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卿心難求 第二十章 事起 文 / 鏡中影
第二十章事起
天欲雪。小小暖閣內,窗牖高挑,窗前梅影扶疏。
「依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宜再留在京城。」男人佇窗前,瞳內映著枝上一朵清艷白梅。
「洌?」不要,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三日後,阿澈要去南方,你隨他同行。」
「洌,我不……」
「江南的天氣溫潤,適合調養,而碧門也會請端先生為你療病養身。」
「洌!」嬌小的身子撲上,握住想握住的那隻手,但是,男人側了一隙,避開了。愴悲化作心頭淚,滴滴作雨泣下,「洌,我不走,我不離開京城,我要陪著你,洌……」
唉「月兒。」緩緩上前,指尖沾上她的香肩,輕輕環攬,「你要相信,去江南,離開京城,對你是最好的。」
「洌,你……」仰望著近在咫尺的心愛男子,碧月橙杏目內有柔情萬斛,清淚千珠,「你若要我離開,我便會離開。只是,你告訴我,你沒有愛上諶墨對不對?你沒有愛上她對不對?」
傅洌黑眸如墨沉凝,晌久無語。
「她找人扮她姐姐的鬼魂夜半擾我嚇我,串通了廣怡王陷我進孤立境地,她將一個像我的人留在身邊做奴婢只為羞辱,她……」奪去的你的目光你的心……「這樣心機深沉刁鑽的女子,你怎會如此縱容?你怎會……」愛她?
「你害了她的姐姐不是麼?」
「我……」碧月橙一排貝齒嚙住朱唇,淚懸於睫,嬌憐不勝,「你已給了我懲罰,這世上,有什麼比你的不要更受我生不如死?」
「既然生不如死,那就死了罷。」一道冷洌聲音兀自介入這方天地。
傅洌早已察到有人接近,而暗伏四圍的侍衛沒有阻攔,這來人,必是他們不敢阻攔或認對他無害的,而這聲音……
「諶墨?不是約好了是未時麼?」碧月橙蛾眉顰起。
「若我不是提前來,也許還見不到你們這對無恥男女的無恥勾當。」出現在暖閣窗外的藍衣玉人,俏面冷艷如霜,美眸不屑意濃,唇畔,是一朵含譏諷含恨怒的笑花。
傅洌睇她一眼,「你……」
「傅洌,你好無恥,我姐姐是你的結髮妻子,你不為她報仇也就罷了,還在與害死她的元兇牽扯糾纏!」良好的教養,使她罵不出更能洩卻心頭私忿的詞彙,但奔來見這對男女的無恥一幕,想及兩個姐妹的大好年華,恨浮於眸,怒意難遏。「碧月橙,我要你死!」
玉腕陡翻,一把短匕持手,纖細嬌軀攜風穿窗而過,刺向害死姐姐的元兇禍手!
「洌!」碧月橙嬌嚶一聲,避到男人長身之後。
傅洌搖頭,牽她臂,排闥飄身移出閣外,對追來的人淡聲道:「你如此衝動行事,不利於任何人和事。」
「你負我姐姐在前,又負墨兒在後,你——」
傅洌屈指彈開了她襲至的匕首,「你來此,她可知道?」
「怎麼,怕你的這點骯髒事,讓墨兒知道麼?」
傅洌雅顏陰翳起。這世上,他也只可以忍受一個人的冷言冷語,而她,顯然不是那個人。「你還是盡快回府,今日的事,本王可保證無人追究。」
「傅洌,你若對我死去的姐姐還有半點良心,讓開!」
她犯了大忌——沒人可以命令他,自母妃在眼前死去那一刻,他即發誓,這一生,不會再容人在自己頭上發號施令!「本王勸你,最好快些離開!」
「你們這對狗男女!」怒火之下,千金小姐亦破了口,柳眉倒豎,短匕咄咄,須臾不松。
「放肆!」傅洌豈會受人辱罵?鳳眸寒意一遽,掌以三分力道,拍上其持刃的素腕。
功力太過懸殊,雖是三分,受擊者已抵受不住,匕首嗆當落地,藍衣妙影跌跌後躓,直至一雙長臂撐上背央,「……霽兒?」
同是一張臉,只是骨架寬長了許多的諶霽扶住親姊,「孝親王,您在此出現,可真是令人意外呢。」
「諶小侯爺,請速帶令姊回去罷。」
「不勞費心。」諶霽托起諶恕,欲轉身……
「啊!」諶恕面色蒼白,擰眉痛呻。
「怎麼了?」
「我的手……」斷了!諶恕咬住櫻唇,額上冷汗涔涔,容色更形青白。
眼見托在手上的腕骨,無力垂下,諶霽容顏凝寒,一對清瞳猝著冰火射向迎面之人。
傅洌亦愕然意外。他確定自己適才只用了不到三分的力道,但顯然他沒把女兒家的嬌弱計算進去……
「孝親王……」
碧月橙截斷諶霽話音,道:「諶小侯爺,是令姊欲行刺親王,禍禍自召,不該怨人!」
諶恕切齒:「賤婦,住嘴!」
「孝親王妃,你也該識清現實了。」至此時,她仍未悉知眼前人非她設定的那人,她只知,心愛男子在關鍵時刻選了自己。「我和洌的感情,不是你能介入……」
傅洌蹙眉:「你閉口……」
「碧月橙,我殺了你!」諶恕美眸赤紅,怒極之下,大力脫開其弟扶握,左掌向那無恥女子的胸際擊去。
而弱不禁風的碧月橙此次未再閃身男子之後,腳下稍錯,使擊來的一掌落空,右掌抬起,不偏不移扣上諶恕斷腕!
「啊——」斷腕血如注,諶恕淒厲嬌叱。
「恕兒!」諶霽胸臆悶痛,飛身撲救,一掌向施凶者揮出。
碧月橙舉動使傅洌生惱,但明知其不是諶霽對手,又無法不救,擺掌迎擋之餘,寬袖纏其腰,將其送出丈許。開口方想訓叱,回首間,乍見梅下立了一道猶如白梅花脫出的精靈雪影。當下,冷徹百骸。
因差了一人去辦些事,加之所選馬匹的腳力沒有諶家小侯家的專用坐騎來得精良,致使諶家三小姐被落後大段路程。進園時,還在想著自己今日與太秀園的緣份當真妙不可言時,不知從哪裡出來幾個精壯漢子圍上,望她的眼神是全然不解:「請問您是……?」若方才進去的,是王妃和諶家舅爺,這位又是何人?
諶墨以為他們是園內看守,也不贅言,直自袖袋內取了腰牌示人。果然好用,幾漢子見了,雖仍是迷惑,卻當即隱身了下去。
「這個冰娃娃小弟,敢棄本姑娘於不顧,看如何找你算帳……」隨著她眺見的一幕漸近,怨語湮沒。
「不會武功」的碧月橙擊傷了恕兒,武功奇高的孝親王擊退了霽兒,還有,孝親王並非無暇來此一遊,只是無暇陪「她」來此一遊;所應過的永不再見的人,也絕非永不再見,且護衛情深……
「阿墨……」傅洌盯她雪顏,向佳人邁出負重一步。
碧月橙握了他袖角,螓首左右掃過三張一般無二的臉後,惶恐道:「洌,她、她……這……」
「廣怡王妃,想不到,你的身手不壞。」諶墨挑唇淺笑,步下悠然踱近。
這狡獪的眉宇,妖邪的瞳光,從定的語聲……「你是諶墨!」碧月橙如夢初醒。她以為剛剛的「孝親王妃」是因妒失智,是以亂了陣腳,才惹了洌的大怒,卻不想根本是另一個人!
「墨……」傅洌已知事情到了最糟的情形,這妖人兒冷了容,冷了笑,眸心是兩汪的徹寒冰湖,他甚至窺見了她心內那扇門的砰然闔閉!「墨,我……」
諶墨斜睨:「冰娃娃,咱家冷娃娃的傷勢如何?」
已被諶霽點穴止血,又拿一截直木固定了腕骨,諶恕偎在弟弟胸上養息,聞言道:「……我死不了。」
「哦,好遺憾呶。」諶墨聳肩,收回視線,「姐夫夫君,若我此刻動手殺你的心上人,你會斷了我的手?還是腳?還是廢我武功?」
傅洌重重閉了一下眸,痛聲道:「阿墨,你要明白,我無意傷你的家人。」
諶墨雙目已移向他處,「廣怡王妃,聽說,你不會武功的。」
「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是她要殺我……沒有誰會坐以待斃!」
傅洌張唇欲言,又無力抿回,這個時下,怕是任何解釋她都聽不進去罷?
諶墨以笑對他:「姐夫夫君,你還沒有回答諶墨,若諶墨出手,你會如何對待諶墨?」
傅洌欲靠近佳人,卻被她冰湖般的眸光下凍止了步,只得柔聲道:「你姐姐的傷耽擱不得,此地也不是個可以久留的地方,一切回去再說,可好?」
「可好」?碧月橙一震:他竟似在「求」?這個在落難時尤能溫潤如一塊上等名玉、優雅如天上謫仙下界的男子,竟會「求」人?
諶墨還是笑著,薄薄櫻唇勒出挑彎弧線,下一刻——
右手五指張成鉤狀,攫向碧月橙玉腕!
「墨!」傅洌長指倏伸,攔她藕臂,疚聲道,「原諒我,我無法讓她在我眼前受到傷害!」
沒有絲微停頓,諶墨左掌貫力,擊向他胸口。
傅洌身形未動,長指疾點在她「麻穴」——他更不可能傷她,莫說手、腳,哪怕是一根青絲,於他,都是珍貴無比啊。只是,有人沒有和他達成這份默契——
碧月橙眼睜睜看傅洌不避不退,為救心上人,一手摘下鬢上金釵,向諶墨背心刺去。
傅洌雖事先未防有此一著,仍及時揮袖成風,搡了她出去。
一顆芳心枉相欺,碧月橙恨極怨極中,金釵擲出,一道風光利芒,擦過了諶墨頸項。後者雪琢肌膚上,血線即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