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撥亂反正 第二章 文 / 鏡中影
第二章
太上皇、太后雙雙穩坐高位,直至接受新皇、新後謁拜完畢,才方能相信,天昱皇族,當真又易新帝。
「新帝登基,四海誦之。萬象盛平,歌舞賀之。美哉我天昱皇朝,與天同壽;壯哉我天昱河山,與日同輝……」
唱禮仍在繼續,太上皇傅璋德已回歸現實,板顏問近在咫尺的新踞大位的承忭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承忭帝恭聲道:「父皇,兒臣稍後將會如實稟告。」
太后亦有不豫之色,對新後道:「你三天前才來拜見過本宮,這事竟一字未提。」
新後鳳冠霞帔,明艷照人,笑道:「母后,當時孩兒尚無法斷定真假。」
「哼!」太皇、太后一聲有志一同的冷嗤,為新皇、新後面上,增了兩分尷色。
才才卸任的傅澈,與五兄傅津並立殿堂暗處。
「看得出來,父皇很高興。」許是做久了太上皇,面上八方風吹不動的功夫鬆懈了些,竟能使他們這些做兒臣的,輕易窺得心境。
傅津豐唇微哂:「在他以為,大皇兄會比你易於控制。」
「會麼?」傅澈摸頜,「一個才擺脫控制的人,最厭的,就是別人的控制罷?」
「咬人的狗一般不叫。」
「希望父皇會想開一些,老天保佑。」傅澈猶作慈悲之狀,其兄已啟足轉身,「五哥,要去哪裡?」
傅津面色陰沉:「追妻。」那小魔女,好不容易給了名份,怎還是說不見就不見?
「呃?」對哦,那女人脫下後袍后冠之後,好似也立即走了,還順手偷走了自己最愛的小公主,「五哥,等我!」
「阿霽,快快平身。朕這幾月來一直想見你一面,可雜事繁多,給耽誤了。」承忭帝見下跪的應詔覲見者,滿面喜色,抬手,「賜座。」
「謝萬歲。」諶霽猶是萬年不動的冰寒玉色,下坐之後,亦是眼觀鼻鼻觀口,狀如老僧入定。
傅涵失笑道:「阿霽,咱們有幾年沒有見了罷?你還是如此老成持重模樣呢。」
「萬歲見笑了。」
「朕聽說這幾年你並未入朝為官,為何?」
「才疏學淺,不敢誤國誤民。」
承忭帝搖頭,「阿霽你的才華別人不知,朕會不知麼?這幾年朝局動盪,人心多變,難得阿霽你一片冰心,持節自守,委實令人感歎呢。」
「皇上謬讚,臣著實是因才華不濟,方遠離廟堂。」
這等不卑不亢,委實是諶家小侯爺作風。一時之間,承忭帝若說沒有失望,定然是假的,本以為能找著一個可知心的心腹,誰道……難怪,其姊畢竟是傅洌之妃,雖如今去向不明,仍是有層姻親束著。「你下去罷。」
「臣告退。」
「阿霽。」承忭帝叫住那道玉長身影,「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朕知你才華,也曉你心智,對你倚望甚深,莫因個人之見,誤了大好前程。」
「謝陛下指點。」
諶霽出得萬清殿,目掠深意:想來須去江南一趟,自墨兒口內問出那些人到底是怎樣的打算,也好決定雲伯侯府下一步動作罷。
承忭帝見他行遠,沉顏凝喝:「擺駕,朕去幽煙閣探望附馬項漠!」
「涵兒,你準備如何發落那三個亂臣賊子?」
承忭帝一愣:「父皇,此事此時談來,操之過急罷?」
「急?」太上皇龍目泛怒,「你登基已然三個多月了,還要拖到何時?」
承忭帝一如既往的和藹容顏上,少有郁色。「三個多月?父皇,您忘記天色大變,他們只用了三日麼?」
「放肆!」太上皇龍顏赫變,這個不肖子,竟敢如此肆意談起那段至辱?「不會因為他們將帝位給了你,你就如此感恩戴德了罷?告訴你,如今的你,也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偶,有他們在,你永遠也不會是一個坐擁天下的王者!」
「……」傅涵面罩上陰霾。
父皇,跋扈如昔,冷厲如昔。他不認為,父皇在傅洌、傅澈在位時,會有如此氣勢。若此際坐在其前的是三兄弟中任何一人,父皇又是會如何?父皇如此雷厲地催己速動,無非是為了消耗雙方力量,然後……
「朕說的話,你沒有聽到麼?還是,你也敢違背朕的話了?」
承忭帝一栗:「朕」?父皇用「朕」?
「父皇,您在大位之時,以父皇之聖明,為何未能除去他三人?」
「你——」傅璋德已然垂墜的面皮,驟然繃緊,龍目欲裂,「不肖子你此話何意?」
「父皇,兒臣如今畢竟身為九五之尊,今後您對兒臣的教導,用辭當需斟酌。」
「你——」
「兒臣告退!」
對這一個印象中從來都是俯首乖從的長子的拂袖而去,傅璋德顯然並不適應,直至全無人影,萬壽宮中才起一聲咆哮:「混帳——!」
「意意,你不覺得,讓太上皇他老人家安享天年有點愧對上蒼麼?」
正給自家兒子嘴裡餵食果肉的肆意彎眉一挑:「你有好主意?」
諶墨支頤,嫣然道:「你還記得,有段時日,碧月橙日夜難眠……」
肆意紅唇一咧:「飛仙門?有道理!」
杜若對兩人的閃爍其詞一臉茫然:「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諶、肆齊頭轉來:「傅六夫人,你的畫功如何?」
「尚可。」
「為天家的惡魔畫一幅畫罷。」
「……為何?」
傅璋德猝然翻身而起。「誰?誰在那邊!」
半明半暗的宮燈下,唯見垂幕飄搖。
沒有?胸際才松,忽爾又覺有異,怎可能無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在外邊?奴才們呢,奴才們都跑哪裡去了?」
「皇上」
「誰?!」傅璋德跳下床來,趿履沉喝。
「唉」倏爾,宮燈全滅,幽歎進耳。
「到底是誰?」究是天家至尊,取了枕底之劍,凜然威立。
「……皇上,臣妾的聲,您都辨不出了麼?皇上,您好薄情……」聲如低泉幽咽,紗幕淺拂,纖影搖搖,由內而外,冉冉飄來……
傅璋德二話未說,對那影就是一劍刺去。
無足的纖影不退反進,任他的劍當身穿過……
「皇上,我是碧兒,你最愛的碧兒啊……您不記得了麼?您當真忘了麼?」窗外,有清冷月光射來,恰將那長髮半掩的面照個分明……
傅璋德暴目:「你……碧妃?」
「皇上,您想起臣妾了?皇上,您……」纖影飄迎欲上……
「你你你……不管你是人是鬼,站住!」
纖影頓窒:「皇上……您不能如此對臣妾,臣妾……」
傅璋德盯著尚在這影體內的劍,那劍,無血無覺,似是穿進虛空內……「……你若是碧妃,撩起你的臉,讓朕看個分明……」
「皇上」幽聲似含喜意,長髮無風自拂,一張臉,盡數露出,「皇上,您看清臣妾了麼?」
「你你你……來人——」
這張臉,五官血液汩汩,齒目皆紅……
茲此,逢月圓至陰之夜,屢有魂來。來時宮外不管多少侍衛禁立,都作無息昏去……
「您見的,當真是碧妃?」太后蹙眉,憂形於色。
傅璋德面帶枯萎意,目卻透出冷厲色:「朕在位期內,碧妃從不敢擾,近期屢屢敢來,必是因為朕不在龍位,少了帝王之浩氣護體所故。」
太后一驚,「太上皇,您是說……」
「怎麼?」太上皇龍顏微凜,「因坐上那位的是你的兒子,你便以為你這太后萬年無憂了?」
「不不不。」太后急於表明心跡,「臣妾對陛下之忠,無人可替。也無人可替陛下在臣妾心目中的大位。但是,一定要這個法子麼?天昱幾載,屢易帝位,對天朝並非好事,何況亦會引起民心動搖,民心動,則大亂起啊。若是那碧妃委實不知好歹,就再讓皇兒請一些法力高深的法師不好麼?」
太上皇冷笑,「說了半天,你還是不想朕替了你的兒子罷?那個窩囊用的廢物能做什麼?對那三個亂臣賊子畏之如虎,在朕面前竟還敢囂張,處事優柔寡斷,軟弱無用,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做我天昱之主?」
太后呆了。在陛下心裡,自己的兒子竟這樣不濟?既如此,過往的那些賞識又是什麼?早早立了太子又為了什麼?
「……陛下,可是,您總是要傳位的呀,涵兒……」
「為天昱,朕不介意再操勞幾年,將那個沒用的廢物耗心培植一番,以期朕百年之後,他堪有人君風範。你將你昔日在宮內的人手密集來召到萬壽宮,再遣人將朕的這份親筆手諭給老太傅魏萬成遞去,他自會有所響應,你放心,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后。」
太后離了萬壽宮,鳳輦內,怔忡難寧。一邊是兒子,一邊是丈夫,亂緒如何釐清?
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后……
才由軟禁之境登臨大顯之位,真若再成太子,涵兒還將如何自處?自己這個母后,又何其失職?
兒子只是自己一人的兒子,丈夫卻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丈夫,這何去何從,再明瞭不過,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