像個什麼身懷絕技地,沒準剛才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神通罷了,此時也是意氣風發地說道:「於這風陵古渡之上,痛噲黃河鯰魚,奈何無酒,美中不足矣。
李清接口笑道:「有風,有月,有水,有魚,此情此景。正當細觀慢品。何須有酒,當自醉耳。仙長何必拘泥?」
那道士也是一笑:「這天地為一朝,萬朝為須臾,如今亦是暮天席地,縱意所知,正當唯酒是務,焉知其餘?」
來的都是客,既然請得上船,總也要盡心才好,只是李清不愛喝酒,孫五有酒量也是少喝,因此這船上還真找不到酒。
妙玄見狀,哈哈一笑,也不知怎麼一擺弄,手上便多了一個大葫蘆,一打開塞子,酒香四溢,這下邊上地人更是驚奇了,之前也沒見他身上有這葫蘆的,行走更是如常,這麼會隨手就拿出個這麼大的葫蘆來。
不過李清心裡就更是明白了,這是碰上兩個會玩幻術的道士了,倒也未必就歸到坑蒙拐騙裡頭,身上藏個這麼大的葫蘆,還要別人看不出來,更加上之前上跳板的時候也是絲毫不顯行藏,沒點子真功夫還真做不好的。
既然酒有了,那就喝吧,反正聞著這酒也是香,船家趕緊拿上杯子,正要倒酒時,妙玄擺手止住,說道:「此酒乃是取終南山之雪水釀成,且今日亦是天寒地凍,這寒氣入臟腑,最是傷身,亦品不出酒味。」
這個倒容易了,那去溫熱了就是。
可這妙玄又說道:「這酒乃是雪水釀成,不可用火,相生相剋則酒味全無,要溫此酒,最好用雪來溫。」
這話一出,座中眾人皆是訝然,用雪來溫酒?不是說醉話吧,可分明就沒開始喝啊?如何就說胡話?
李清笑問道:「用雪如何溫酒,還請仙長明示。」
那道士拈鬚一笑,「只管用木盆將雪取來,貧道自有神通溫酒。」
李清還真起了好奇心,他倒像看看這道士還能出什麼古怪來,神通倒是不信,可戲法還是想瞧瞧的。
不多時,船家拿木盤走到岸邊,取了大大的一盤積雪過來,雪裡還混了不少冰塊,那道士起身走到盆邊,先是手臂亂舞,憑空畫了幾個圈兒,又盆裡的雪攪拌了下,隨後便把葫蘆埋在了雪中。
回在座上,這道士依舊談笑風生,還真能侃,從風陵渡地名稱來歷,說到黃帝的飛身,隨後又扯到老子騎牛過潼關,說道都是身邊的景兒,身邊的典故,大家聽得也是津津有味;只是若風終是小孩子心腸,好奇心重的,典故他可沒興趣聽,一門心思的關心那酒會不會變熱,一會就跑過去看看。
李清心裡也有些好奇,不知道這道士究竟是用什麼法子能把酒變熱的,正聽這道士侃呢,如今已經說道秦始皇用鞭趕山了,忽聽小若風在一邊叫道:「熱了,熱了,這酒葫蘆變熱了!」
船家將這酒葫蘆取來,為眾人斟上,果不其然,這一出葫蘆口,就泛著霧氣,這酒果然變熱了,一入口,還微微兒有些燙,不過這酒李清可喜歡,帶著幾分果香,味道也是酸甜。
一見雪果然把酒給溫熱了,這下眾人地態度更加恭敬,連劉叔都忘了之前地那點提防心,這道士見眾人奉承,也是不為所動,依舊說他的那些典故,不過李清還是看到妙玄地眼裡多多少少閃過了一絲得意。
這時候誰會還在意這妙玄道長一身的邋遢模樣?
不過李清沒管得了這麼多,他真歪著腦袋在想這雪怎麼就能溫酒呢?有什麼東西和雪加在一起能發熱呢?正想著呢,眼光不經意的和妙真的眼光對在一塊,這女道士也是嘴角含笑的,不過見李清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裡也是奇怪。
莫非師兄的這一手神通出來,這個公子怎麼還是這般不在意的模樣?酒喝得上頭來,估計,這妙玄道人搖頭晃腦袋背起李白的《將進酒》來,聲音高亢,「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恩,確實是不錯,要來個配樂詩朗誦的,沒準還能拿大獎。
只是雪怎麼就把酒給弄熱了呢?李清還是有些想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