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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金城關 文 / 猛子

    薛德音死了。李軌不敢置信,他那張黑褐色的臉露出吃驚之色,眼神沮喪而失望,但旋即又陷入了懷疑。薛德音真的死了?誰殺了他?是樓觀道士還是那些京中權貴?抑或,是薛氏的仇家裴氏下得毒手?

    以伽藍的實力,完全可以保證薛德音的安全,但偏偏他要領軍遠赴遼東,就在他的營帳最為混亂之刻,敵人下手了,薛德音死了。這一切都合情合理,找不到任何疑點。

    「將軍曾承諾過,保證薛先生的安全。」李軌絕望之餘,懷著一絲僥倖問道,「請問將軍,這是不是瞞天過海之計?」

    伽藍搖頭,面露遺憾和歉疚之色,「我明天就要率軍去遼東,很倉促,營中很混亂,結果百密一疏……」

    李軌急怒攻心。這件事辦砸了,他這個河西豪望的聲望嚴重受損,臉面非常難看,更重要的是,這影響到了他與長安權貴的關係,影響到了他的前程。

    「將軍可知是何人所為?」

    伽藍依舊搖頭,「太倉促了,我沒有時間追查。」

    「將軍應該查一查身邊的人。」安修仁在一旁提醒道,「你說過,除了你幾個非常信任的兄弟,其他人都不知道薛先生的真正身份。」

    伽藍臉色微變,冷笑道,「我相信自己的兄弟,但我不相信你們。」

    我更不相信你。這句話李軌不敢說出來,事實他一直都不相信伽藍,之前如此,現在更如此。伽藍是裴氏老狼府的金狼頭,他拯救薛家,把薛家送到敦煌,又主動幫助薛德音尋找接應之人,種種跡象證明,伽藍居心叵測別有目的。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薛德音或許真的死了,因為當他落入敵手之後,伽藍所做的一切也就暴露了,為了掩蓋他的真實目的,他乾脆一刀砍了薛德音,一了百了。另外還有一個可能,伽藍突然時來運轉,東山再起,前途光明,為此他極有可能挾持薛德音去遼東,將其獻給裴世矩。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沒有親眼所見,那麼一切皆有可能。李軌連夜修,飛稟元弘嗣,同時匆忙跟伽藍的軍隊,想方設法打探薛德音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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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城關在黃河北岸,對面就是隴西重鎮金城。

    此刻已是初春,冰封的大河正在化凍,因為溫差的關係,游已經開河,但下游卻依舊冰封,由此形成凌汛洪水,好在今年氣溫升得快,情況並不嚴重,不過連接兩岸的浮橋像往年一樣承受著嚴峻考驗,這條貫通河西和隴西的咽喉要道現在十分危險,隨時可能崩潰,故此金城郡府下令封河,以確保南來北往商旅們的生命安全。

    伽藍所率的右候衛府直屬馬軍團到了金城關,面對冰凌洶湧的大河,岌岌可危的浮橋,不得不停下前進的腳步。

    這支西北軍的到來當即引起了滯留金城關外商旅們的極大興趣,大家都很好奇,再加漫長的等待十分無聊,於是駐足四周,圍觀揣測。

    西北軍分三部分,一部分是駐防關中正北方向的橫山、六盤水一線和賀蘭山一線的靈朔軍,他們也是弘化留守府的主力軍;一部分是駐防河西祁連山一線的河西軍,這是距離關中最為遙遠的軍隊,也是西北軍裡戰鬥力最為強悍的軍隊;還有一部分就是隴西軍,直接承擔著戍守京畿西大門的重任。

    商旅們大都在絲路討生活,對河西軍非常熟悉,所以看到旗號後,馬認出這支軍隊隸屬於河西右候衛府,於是皆以「佽飛」呼之。

    左右候衛府所領衛士又叫佽飛。佽飛是春秋時期楚國的勇士,後人遂以佽飛比喻勇猛之士。當今皇帝修改軍制後,給十二衛府的衛士分別賜以勇武之名,左右候衛府的衛士就叫「佽飛」。左右候衛府的衛士們很喜歡這個稱呼,而很多軍中統帥現在也習慣性地稱呼左右候衛府的軍隊為佽飛軍。

    衛府下就是駐紮各地的鷹揚府。鷹揚府的旗旛肯定有名號,功勳顯赫或者歷史悠久或者曾經得到皇帝稱頌的鷹揚府還常常貫以各種各樣的別號,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威風,諸如「忠勇」、「驍武」等等。

    這支軍隊的旗旛同樣有別號,只是別號很多,而且與眾不同,最為顯眼的就是「西北狼」,白幡繡著一個殺氣騰騰的金狼頭。其次就是「魔鬼城」,黑幡繡著一個獰猙鬼頭,很是恐怖。再次就是「紫雲天」,紅幡繡著一團燃燒的烈火。還有「龍城」和「天馬戍」。

    西北狼是傳說,西北軍裡最神秘最強悍的銳士,商旅們都知道。龍城和天馬戍是絲路的鎮戍要隘,這個大家更熟悉了。至於魔鬼城和紫雲天,那不僅是耳熟能詳,而且恨之入骨,也畏之如虎。西土最凶殘的沙盜馬賊的名號怎麼會出現在佽飛軍的旗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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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城關下下都在熱議這支軍隊,而這支軍隊的將士們卻躺在營帳裡呼呼大睡。連日急行軍,人疲馬乏,那些平日驕橫猖狂的盜賊們根本沒有力氣生出事端,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飽喝足,然後倒頭大睡。

    大營正中的帳篷裡卻沒有酣睡之聲,王辯、伽藍和傅端毅等人圍坐火盆四周,一邊吃著乾糧,一邊低聲交談。

    金城關令告訴他們,無論是金城郡府還是金城鷹揚府,都沒有下達允許他們渡河的命令。大河雖然被封,但浮橋還在,還有信使冒著生命危險來往於兩岸。黃昏前,金城關令已經派出信使,估計還快就有回音,不過鑒於目前大河嚴峻汛情,即便長安來了聖旨,軍隊暫時也無法渡河,一來金城郡府和金城鷹揚府會阻止他們渡河,而他們自己也不敢渡河,要知道假如渡河途中出事了,裝載朝貢物品的馬車掉進了大河裡,那可是丟官殺頭的大罪,誰敢冒這個險?

    江成之、盧龍、阿史那賀寶等人陸續走進帳篷。

    「何時大河的冰凌才能化去?」阿史那賀寶不待坐下便焦急問道。渡河之後,再疾馳十幾天就能到達長安,賀寶有些等不及了。其實不僅是他等不及了,所有人都等不及了,無論是從未走出西土的漢胡勇士,還是王辯、傅端毅、薛德音這些關中人,都急切盼望著走進那座宏偉的天下第一城。

    王辯沒有說話,那張矜持的面孔和不屑的眼神雖然可以增加他的威嚴,但也表露出他對阿史那賀寶和盧龍這些盜賊的極度鄙夷。如果不是形勢使然,他是無論如何不會與這些凶殘而卑鄙的盜賊坐在一起。

    傅端毅大馬金刀地坐在胡椅,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拿著鐵鉗擺弄著火盆裡的木炭,對阿史那賀寶的詢問仿若不聞,根本不屑於回答。

    這支軍隊除了王辯、薛德音和他三人,其他都是土生土長的河西人,其實說他們是河西人也不準確,準確的說,應該是敦煌、樓蘭一帶的西土人。這些人不管是漢人,虜人,還是漢虜混血,都是來自真正的蠻荒之地,除了伽藍、西行等寥寥數人,餘者都是大字不識的野蠻人,像阿史那賀寶這樣的突厥人,甚至連中土話都不會說,所以傅端毅鄙視他們,尤其到了大河邊,距離長安越來越近的時候,心裡的自豪和自信也是無限膨脹,這種鄙視隨即一天比一天強烈,強烈到讓傅端毅甚至鄙視自己為什麼在西土會膽怯,會與這些野蠻人攜手合作。這些野蠻人在西土還有幾分力量,但到了中土,到了中土燦爛文明的中心,這些野蠻人就如同牲畜,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奇怪的是,無論是阿史那賀寶還是盧龍,包括那些往日無法無天的盜賊,其心理也是隨著距離長安越來越近而發生顯著變化,最明顯的變化就是畏怯,對中土這個龐然大物的畏怯,為此他們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猖狂。中土代表著強悍的武力和不計其數的財富,意味著不可抵禦的實力,長安某種意義就是中土實力的體現,它就像一尊天神,給了這些來自蠻荒的西土人以強大的威懾,讓他們畏懼,讓他們恐慌。

    依照往日,阿史那賀寶看到無人理睬,必定橫眉怒目大叫大嚷,但今天他四下看了一眼,便安靜地坐下了,臉連一絲惱怒都沒有。

    伽藍轉頭望向坐在身邊的薛德音。

    這一次他失算了,他久居西北,不瞭解西北之外的事情,完全沒有想到大河的凌汛會影響到行程。由此推斷,憑借目前這支根本不瞭解中土的軍隊,想在即將爆發的風暴中誅殺仇敵獲取利益,純粹是癡心妄想。事實很殘酷,未來的路很漫長,很艱辛。

    薛德音已經做出了決斷,當然不想渡河去長安,那對他來說太危險了,但不能理解的是,伽藍在衛府來迴繞了一圈後,還是想去長安,還是想依照原來的謀劃去殺人,這令薛德音非常不安。

    大河凌汛是個好理由,或許可以改變伽藍的決策。薛德音毫不猶豫地說道,「正常情況下,凌汛應該結束了,但今年十分反常,大雪多,酷寒時間長,下游至今還沒有解凍。從目前的情況來推測,凌汛至少要到這個月底才能結束。」

    王辯神情冷峻,伽藍也是臉色微變。這要耽誤將近一個月的行程,王辯首先耽擱不起,伽藍也同樣耽擱不起,必須馬改變行軍路線。

    「改道。」王辯的口氣不容置疑,「從靈武、朔方轉道太原,繼而越過太行山進入河北,直達涿郡。」

    伽藍沉吟不語。

    「先等等。」西行眉頭緊皺,冷聲說道,「老狼府已經把我們的行程稟奏長安,朝貢物品也已經運到金城關,不出意外的話,長安的聖旨馬就會到。」

    「某耽擱不起。」王辯的語氣愈發凌厲。

    「哼……」江都候冷笑,「將軍的確耽擱不起,既然如此,將軍不妨先行一步。」

    王辯輕蔑地瞥了江都候一眼,轉目望向伽藍,等待他的決策。

    「兄弟們之所以這樣不辭辛苦,是因為要去長安。」盧龍冷眼瞧著王辯,不陰不陽地說道,「突然改變行程,不去長安了,失信於兄弟們……嘿嘿……」盧龍冷笑,其威脅之意不言自明。

    「不去長安了,咱來幹什麼?」阿史那賀寶本來滿懷希望去看看長安,開開眼界,這時突然聽王辯說不去了,當即叫了起來,「不去長安,咱就回去,回突倫川去。」

    阿史那賀寶這一叫,高泰馬跟在後面支持。他想回家都想瘋了,這時候豈肯棄長安而轉道朔方?

    帳內一群漢胡盜賊大呼小叫,反觀江成之、苗雨、李豹、楊淵等軍官則是正襟危坐,謹守軍紀,一言不發。

    王辯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本來就不同意招募盜賊,但他接到調令已經去職,說話不頂用,而馮孝慈和王威迫於面的壓力,不敢不滿足薛世雄的要求,再加有伽藍的承諾,這樣將來薛世雄即便有意見,他們也可以把責任推給伽藍,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支桀驁不馴的馬軍團,隊正、隊副都敢咆哮軍帳,直接與官對著幹。

    伽藍知道西行和楚岳等西北老狼的想法,他們無意去遼東作戰,只想到長安查找仇人,快意恩仇。至於魔鬼城和紫雲天的盜賊,對長安的興趣遠遠大於去遼東打仗,雖然大家都是兄弟,彼此都有承諾,但人心不齊是事實。現在出了河西,逃離了死亡的威脅,張狂的本性王辯的話不會聽,就是伽藍也未必有把握說服他們。

    「假如我們未能在規定時限內抵達遼東,違抗了軍令,必死無疑。」伽藍不緊不慢地說道,「假如現在回頭,那就是逃兵,在沒有通關文牒的情況下,百里之後必定寸步難行,最終還是身首異處。」伽藍的語氣陡然一冷,「違抗我的命令,背叛我,那就是我的敵人,殺無赦!」

    帳內空氣驟然凝滯,阿史那賀寶和盧龍等人望著殺氣騰騰的伽藍,暗自驚駭。惹惱了伽藍,兄弟沒得做了,小命玩完。這些年來,死在伽藍刀下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就有與伽藍稱兄道弟的西土豪雄。像這次鐵勒特勤契苾葛能撿回一條性命,純粹就是運氣。

    「嗆啷」,寒光閃爍,冷森森的橫刀破空而出,倒插於地。

    「加入馬軍團,做了大隋衛士,走進了這座軍營,那就無條件遵從軍律。」伽藍冷森森地說道,「軍律面前,人人平等,沒有官長,也沒有兄弟,只有法度,誰違背了法度,誰就要付出代價。」

    阿史那賀寶等人駭然無語,想到伽藍殺人如屠狗般的殘暴,心底不禁湧出絲絲寒意。

    「把我的話傳出去。」伽藍指指地的橫刀,「這一路,肯定有人會死在這把刀下,我倒想看看,誰是第一個。」

    帳內死一般寂靜,人皆變色,噤若寒蟬。

    王辯目露讚許之色,微微頷首,「伽藍,何時改道?」

    「休整一天。」伽藍說道,「急告金城鷹揚府,我們要改道去遼東,護送朝貢車隊的重任就交給他們。」

    「伽藍,我們要遵從長安的命令。」西行猶豫了片刻,出言提醒道。

    「長安只顧他們的享樂,可不會管我們的死活。」伽藍斷然搖手,「毋須再議,就此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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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金城鷹揚府就派長史渡河而來,與王辯、伽藍具體商議交接事宜。

    現在朝貢車隊就在金城境內,貢品出事了,王辯和伽藍固然重罪,金城郡的軍政官長也難逃罪責,長安會因為他們的不作為而加倍懲罰,所以即便一百個不願意,滿腔怨言,也不得不接下這件麻煩事。

    第二天,長安聖旨到了。長安知道今年氣候反常,凌汛期大大延長,大河要道會因此而斷絕,因此在聖旨中直接命令西北軍把護送朝貢車隊的重任交給金城鷹揚府,並給他們擬定了火速趕赴遼東的行軍路線。這條行軍路線與王辯建議的路線大概一致。長安告訴他們,已經給金城、朔方、太原和河北博陵下達了命令,途中所需的糧草資裝皆由這五地給予補充。

    命令下達,當夜就有七個魔鬼城的盜賊逃出了營寨。

    伽藍早有準備,這七個人尚未逃出三里就被抓住了。當夜就是一番嚴刑拷打,淒慘的叫喊聲響徹軍營,將士們驚懼不安,人人自危。

    第二天清晨,擂鼓升帳,旅帥盧龍第一個被押了出去,眾目睽睽之下,被暴打二十軍棍。接著七個逃卒所在隊的隊正、隊副也被押了出去,一人打了二十大鞭。

    七個鮮血淋漓的逃卒跪在戰旗之下。伽藍親自執刑,一刀一個,連剁七首,血腥而殘忍。

    沒人再敢與殘暴的金狼頭對抗,也沒人再敢生出非份之念,更沒有人敢於逃離軍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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