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世間吾與汝 第三十九章莫忘初衷 文 / 鏡中影
第三十九章莫忘初衷
「主子,您會隨男主子回京麼?要不要奴婢替你打點行裝?」碧瀾拿一隻臂做大肚女主子的枴杖,兩人在無笙樓後的小園內來回踱步,此乃隨診大夫給諶墨的每日必修功課。
「不會。」
「男主子此時來,不是為接您回京的麼?」
「不是。」諶墨搖首,「他最清楚,時下對我最安全的地方是哪裡,怎可能扯我進那裡去?」
「可是,國不能無主,帝不能無後……」
「噫?」諶墨明眸一亮,「姐姐?」
「……呃?」
「姐姐才是他的元配,封姐姐為後,名正言順哦。」
「……啊?」
諶墨為自己的突發奇想甚是興奮,又跳又叫,嚇得碧瀾一併替她托著那個已較同期孕婦大了許多的大肚子。
「可是,您為何不為後呢?您恐後宮佳麗,主子會見異思遷?可是先前,不管以主子的哪個身份,若想,都可以有美女如雲,那時沒有,以後也可以沒有……」
「那時沒有,沒有諫官、御史、言官盯著,自然可以沒有,但此一時彼一時,君王后宮,以子嗣龍脈最重,又怎可能沒有?」
「可是……」
「我不是不願意為他做些事,比如收了心住進那個牢籠,陪他伴他。但真若住進去了,對他,對我,必然又是煎熬。臣妾,臣妾,先是臣,後是妾。每一回見了自己的丈夫,要以臣禮叩拜,方能敘夫妻之情;丈夫的寵愛,需在女官不厭其煩的情形下感恩戴德,因那是天下太多女子都想分得一滴的雨露。若後宮唯我一人,必有朝廷大臣三五日的叨醒,求君諫君勸君充盈後宮;後宮進得兩三佳麗,若仍唯寵我一人,必有怨氣惱氣恨氣襲到吾家頭頂;若他為平衡各方雨露外施,我會……」撫撫肚腹,歎了口氣,「我會如何,你該能想到的罷?」
是啊,能想到。碧瀾望著女主子這張絕色顏容,頭痛起來:主子,您還真難啊。
「據那花匠說,他在那山頭上看見這花時,只覺得這花與眾不同,當下就興了將它移植到園內的念頭。移來了,精心施水用肥,但一月過去,花雖未死,卻也並不旺盛。於是問了年長資豐的老花匠,明白這花對花土有格外要求,於是又回到那山頭,取了土給它換上。如此再過了些時日,花苞雖有了,仍遲遲不放。花匠再把老花匠的話捋過一遍,找到了症因,這花需得不僅是土。再回山上,將花曾生存土地的周圍花草移植了不少來。果然,過不許久,花便開了,月牙似的花的確很好看,花匠興奮中,赫然發現後期移來的一株青草內,竟也開出了花,而且極嬌極艷極惹人眼。花匠為這額外收穫興高采烈,對那花呵護備至,完全忘了當初自己百般努力的初衷,只是為了月牙花的迎風一綻。其後的繁華、奢麗迷了他眼,蝕了他心,於是,在他的冷落中,月牙花枯了,殘了。」
碧笙長眸盯那株枝殘瓣凋的花株,久未聲語。
蘇遠芳嫣唇再啟:「我知你本無意大位,如果不是為了墨兒,你不會沾它一寸。但如今坐上去了,那份戴天而居的尊儀,那份君臨天下的浩威,怕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罷?」
「很討厭!」
「嗯?」
「體驗就是很討厭!」
「……呃?」
「若握得一切才能保住墨兒,我當然會去握。」
嗯,然後咧?蘇遠芳靜待許久……
吼——這個無趣女婿,敢情已不準備有下文了?考驗老娘的耐心呶……
「我是不是可以替你解釋,若失去一切才能保住墨兒,你亦會失?」
碧笙頷首。
「記住你今日的話。」雖然沒說什麼話。蘇遠芳轉身,邊行邊道,「若有一日,你的下場如雲伯侯時,那必然是你先違了今日之言。」
雲伯侯?碧笙微蹙眉心,隨即想起這位岳母身邊的俊挺夫婿,及那位已逞老態的雲伯侯,眸色一變,飛身就向無笙樓去——
無笙樓下花亭內,諶墨正抱琵琶自娛,錚錚琴音,跌宕曲弦,竟是「十面埋伏」。
碧瀾在旁只有笑歎無奈的份:這位主子當真是不怕教壞小孩子呢。
「墨兒!」長影凌空飛來,抱住妻子嬌軀,又倏忽而去。
「夫君,你又怎麼了?」穩身在內室長椅,諶墨方看清這位偏執夫君的眼色竟又是幽幽暗暗。
「墨兒……」碧笙抱她挪到膝上,薄唇幾次開闔翕張,都未成語。
黛眉一挑:出大事了?他雖少言,卻並非不善言,如此欲語還遲?
水眸一瞇:「你是想說,你某一夜因思念我過度,將投懷送抱來的宮女當成了本少爺,於是成就了好事?」
「……」
「我警告你,這事若發生了……」
「墨兒!」碧瀾摘了臉上面具,取了鏡來,「墨兒,你會嫌我老麼?」
「……」
兩頰相貼,並蒂鏡中,「我長你許多歲。十年以後,你仍如你的母親一般美麗,我或如雲伯侯一般老了,你會不會如你的母親一般……」
「……」當真是偏執發作了。他的腦子鎮日在想些什麼?這樣的人也會君臨天下,天昱皇朝的人都傻了不成?
「墨兒,墨兒,你會不會嫌棄我?十年後,十五年後,我應比你老上許多,那時若有年輕英俊的男子出現……」
諶墨撥了鏡,放了琴,在他胸口找個舒適位置,小憩去……
「墨兒……」
「腰好酸哦…」
「喔。」修長大掌探上妻子後腰,徐柔地拿捏……「墨兒……」
打出完美小呼,睡
「墨兒,我不准哦,我不是雲伯侯,若有英俊男子敢勾引墨兒,我會……」
推倒,一起睡……
「墨兒……」男子托著妻子的大肚,讓她舒服依靠,「若那樣的人敢出現,我會……」撕碎,使之化為齏粉,悔生為人……
「墨兒,我怎覺得你的肚子大得有些過份?」
這偏執夫君,總算問了一些該問的……哦,好睏,睡
回頭再問老娘,又怎逗他了……這夫君,好不禁逗……
半個月後,上京城。
依舊是龍氣縱橫的金鑾殿,天子臨朝,義親王宣讀聖詔:
……諶女茹,朕之元配,四德兼備,溫儀恭順,與朕合婚,相敬如賓,卻芳華早殞,哀甚歎甚。特追封德賢皇后,雲伯侯並饗國丈月俸,以示朕躬。欽此。
眾大臣偷眼相覷:追封了雲家長女,下一步就該敕封雲家次女了罷?
「皇上……」有大臣步出,方要奏稟,被龍椅上座者舉掌止住。
「若卿是為立後之事,不必再在此朝議,朕已全副委託義親王辦理,以義親王之才,不日即會給諸卿帶來驚喜安排。」
仁親王傅津不由得萬分慶幸:好在是自己晚了一步呢,否則哪能有機會欣賞小六那張俊臉的苦瓜模樣?
兵部尚書出列稟道:「皇上,昨日酉時,兵部收到軍情快報,東漠似有兵集邊境之異動。」
「義親王,你與北巖王乃至交,近來他可有信給你。」
「稟陛下。」傅澈胸有成竹道,「近日才通信不久,一切均按計劃施行。」
「雖如此,仍不得不防。兵部,令梓州守軍隨時待命,但有異動,即兵援東漠邊境。附近三關守兵須加強戒備,嚴查出入關人等,不得有一絲疏忽。」
「是。」
「仁親王,各處叛逆情形如何?」
傅津慵懶笑道:「臣弟已按陛下示意,幾具派內均派了得力內應,叛逆若安分不動,也便罷了。但有異動,盡在朝廷掌握,屆時不難一網打盡。」
「如此甚好。」傅洌頷頤,「仁親王,義親王,智親王,信親王。」
「臣弟在。」
「今日散朝,隨朕去拜謁太上皇。」
「……臣弟遵旨。」
「朕不吃,朕不吃,朕不吃!滾,你們這些奴才,這些不忠沒用的奴才,給朕滾!」萬壽宮,昔日天熙帝今日太上皇的寢宮,桌椅杯盤碎壞伴咆哮之聲透門而來,中間雜有太監宮女的告饒哀求。
傅洌淡道:「將宮門打開。」
兩侍衛諾一聲,拔身上前,四掌用力,將那道拒人千里的嚴闔宮門排出一縫……
呼——
一道白光攜風由開縫穿出!
嚴執身擋主子之前,拔劍揮擊,一削兩半,「噹」聲落地進而碎裂的,竟是一隻白玉夜壺。
「父皇的精力仍是如此充沛呢?」傅津豐唇勾笑,「奴才們也不懂事,怎不把太妃們都叫來給父皇洩火?」
傅洌淡橫他一眼,抬步上階……
「陛下小心!」又有器物迎來,傅洌袍袖一揮撥落,眉眼不動,穩篤而行,下一刻,頎長身形已置身滿地狼藉、一地跪奴的萬壽宮殿廳內。
有太監瞥見來者儀容,駭得以面貼地,抖聲呼:「奴才參見皇上,參見各位王爺!」
「狗奴才!」太上皇一足踹至當胸,「朕才是皇上!你這個不忠奴才,竟敢稱賊子為君,朕殺了你!」
「老五。」
「是,三哥。」五皇子不情願,閃出身去,架住了太上皇拔劍的手臂。
天熙帝昔日亦曾縱橫沙場,身手當然不凡,縱然深宮溫軟多年,亦不忘每日擇時舞劍冶身,是以仍骨健體壯,膂力過人。六皇子亦未必能一招制下。
「父皇,您老人家動恁大肝火,有礙龍體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