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江湖 第五十九章 脊樑(二) 文 / 絕日
聽到有人搭話,老太太睜開眼睛。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充滿滄桑,彷彿歷盡世事。許正道一時間怔住,以為自己又遇上了什麼高人,可是靈覺微並沒有感覺到老太太身上有絲毫的能量顯示呀?
一見到有人,老太太立即高興地站起來,看那身子骨還不錯,熱情地說道:
「進來坐,遠方的客人。」聽那口音居然有幾分湖湘味道。
進來坐?坐哪兒?
卻見老天天一顛一顛往那個趴在地上的房子走去。
難道那個看似倒在地上的房子真的還可以住人?許正道望了風子跟林富貴一眼,詫異地跟在老太太后面走去。自從許正道發現使用靈覺後會少很多樂趣,他已久不用靈覺了,因此也就無法發現這房子的秘密。
原來那真是個房子,不過只是大部分空間都在地下,露在外面的只有屋頂還有開在屋頂上的窗戶。
房子裡比較簡陋,除了有張灶,一張床,幾張桌子凳子外,別無它物。這等簡陋的房子在現代社會已是不多見。
坐下來之後,老太太才問起他們是幹什麼的,往哪裡去。許正道便說自己等人是旅行來的,想到新疆轉一圈。然後讓林富貴去哄老太天說話聊天,他卻打量起這房子來。說實話許正道還真沒見過這麼建的房子。
林富貴見誰都自來熟,老太太除了剛見到他時嚇一跳外,就再沒有別的反應,老人家的免疫能力就是強。
就在兩人聊得起勁時,許正道插口問道:
「老太太,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兒呀,瞧這邊這麼荒涼,怎麼能住人呢。還有這房子怎麼建成這樣啊,難道建在地上不好嗎?」
「嘿嘿,一個人?我已經住這兒五六十年了,原本還有好些人跟我住在一起的,不過他們都已經過世了。」老太太接口答道。
幾十年?許正道大訝,這個地方住幾十年,可真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要是許正道在這兒呆一個月怕是都呆不下去。
「不過我聽您的口音還帶有湖湘一帶的味道,怎麼會在這兒呆幾十年呢?」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我怕你們沒興趣聽。」老太太居然賣起了關子。
「老太太,您就說說吧!」
巨倒!林富貴居然蹲在老太太面前搖著老太太的腿撒起了嬌,頓時,許正道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再看風子也是混身直顫。
「呵呵,你們既然不行老太太煩,那我就說說吧。」老太太摸摸林富貴的頭,那樣子就跟摸自己的孫子一樣。
「不知你們聽說過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沒有?」
許正道點點頭,這個詞他上輩子聽過,這輩子還沒跟這詞打過交道,當然林富貴是直搖頭,以他的經歷肯定是沒有聽說過的。風子也是默不作聲,不過看他的表情怕也跟林富貴一樣。
「不過我看你們即使聽說怕也是所知不多。」老太太的臉上忽然泛出一股說不出的自豪: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世界上最大的兵團,有14個師,共175個團場,總人口有250萬,跟中華所有的軍隊兵員數量一樣多。它不列入中華軍隊編制,卻擔負著戍邊重任。不過在內部編製卻全部按照軍隊編制,一把手稱司令員,黨委書記稱政委。雖然我們的司令沒有軍銜,不過想來這世界上還沒有哪一個有軍銜的司令有我們的司令管的人多。嘿嘿,記得當年新上任的司令員將所有的團場一一視察完後,發現竟花了4年半的時間。」
許正道三人不禁都瞪大了眼睛,管250萬人的司令還真是誇張。
「它建於1954年,當年是主席一聲令下,解放軍駐新疆10.5萬部隊集體就地轉業,開始了艱苦創業。當時許多幹部和戰士從內地打到新疆以為兩三年最多五年可以回家了,結果他們一輩子都獻給了祖國的邊疆屯墾戍邊事業。而我就是那時候來的,這一呆就是大半個世紀,嘿,大半個世紀,連老伴都在幾年前過世了。我原來是湖南郴州人,記得當年新疆的王將軍給我們省的領導寫信說號召姑娘們進疆參加建設。我當時還是個中學生,才十五歲,不過既然是國家的號召,所以二話沒說就報名了。」
老太太的眼光忽然變得幽長,彷彿又回到那個戰火紛飛,榮耀與輝煌共存,熱情與痛苦齊聚的年代。許正道三人連大氣都把敢喘一聲,生怕驚著老太太。
「我們坐車到蘭州後就改坐汽車,那時侯從蘭州到烏魯木齊還沒有火車,記得當時我們共有1000多來自各地的女兵坐上了開往新疆的大卡車,這一坐就是一個多月。嘿,你們不知道,當時一路上還有土匪,汽車前面架了輕機槍,隨時要準備戰鬥;每個大卡車的車廂裡擠了40多個人,許多人又用臉盆來打飯、又用它來洗臉;因為車上全是女孩子,車子又不能脫離車隊停下來讓大家方便,有時候女孩子只得拿臉盆當便盆使。那時候的我們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出遠門,想家的念頭一湧上來,怎樣也揮之不去,那哭聲沿著戈壁灘就撒了一路。」
「到了新疆後才知道這裡的情況,當時好多人就哭了,因為那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這一來就基本上回不去了。我們來這兒不光是參加建設還要與這裡原有的士兵結婚成親,駐守邊疆。來了的人都被打三分到新疆各地,主要是在邊境的邊遠地區,城市裡沒我們份的。到這兒首先要解決住的問題,不過當時原料極度缺乏,而且這裡冬天的風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後來有人出了個主意,挖地建房子。這樣既省了材料,而且能防風防雪,能做到冬暖夏涼。於是一時間地窩子便在新疆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還別說,這地窩子住慣了還真舒服,真正的冬暖夏涼。」
「有了房子後就要解決吃的問題,可當時的新疆到處都是戈壁沙地,尤其在邊境地區,根本就沒有適合種糧的地方,我們又開始開墾荒漠,事實上,今天能在新疆見到的大部分土地都是我們那時候開墾出來的。」
「其實到現在我都有些搞不清楚我們究竟應該算什麼編製,說是部隊嗎?我們還要種地開荒。說是百姓吧,我們還要擔負著戍邊的重任。或許你們奇怪怎麼婦女也要戍邊,那是你們不知道當時的情況。當時我們跟好幾個國家因為邊界問題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軍隊都不能出動,一出動鐵定就是一場大戰。那時候我們就出來了,好多婦女手挽著手胳膊挽著胳膊,就這樣手無寸鐵站在國界線上,等到別的國家巡邏兵過來時我們就這樣怒目而視,有時他們想越境過來,我門就使勁把她們頂回去。為此,我們還發明一個專有名詞叫『抗膀子』。那些別國的士兵見我們是婦女,又手無寸鐵,也不敢動槍。不過即使如此,當時也有好多人犧牲了。那段最緊張的日子,我們都是日夜守在邊疆上,一有風吹草動我們就出去。記得有一次,是個白天,我們幾個個人正坐在離邊界線只有幾米的地方,忽然一聲槍響,我們一驚以為那些外國鬼子又過來了,當我們都站起來時卻發現我最好的朋友已經倒在地上,她中了一槍,就這樣過去了(此事原本發生在北疆)。現在她的屍骨還埋在邊界線上,那墓上連個名字都沒有,連個名字都沒有……」
老太太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哽咽起來。
許正道幾人都呆住了,他們從沒有想過在新疆這等地方還有這樣的故事。忽然間老太太又唱起那首歌:
「宜紅柳,似白楊
誰言大漠不荒涼,地窩房,沒門窗;一日三餐,玉米間高粱;一陣號聲天未曉,尋火種,去燒荒。
最難夜夜夢家鄉,想爹娘,淚汪汪,遙向天山,默默祝安康。既是此身許塞外,宜紅柳,似白楊。」
漸漸眼睛也閉上了,整個人都沉浸在歌聲中,但這歌聲在許正道幾人耳只聽來卻比剛剛更多了幾分味道。
許正道三人給老太太鞠了躬,悄悄地出了地窩房。他原本想留些東西給老太太的,不過轉念一想卻又什麼都沒留,什麼都沒做就出來了。許正道怕自己褻du了老人家,在那個年代,在那樣的情況下能堅持到今天,老太太還需要什麼物質上的東西呢?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出了地窩房的許正道已是淚流滿面,忽然想起那個叫陶喆的歌星唱的一首歌:「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語言已經無法形容許正道此刻的心情,他從沒有想過在這天之邊角居然有這樣可歌可泣的人們。
她們是一群女人,她們不會舞刀弄槍,她們沒有豪言壯語,她們從來都沒有說什麼,她們只會做,她們只會做,用自己的生命去做她們認為自己該做的事情,她們沒有名字,她們也不計較半個世紀的奉獻有沒有什麼回報。她們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地幾十年,而她們卻全部葬送在這鳥都不落地的不毛之地,沒有絲毫怨言。她們這一生認為自己最輝煌的時刻就是在當年的生產大比武中獲得一個錦旗。從來沒有想過就這樣默默無聞為國家犧牲自己的一輩子值不值,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
這是怎樣的一群女人,默默無聞卻又可歌可泣,看似矮小卻又頂天立地,而正是她們守住了新疆5600公里的邊境線。如果說是軍人,那他們的天職就是為國賣命,可她們只是一群女人,當時最小的才十四五歲的女人!
脊樑!許正道忽然想到一個詞,只有這個詞才配得起她們的所作所為。
只有這些只做不說,默默無聞但卻可感動天地的人們才稱得上脊樑!
中華民族的脊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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