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一章:初捷 (2)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一章:初捷(2)
狄仁傑長吁口氣:「這次隴右戰事,聖上的安排想必你都聽說了。姚崇舉薦的前軍和後軍將帥都很妥當,只是欽差人選大有奧妙。」曾泰壓低聲音道:「聽說是高平郡王武重規?」「嗯,」狄仁傑緊鎖雙眉道:「這是絕密的任命,朝廷中只有閣部的官員才能知曉。但是曾泰啊,你可知道姚崇為什麼要推薦武重規擔任這個欽差?」
曾泰字斟句酌地回答:「武重規現任鄯州刺史,而鄯州離隴右道上的戰場最近,讓他擔任欽差主要是出於路途近便的考慮吧。」「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這……」見曾泰滿臉疑惑的樣子,狄仁傑這才將李元芳發來軍報,以及昨天夜間發生在觀風殿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對他說了一遍。曾泰只聽得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才算明白了狄仁傑莫大憂慮的真正原因。
狄仁傑繼續道:「武重規是聖上的親侄子,過去在河北道戰事時曾與老夫有過嫌隙,由他來擔任這次隴右道欽差之職,徹查元芳所發軍報中舉報的案情,一來可以讓聖上完全放心;二來也可以封住所有對我不利的口舌,姚崇可謂是用心良苦啊。」曾泰遲疑著道:「唔,但學生聽說高平郡王為人相當殘暴,恐怕……」狄仁傑神色一凜:「你說的沒錯。曾泰啊,姚崇出此一策,其實就是所謂的丟卒保帥。哼!」他的聲調突然變得無比淒愴:「姚崇要保的帥當然是本閣,而那個被丟棄的卒子,就是李元芳!」
曾泰渾身一顫,大氣都不敢出。狄仁傑臉色蒼白,聲色俱厲地道:「伊州和庭州的事實真相為何,目前我們誰都不知道。但無論怎樣,李元芳劫奪朝廷飛驛,越級傳遞軍情,私告朝廷四品大員,都已犯了我朝大忌。即使最後能夠證明他所報的軍情屬實,也很難完全赦免他的罪過。而此刻假如有人利用我和李元芳的關係大做文章,再把朋黨鬥爭也夾纏在裡面,那不僅伊州和庭州的真相難以查清,就連我也會被牽扯進去,受到擎肘,對戰局的發展極為不利。」曾泰倒吸口涼氣,喃喃道:「我明白了。所以姚尚書舉薦與您不和的武重規當欽差,這樣不論查出的結果是什麼,旁人都無話可說。」
狄仁傑頜首:「最重要的是,聖上那裡也能交代得過去。但是你想,以武重規和我的關係,到時候他會善待元芳嗎?!」曾泰低下了頭,狄仁傑的聲音嘶啞地愈發厲害了:「姚尚書可以為了大局不顧李元芳的死活,可是我不能……曾泰啊,我、我於心難安,我的心痛啊!所以曾泰,你必須要幫我這個忙。」狄仁傑說著,顫抖地一把抓住曾泰的手,艱難地道:「崔興是前軍大總管,負責收復失地、馳援沙州。沙州與伊州臨近,崔興只要解了沙州之圍,就有機會見到借道吐蕃、迂迴伊州的武重規。曾泰,你務必要傳我的口信給崔興,讓他一旦晤面武重規,就想方設法阻止武重規對李元芳草率定罪,一切待林將軍和我到達隴右道以後再做定奪。」
「這……」曾泰遲疑著:「恩師,學生傳信過去是沒問題,可武重規此人剛愎自用,又殘暴無狀,崔興說話不一定有用啊……」狄仁傑連連搖頭,幾乎吼起來:「有用的,一定有用的。無論如何也要試試看,拖一天是一天,你懂嗎?!」「是,是,學生立刻就去辦!」
曾泰幾乎是跑著離開了。狄仁傑一動不動地站在池塘邊,夜寒侵骨而入,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水中明月的倒影悠悠擺動,曾經有過的心痛、那分外熟悉的心痛再度襲來,令他呼吸艱澀。狄仁傑下意識地抬手捋鬚,才發現在外面站了大半夜,滿把鬍鬚都沾染了露水,濕漉漉涼岑岑的。
「大人。」耳邊響起一聲熟悉的呼喚,狄仁傑微笑應答:「啊,元芳……」猛地,他清醒過來,看一眼站在面前絲毫不動聲色的沈槐,狄仁傑在心中深深地歎了口氣,自去年十一月起,自己都在努力避免犯這個錯誤,沒想到終於還是在今夜發生了,也罷,叫錯了就叫錯了吧,或許早該如此。
狄仁傑背過雙手,注視著池塘中輕輕擺動的月影道:「沈槐啊,剛才我和曾泰的談話,你都聽見了吧?」「是,大人。」狄仁傑仍然背對著他:「對這件事情,你有什麼看法?」「沈槐相信,大人所有的決斷都是正確的。」說這話時,沈槐的臉躲在樹蔭之下,黑乎乎的,表情模糊。
狄仁傑似乎微微一愣,半晌,才語氣平淡地道:「沈槐啊,有些時候連我都聽不出來,你說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話。」沈槐對答如流:「大人,沈槐不敢虛言。」狄仁傑的臉上不覺浮起一絲笑意,接著又問:「哦?那麼你倒說說,老夫讓曾泰給崔大人帶口信的辦法,能奏效嗎?」
沈槐微躬抱拳:「大人對下屬的拳拳之心令沈槐感動。當然了,大人這麼做只要能求得心安,就是值得的。」狄仁傑猛然轉身,緊盯著沈槐的眼睛:「說得好啊,沈槐!」沈槐略低下頭,又說了一遍:「大人,沈槐不敢虛言。」
狄仁傑目不轉睛地看著沈槐,對方始終低頭,避免與他的視線接觸。終於,狄仁傑長吁口氣,沉聲道:「沈槐啊,我知道你心裡一定認為我冷酷無情,為了大局,也為求自保,而置他人於罔顧,你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傷,本閣完全可以理解。沈槐啊,今天我還可以很坦白地說,這也並不是我第一次犧牲李元芳……不過,有一點我可以保證,世上只有一個李元芳,我再不會像對待他一樣對待任何人,所以你也不用擔心自己會遭到和他相仿的命運!」
沈槐仍然低著頭,一聲不吭,但牙關卻因為咬得太緊而酸痛不已,今夜是個轉折吧?就算竭力偽裝、拚命維持又能如何?那不過是個幻影罷了,多麼可怕的虛偽……
微微的清風拂面,狄仁傑稍稍冷靜下來,他歎息著拍了拍沈槐的胳膊:「老夫今天心情很差,沈槐啊,你不要計較。三天後就要出發,還有很多準備要做,你就乘著今夜回去關照一下,和你那堂妹道個別。」「是,大人。」
沈槐剛要離開,狄仁傑又叫住他:「哦,還有一件事。因為隴右道戰事正酣,老夫又充任了安撫使,本次制科考試只好延遲,待得隴右大捷之後再定考期。你去告訴楊霖一聲,讓他安心在府中溫習功課,靜待開考便是。」沈槐點點頭,猶豫著問:「大人,您不見他了?」狄仁傑又歎了口氣:「老夫這些天心緒太亂,只怕楊霖見了老夫反而忐忑,倒影響了他迎考的心情,還是不見了罷。」
從沈珺居住的小院裡,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僻靜小巷中傳來的敲更聲,「梆、梆、梆……」那聲音單調而無奈,將不眠的夜晚點綴地愈加淒惶。
「三更了。」沈珺抬眸輕歎,她的面色比之前在金城關時要白皙很多,大約是成天深居簡出又不需辛苦勞作的緣故,臉龐也稍稍豐腴了些。在炎炎紅燭的映照之下,這個當初素樸耐勞的鄉下女子,如今已展露出些許溫柔端莊的大家閨秀風韻。只見她一頭烏髮挽了個家常的髮髻,鬆散的髮辮隨意垂下,正掩在藕荷色的披紗上,披紗下銀白團花的抹胸,隨著她的呼吸輕柔起伏。
此刻,沈珺側坐在床邊,微微彎腰伏在一件水白絲綢的男子裡衣上,剛剛收攏最後一個針腳,在唇邊咬斷絲線,她抬起頭,微笑著道:「總算趕完了,你過來試試。」
沈槐自桌邊站起,默默走到床前,這屋裡有些悶熱,沈槐也是一身的家常打扮,只穿著黑色的裡衣裡褲,外袍早就脫下掛在床邊的架子上。看到他走過來,沈珺先擱下新衣,伸手過來幫沈槐解開束衣的綢帶,熟練地往下一褪,沈槐強健端正的身軀就在她的眼前,沈珺的臉不由自主地微紅了一下,俯身去拿白色綢衫,剛回過頭來,便被沈槐一把摟入懷中。
「先試新衣啊……」沈珺勉強說著,聲音幾不可聞,她的臉靠在男子的栗色肌膚上,急促的呼吸惹得沈槐一陣發癢,於是他輕輕將沈珺推開,有點兒好笑地看著她面紅耳赤的樣子,輕聲道:「你不會吧,居然還害羞。」「我……」沈珺顯得更加侷促了,沈槐用寵溺的目光自上而下愛撫著她,隨後接過新衣,自己套上。
沈珺朝後退了一步,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又上前給他繫牢綢帶,再看了一遍,才鬆了口氣道:「看去還合適。哥,你覺得呢?」沈槐無所謂地回答:「好啊,很好。反正我所有的裡衣都是你做的,這麼多年早穿慣了。」沈珺抿了抿嘴唇,嘟囔道:「怎麼能一樣呢,這回我是去南市的綢布莊買的最好的綢料,裁剪的新方法也是何大娘教給我的,還有刺繡,雖然不多,可都是向何大娘學的絕活,與以往的那些繡活是不一樣的……」
沈槐不覺又笑了,忙道:「好,好,確實很不錯,我的阿珺越來越能幹了。」說著,他一把拖過沈珺,順勢坐在床邊,讓沈珺依偎在自己的懷中,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三天以後我就要出發了,出發前都會很忙,估計沒時間再來看你,你要自己保重,等我回來,知道嗎?」
沈珺不說話,只微微點了點頭,更緊地靠在沈槐的胸前。沈槐捏了捏她的手,歎息道:「你看看,這半年來不做粗活,手就細潤了許多,還是這樣好,以後就繡繡花裁裁衣吧。」「其實我還是喜歡做活的……」「嗯。」沈槐又想起什麼,微皺起眉頭道:「那個何大娘怎麼還打算在咱們家長住下去了?」
沈珺輕聲道:「哥,何大娘沒找到兒子是不會死心的,怪可憐的,就讓她住著吧,也沒什麼麻煩。她平日裡料理雜活,教我些女工,你不在時給我做個伴,挺好的。」沈槐臉上陰雲稍散,點頭道:「也罷,我這一走起碼要一個多月,你一個人住我也不放心,就權且留下她,等我回來以後再說。」沈珺以手撫過他的前胸,輕歎著問:「哥,我來了洛陽之後,你總是忙忙碌碌的,每天也和我說不上幾句話,這回又要走那麼長時間……哥,你是要隨狄大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嗎?」
沈槐的下頜繃緊了,正色道:「嗯,這回是要去隴右道,咱大周最西最北的地界了。」沈珺直起身,眨著眼睛看沈槐:「西北?比蘭州、涼州還要西北嗎?」「比蘭州、涼州還要西還要北,是西域邊境了,肯定要去肅州和沙州,說不定還會去伊州、庭州……」沈珺點點頭,慨歎道:「那麼遠?狄大人這麼大年紀的人,真是太辛苦了。」
「哼,辛苦?他心裡巴不得要去,又怎麼會覺得辛苦!」沈槐語調中的譏諷和怨氣讓沈珺很感意外,不覺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喃喃道:「哥,你這次跟著狄大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不會有危險吧?我有點兒擔心……」沈槐不在意地回答:「能有什麼危險,朝廷三品大員替天巡狩、安撫百姓,辛苦是會的,危險絕談不上,就算是去打仗,也輪不到我們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