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九六章 回歸 文 / 阿菩
這是李沼第一次見到張邁,儘管在洛陽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在想像張邁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但直到這時才真正地看到他。
第一眼望過去,已經不再是年輕了,二十來歲起兵於安西,萬里東征一路殺過來,在黃沙中度過人生最強健的年華,十年的征途,十年的風霜,雖還沒到雪染雙鬢的時候,眼角卻也已經暗藏褶皺。由於戰爭與政務佔據了生命的大部分,中間罕有酒色娛樂的沾染,那眼神便顯得威嚴與專注有餘,而風流與舒緩不足。
再一眼望過去,又覺得這個男人的氣質又與以往自己所見過的人都不一樣,沒有李從珂石敬瑭那樣一登上寶座就表露無遺的帝王氣息,也沒有范延光杜重威那樣帶兵既久自然而然形成的飛揚跋扈,更沒有馮道韓延徽那般悠遊書酒的士氣派。三教九流、帝王將相,聖君、明君、暴君,奸雄、梟雄、英雄,就都沒有一種適合用來形容張邁的,李沼覺得,這個男人給自己的感覺似乎有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之處。
「是因為,他來自西域麼?」
然而第三次看過去,又覺得張邁的氣質雖然與自己所認識的世界格格不入,卻和現在週遭環境互融為一,剛剛進入幽州的時候李沼已經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座城市讓他感到與中原別的州縣不一樣,不是建築上有什麼不同,而是民風民氣上不一樣。在南市的時候已經有這種感覺,沿著大道向走。越往北越這種感覺就越強烈,進入黃金大帳之後。李沼就覺得自己渾身不舒服,直到現在他才忽然發現。這種異樣的源頭,就在張邁身上。
「這也是因為他來自西域麼?」
他看看范質,再看看魏仁溥,再看看符彥卿,前兩人似乎都已經完全融入這裡,而後者也好像已十分適應,只有自己還覺得有些彆扭。
張邁也第一次看見了李沼,他猜到了他的身份,卻沒有作過多的感想。甚至目光也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息,便指著帳中一張椅子說:「且坐。」
與趙讚的感受相同,李沼這一刻也有一點被張邁輕視的感覺。史書上明君對賢臣的姿態,什麼茅廬三顧,什麼倒履相迎是不用想了,至少也得表示出對自己的尊重吧,但在張邁身上,李沼又沒有感受到他故意的輕視,似乎這種「無禮」只是他的習慣。嗯。沒錯,的確就是在張邁的身上看不到什麼「禮」的存在。
「這還是因為他來自西域麼?」
要說他的做派,不像中原的漢人,但要說像西域的胡兒卻又不是。
「或許。只是比較專注吧。」
李沼一時間冒起一種「改造張邁」的衝動,這種衝動並不是他獨有的,范質、魏仁溥都曾做過這樣的事情。並且現在都還想做,有點學問的儒生們總希望能夠按照他們對儒學的理解去修整他們的君主。並進而去修整整個天下,正如叔孫通修整漢高祖而修整整個大漢、魏征修整唐太宗而修整整個大唐一般儘管在史實這種修整從未成功過。但至少在史書上,他們都成功了。
張邁現在的確比較專注,他在處理陳州、穎昌的事情。
符彥卿舉薦的兩個弟弟十分得力,或者說十分合適。
八弟符彥倫為人機變,本就是一員將才,但折德扆卻沒法給他多少兵力。
開封是一個大府,又地處交通要道,淮泗地區的糧食都運到這邊堆積著,折德扆入城之後,便檢獲了一個比平幽倉還大的糧庫,現在天策唐軍不缺兵,不缺將,甚至不缺錢,卻缺糧食,拿到了開封不只阻斷了洛陽與山東的聯繫,得到了這個糧倉更是為將來張邁大軍南下守住了一個後勤補給點,所以奪取開封之後折德扆不敢輕離,不再四出進擊,而是嚴密設防,但他帶來的兵力卻只有幾千人,儘管張邁又後續追加了部隊,再加上開封府的降軍也有幾萬人,但新降部隊暫時還不敢托付重任,倉儲之地、諸門城防、運河要津、北面歸路,這四個地方都必須要滴水不漏地守護,手頭的兵力就顯得緊巴巴了。
張邁的命令下到開封後,符彥倫也不求精兵強將,只從開封府降軍之中抽取了三千人,經過數日整備集訓後便出發前往陳州沒錯,不是前往穎昌,而是護送他的七哥符彥彝前往陳州張邁的命令只是讓他兄弟二人分別去取二州之地,卻並未限定奪取順序,所以符彥卿就臨機調整,讓兩個弟弟先下陳州。結局果然毫無意外,外有天策兵威壓境,內有親附符家的豪強做內應,陳州的州縣迅速歸降。
符氏兄弟收取陳州之後,召集了當地的父老、豪強,在數日之間又召集了不少兵馬,符彥倫在陳州將兵馬擴展到一萬二千人後,才浩浩蕩盪開赴穎昌,開封、陳州接連歸唐早就對穎昌造成了巨大的震動,現在再見到有大兵掩至,穎昌的官吏軍民便也順勢易幟了。
南方的捷報頻頻傳來,傳得范質魏仁溥都有些麻木了,現在對天下人來說,似乎天策政權接管石晉王朝留下的全部遺產原本是順理成章之事。
接下來的情況,連李沼都有些小小激動,從陳州繼續向東南進兵,淮泗就可以到手了!從穎昌繼續向西南進兵,襄漢就可以到手了。但張邁發出的命令卻讓李沼感到愕然:「南方有開封、穎昌、陳州三足鼎立,我們在中原地區就算站穩腳跟了。傳令下去,讓折德扆與三符保守用兵。襄漢和淮泗都不急。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們要先將精力放在河北。」
「河北?」李沼暗道:「為什麼是河北?這邊還能有什麼事情,需要連前線的戰事也拖住了?」
這時張邁終於把心思從地圖上收了回來。望向李沼這位近期比較高調、被視為河北士林代表的臣。
他將武將們都請出去了,讓符彥卿下去處理他剛才安排的軍務。帳內只留下了同樣是河北人范質和李昉,以及曹元忠魏仁溥。
重新行禮之後。李沼便開始將鄴都的情況向張邁匯報張邁這次是以述職的名義將他調上來,一番陳述在所難免。
鄴都政務繁重,說了有半個時辰,李沼才算講完。應該說,李沼在鄴都做得十分出色,不但整飭了這座河北大城的市井,撫平了因前一段時間兵馬入駐而帶來的創傷,而且穩定了周邊的形勢,作為河北的腹心之地。鄴都的寧定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山東那麼多州縣之所以會歸降,兵力的威懾是一方面的原因,民政的順暢也起到了示範性的作用。
李沼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取得這樣的成果,除了他嫻熟的政治手腕之外,也得益於他的施政方略第一是不去打破地方上原有的社會格局,第二是盡量在調新政權的要求和與地方上的需要上進行平衡,第三是依靠原本的地方豪強與士林力量來治理地方這種施政方略,說的一點叫從俗而治。說得土一點,就是和稀泥。
李沼可說是和得一手好稀泥,但張邁聽著聽著,一邊在點頭。但蹙起來的眉頭卻顯得他並不完全滿意。
等完全聽完之後,張邁才道:「辛苦了。」
「明主在上,黎民在下。上則為君分憂,下則為民解乏。不辛苦。」
這是標準的賢臣應答。
但張邁卻道:「河北的地方上如今是穩定了,這是諸位的功勞。但穩定之後。李學士就希望按照現狀維持下去,不作變化了嗎?」李沼接掌鄴都之後,張邁按照范質的建議,給他加了一個學士的頭銜。
李沼眉頭跳了跳,有些警惕地問道:「要有什麼變化?」
「現狀地方上的秩序,是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留下來的產物,其實並不健康。」張邁說道:「農政不修,法令不行。藩鎮權重,武人當權,這是大割據,地方上自我保護,上令下不行,這是小割據。真要結束這個亂世,不是打進洛陽坐上那個寶座就算完結的,必須結束這種混亂的秩序,才算真正平定亂世。」
李沼道:「如今我主威震天下,號令所至,無人敢違,河北山東,都奉我主號令而行。」
「是嗎?那為什麼區區一個免稅令就推行不下去?」張邁冷笑道:「一畝秋稅,不過區區半鬥,千畝中田的人家,交稅不過五十石,良田百頃的豪強,也不過繳納五百石。就這樣還要轉嫁到平頭小民的頭上去!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李沼道:「那三十幾不遵法令的士紳,的確有負元帥聖恩。」
張邁勃然大怒道:「李沼!」
他如今是掌控萬乘雄師戰無不勝的統帥,怒氣一發伏屍千里的雄主,這一吼聲音不大,卻叫帳內所有人都驚得雙腿戰慄,李沼雖然自覺得忠心耿耿卻也心頭猛跳,他自然知道張邁為什麼發怒,如果張邁真的相信那三十幾個士紳就是瞞稅者的全部,今天就不會叫他來了。
范質也向李沼看來,示意他不要再頂撞張邁。
「奉令而行,卻是陽奉陰違,」張邁怒道:「這比直接抗命更加可惡!」
李沼心中雖然有些發虛,卻還是道:「如果政令能得人心,底下的人自然不會陽奉陰違,政令若不得人心,自然會遭遇抵抗。」
張邁聽到這裡笑了:「我的免稅令為何會不得人心了?」
李沼道:「不得人心的不是免稅令,河北士紳也都是支持免稅令的,但元帥不知從哪裡聽到了士紳瞞稅的風傳,進而派人下鄉調查,士紳之所以害怕抵制,是唯恐酷吏下鄉,滋擾了地方。」
張邁道:「地方上,有百姓小民,有士紳豪強。你所謂滋擾了地方,是滋擾了百姓小民。還是滋擾了士紳、豪強?」
李沼:「士民一體,士為民率。士心不穩,必有動盪啊!元帥,如今中原一統在望,河北作為後方,應該以穩定為務,待得天下一統,那時候,元帥再要推行更好的善政也不遲啊。」
范質在一旁見李沼句句都頂著張邁,頂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忙道:「李於沚其實並非反對元帥推行的政令,他應該只是覺得這政令應該從緩,論起來,於沚兄對元帥仍是一片忠心。」
李沼見張邁神色略為緩和,上前兩步跪下說道:「臣有密對,請屏眾人,留臣獨對。」
符彥卿等聽了這話,已經準備起身,張邁卻道:「不用。你有話就直說,我天策大唐的政治,光明正大,不需要那麼多陰謀詭計。你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李沼一愕,道:「君不密則失其國。帝王之術,有不可於眾人之前言者。」
張邁道:「一個政權若搞到要靠陰謀詭計來維持的話。這個政權,不要也罷。我們這個國家才剛剛建立。我不想,我不需要這種風氣。」
李沼徹底愕住了,他可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
張邁道:「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若是不說,那就不用說了。」
李沼一咬牙:「元帥容稟,臣之所以反對元帥在河北為士紳瞞稅一事大動干戈,並不是為了一己之私,也不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更不是為了一眾親友的利益,而是希望元帥不要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什麼是小?什麼是大?」
李沼道:「正如元帥所說,田賦每畝不過五升,小民黎庶多了這半斗米不過日子稍寬,不會因此而富裕,少了這半斗米不過腰帶稍緊,不會因此激起民變。既然元帥頒布免稅令,已經使天下人皆知元帥之仁政,已得民心。即便再為士紳瞞稅之事而大動干戈,就算處置了一批士紳,我天策大唐的威望也未能增加多少,這就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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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沼道:「如今中原尚未一統,內有范延光桀驁不馴,外有安重榮、石重貴、劉知遠,南方尚有吳越蜀漢楚閩,其地豪強士紳都盯著中原,若元帥從嚴處事,只怕這些人會望而生畏,使我大唐的一統大業,徒增變數。既然眼前小事會妨礙一統的大局,那麼就應該為大局讓路。」
「原來這就是你心目中的小與大,原來只要不去到激起民變的底線,黎庶就是可以任意拿捏的……」張邁道:「你只考慮到各地的士紳豪強,卻沒考慮到各地的黎民百姓,剛才你進來,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君王在上,黎民在下!聽剛才兩段話,你的心中真的有想到黎民兩個字?」
李沼幾乎苦笑:「元帥,臣不是沒考慮到,而是……」說到這裡,他被逼無奈,終於道:「黎民百姓,沒有力量啊,最終能幫元帥得到天下的,唯有豪強,而最終能幫元帥穩定天下的,唯有士紳!豪強者武之士,士紳者之士!元帥欲得天下,則武之士心斷不可失。武士心若收,則天下反掌可得,武士心若失,則眼前的局面雖好,將來恐怕也有可能根本動搖啊。」
說到這裡,終於把官面章戳破,范質魏仁溥等雖然覺得這些話刺耳,然而若就取天下坐天下的本質來說,李沼的話並非沒有道理,為黎民為百姓,從來都只是口號而已,取天下坐天下,從來都是依靠統治階層。
符彥卿也緊緊盯著張邁,要看張邁如何回應。
這一次,張邁沒有停留多久,便一字字說道:「李沼!你……錯了!」
李沼本來拜伏在地,這時候頭猛地抬起。
張邁道:「李沼錯了,很多人都錯了!你錯就錯在,你以為我和我的兄弟們從安西萬里東來,發動戰爭,死了這麼多人,流了這麼多血,為的是我張邁要做皇帝?為的就是我的兄弟們要拜將封侯,世代富貴?」
李沼一句話憋在喉頭說不出來。
要做皇帝,要封侯拜相,這話不好出口,但實際上難道不是嗎?武人不論,就算是書生。雖然整天將黎民百姓掛在嘴上,但最終誰不是為了功名富貴?
張邁看著李沼。再看看符彥卿,再看看李昉:「有些話。你終究說不出口,但看你的眼光就知道你的確是這樣想的。但你錯了!
「你錯就錯在,你把大與小搞錯了。你認為河北小民的五升米事小,而一統天下的事大,現在我告訴你吧,我可以做皇帝,也可以不做皇帝,天下可以一統,也可以不一統。但是河北的免稅令我一定要貫徹下去。那些隱瞞免稅令,而將轉嫁到小民身上的人,我一定會徹查,因為在我看來,那五升米的事情,不是小事,是大事!另外是誰告訴你,我張邁一定要一統天下的?」
如果說張邁的前幾句後,李沼符彥卿還能想到。那麼最後一句話兩人就無比吃驚了,不但是他,就是范質魏仁溥也是錯愕不已。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一統的觀念便已經深入華夏民心。一個強大的政權一旦擁有了統一天下的可能就一定會進行這件事,到了張邁這份上,所有人都認為他謀求一統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勢能問鼎而不奪鼎,那簡直是難以想像!
李沼和符彥卿的眼睛也都直了。盯著張邁看,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
張邁道:「怎麼。我不想一統天下,不行嗎?」
「這……這……」
按理說,作為天策唐軍的最高領袖,張邁當然可以決定要不要一統天下,但……但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能!
李沼跪在地上,要說話卻說不出來,他幾乎就想對張邁吼著:「元帥,你不要跟我抬槓了!」
但張邁的眼神卻很冷靜,沒有半點戲謔的意思。
「我和我的兄弟,但一路打過來,我們的,和你想的不同。在你看來,一統天下、登基稱帝,似乎就是目標,但我們一路東征,初衷卻從來不是如此!」
李沼不禁問道:「那元帥的初衷是?」
「我們的初衷,只是回家。」
回家……
回家!
儘管以前就已經聽過安西唐軍東征的故事,但隨著天策唐軍上升為天底下最強大的勢力,那個西域的傳說已經變得十分遙遠,李沼和符彥卿都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的張邁還記得起兵時最初的念想。
是啊,已經有多少人忘了,天策唐軍起兵於西域,他們當初最起始的目的,就是回家啊。
「我們一路向東征伐,目的地就是大唐,就是長安。現在長安雖然還沒有到,但人總算已經到了中原。可是這個中原,已經變得我們完全認不出來了!」
安西故舊心目中的大唐,是一個祖輩描述的大唐,是一個唐詩中記載的大唐,是一個在他們心中美化了的大唐。
而現實中的大唐呢?
現實中的這個世界,卻充滿了恥辱、混亂、黑暗與不公。
現在,隨著天策唐軍在西域打敗了回紇,在甘涼打敗了吐蕃,在漠北打敗了契丹,恥辱的歷史已經結束。但混亂、黑暗與不公卻還在中原持續著,甚至準備反過來吞噬天策政權。
「我們在東征的過程中,發生了很多事情,隨著隊伍的壯大,也加入了很多新人。」
張邁向范質、魏仁溥、符彥卿和李沼父子望過去,這個帳篷之中,就只有他和馬小春劉黑虎是安西的故人。
「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一些故人都忘記了我們
最初的目的,因為新人的加入,所以一些新加入的新人也沒有我們最初的心願。但是這目的,這心願,我卻從來都沒有忘記。是的,我們起兵的目的,我們征伐的初衷,就是要回家!回到大唐,回到長安!」
李沼忍不住道:「元帥,這裡已經是中原,至於長安,只要劉知遠歸降,長安就……」
「那不是長安!」張邁打斷了他:「我腳下的這片土地,也不是大唐,至少,現在還不是大唐!」
李沼和符彥卿都是身子微微一震,張邁這話,讓人初聽似乎有些糊塗,但再一細品,卻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片土地,已經不是唐詩中描繪的大唐,劉知遠所割據的那個城池,也不再是安西故民心目中那至高無上的長安。
張邁道:「大唐是什麼樣呢?她應該是奮進的,是光明的,是公平的,是有序的!他是華夏民族為這個世間創造的樂土,是華夏民族為之驕傲為之自豪的國度。而現在,現在的這片土地它是嗎!朝堂恬武嬉,鄉縣混亂無序,治靠的都是狗屁一樣的士紳,武功儘是一幫沒有節操的武夫!這算是他娘的什麼大唐!」
「我們回到了中原,卻找不到大唐,我們攻佔了半個關中,卻不敢進入長安,不是因為近鄉情怯,而是因為那座城市已經物是城非!渭水還是那條渭水,但長安已經不是那座長安了!」
「所以,我們只能在安西四鎮,在甘肅涼蘭,按照我們的理解,建立我們心目中的大唐!我們建立了一套比現在的中原更加合理的政治秩序,我們維繫了一片允允武的民風,我們激發了男人的勇敢,我們保護了婦孺的生存,之後我們每到一個地方,便在那裡用公正撒播下明的火中,用鐵血燃起回歸大唐的希望。」
「李沼,你明白我們心目中想要回歸的大唐是什麼樣的嗎?」
李沼身子發抖,跪伏道:「請元帥示下!」
張邁道:「我們心目中的大唐,不是疆域萬里,不是我張邁的帝系萬代,不是楊易薛復他們的公侯百世,而是一套合理的政治秩序,一種尚尚武的民風,一個生機勃勃的社會,一群勇於開拓進取的人民!」
「你明白了嗎?我們不是沒有一統天下的雄心,但我們一統天下,是為了讓這個天下所有州縣都變成真正的大唐,而不只是讓所有州縣的城頭掛上大唐的旗號!而我更加不能認同為了一統天下而敗壞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政治秩序,污染我們好不容易激揚起來的武風氣!一統天下,只是過程,回歸大唐,才是最終的目的,李沼!你明白了嗎!」
李沼杵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已經無法形容,忽然間他淚流滿面,再一次拜伏在地,泣道:「臣,這些年的書都白讀了!今天聽了元帥一席話,才知自己原來已將聖賢教誨棄如敝屣,臣有罪!請元帥治罪!」
符彥卿也跪伏在地,道:「昔日我降,只是迫於形勢,給自己求一個新主,直到今時今日,才知元帥心胸之廣大。符彥卿滿門願意追隨元帥,生死不辭,直到終有一日回歸大唐!」
張邁大喜,將兩人扶起,說道:「我們回歸的這一路,不只是在開疆拓土,不只是在驅逐敵人,更是在尋找志同道合的同輩。免稅令下的那五升米,看著事小,其實事大!我連這五升米的承諾都給不了國民,我還算什麼天策上將!我連河北這一畝三分地都管不好,我還有什麼臉面去統治更加廣闊的河東、中原、湖廣、江南?所以河北國民的這五升米,不是我給河北人的恩賞,而是我對河北政治秩序的容忍底限!」
帳內所有人都精神一震,年紀最小的李昉更是激動得嘴唇發抖,張邁指著南方,說道:「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天策大唐的所有對外開拓暫時停下,因為我們要先整頓內部,河北不掃,何以掃天下!」
最近寫的比較痛苦,一半是生活中的事情,一半是書本身卡殼了。
《唐騎》這本書,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主題,就是回歸。中間雖有曲折起伏,但我從來不忘初衷。
張邁踏入長安之日,就是本書結束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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