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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十五章 胡血染紅纓 文 / 阿菩

    第三十五章胡血染紅纓

    民兵不可輕用於野戰。

    這是郭師庸多年戰鬥所積累下來的經驗之談。

    至於郭威,他麾下剛剛被承認為府兵編製的明威軍不過千餘人,當回紇東進之際,他會合了奚偉男退入裡三環,兩人手中所掌握的在編府兵不足三千人。

    退入裡三環之後他曾派人向北輪台城報信,對他這一支兵力郭師庸並不給予厚望,這支剛剛從民兵隊伍中脫胎而出的兵力沒來北輪台城而退入裡三環,倒也是「適得其所」。

    但是局勢的發展遠遠超出郭師庸的意料之外,回紇人以雷霆萬鈞之勢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攻破了三層防禦,西北、正北皆被瓦解,北輪台城也處於危機之中。

    郭威進駐裡三環不久,前面就傳來李臏的緊急命令,要求所有民兵皆退入諸砦據守,將羊群趕入山谷和砦中,以候命令。

    隨著前方戰局不斷激化,唐軍在回紇的打擊下步步退卻,裡三環諸砦聽到越來越不利的消息後無不色變,郭威約了行軍副司馬郭太行,召集諸將以及眾民兵校尉商議,坐定之後,郭威說道:「北輪台城危矣!我等坐有數萬之眾,不能在此空坐!」

    眾民兵校尉道:「我等雖有數萬之眾,但有男有女,有老有弱,且前方李司馬已經下達命令要我們據守本砦,如果出兵,恐怕違令。」

    奚偉男道:「違命倒沒什麼,大戰之際,若有局面混亂的情況,我等當有臨機決斷之智。只是我們多是民兵、牧騎,訓練不足,前方胡虜有十萬大軍,倉促迎敵之際,一被衝散,只怕將兵敗如山倒!」

    楊信道:「民兵又怎麼樣,牧騎又怎麼樣,我就不相信回紇與契丹的所謂十萬大軍都是經過嚴格訓練身經百戰的精兵!現在我們有刀,有馬,只要組織起來,何懼一戰!」他階級低,地位在諸都尉、校尉之後,只是一個隊正,這時說出話來卻是聲音洪亮,半點不以自己階級低就有所謙讓。

    諸將諸官之中以郭太行地位最高,眾校尉、都尉都向他看來,郭太行一時不決。

    郭威道:「我想當日元帥之所以會放心北上,必定是計算了我軍所有戰力而認為就算他離開,我們這邊也能夠應付所有變局。而我軍留在輪台防區的戰力,難道就不包括在座諸位麼?」

    一個牧馬校尉道:「自開戰以來,我們可一直都在後方,牧馬放羊,割草運糧,從沒出過兵。」

    「從沒出過兵,不代表我們不能戰!就算不能戰,現在也要戰了!」郭威道:「前方局勢已經十分危險,據最新戰報,郭帥那邊已是左支右絀,北輪台城一線若是戰敗,我們也難獨全,我以為當下之計,當於民兵、牧騎之中選敢死隊為前鋒,與我明威軍以及奚都尉的兵馬為突擊主力,然後結車陣北行,以作呼應!」

    眾人議論紛紛,又望向郭太行,郭威道:「副司馬,事態緊急,還請你趕緊下決斷!」

    郭太行道:「咱們真能野戰麼?」

    郭威道:「北輪台城一線現在必定已經牽制住了胡虜的大部分主力,勝敗只差一線!我軍若集敢死之軍突入,很有可能可以克建奇功!」

    郭太行道:「只是我們這邊的***多訓練不足……」

    「平時可以按部就班,但事態既急,四尺以上都要持刀作戰,何況是孔武有力的成年男丁!」郭威道:「當初元帥和都督沒讓我們撤回高昌,難道就只是為了料理後勤麼?當初嶺西曆練出來的百戰精兵,又有多少經過長期訓練的?」

    「這……」郭太行道:「怕是不大一樣。」

    奚偉男道:「沒什麼不一樣,我當初第一次上陣時,什麼刀法都沒學過,只是跟著大部隊,狠命上前猛砍而已。現在的這些民兵、牧騎其實還是受過一些訓練的,所以我贊同郭將軍的主張!」

    眾都尉、眾校尉多沒什麼主張,有兩個人同時表現得強硬,又沒有特別反對的聲音,形勢登時就轉了過去,有不少人都在點頭,郭太行看看郭威,便道:「好吧,我們出戰!」

    楊信聞言大喜,郭太行道:「只是該如何出戰,卻還得定出個章程來。」

    奚偉男道:「如今戰局混亂,高層將領要麼跟著元帥,要麼跟著都督,都在北邊,要麼就留在北輪台城,或者跟著慕容副都督,這裡三環最高的只有郭副司馬和三位中郎將。將令不可出於多門,我以為當前得先推舉一人率敢死兵北上支援,其餘二人仍然在裡三環部署防衛與後勤事務。」

    其實後方也有階級不低的人,比如薩迪的待遇就相當於將軍,又比如郭太行以行軍副司馬駐守後方,地位與石拔等,此外還有三個中郎將,但除了郭威之外那兩個中郎將都是料理後勤出身,兩人商量了一下,道:「郭威將軍屢立戰功,我們願意推他作為領兵將領。」

    郭太行也知道郭威最近頗受張邁欣賞,簡在其心,便道:「好,我也贊同。」

    郭威也不扭捏,當仁不讓,站出一步道:「既是諸位推舉、副司馬委命,那麼我便全權代理此戰事宜,還請諸位助我!」

    諸校尉都道:「好說。」

    郭威又請委奚偉男為副手,郭太行也同意了,奚偉男道:「將軍,不知你準備如何出戰?」郭威道:「你我去部署民兵,將火器、戰車都開出來。丁浩、田安組織弓弩手,楊信去挑選敢死牧騎,挑得多少是多少,都作一隊,以徐從適為副手。」

    眾人領命去了,郭威問郭太行道:「裡三環最裡的山谷之中,聽說還藏著兩千具戰甲。」

    「是六千副。」郭太行道:「有四千皮甲,八百雜甲,一千二百副鐵鎧,皮甲雜甲可以用,那一千二百副鐵鎧是龍驤軍的後備用品,沒有元帥的命令誰也動不得!」

    郭威道:「只怕薩圖克殺到這裡時,不會顧忌元帥的這道命令。」

    郭太行尷尬了一下,想了想,道:「好吧,我拿給你!但只是借,戰後你可得還給我歸庫。」

    楊信笑道:「若是戰敗,我們就都死在沙場了,若是戰勝立功,我想元帥也不會吝惜這些鐵鎧。」

    郭太行眉頭一皺,覺得這個小小隊正太沒規矩,郭威趕緊喝道:「快去選人去!」

    楊信便召集後方所有青年,郭威在剛才的會議上說了許多利好的分析,以鼓勵諸將諸官同意出戰,這時楊信和他的部下卻大肆渲染敵人的可怕,嚇得大部分人都不敢出頭,但數萬人裡頭卻還是有一千多個甚倔,聽楊信道:「回紇人要殺來了,此去九死一生,有種的跟我去殺敵,沒種就呆在這裡放羊!」這一千多人聽了不忿,便都出來,點算人頭共有一千五百六十七人。其中有四百多個還是不滿十八歲的少年,楊信也不管他們的年齡,只要身高過了五尺半,力氣能抬兩百斤就讓他們加入。

    郭威道:「你就這樣選人?」

    楊信笑道:「將軍你有時間給我慢慢挑麼?只能這樣選了,碰運氣吧。」

    郭威罵道:「你與上峰說話,就不能禮貌些麼?」又道:「這樣一批烏合之眾,你打算帶著他們怎麼打?」

    楊信道:「沒辦法組隊的,只能給他們一個最簡單的命令:看到我的銀槍所在就跟來!走到哪裡,殺到哪裡。」

    郭太行等聽了都皺眉,覺得這個隊正太不靠譜,郭威卻道:「好,不錯,有點道理!」就讓他們來領鐵鎧,鐵鎧不足,繼以雜甲,組成一隊。又將後方最好的裡三環分給他們每人一匹。後方野戰騎兵不多,各種物資卻甚豐足。

    那邊奚偉男已經在丁浩、田安等的幫助下,集聚了民兵七千多人、工事兵三千多人,裡三環可以進行野戰的騎兵不多,但弓弩手卻不少,奚偉男也帶了三千多人,加上明威軍以及奚偉男所屬府兵還有楊信的敢死隊,共一萬八千五百人。

    郭威道:「所有人看我令旗行事,出發!」

    郭太行在後面道:「郭將軍,小心行事,你帶走了這麼多人,若有個差池,我這邊可就連禦敵的能耐都沒有了。」

    楊信笑道:「我們若有個差池,你就準備逃吧。」

    郭太行見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不禁搖頭。

    將近兩萬人的部隊在裡二環集合,向北輪台城進發,看看已經黃昏,前方傳來的消息越來越惡劣,奚偉男建議暫時進駐砦中休息,郭威卻道:「不!連夜趕到城下!今晚月色不錯,不要點燈!」

    郭威的明威軍曾經編為民兵,經常往來於裡外三環,他對軍事地理有一種很強的記憶力,雖在黑夜之中卻能記清楚白天的地勢,這條路又是在過去幾個月裡被唐軍往來騎兵踩得直平了的,大軍在月色下以騎兵開道,摸黑趕到北輪台城附近,還沒到就望見前方一片燈火,倒把道路都耀亮了,看看離北輪台城已是一望即到的距離,郭威下令:「排開車陣!」

    他自己帶了楊信等登高遠望,黑夜中只知那邊在廝殺,殺聲震天動地,卻不曉得誰在殺誰,誰在圍誰。

    楊信道:「那個是北輪台城,外面那一圈應該是敵軍!另外一圈就不知道誰圍誰了。」又指著東北方向說:「那邊遠處,還有火光!」

    郭威道:「敵人不少呢。北輪台城暫時沒事,且待天明。」又下令:豎起唐軍旗幟,留下值夜士兵,其他人全部去睡覺休息。

    車陣將整條道路都堵住了,排開裡外三層,郭威也不讓點燈火,偶爾有少數回紇騎兵逼近,值夜的弓弩手望見火把之下不是自己人就開射!

    回紇騎兵見這邊有異狀自去稟報,然而因為天色較黑,看不清楚大局,便暫時不往這邊強攻,只是留意。

    第二日曙色破開,陽光遍撒,整個戰場上的形勢逐漸分明,薩圖克和郭威各自吃了一驚!

    在郭威他吃驚的是眼前所見形勢是如此猛惡,不但北輪台城被圍,北輪台城西南尚有一個砦也處於重兵圍困之中,局勢之壞比自己想像的猶甚!

    而薩圖克的吃驚則是忽然看見通往裡三環的路口出現了一堆的怪物,看箱子不像箱子,看櫃子不像櫃子,都不知道是什麼!半環狀地排列在那裡,將整個路口都賭死了!

    北輪台城上郭師庸望見了也感詫異,這些車他是認得的,卻沒想到後方竟會開到這裡來!皺眉道:「他們這是來幹什麼!」但城頭唐軍將士望見,卻還是有些興奮:「後方的兄弟來支援了!」

    薩圖克和郭威兩人各自吃驚之下,決定各派兵馬出動,薩圖克派了三千騎射手趕來試探,郭威對楊信道:「我和奚都尉的兵馬不能出差錯,你出去試探一下吧。是生是死就看你們自己的了。若是局面太壞你陷在外頭,我不會來救你的。」

    楊信笑道:「你們這些做官長的可真狡猾,不過我既來到這裡,就想著打前鋒的!」對一千五百多個敢死隊道:「要出戰了,也不知道出去後會如何,要是現在害怕留下還來得及!」

    那一千五百多人是幾萬人裡頭的逆筋兒,哪裡肯畏縮?那幾百個少年尤其不知危險為何物,怒罵道:「誰不敢出戰誰是孬種!」

    楊信哈哈一笑,道:「好,陣門一開就隨我走!」

    前面回紇人的三千騎射先行趕到,薩圖克之所以派他們來是因為車陣看起來沒法縱馬踩翻,因此派了騎射隊伍先來射箭,郭威看看他們逼近,笑道:「送死來了!」唐軍面對著以騎兵為主力的契丹、回紇,野戰騎兵不免顯得不足,弓弩手卻顯得多餘!郭威一聲令下千弩齊發,那些騎射手尚未射箭,早有一大批已經望箭披靡!騎射手的射程可比藏在車陣中的弓弩手差多了!

    回紇將領一驚,道:「快退!」

    兵馬急進跟著後退,陣勢登時稍微混亂,楊信看準時機,叫道:「開門!」

    這個車陣是將一輛輛的車首尾相接而成,車與車之間尚有活板可開,剛好是一匹馬的寬度,此時車陣活門大開,楊信率先馳出,郭威道:「記得看我令旗行事!」

    楊信道:「我能活下來再說吧!」銀槍一舉,騎著郭威幫自己討來的汗血寶馬竄了出去,千餘望著他的銀槍跟著前衝,出陣之後完全不成隊列!

    北輪台城城頭的唐軍將兵望見了都大叫:「援軍來了!」馬繼榮在山包上也愕然:「我們後方還有鐵甲騎兵?」

    郭師庸用千里鏡看得仔細,見其隊列不整卻歎道:「烏合之眾!」

    說話間那銀槍將早已衝入陣中,他身後的一千多人也都沒頭沒腦地跟著紮了進去!郭師庸還在那裡搖頭時,卻見回紇騎兵陣中點點銀光猶如雪花,在這個冬天特別應景,恰似岑參的那句名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鮮血飛濺,早將槍纓染得紅了,然而鮮血卻無法在那爛銀槍頭長久停留,晨輝之中銀色不改,回紇的這一隊騎射兵既能馬上射箭,也能近戰搏擊,然而剛才被唐軍射出的強弩射亂了陣勢,這時再被楊信一衝亂勢更無法止住。

    楊信趁此機會左突右衝!他原本也不想後面跟著的一千五百人能幫上自己什麼忙,甚至沒想到能否活著回去!只是當自己一個人殺出數千胡馬之中,出手全不放手,只是攢、刺、劈、掃、挑,將一路中原武將世家千錘百煉的馬上槍法使得出神入化。將是世家無敵良將,馬是純種汗血寶馬,槍是百兵嗜血之王!人如虎豹,馬似蛟龍,人擋人死,馬擋馬瞎!只一炷香時間就將那數千回紇兵沖作兩半,看看前方無人了,回頭一看一千多人都還跟著自己,楊信哈哈一笑,道:「小子們,不賴!看來殺人果然是不用學的。」

    那一千五百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不少小伙子都殺得血上頭,他們若跟了一個弱將只怕這時候已經陷入混亂,但跟在楊信後面,便都仗著一身的血性,勇往無前,果然是只記著楊信的那句話:「看到我的銀槍所在就跟來!走到哪裡,殺到哪裡!」

    楊信更不停留,雙腳一夾,作弧形回馬,又衝入混亂的回紇軍中!便如一條猛龍攪動著泥潭,肆意吞噬著魚蝦!

    北輪台城城頭唐軍將士望見成千上萬人一起喝彩,整個戰場上所有唐軍都燃燒了起來一般,許多人拋下了刀劍幫忙擂起鼓來,大聲高叫助威,郭師庸看得目瞪口呆,馬繼榮看得瞠目結舌,薩圖克望見大駭,道:「張邁還埋伏著這等兵馬!」

    郭威大喜,下令第一層車陣***!車陣***時頗有破綻,但這時候前方活躍著一條蛟龍似的人物,卻哪裡還有人能趁勢攻擊?

    車陣步步***,逐漸接應上了楊信,郭威命旗手揮動令旗,指向田浩所在山包。

    霍蘭望見這銀槍將如此厲害,躍躍欲試,東側葛覽急忙增派五千兵馬馳來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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