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再見幽蘭 第三十八章:兇嫌 (4) 文 / 安娜芳芳
第三十八章:兇嫌(4)
「曾大人,今日特為前來,是我爹爹的案子有什麼新進展嗎?」
曾泰才踏入周府,轉到照壁後面,迎面就碰上了全身素縞的周靖媛。她直挺挺地堵在去路上,一張嬌媚的鵝蛋臉消瘦不少,漆黑的杏眼周圍是濃濃的陰影,連雙唇也失去了薔薇初綻般的艷麗,卻抿出倔強與挑戰的形狀。曾泰乾笑一聲,作揖道:「周小姐,周大人的死已有定論,本官今日前來,是要和周小姐談些別的。」
「別的?什麼事?」周靖媛動也不動,全然無意引曾泰入內宅。曾泰還算瞭解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便不卑不亢地道:「無他,只想來問問周小姐,沈槐將軍是否在府上?」「沈槐?」周靖媛挑起眉梢:「狄大人的侍衛長您該去狄府找啊,到我這周府來做什麼?」曾泰面不改色:「聽聞周小姐近日已與沈將軍訂了親,那沈將軍時常在周府走動,故而特來此地尋他。」
周靖媛覺出味道不對,狐疑地打量起曾泰來:「沈槐常來府中是實,但也都是在當職之外的時間。據我所知,他是非常盡責的官員,從不擅離職守的……曾大人您何故此時來我府中找他?再者說,若是狄大人有要事召喚他,也不該是您這位大理寺卿親自跑腿啊?」她眨了眨黑寶石般的眼睛,衝著曾泰嫣然一笑:「曾大人,您能告訴我為何如此著急找沈槐將軍呀?
「周小姐果然冰雪聰明啊。」曾泰嘖嘖讚歎,隨即拉下臉,一本正經地道:「周小姐,你所料不錯,如果沈將軍這位朝廷武官不是牽扯到了人命大案之中,我這大理寺卿又何必親自出馬呢?」「人命大案?!」周靖媛倒吸一口涼氣,曾泰觀察著她的表情,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是的。有人控告沈槐將軍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其老母親,被害老婦人的屍體目下就在京兆府中。因為沈將軍乃朝廷四品命官,又是狄閣老的衛隊長,身份特殊,在案情未白之前為免鬧得滿城風雨,本官才先自行尋找沈將軍的下落。」
周靖媛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勉強應道:「殺人?沈槐殺人?怎麼可能?為什麼……我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啊。」曾泰頗有同感地搖頭:「周小姐,本官也認為沈將軍決不可能犯下此等罪行,然沈將軍光躲著不現身、一味逃避查案,反倒顯得做賊心虛,實在是不明智啊!因此本官還想請周小姐幫忙,讓沈將軍盡快到大理寺接受訊問,一證清白。」周靖媛登時柳眉倒豎,氣喘吁吁地道:「曾大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沈槐有沒有罪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更不清楚,你憑什麼要我讓沈槐去投案?!這一切和我有什麼關係!」
「這個……」曾泰遭了頓搶白,滿臉尷尬地道:「本官四處尋找沈將軍無果,才想到周府來試試……」「沒有!沈槐好久沒來過了!我不知道!」周靖媛幾乎在尖叫了。曾泰皺起眉頭:「請周小姐稍安勿躁。既然沈將軍不在此地,那本官就告辭了。」他朝周靖媛拱拱手,又加了一句:「周小姐,如果沈槐將軍前來周府,還望周小姐向他轉告本官方纔的話。萬一他不遵從,就得麻煩周小姐及時派下人到大理寺來通報……」
周靖媛劈頭打斷曾泰的話:「曾大人!這事兒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就算沈槐來到周府前,我也壓根不會讓他進門,您要找他還是自己想辦法吧!」說完,她腰肢一扭揚長而去。曾泰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搖頭歎息著離去。
已過了三更天,周府靈堂上的燭火仍在明滅不定地跳動著,靈堂內外懸掛的孝幛喪帷隨著夜風瑟瑟飄揚,在黑黢黢的庭院中那翻舞的片片灰白特別扎眼,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淒涼。明天就是周梁昆的五七了,靈堂裡已佈置好道場,從明日一早開始,這裡就要被喧鬧的法事所佔據,然而此刻卻是那樣安靜,靜得可怕。
周靖媛獨自一人,漫步穿行在漆黑的院落中。她剛在靈堂守了大半夜,按說必是精疲力竭,該去閨房安寢了。可不知何故,這位侯門千金仍神采奕奕地四處遊蕩著,全然不顧深秋的夜露粘上繡花緞鞋,寒霜亦染濕了那一頭烏髮。她的雙眼閃著亢奮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堪與星辰媲美。就在她踏上通向後院的狹窄小徑時,身旁濃密的灌木叢中突然伸出兩隻手,周靖媛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被拽到樹後。
月光慘白如雪,沈槐滿臉的血跡斑斑,顯得格外狼狽。他惡狠狠地嘀咕一聲:「別叫,是我!」方才撤下捂牢周靖媛嘴巴的手。周靖媛稍緩了口氣,也低聲道:「你幹什麼?!深更半夜的鬧鬼啊?!」沈槐冷哼:「你不也深更半夜的到處亂竄?」周靖媛愣了愣,轉動著漆黑的眼珠仔細端詳沈槐,突然「撲哧」一笑:「哎喲,沈槐將軍,你這是怎麼了?從哪裡搞得這副窘態來?這可不像朝廷的中郎將,狄閣老的侍衛長,倒像一個……逃犯了!」
沈槐的臉色愈加難看,低聲喝問:「逃犯?你什麼意思?」周靖媛故作驚訝:「哎呀,你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還半夜偷闖民宅,不活脫脫就是個逃……」「住口!」沈槐猛地揪牢周靖媛的胳膊,她疼得一咧嘴:「放開我!」沈槐反而手下加力,咬牙切齒地道:「你快說!到底什麼意思!」周靖媛連連吸氣,仍不肯示弱,反唇相譏道:「今天下午大理寺卿曾泰大人來府裡找你,說是有人命官司落到你頭上了!」「曾泰?什麼人命官司?!」「還有什麼,不就是那個老太婆。」
沈槐甩開周靖媛,冷笑起來:「我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老太婆?那不是你負責拋的屍嗎?哼,難怪說婦人難成大事,我終究是高看你了!」周靖媛一邊揉著胳膊,一邊針鋒相對:「我難成大事?好歹也拖了這麼長時間,可你呢?為什麼一下就讓人懷疑到你的頭上來了?你和這老太婆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嗯?你不告訴我沒關係,可人家曾大人、哦,還有狄大人心裡頭清楚得很呢,只怕你過不了他們的關!」沈槐無心理她,只顧自言自語:「難怪我今天回尚賢坊後的小院就發現有人監視,你的府外也有,原來是曾泰派的人,我還以為……」他又是一聲冷笑:「如果是這樣,倒還好些。」
「什麼倒還好些?」周靖媛死死盯著沈槐發問。沈槐收攏心神,雙眼放出困獸般的凶光,他正對周靖媛,一字一頓地道:「周靖媛,我正要問你!為什麼有人向我逼要『生死簿』?你說!這消息是怎麼走漏出去的?!」「有人向你要『生死簿』?什麼人?」「我怎麼知道是什麼人!」沈槐壓低聲音怒斥:「今天午後在邙山上我拚死才逃脫他們的圍捕!你看我很狼狽是不是?可你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就死了!」周靖媛滿不在乎:「什麼人如此厲害,居然連你沈將軍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這女人!竟然冷酷至此!」沈槐暴怒地揮起手掌,未及落下卻看見周靖媛那雙秀目光中充溢的輕蔑和恥笑,他火熱混亂的頭腦驟然冷靜,右手慢慢收勢,左手卻像鐵鉗般握牢周靖媛的纖纖玉臂,許久,才從鼻子裡哼道:「我果然低估你了,周靖媛,我猜就是你把『生死簿』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吧?」
周靖媛揚起嬌小的頭顱,語氣中的挑釁猶如尖銳的芒刺:「沈將軍,你太聰明了!不過還遠未聰明到家!」「哦?那沈某倒要向周小姐請教一番了。」沈槐此刻倒完全鎮定下來,周靖媛把小嘴一撇:「沈將軍,我的沈郎!你怎麼不想想,你這些日子成天在周府出出近近,早就讓有心人看在眼裡。咱倆定親的事情就算你我不說,下人們也會把這喜訊兒傳遍了街坊鄰里。因此嘛,根本無須我去向什麼人透露消息,那些一直陰窺『生死簿』的人,自然就會把眼光落到你的身上啦。」
沈槐咬牙切齒地笑起來:「不錯,不錯,我倒還真沒想到這一層,小美人兒,沈某甘拜下風了。只是沈某尚有一事不明,靖媛小姐何不一塊兒都賜教了?」周靖媛甜蜜地朝沈槐胸前靠去:「嗯,沈郎,你說……還有什麼事啊?我都告訴你。」沈槐將周靖媛輕攬入懷,一邊撫弄著她的髮絲,一邊在她的耳邊竊竊低語:「靖媛,你處心積慮接近我、引誘我、主動委身於我,弄來弄去的,不會就為了把我拖入『生死簿』這趟渾水吧?」「嗯……」周靖媛微合雙目,迷迷茫茫地彷彿在呻吟:「不拖你拖誰啊?我就是要拖住你、拖死你,你說的,咱們倆人是納過投名狀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夠了!」沈槐再也壓制不住胸中的惡氣:「周靖媛,我今天才算明白你的險惡用心,原來你處心積慮地與我周旋,根本目的就是要拉我陪葬!多麼可怕的女人啊!周靖媛啊,周靖媛,我沈槐與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麼就盯上我了,啊?!你說!」周靖媛並無怯意,反而向他綻開最靚麗的笑靨,神色裡還帶上輕浮的媚態:「沈郎,我怎麼捨得讓你陪葬呢?你想錯了,我是要與你共赴錦繡前程啊。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有了『生死簿』,咱們就有了呼風喚雨的本錢,不過要冒些危險罷了,可這就是代價,很公平的,你總不能只得好處吧?」沈槐不可思議地連連搖頭:「你、你簡直是瘋了!你明明知道你爹就是因為『生死簿』被人逼死的,竟然還敢與虎謀皮……」
「是!我當然知道!」周靖媛雙目灼灼,不顧一切的瘋狂之火幾欲破眶而出:「我爹爹被逼死了,那些人就會接著來逼我,可我不想束手就縛,我更不想像我爹那樣被活活逼死!我還想替我爹爹報仇呢!所以我才找到了你,沈槐,我的郎君,你是有雄心的人,也是有本領的人,你怕什麼?!既然那些想得到『生死簿』的人已經現身,你只要將他們掃平,我們憑著『生死簿』就足夠天下無敵了!」「你!……」沈槐哭笑不得:「周靖媛,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太聰明還是太傻!你想想看,你爹爹那樣的朝廷三品大員、有幾十年根基的朝中重臣,都會被活活逼死,對手有多厲害多可怕,你以為靠我們兩人的區區之力就能與他們抗衡?!」
周靖媛嗤之以鼻:「誰讓你光靠自己了?我的沈郎,你不會這麼愚蠢吧!你的背後是誰?不是狄仁傑大人嗎?他可比我爹爹厲害多了,你把『生死簿』的秘密拋給他,還怕他不鼎力相助!」沈槐腦袋上的青筋根根爆出,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我總算明白你的居心了!周靖媛,從一開始你看中的就不是我,而是狄仁傑這個老傢伙!」周靖媛毫不猶豫地反駁道:「那又怎麼樣?反正不能讓『生死簿』落到害死我爹爹的壞人手中!咱們總歸要憑『生死簿』待價而沽,狄仁傑大人的背後是太子,今後的皇帝,有他們的支持還怕你不飛黃騰達?」
沈槐氣結:「你胡說些什麼!」周靖媛仔細觀察沈槐青白相間的臉,似有所悟:「你怎麼了?咦……為何我總感覺你和狄大人之間有些怪怪的,莫非你和他有什麼過節?你殺死的何氏是不是與此有關?對呀,按理說你是他的衛隊長,你出了事他總該先私下盤問你,怎麼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就立即讓大理寺出面到處抓捕你?」沈槐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半晌,他才費勁地擠出話來:「周靖媛,你這自以為是的蠢女人!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活生生把我逼到懸崖邊?!當然,你自己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