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再見幽蘭 第三十四章:良緣 (5) 文 / 安娜芳芳
第三十四章:良緣(5)
沈槐揚了揚眉毛,將周靖媛摟得更緊,低聲道:「這東西可是要害死人的,你爹爹已經送了命,你還非扯上我不可了?」周靖媛輕笑:「不扯上你扯誰?再說,就算有人知道生死簿,也未必能想到它流轉到了你我的手上,只要我們守口如瓶,又有什麼可怕?」沈槐一怔,曬笑起來:「真沒想到,你不僅有膽量,還很有些謀斷。」周靖媛將頭伏在他的懷中喃喃:「沈槐,沈槐,我把什麼都給了你,你一定要找出逼死我爹爹的真兇,除掉這個唯一的威脅,靠著生死簿,我們就能大展鴻圖了。」
狄仁傑回到府中略微休息了下,人老覺淺,正午未到就又起了身。狄春伺候他用了些點心,看狄仁傑精神還不錯,便問:「老爺,累了一整宿,您也不多睡會兒?」狄仁傑在門前踱了幾步,呼吸了幾口院中的清新空氣,問:「考生們的卷子都送來了?」「送來了,都擺在您的書房裡呢。」「嗯,我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他們的錦繡文章啊,你又如何能體會老爺我的心情?」
狄春撇了撇嘴,壓低聲音問:「老爺,我怎麼聽說那個楊霖在考場裡出事了?」狄仁傑看了狄春一眼,微微含笑道:「怎麼?這也未曾出乎狄春大管家的預料吧?」狄春搔了搔頭:「老爺!我可沒什麼預料,只不過……隨便打聽一下。」狄仁傑朗聲笑起來:「你這小廝啊,楊霖已經給送去大理寺了,具體情況等曾大人查清楚了再說吧。」「哦,」狄春轉動著眼珠小聲嘟囔:「您可真沉得住氣。」狄仁傑佯嗔:「又多嘴!還不去把楊霖的屋子收拾收拾,找找有什麼可疑的物件?」
「是勒!」狄春響亮地答應了一聲,看著狄仁傑意欲出門,便不懷好意地湊上前問:「老爺,您這是打算去哪兒?」「去書房啊,怎麼了?」「啊,現在就去啊!」狄春滿臉鬼祟:「那個,您經過小花園的時候可得小心著點……」狄仁傑十分不解:「什麼意思?小花園怎麼了?」「呵呵,您自己去看嘛。我去收拾楊霖的屋子叻。」狄春拔腿就走,狄仁傑還未及招呼,他就一溜煙地沒了影子。
狄仁傑連連搖頭,自己背起手慢慢向小花園踱去。他的書房在花園的另一側,是整個狄府中環境最靜幽的所在。夏末正午的陽光還有些炎熱,狄仁傑沿著小徑旁的樹蔭下走著,慢悠悠繞過池塘,面前就是通向書房院落的月洞門。他抬腿正要往裡邁,「吧嗒!」一個圓形的東西自頭頂前方落下,正好砸在狄仁傑的腳尖前。
狄仁傑猝不及防,倒給嚇了一大跳,定睛剛要看看那是個什麼東西,「吧嗒!」一聲,又一個差不多大的圓物砸落地上。緊接著便是一聲孩子的歡叫:「大人爺爺!」狄仁傑把頭一抬,韓斌已衝到他的身前,狄仁傑大喜:「斌兒,你肯說話了?」「嗯,大人爺爺!」韓斌把手裡的東西朝地上一扔,就撲入他的懷中。狄仁傑喜不自勝地撫摸著孩子的腦袋,覺得手裡汗津津的,這才發現韓斌滿臉通紅,滿頭大汗,便問:「斌兒,你在幹什麼啊?」
韓斌吐了吐舌頭,指指地上。狄仁傑瞇縫起眼睛仔細看,終於認出那原來是兩隻黃澄澄的大桃子,可惜都摔壞了。再往周圍看,遍地都是砸爛的大桃子,足有好幾十隻。狄仁傑正要問是怎麼回事,旁邊有人說話:「國老,我和斌兒比射箭,毀了您的桃子,您不心疼吧?」
狄仁傑扭過頭去,苦笑著道:「臨淄王,你都這麼說了我還如何計較?只不過我這裡的幾棵桃樹都是老夫親手所栽,每年春賞桃紅夏品果甜,今天你們就這麼……」李隆基一挺胸:「國老,怪我都怪我!明兒我讓人給您府上送一百斤大桃子來?或者……我把斌兒帶去相王府,咱也去毀毀我爹花園裡的那些個桃樹,給您出氣,如何?!」
「別,別!」狄仁傑連連擺手:「臨淄王好氣魄,哪天要是一時興起毀到御花園裡頭去,聖上責怪下來,老夫可吃罪不起啊。」李隆基笑道:「不會的,聖上才不會怪罪呢。昨天百戲大會,虧得斌兒給天朝贏回了臉面,聖上看見斌兒才這麼小,又是國老收養的,喜歡得緊,賞了斌兒一大堆東西。嘿,結果這小子就要了一副小弓箭,我才知道斌兒除了騎術了得,還有射箭的絕技呢。昨晚上把我樂得大半夜都沒睡著,今天早起就來找他比劃射箭來了。」他嚥了口唾沫,從地上撿起韓斌扔下的小弓:「國老您瞧,這好東西聖上連我都沒捨得賞,就給了斌兒!」
狄仁傑接過那把精雕細作的御賜小弓看了看,遞回到韓斌的手中,微笑道:「我倒也聽說昨日則天門樓前出了大事,連鴻臚寺卿周梁昆大人都意外身亡了。可惜老夫未曾親臨現場,要不你們兩個給我說說?」「好啊。」李隆基一口應承,和韓斌一左一右扶持著狄仁傑,請他在園中的石凳上坐好,便站在他的面前,將賽寶和百戲盛會的全部經過述說了一遍。狄仁傑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中讚歎,這年方十五的臨淄王果然名不虛傳,頭腦敏捷、口齒伶俐,整個事件的過程零散紛雜,卻被他講述得有條有理,又耐人尋味。
李隆基講完了,狄仁傑沉吟片刻,輕捻長鬚道:「臨淄王,既然你看得如此分明,能不能對老夫說說你的看法?你認為周大人是怎麼死的?」李隆基狡黠一笑:「國老肯教隆基斷案子,隆基求知不得呢。嗯……我認為,周大人肯定是自尋死路。」「哦?為什麼這麼說?」「是這樣,周大人死後,我特地去場外準備透劍門戲的地方查看,原來的那名小騎士被人打傷昏迷於地,身上的麒麟戰袍也給扒走了。雖然他傷勢頗重暫時未曾甦醒,可事情已明擺著,一定是周大人乘人不備,將騎士打傷,自己換上戰袍騎馬上場的。」
「嗯。」狄仁傑點頭:「這個推斷合乎事實狀況,老夫沒有異議。那麼接下去的一個問題就是,周大人為何要代替受過訓練的騎手去演透劍門戲?」李隆基見狄仁傑望著自己微笑,倒也毫不扭捏,繼續侃侃而談:「國老,以周大人這副老邁的身手,怎麼可能超過專門的騎手?況且透劍門戲至為凶險,連受過專門訓練的騎士一旦失手也必死無疑,周大人這一上場,心中必知是有去無回的。聯繫到前面賽寶時他燒燬寶毯,犯下大過,因此隆基認為,周大人必定是畏懼聖上的雷霆之怒,想要以死謝罪吧。」
「以死謝罪?」狄仁傑重複著,舉目望向李隆基:「臨淄王,鴻臚寺寶毯被燒燬這件事,老夫聽下來也頗多蹊蹺,你的看法呢?」李隆基沒有直接回答狄仁傑的話,卻反問道:「國老,鴻臚寺的這幅寶毯您此前可曾見過?」「嗯,去年老夫代行鴻臚寺卿之職時,倒是在鴻臚寺正堂上見過這幅寶毯。」「那麼國老知道這寶毯的奇處嗎?」狄仁傑微閉起眼睛回憶道:「記得當時鴻臚寺的尉遲少卿倒是給老夫解釋過,說這寶毯的編織方式十分奇妙,其花紋和色澤會隨著光線的變化而變幻多端,老夫看時,的確很絢麗奪目。」
李隆基從容對答:「國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不過,這也難怪國老,畢竟此毯的真正妙處全大周沒幾個人知曉,那尉遲劍也是不得而知,故而只能說出些表面的現象來。」「哦?那麼說臨淄王倒知其中奧妙了,老夫願聞其詳。」李隆基有些得意:「其實昨天周梁昆已經說出了實情,這寶毯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水火不懼!不過……」他皺起眉頭,困惑地道:「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次居然不靈了?」
狄仁傑沉吟道:「世上真的有水火不懼的織物嗎?昨天大家眼見為實,那寶毯灰飛煙滅,臨淄王如何還能如此確定?」李隆基連忙解釋:「國老,內情我也是昨晚才從我爹那裡打聽來的。據我爹說,此寶毯是在太宗朝時就由波斯進貢而來,常年擺放在鴻臚寺中。三十餘前一名吐火羅的鑒寶專家來朝,看遍鴻臚寺獨獨指出這寶毯乃是稀世罕見的珍奇,可又沒有說明其奧妙所在。先皇也是心血來潮,命令鴻臚寺一定要把寶毯的奧秘研究出來,後來還是當時的四方館主簿周梁昆破解了這個秘密。他發現編織這寶毯的材料火燒不著、水澆不濕,即便使用一般的刀剪,也剪不破!當時他還在宮裡頭給先皇演示了一番,當今的聖上和我爹正巧也在場,就都瞧見了。不過先皇看過後卻吩咐說,這寶毯的秘密還是不要公之於眾,依舊把它置於鴻臚寺保管,因此才放回到鴻臚寺裡至今。」他頓了頓,又道:「我爹明白說了,他親眼所見寶毯確實有那番神奇,絕非虛妄。」
狄仁傑注視著李隆基,沉默片刻方道:「如此說來,昨天賽寶大會上寶毯被燒,就只有一種可能……」「國老,您說是什麼可能?」「那被燒掉的寶毯並非三十年前相王爺所見的那幅。」李隆基瞪大眼睛:「國老,您是說寶毯被人掉包了?!」狄仁傑含笑反問:「嗯,臨淄王認為呢?」李隆基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猛擊石桌:「沒錯!就只有這種可能!要不我爹昨晚上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呢……但是,這寶毯是如何被掉包的呢?周大人知不知情呢?」
狄仁傑冷然道:「周大人原先是不是知情我們已無從求證,但在他換上麒麟戰袍衝向劍陣時,一定是心知肚明了。如你方纔所說,周大人是畏罪『自殺』的,但他所畏的絕非是燒燬寶毯之罪,而應該是……」李隆基大聲插話:「是失落真毯之罪?!抑或者,是盜取真毯之罪?!」狄仁傑搖了搖頭:「不好說,不好說啊。但他一定自認罪大惡極,才會以那般慘烈的方式求得解脫!」沉默片刻,他又道:「另外,我總有種感覺,昨日的這場盛會似乎是個蓄謀的行動,目的就是要將周梁昆和寶毯的真相逼出來。」
李隆基附和:「是啊,是啊,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昨天的盛會是二張攛掇祖母舉行的,逼著周大人擺出寶毯來的也是他們。當時我就在則天門樓上,都看見了的。可是二張肯定不知道寶毯的秘密呀?難道是聖上的授意?」狄仁傑瞇起眼睛:「假如聖上對鴻臚寺寶毯的真假有疑問,只要把周梁昆召去一問即可,又何必搞出這許多迂迴的手段,更要冒在四夷來使前丟失臉面的風險,這可不像聖上的作風。」「這也是啊。」李隆基訕訕地笑了,輕聲嘀咕:「看來周大人這案子還真夠難斷的。」
狄仁傑慈祥地望著面前這英姿勃發的少年,饒有興致地問:「真沒想到,臨淄王對斷案這麼有興趣?其實這種事情,交給大理寺也就罷了。」李隆基抬起頭,鄭重地道:「周大人的案子由大理寺來辦理是沒錯,然隆基所關心的,是那真正的波斯寶毯的下落,它是我朝的稀世珍奇,絕不能無故流失,更不能落入歹人之手!這事兒隆基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追查到底。哪怕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它追回來!」
一種無法言表的激動掠過狄仁傑疲憊的心胸,許久不曾體會到的欣慰令他神清氣爽——狄仁傑在心中暗暗感歎,終於還是看到了啊,在李家兒郎的身上也有如此的豪邁,這,才是大唐的未來、太宗皇帝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