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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兩百六十七章 大遼東策略 文 / 猛子

    皇帝和行宮到了涿郡,而山東各地奉旨趕赴遼東戰場的諸衛府鷹揚卻杳無蹤跡。

    實際上,山東各地的諸鷹揚已經只剩下一個空殼了,大部分將士在第一次東征時戰死遼東,也就是說,山東籍府兵所剩無幾了,大河南北的正當壯年的職業軍人基本上陣亡了,而一部分老少或在二次東征時遠赴遼東,或在山東各地戡亂剿賊,所以三次東征也只有臨時徵募山東青壯農夫,以募兵制來暫時補充府兵制的不足,但一部分山東青壯農夫都在前兩次的東征中被強行征發徭役去了遼東戰場,另一部分青壯農夫則在連續兩年之久至此已成燎原之勢的反抗皇帝和官府的大潮中,基本上都主動或者被動地參加了義軍,剩下的青壯則都附翼於世家豪望,以宗團、鄉團勢力保家衛國。而山東地方宗團、鄉團勢力則利用帝國府軍遠征遼東、山東地方叛亂迭起的大好機會,在短短時間內迅速的公開的發展起來,並與地方官府結成了牢固的利益同盟,很多時候他們已經事實上承擔起了鎮戍地方的重任。

    地方豪望和地方官府相結合併以武力為基礎而形成的新的地方勢力,很快便有了強烈的利益攫取的**,由此與中央的矛盾越來越激烈,雙方的利益衝突也越來越頻繁。比如皇帝下旨發動第三次東征,詔令山東各地諸鷹揚火速募兵,詔令山東各郡縣火速征發徭役,然後帶著軍隊、民夫和各類戰爭物資火速趕赴遼東戰場,這一顯然與現實完全相背離的命令,便在山東各地遭遇到了地方勢力的堅決抵制,而諸鷹揚和地方官府則順水推舟,以此為理由百般推諉、拖延。

    皇帝和行宮對地方勢力日益坐大的趨勢是否清楚,目前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很肯定,皇帝和行宮看到自己的命令並沒有得到有效執行,皇帝和中央的威權遭到地方勢力的公然挑釁。必然會果斷調整帝國的未來策略並作出新的佈局。

    改革若想繼續下去,首先必須得到地方勢力的支持,假如皇帝和中央與地方勢力形成對抗。那麼結果可以想像。所以,皇帝和行宮愈發堅定自己的觀點,東征必須贏得最終的勝利,皇帝和中央的威權由此才能得以重建和恢復。然後才能談改革,談中央集權。

    皇帝和行宮一面繼續向地方施壓,一面繼續向遼東挺進。

    三月二十四日,皇帝和行宮抵達北平,進駐臨渝宮。二十五日。皇帝在效外祭祀黃帝,誅殺逃兵以肅軍紀。

    同日,龍衛軍抵達燕郡,進駐遼西城。

    薛萬均、薛萬徹兄弟至白狼水相迎。薛家兄弟先是拜見了楊恭仁和崔遜,接著與伽藍親熱擁抱。

    楊恭仁卻是見多不怪,他知道伽藍與薛氏父子的關係非同一般,可以說是情同父子,情同手足。某種意義上。楊家還欠了薛世雄一個天大恩情。

    崔遜暗自感歎,司馬氏是廋死的駱駝的比馬大,其在中土的影響力不可估量,伽藍即便在那種困境下,卻依舊得到了西北沙門、裴世矩、薛世雄和馮孝慈等多個勢力的傾力照顧。伽藍能有今天,實際上並不是因為其個人能力出眾。而是他背後那些權勢的龐大。今日伽藍帳下有劉炫、孔穎達、蓋文達、薛德音等眾多聲名顯赫的大儒名士,他們之所以寄身其帳下。其實都是衝著伽藍背後的龐大權勢。伽藍背後的權勢有多大?看看高踞中樞核心的裴世矩,看看伽藍與薛氏兄弟的親密關係就知道了。

    「伽藍。你這官升得也太快了。」薛萬徹毫不掩飾自己對伽藍的嫉妒,佯作不滿地撇撇嘴,揶揄道,「王辯將軍打了一輩子仗,功勳無數,年近五十了,才因為東征這個機會遷至武牙郎將。你瞧瞧你,你才多大?這就是從四品的果毅郎將,龍衛軍副帥了。」接著他又抬手指指站在伽藍背後的西北狼兄弟,口氣愈發憤慨,「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豈有此理,陛下太偏心了。」

    伽藍哈哈一笑,「四哥,你瞧你才多大一點就是鷹揚郎將了?當年在敦煌,王將軍看到你,是不是也怪陛下非常偏心?」

    薛萬徹正待反唇相譏,卻被薛萬均阻止了,「兄弟們能重聚一起,並肩作戰於遼東,實乃幸事。」

    官多大並不重要,重要的當年在西土並肩作戰的一幫人,現又重聚遼東,又再次聚集在薛世雄的帳下,與外虜作戰,唯一不同的,便是戰場從西方轉移到了東方。

    西行等人聞言俱是喜笑顏開,神情激動。馮翊站在一邊,舉目望天,神色悲楚。伽藍仿若感受到了馮翊的痛苦,幽幽一歎,伸手拍了拍馮翊的後背,黯然無語。他想到了馮孝慈,想到了當日自己與馮孝慈將軍的約定,然而,事與願違,馮孝慈將軍在第三次東征之前不幸罹難,壯志未酬身先死。假如馮孝慈將軍還活著,假如將軍現在就站在這裡,那麼此次遼東重聚就完美無缺了。

    龍衛軍在遼西休整了一天,並得到東北最大軍倉望海頓的糧草補充。望海頓位於遼東灣的西南端,白狼水的入海口處,其所儲糧草均來自海路運輸,直接承擔了支撐整個遼東戰場大部分軍需的重任。

    三月二十九日,龍衛軍抵達遼水,進駐懷遠鎮。

    懷遠鎮是帝國東北邊陲最大最重要的鎮戍要隘,也是帝國遠征高句麗的前線大本營所在。現在坐鎮大本營的便是右候衛大將軍薛世雄,同時,他也是第三次東征的前線總指揮。

    前兩次東征,坐鎮懷遠大本營的都是皇帝自己,他把軍事決策權、行政權和戰場指揮權全部抓在了自己手上,獨攬軍權,結果可想而知。這一次他吸取了教訓,聽從了勸諫,改變了方式,最重要的也是因為東北局勢不一樣了,高句麗基本上喪失了抵抗力,第三次東征已經預定了軍事上的勝利,所以對皇帝和中樞來說,當前最為迫切的事情。是如何把軍事上的勝利轉化為政治上的勝利,繼而迅速逆轉國內的動盪局勢。為此,皇帝主動把陸路的戰場指揮權下放了。交給了自己所信任的右候衛大將軍薛世雄,而水軍指揮權也下放了,交給了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自己則率行宮坐鎮北平。一方面遙控遠征戰場,一方面密切關注國內政治形勢的變化。

    當夜,薛世雄在東北道大行轅宴請楊恭仁、崔遜和一干龍衛軍軍官。

    賓主舉杯暢飲,盡興而散。伽藍被薛氏兄弟留了下來,然後便被兩兄弟直接帶到了薛世雄的寢帳。

    薛世雄自東征開始便滯留遼東。他和那些無法歸家的府兵、民夫們一樣,被這場戰爭折磨得心力交瘁,日夜期盼著戰爭盡快結束。這是一場讓人無法接受無法看懂並充滿了詭異色彩的戰爭,第一次東征帝國大軍在絕對優勢兵力下「奇跡」般的大敗而歸,第二次東征帝國軍隊還是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功虧一簣,而第三次東征又會是怎樣的一種結果?前線將士的信心幾乎被摧毀了,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而這種頹喪的情緒蔓延在整個遼東邊陲。甚至影響到了大本營統帥們的判斷力。

    薛世雄坐在火盆旁邊。膝上蓋著虎皮褥子。他的發須白了不少,因為過度勞累的原因,面容顯得十分憔悴,好在精神善佳,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透出一股令人敬畏的威嚴。

    薛家兄弟尋了個借口退了出去。薛世雄衝著伽藍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離開東都前,可曾拜見了閣老?」

    伽藍搖頭。「某自與閣老扶風分別後至今未見。」

    薛世雄略感疑惑,不知道伽藍此話是真是假。

    「途經溫城時。可去太史堂祭拜先祖?可曾拜見你的老祖母?」

    伽藍依舊搖頭。

    薛世雄面露不滿之色。

    伽藍急忙解釋,並乘機把自己帶著龍衛統南下河北,輔佐越王楊侗鎮守東都,又去隴右幫助裴世矩穩定西北局勢,接著到扶風平叛、到河北戡亂等事,事無鉅細,詳細告知,甚至把諸多隱秘也和盤托出。

    薛世雄默默地聽著,對國內局勢也有了個清晰的直觀認識,而其中的複雜內幕和隱藏的諸多危機,讓其憂慮不安。

    「馮孝慈……唉……」薛世雄欲言又止,深深歎息,臉上流露出悲傷之色,「他幫你建起了龍衛軍,送了你一份天大的禮,這個人情你要記住,有朝一日,你要把這個人情還給馮家,一定要還。」

    伽藍誠惶誠恐,躬身應諾。

    「有些事,不要去追根溯源,就像你當初叫嚷著要去黎陽報仇雪恨,要去誅殺楊玄感和李密,結果如何?一場戰鬥的勝負,可能始自東都的政治博弈,但內中隱情極其複雜,你這個仇怎麼報?顯然它不是一刀一箭就能解決的事。就如你在黎陽的所作所為,天下人都認為楊玄感誅殺游元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這一錯誤成為他叛亂失敗的根源之一,而事實上游元並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但這一隱情從此深埋,再也沒人知道真相了。」

    薛世雄話含玄鋒。伽藍卻是暗自苦笑,知道薛世雄在警告他,不要蓄意隱瞞某些機密。

    自己的官升得太快了,實力膨脹也太快了。或許是運氣使然,馮孝慈的死去讓自己突然間繼承了他的「遺產」,完全控制了龍衛軍裡實力龐大的馮系勢力,再加上自己在河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成功募兵數千,把一件不可能的事做成了,結果便是龍衛軍的突然崛起。楊恭仁也罷,崔遜也罷,實際上都是皇帝有意給自己鞏固和加強現有實力一個有效緩衝期,待這個緩衝期過了,皇帝就要親自握住自己這把「刀」了。

    但像薛世雄這樣的大權貴,絕不會認為自己的崛起是「運氣」,相反,在他們的眼裡,任何一個新貴的崛起,都離不開其所在勢力的扶植和皇帝的格外垂青,而自己更因為身份的特殊,有機會獲知或者執行最高機密,比如楊玄感匪夷所思的快速敗亡就與自己在黎陽和東都的所作所為有著直接和間接的關係,那麼由此推斷。自己對第三次東征前後中樞乃至兩京一系列的政治博弈的內情也應該有所瞭解,並能預測到第三次東征結束後,帝國政治局勢的走向。

    薛世雄真正想知道的。就是皇帝和中樞的未來,帝國的未來,乃至他本人的未來。

    伽藍已經做了很多次「神棍」,也不在乎多做一次。但面對諸如裴世矩、薛世雄、楊恭仁這樣的位於權力頂端的大人物,要想做好「神棍」就非常不容易,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必須有理有據,都要經得起推敲,不能露出太大太多的破綻以致於洩了自己的底。

    伽藍思考了片刻。接著字斟句酌,把自己對中土大勢的分析,以及第三次東征結束後帝國必會迅速陷入政治上的失敗,而在不久的將來因為皇帝、中央和地方勢力的空前對抗,直接把帝國推進了崩潰的深淵。

    薛世雄暗自驚悚,之前他對皇帝和中央頗有信心,對中土和帝國的未來也頗為樂觀,雖然他從伽藍的嘴裡獲知帝國各地的叛亂愈演愈烈。但帝國國力強悍。軍隊龐大,只待東征結束後全力戡亂,那麼一切都將恢復正常,帝國將在繁榮昌盛的大道上闊步前進,然而,伽藍對大勢的分析以及對未來的判斷。把當前帝國的危機無限制擴大了,把帝國所存在的優勢徹底摧毀了。以致於最終演變成為崩潰之局。

    這怎麼可能?這是誰的判斷?這是伽藍本人的判斷,還是裴世矩的判斷?假如這是裴世矩的判斷。那麼足以說明帝國中樞核心持不同改革立場的派系正在分裂之中,一派是堅持既定政策,信心十足,要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而另一派則是信心崩潰,對未來十分悲觀,已經開始未雨綢繆,預先佈局,要力挽狂瀾,要拯救帝國於坍塌之中。

    如果帝國中樞分裂,如果皇帝所信任和依賴的改革勢力大分裂,那麼可以想像,皇帝和中央必然陷入內訌,兩派將自相殘殺,由此禍及整個帝國。

    薛世雄沒想到伽藍的到來,給了自己如此一個大大的驚人「意外」。

    相信?還是不相信?

    「那麼,皇帝和中樞對第三次東征的預期戰果是什麼?」

    薛世雄不得不繼續試探下去,他必須要確認,這番話是源自裴世矩還是伽藍本人。在他看來,從伽藍的地位身份和立場來說,是絕無可能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胡言亂語,所以,這番話只能來自裴世矩,而裴世矩絕不會公開自己的政治立場,他只能通過伽藍這個幼稚、蠻橫、驕恣的「無知小兒」的嘴,把自己的想法和策略告訴薛世雄,讓薛世雄自己做出判斷,然後依據他們之間的秘密政治聯盟,做彼此應該做的事情,這就需要雙方的大智慧和高度默契了。

    「從目前國內危機四伏的局勢來說,從皇帝和行宮這次坐鎮北平以兼顧國內政局和遠征戰場來說,從當前整個北部邊疆的鎮戍重任和軍隊數量、糧草輜重的嚴重不足之間的矛盾來說,我們和高句麗一樣,都是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根本無力發動大規模的攻擊了。退一步說,就算我們還能發動一次攻擊,攻佔平壤,但我們也沒有足夠力量長期佔據高句麗。就像我們在西疆一樣,我們的軍隊根本就沒有足夠力量去長期佔據西海廣袤的土地,最終不得不撤回隴西,把西征的全部戰果盡數丟棄。」

    伽藍歎了一口氣,「這是事實,很殘酷的事實,所以,皇帝和行宮之所以迅速的、大張旗鼓的、馬上發動第三次東征,其真正的目的是向高句麗施加他們無法抵擋的巨大壓力,最終迫於他們不得不主動投降。只要高句麗投降了,皇帝和行宮也就取得了所謂的東征大捷。」

    伽藍的預測,與薛世雄對東征戰局的判斷完全吻合,只是,在聽了伽藍的那番「胡言亂語」後,薛世雄意識到,這樣的東征大捷,實際上是皇帝和中樞的自欺欺人之舉,這樣的軍事上的勝利根本無助於解決政治上的危機,相反,它的「虎頭蛇尾」會導致極其惡劣的後果,會加劇政治上的失敗速度。皇帝和中樞一旦在政治上陷入失敗困境,失去威權,與地方勢力形成直接對抗,那國內還談什麼穩定?國內陷入混亂,野心勃勃者割據稱霸,必定會進一步孤立皇帝和中樞,於是分裂之勢一發不可收拾,帝國崩潰在即。

    難道,真如伽藍的危言聳聽,帝國正在步入崩潰的絕境?

    「我們在遼東,距離中原有數千里之遙,我們能做甚?」

    伽藍毫不猶豫,把自己那套「潛龍在淵」之策如實相告。說白了,此策也就是變相的割據稱霸,一旦帝國陷入崩潰危機,則舉兵南下中原,推翻皇帝和中樞,重建皇統,繼而拯救帝國於危難,拯救中土的統一大業於即倒。

    「為此,我們需要更多的軍隊,而若想贏得更多的軍隊,就必須在短期內攻佔高句麗,駐兵高句麗,並以整個大遼東為根基,經略大遼東,蓄積實力,等待時機。」

    薛世雄沉思不語。

    姑且不論伽藍對未來的預測是不是危言聳聽,單以攻佔高句麗,長期佔據高句麗,經略大遼東這一策略來說,是符合中土和帝國的利益,符合皇帝和中樞的利益,更符合帝國北部邊疆的鎮守策略。目前北方大漠上的突厥人和鐵勒人正在崛起,對帝國的靈朔、代晉乃至燕北都形成了巨大威脅,假若此刻帝國能在大遼東形成強大力量,從側翼威脅北方大漠上的突厥人和鐵勒人,必然能起到有效的鉗製作用,有助於帝國邊疆防禦和中土安全。

    如此一來,東渡遼水,便已迫在眉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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