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撥亂反正 第八章 文 / 鏡中影
第八章
「你不要叫我嬸嬸。」諶墨板顏,但看木頭娃娃又小臉爬滿挫折時,噗哧一笑,「叫我姨姨啦,姨姨聽起來,比較漂亮。」
傅俟小小的頭腦裡,實在不解。那個宮廷內,最多見女子,但人無恁樣的人出現,尤其,她可以那樣那樣無所顧忌地親那個小娃娃,也任那個小娃娃親她……母后從來就不曾這樣,母后要親俟兒一下下,尚要偷眼觀望女言官有無在旁……
委產想不明白的小小大皇子,摸摸自己掐得委實有些木了的小臉,「……姨姨,你說母后不會有事,是真的?」
「漂亮姨姨說話,從來就是一言九鼎。」
諶霽正好身到門口,聞言捧場地給個冷嗤,「你帶著綱兒和俟兒,從地道出城,良正將軍的人馬圍了府。」
諶墨聳肩,「不必,我家夫君就快到了。」
「但他未到以前,我必須保你不受一絲傷害,快隨我來!」諶霽一手抱起傅俟,一手攬了小床上的綱兒,旋身疾步。
「很好,冰娃娃,你抱他們先去,本少爺正好去辦些事!」
諶霽暴吼:「你去哪裡?」
已身置房頂的諶墨回眸頑黠一笑,「雲陽駙馬府。」
上一場宮變,明是二皇子主導,實則太子亦在推波助行,使她險失去了她的經兒、緯兒;這一場風波,當成回禮,所謂的忠臣良將,就先替傅六笨蛋收服了罷。
月華宮內,風波正興。
「皇后,你想說什麼?」承忭帝向以和藹作色的龍顏,已起陰戾。
「皇上最清楚臣妾想說什麼。」武業一笑,況味淒涼。「那樁事,在臣妾,是我們夫妻共經的患難,而在皇上,竟是在背的芒刺。這芒刺令您寢食難安,經年累月的猜疑,終使您對臣妾動了殺心,皇上,這夫妻情義,當真如此淺薄易摧?」
「皇后!」承忭帝目沉顏冷。「一切之果,都是自取,莫怪他人!你以小人之心度朕之腹,也只能使朕更悔將這國母之冠交與汝手!」
悔?「皇上,試問這後宮內,除了臣妾,誰還當得起這后冠?」
「你太自以為是了!」承忭帝冷笑,「你該知道,本朝最恨外戚專權,而你所依仗的,也不過娘家的力量。你入主中宮,不效母后以德服人之法,用妒用狠,哪堪一國之母?」
「臣妾的父兄極知分寸,他們何曾專權過?若皇上最鍾愛的玉貴妃真成國後,才敢擔心這外戚專權一事!」
「那便不是需你操心的了,皇后。」最後這兩個字,承忭帝念得極具譏諷。
而武業又何嘗聽聞不出?夫婿薄情,君王寡義,何嘗不是她為人妻為國後之哀?
「皇上,臣妾幼讀史書,最欽佩唐時長孫後。也曾以為,臣妾竭盡一生,也要成為如她一樣的名後。如今,臣妾方才明白,要想成為明後,先要有明君,若君昏聵,後又奈何?」
「你……放肆!」承忭帝哪能任人暗諷昏聵,抬手一掌揮出。
武業並料此,受那一記耳光,嬌軀委地,雲鬢微亂,左頰當即腫起,唇角隱見血漬。
傅涵目射戾光,居高俯下:「顯然,朕太寬容你了!來人,將皇后請進靜因宮!」
靜因宮?紫華城內最僻一角的冷宮麼?
「皇后,在靜因宮內,你好好靜一下罷。」
武業摸去唇角血漬,緩緩立起,撫鬢緩聲道:「皇上,繼靜因宮後,又是什麼呢?一杯酒,一段綾,還是一把刀?您所能給予臣妾的,只有如此了罷?您以為您當真可以神鬼不知的除去臣妾?父皇生前飽受碧妃魂魄驚擾,您是否可以高枕無憂?」
承忭帝上前一步,與皇后這面僅一寸盈隔,一字一句,送進髮妻耳內:「皇后,你安心去罷,朕會好好對待你的家人,好好善待皇子,朕絕不會讓三兄弟的事在朕身上重演。至於你的魂魄,若來了,朕自會請最高深的道士、和尚為你超度,只怕屆時魂飛魄散,皇后永世不得超生呢。」
雲陽公主在自家客廳,驟見這個睽違多年的形影,怔忡莫名。「……你……」
諶墨也不寒暄,「公主殿下,諶墨此來,是請公主殿下勸走圍住四侯府的良正將軍人馬。」
雲陽待初時驚怔稍過,安坐椅上,一笑莞爾,「為什麼?你怎麼會以為本公主會勸走舅舅?」
「難不成公主欲讓良正將軍有二皇子的下場?」
「不可能!」雲陽高揚驕傲螓首,「休把我舅舅和那等亂臣賊子相提並論!」
諶墨不請自坐,懶道:「在公主心裡,傅洌三人也屬亂臣賊子罷?」
「……難道不是麼?」
「那麼,公主想必認為,唯有當今的皇上,才是名正言順的君主,只因他是先皇欽定的?」
「事實本是如此。」
「哈哈……」諶墨拍桌大噱。
「你此是何意?」這等的嘲謔,公主怎會堪領?尤其,來自諶墨。「難道本公主有說錯麼?三皇兄等人居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退位,不也正是怕青史罵名?」
「哈哈哈……」諶墨直覺這話當博天人共樂,「公主,您好天真。」
「你……」雲陽公主色變,「諶墨,你此來目的恕本公主無法從命,本公主要送客了。」
「你不必送,我自會走。只是若你家舅舅被肢解分屍時,莫來找我哭罵就好,哈哈哈……真是好笑,好笑極了……」
諶墨的邊行邊笑,令公主臉色愈發黑暗,「你站住!將話講明白再走,誰會害我舅舅,他乃奉皇命行事,誰敢害他?」
「四族中人,由來不惹事,卻不怕事,他們豈會任一個弒父弒君的庸君殺剮存留?」
「你信口胡言!」雲陽公主花容丕變。
「我有沒有胡言,公主你清楚得很。你家駙馬所以請守邊關,不也因為那位忠正耿落的駙馬不願近侍曾為下大逆之事的昏君之畔?」
駙馬?雲陽陡然記起百花宴父皇猝崩訊傳出,附馬那暗沉的臉色,隨後不久,駙馬堅辭離京……
「傅涵所以能放項將軍遠足,概因有你們母子在京為質……」
「不……這怎可能?皇兄他……」
「諶墨言盡於此,相信與否但憑公主了。如果良正將軍仍不撤軍侯府,諶墨敢說,他的下場不會比二皇子強去多少。你須知,真正的亂臣賊子,並不介意青史罵名。」
皇兄他,他當真做了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弒父?弒君?且,將親妹和外甥視作人質?他會那樣狠?他……
朕會好好對待你的家人,好好善待皇子,朕絕不會讓三兄弟的事在朕身上重演……
武業面顏一白:「皇子?你想對俟兒……他是你的親骨肉!」
帝篤自一笑:「那三兄弟不也是父皇的親骨肉麼?而且,朕會有很多親骨肉。」
「你,畜牲!」
「賤婦你大膽!」承忭帝一掌再起,卻被皇后抬手抵住。「你、你敢……?人呢?怎還不進來,將皇后拉下去!」
「皇上,您不必喚,不會有人來了。」武業甩開了他掌,嫣然一笑。
承忭帝龍眸一瞇:「何意?」
「你的侍衛都已中了武家的專用迷藥,此刻深夢未醒,怕是無法護王保駕了。」
「迷藥?」
「四族中人均文武雙全,但所擅之項,卻少有人及,當年為先祖開疆闢土居功至偉。諶家擅輕功,肆家擅點穴,衛家擅地行,武家最擅的,就是藥了,您不記得了麼,皇上。」所以,在牡丹園自己中毒之時,對諶墨塞來的藥丸深信不疑,當口嚼下。「我這個不成器的後人辱沒祖宗,僅識皮毛,但若潛心鑽研起來,也能夠用了。」
承忭帝忽感不妙,緩顏道:「皇后,朕亦是被你氣急了才發氣話,你乃朕的結髮夫妻,朕自然不會苛待於你……朕尚有事,過後再來看你!」
疾轉的龍軀才至宮門,宮門砰然大闔。
武業挲著腫痛左頰,悠悠道:「皇上,臣妾本想請您移駕太上皇曾住過的萬壽宮,但您實在不該告訴臣妾,你欲害俟兒。臣妾可以不做皇后,不享榮華,卻只要我的俟兒平安活著,任何欲害我俟兒的人,臣妾都會讓他食到應食惡果。」
傅涵壓住一腹怒氣,展顏笑道:「……皇后,你與朕夫妻多年,焉會不知朕?朕豈是會殘害親生骨肉的人?趕快將門開了,朕當真有事,你若繼續關著,會使外人誤解朕的賢德皇后有不軌之心呢。」
「但是臣妾此下,的確有不軌之心啊。」
「你——」承忭帝一凜,「你欲何為?」
「臣妾……」
承忭帝欲先發制人:「你許是忘了,朕乃天子,豈會鬥不過你一個婦人!朕啟身月華宮時,即命良正將軍的人馬包圍了四族府邸,此時,你的父兄姐妹或已在天牢,你想他們被凌遲還是被分割?」
武業美目倏睜,冷道:「如此一來,臣妾就更不能手軟了!」一言未落,頭頂一簪拔握在手,高舉直刺承忭帝胸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