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四章:交鋒 (2)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四章:交鋒(2)
裴素雲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她勉強鎮定自己,不動聲色地道:「歸南,阿月兒不見了。我擔心她出事,你讓人去找找吧。」錢歸南總算停止了歌詠,彷彿還沉浸在回憶中,恍恍惚惚地答道:「阿月兒,她能出什麼事情?十四歲的女子,也該春情萌動了,多半是去幽會情郎,保不準就此私奔了,我能去哪裡找呢?」裴素雲忍耐不住,稍稍提高聲音道:「歸南!你在胡說些什麼?」
錢歸南回過身來,一雙眼睛裡放出冷光,惡狠狠地道:「我胡說?有你這樣的風流主子教導著,她阿月兒偷個把男人算什麼?至少她還做不到像你這樣,偷一個出賣一個,偷兩個出賣一雙!」裴素雲全身哆嗦,少頃,才抬起晶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說的什麼話,我聽不懂。」
「你聽不懂?!你這麼聰明的女人,你有什麼不懂?!」錢歸南雙眼裡此刻已經冒出熊熊的烈焰來,他的臉色煞白,嗓音也克制不住地顫抖著:「多麼美的容貌啊,十年了,我眼看著這副相貌越來越美,比之當初那清秀的少女更有韻味,可歎我卻沒有發現,這國色天香之下的蛇蠍心腸,還兀自做著天長地久的美夢!」裴素雲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直勾勾地瞪著錢歸南,臉上卻並無怯意。
她的樣子更加激怒了錢歸南,他一把攥住裴素雲的胳膊,鼻子已經快貼上裴素雲的臉了,唾沫飛濺地嚷著:「瞧這雙楚楚動人的眼睛,瞧這樣孤傲淒婉的神色,想當初我就是被這眼睛這神色給迷得神魂顛倒,才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冒了多麼大的風險,承擔著被詛咒的恐懼,就為了得到你,硬是把一代薩滿宗師藺天機給整死在了伊柏泰!這十年來我庇護著你,供養著你,為你守著伊柏泰的秘密,幾乎對你言聽計從……我錢歸南對哪個女人這樣盡心盡力過,啊?!你說啊?你為什麼還不滿足?為什麼還要背叛我?!」
裡屋突然爆發出一陣孩子的哭鬧聲,裴素雲竭力要掙脫錢歸南的抓握,含著眼淚道:「你嚇著孩子了,我去看看他,你放開我!」「不許去!」錢歸南大聲怒吼,用盡全力扇了裴素雲一記耳光。裴素雲被打得仰身倒在桌前,嘴角邊頓時淌下血絲,她也不管,仍然掙扎著想往裡屋去,怎奈錢歸南的雙手好像鐵鉗子,抓住她拚命搖晃,大吼著:「你說啊?!你回答我,到底是為什麼?!啊?!你嫌我老了是不是,你嫌我本事還不夠大是不是?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滿足?!」
裴素雲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輕聲道:「歸南,我沒有不滿足,我……也沒有背叛你。」錢歸南稍稍冷靜了點,譏諷地反問:「那麼說來,我還錯怪你了。好吧,既然你不承認,我倒想聽聽你的解釋。」「解釋什麼?」
錢歸南滿臉陰森地狂笑起來:「素雲啊,我真的很佩服你。你若是個男人,一定是天下最毒辣最狡詐的陰謀家。不過也難怪,世上最毒婦人心嘛。都已經把我的底細全部透露給了我的敵人,卻還做出這樣一副無辜的模樣。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把話點明,要我把你那野男人的名字說出來?!」
裴素雲閉上眼睛,她實在無法再正視錢歸南那張扭曲變形的臉。錢歸南卻湊到她的耳邊,一字一頓地道:「李、元、芳,怎麼樣?聽到這個名字很親切吧,關於他,你真的不想說些什麼嗎?或者還是堅持說你對他完全不瞭解……」裴素雲搖了搖頭,用低不可聞,卻又不容置疑的聲音說:「李元芳與我有什麼關係,你對我提他做什麼?!」
錢歸南冷笑:「你還真夠固執的。要不要我讓阿月兒來和你對質啊?怎麼她說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故事?」裴素雲瞪著錢歸南:「原來是你……你把阿月兒怎麼了?啊?你不許傷害她!」錢歸南再次冷笑:「阿月兒很好,我只是讓她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罷了,這也能算傷害嗎?那麼,你對我所做的一切,難道就不是傷害?!」
裡屋安兒的哭鬧聲越來越驚天動地,裴素雲終於抬起頭,對錢歸南淒然一笑,又說了一遍:「歸南,我沒有背叛你。」錢歸南愣了愣,鬆開手,正在這時,安兒從珠簾裡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一頭撲進裴素雲的懷中,含混不清地叫著:「娘……娘……」
裴素雲將孩子緊緊摟住,輕聲說著:「娘在這裡,安兒不怕。」錢歸南看著他們母子相依的樣子,眼裡的狂怒漸漸被哀痛遮蓋,忍不住長歎一聲:「素雲,我是多麼希望,我所聽說的都不是真的……」裴素雲只管低著頭,又說了第三遍:「歸南,我沒有背叛你。」
錢歸南走到裴素雲身旁,撫弄著她的肩膀,換上溫和的語氣:「好吧,素雲,李元芳來過這裡,阿月兒都告訴我了,你也不必再隱瞞,我只想聽你說實話。」裴素雲摟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安兒,幽幽地道:「你不在的時候,他來找我治病,我給他作了一次法,如此而已。」錢歸南歎息道:「你為何要瞞我?」「怕你多心,本來也沒什麼,所以就沒有提起。」
「哦。」錢歸南又問:「那你在刺史府裡也見過他,這又是怎麼回事?」裴素雲垂下眼瞼,沉默片刻才道:「他們告訴我有個外人關押在後院,似乎有病。我擔心外人帶疫病到刺史府才過去看的,我不知道那人就是李元芳。」「是這樣……」錢歸南的表情深不可測,緊盯著裴素雲逼問:「你說他得了疫病是怎麼回事?還讓看守都服藥,囑咐他們不可靠近李元芳又是怎麼回事?」
裴素雲注視著前方,平靜地回答:「李元芳……他的身體的確很不好。讓看守們服藥,不與他靠近只是為了預防萬一,沒別的意思。」錢歸南連連點頭:「你想得還真周到。不過,為什麼你給看守的藥會讓他們在夜裡一睡不醒?嗯?給李元芳的藥為什麼沒有同樣的作用,他身體很不好,逃跑得倒很輕鬆?」裴素雲一驚:「李元芳逃跑了?」
錢歸南慢悠悠地道:「是啊。跑啦,無影無蹤啦,就在你的藥讓看守們睡死的昨天夜裡。」他注意地觀察著裴素雲的神情,問:「怎麼?很意外嗎?」裴素雲不吱聲,錢歸南又湊上去,托起她的下頜:「李元芳跑了,你很高興吧?」
裴素雲喃喃道:「他還是走了……這樣,便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了。」錢歸南追問:「你什麼意思?」裴素雲彷彿在自言自語:「我原以為他走了我會高興的,可結果……卻很心痛。不過還是走了的好,走了我就不用再替他擔心了。」她朝錢歸南綻露溫柔的微笑:「歸南,我不願意欺騙你的,我更不會背叛你。我、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錢歸南頗為玩味地看著她,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邊笑邊搖頭:「裴素雲啊裴素雲,你以為你能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可你根本就不瞭解男人。你不瞭解李元芳,你也不瞭解我!男人對你順從,是因為寵愛你,縱容你,你卻誤認為自己計高一籌,真是蠢到了極點!」當他看見裴素雲因為驚懼連嘴唇都變得煞白,便愈加心滿意足地點頭:「嗯,女巫畢竟還是聰敏啊,醒悟得很快嘛。」
裴素雲的眼中又湧起了霧氣,但還是倔強地直視著錢歸南。錢歸南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從齒縫裡擠出話來:「李元芳根本就沒有離開。而且,現在他就是真的想走,也絕對走不掉了。這,就是你帶給他的好處!」裴素雲的腦海已經變得混沌,但此刻她不願意在錢歸南的面前表現出軟弱,她微微瞇起眼睛,將最鄙夷的目光投向錢歸南:「錢歸南,你騙我……」
「是的,你騙了我這麼久,就不許我騙你一回嗎?啊?!」錢歸南語音剛落,舉手又是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裴素雲的臉上。安兒被嚇得「哇」的一聲又哭起來。裴素雲幾乎要昏暈過去,可還是強撐著摟住孩子,沙啞著喉嚨安慰他。
錢歸南衝過去,粗暴地把安兒從裴素雲的懷中推開,將她抵在桌前聲色俱厲地說著:「整整十年了,我幾次要納你做妾你都不同意,我起初以為你是想做正室,可三年前程氏病故,我欲娶你為正房續絃,你還是不肯!現在我算明白了,裴素雲啊,原來你委身於我不過是想利用我,你的心太高了,壓根就看不上我!」裴素雲的眼中乾澀,已經沒有哀怨,只剩下刻骨的蔑視,就那麼冷漠淡然地望著錢歸南,連安兒的哭聲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了。
裴素雲的冷傲更加激怒了錢歸南,他近乎瘋癲地繼續說下去:「你看不上我沒關係。我懂,聞喜裴氏家族的女子,裴矩的親侄重孫女,生來就是當王妃的胚子,當然不屑做四品刺史的夫人。那李元芳是什麼人?背後是當朝宰相狄仁傑,自己被貶之前也是正三品的大將軍,所以他就入了你的法眼了,對不對?!對不對?!」裴素雲終於冷冷地開了口:「可他現在只是個戍邊校尉,你的階下囚。」
錢歸南拚命嚥了口唾沫,冷笑著道:「說得沒錯,從七品下的小校尉,屁都不是的東西!可那副傲慢的樣子,好像全天下人都不在他的眼裡,居然敢把我往腳下踩!還別說,你們這兩個狗男女真挺配的,一個落魄一個下賤,卻偏偏又都狂妄至極,賊膽包天!所以你和他就一拍既合了是不是?所以你就故伎重演了是不是?當初勾引上了我害死藺天機,如今又想借李元芳之手,害死我!!!!」
「我沒有!」裴素雲嘶聲辯白。「你還想騙我!!!!」錢歸南圓瞪著血紅的雙眼,吼聲震耳欲聾:「這回你騙不了我的,我不是藺天機!那個李元芳,為了狄仁傑的緣故我一直對他留有餘地,可是現在你們幫我下了決心,我發誓定要將他千刀萬剮,搓骨揚灰!我會讓你二人眼睜睜看著對方受盡折磨,再讓你親自送他上路!哈哈哈哈,非如此不足以解我的心頭之恨!」
裴素雲一聲不吭地滑倒在地上,暈厥了過去。安兒大叫著娘,抱住她的身子嚎啕大哭。
「沈槐啊,你是否聽說過有這麼幾句詩?」「大人?」「霧裡轅門似有痕,相傳四十八營屯,可憐一夜風沙惡,埋沒英雄在覆盆。」「沈槐不曾聽說過。」
「嗯。」狄仁傑點了點,將遠遠眺望的目光從鳴沙山那金黃色的山脊上收回,落在近旁那矯健的年輕人身上。沈槐一身千牛衛將軍的鎧甲,和頭罩的沙籠,腳上的虎頭贊金靴,無一例外地均在盛夏的驕陽下放射著奪目的光輝,從洛陽一路行來,他的裝束似乎未曾沾染半點風塵,整潔如初,連狄仁傑也不禁暗暗稱奇。
沈槐被狄仁傑看得有些侷促,連忙抬頭遠顧。在他們的面前,一座蜿蜒的沙山在無垠的沙海中起伏,金黃色的細沙隨著陣風泛起遮天的煙塵,耳邊還時時響起哨音般的鳴響,時而如沉悶的雷聲,時而又如悠揚的管弦,這鳴沙山果然是人間奇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