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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魅影危機 第十四章:暗鬥 (6) 文 / 安娜芳芳

    第十四章:暗鬥(6)

    可是,沈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天居然由周梁昆的口中,又一次提到了自己的內衛身份!沈槐曾經當過內衛,除了直接上封吳知非,就只有狄仁傑知道,這周梁昆又是從何而知的?沈槐雖然拚命克制著自己的緊張,鬢角還是潮濕起來,轟然崩塌的恐懼重重壓上心頭:難道那關於「生死薄」的傳聞是真的?!

    對面,周梁昆默默地觀察著沈槐那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知道自己一擊成功了。他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疲乏,甚至有些隱約的同情。周梁昆靜靜地等待著對方平靜下來好繼續交談,沈槐很快就將知道,周梁昆今天來不是為了要挾,更不是為了恐嚇,而是為了……尋求生路。

    月亮升到了高空,小院正堂上的燭火經久不息。西廂房中,一雙眼睛透過窗紙,緊盯著正堂透出的光亮已經一個晚上了。今夜,這雙眼睛干了又濕濕了又干,本以為眼淚早已流盡,哪想到再見那人,才知道心死成灰只不過是自欺欺人。何大娘——何氏淑貞,扒在西廂的窗邊,大睜著模糊的淚眼,不屈不撓地等待著,只為了能夠再看上那人一眼。這個人,在她卑微的心中,念著恨著怨著三十多年,今日方知,其實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

    洛水河畔的垂柳漸次綠了,春風輕輕拂過,柳枝微搖著籠起片片綠煙,粉紅的桃花在其間若隱若現。翠鳥棲上枝頭,啾啾的鳴唱清脆悅耳,這便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了。

    上陽宮據洛水之東的最佳位置,藉著微微起伏的地勢,坡地蔥蘢、流水脈脈,早春的繁花次第怒放在宮垣迴廊之畔,整個洛陽城中最美的春光,盡數收攏其中。上陽宮外,亦有幾座豪門府邸的院牆比肩而立,毫無疑問,這些府戶的身份應該是整個大周僅此於皇帝的了。除了這些人,又有誰可以有權利與天子共享春色呢。

    午後,春日慵懶,樹影婆娑,迷茫的煙氣輕柔地繚繞在一座孤亭的四周。洛水從此處轉了一個彎,向城南蜿蜒而下。周圍一片寂靜,但寂靜中又彷彿有幾聲嘀嗒,那是霧氣凝結成的水珠,沿著亭柱緩緩地落入亭旁的深潭。水珠鑽入平靜的水面,未曾蕩起半絲漣漪。深綠色的潭水彷彿凝固了似的,只有靠近亭柱的一小方水面上,無聲無息地泛起幾個白色的水泡。

    這亭子建在離上陽宮最近的一座王府別院之中,梁王武三思是這座別院的主人,今天,他在此亭中招待一位顯貴的客人。亭中一幅絲毯平平展開,上置一案,卻是瑩潤的玉石雕琢而成。案側的花紋奇異罕見,花尖的玉色呈現出嬌艷欲滴的紅,如柔骨如媚顏,輕托出一幅縱橫交錯的十九路網格。日影點綴,輕煙飄浮,網格上玉色時明時暗,紋理晦澀難辨,恍惚中,宇宙萬物,天地蒼生,已宛然其間了。

    棋盤之上散佈黑白相間數枚棋子,黑子烏墨白子晶瑩,卻是殘局。武三思端坐在案前,左手在棋匣中緩慢地摩挲著,滿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微笑著耐心等待。他的對面,張昌宗一身華服,寬大的袖籠垂於身側,習習幽香自袖中溢出,那張俊俏的臉龐上卻愁眉深鎖,他,眼看著又要輸了這局。

    「啪」的一聲,黑子落下,幾乎同時間,「嘩啦啦」兩隻麻雀驚慌失措地衝出樹林,直上雲霄。武三思長歎一聲,右手拈起一枚白子,剛要放上棋盤,張昌宗抬手來擋:「哎,梁王,梁王,容我悔一步,就悔一步。」

    武三思縱聲大笑起來,邊笑邊搖頭:「六郎啊六郎,瞧你這點兒出息。聖上真是把你寵壞咯!」張昌宗微微擰眉,朝武三思拋了個白眼,重新將那枚黑子攥在手心。武三思興致盎然地端詳著張昌宗俊秀如畫的眉目,嘖嘖歎息:「果然是六郎勝蓮花啊,難怪聖上對你愛不釋手,平常容你悔個一步兩步的,也是常事吧?」

    張昌宗不耐煩地撇著嘴:「你少囉嗦,讓我仔細想想嘛!」武三思微笑著探過頭來,壓輕聲音在他的耳邊說:「六郎,這局棋輸了就輸了吧。悔一步可救不了你啊,除非翻盤重來。」張昌宗捏著棋子的手一顫,狐疑地注視著武三思。

    武三思斜倚到繡墩靠枕之上,半合起眼睛,朦朧中水色如煙青山疊翠,上陽宮的迤邐宮牆在洛水的那一側起伏,就在那裡面,住著他的姑母,全天下人的主宰,亦是面前這條品相極佳的叭兒狗的主人。叭兒狗此刻開始忐忑不安了,憋了半晌,終於還是沉不住氣:「梁王,你什麼意思?說話吞吞吐吐。」

    武三思倒是氣定神閒,依然雙目微冥,語調空靈地歎息著:「六郎啊,下棋畢竟是個遊戲,聖上容你悔上幾招那是她寵你,可若是關乎軍國大事,聖上的脾氣我清楚,你也清楚。她,是不會給任何人機會的!」

    張昌宗的嘴唇開始哆嗦起來,他的眼珠疾速地轉動著,白皙的面頰完全失去了血色,武三思體貼地攀住他停在半空的手,將那顆黑子從他手心裡捋了下來,放回到碾玉棋匣中。就在兩手交錯之際,武三思在張昌宗的手心寫下一字,隨即意味深長地感歎:「唉,許多時候,就是那麼一枚小小的棋子,壞了整個的局。」張昌宗全身顫抖,猛地一拂袍袖,剎那間微風滌蕩,淡香飄逸,他站起身來就往亭外走。

    武三思對著張昌宗的背影,悠悠地道了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張昌宗腳步驟停,武三思還是不急不躁地接著往下說:「假使只有我知道,倒還不算太糟糕。怕只怕還有更厲害的角色,一旦抓著五郎六郎的把柄就不肯放鬆。」他舉目望著張昌宗在春風中飄動的衣裾,伸手指向上陽宮的方向:「今天聖上難得一次精神爽利,就召了狄閣老入宮,否則六郎也不得空到我這裡來吧?所幸五郎倒還隨侍聖駕身邊,要不然本王還真有點兒替你們兄弟倆捏著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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