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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十四章 泥潭深陷 文 / 阿菩

    第三十四章泥潭深陷

    田浩以八百騎衝入五千胡馬之中,斬其旗幟,看著那面大旗倒下,城中砦中唐軍士氣無不大振,田浩道:「衝散敗兵,準備回城!」

    卻聽副將道:「將軍,有古怪,你看!」

    剛才東側那顯得稀稀疏疏的二千騎兵忽然集聚,猛地壓將過來,二千人中以雜兵居外,這時候中間的千騎衝出,個個在黑袍之外皆穿鐵甲,為首一將手持一柄厚重的拜占庭寶刀,刀鋒彎曲,隱隱帶著血槽,望田浩直衝過來。西側的三千兵馬在將旗倒下之後卻並未潰散,反而布列於周圍堵住了田浩的歸路。

    「不好,是陷阱!」

    雙方越來越接近,田浩猛地看清了來將的身形相貌:「是薩圖克麾下大將霍蘭!」

    第一次見到霍蘭的時候,田浩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火長,而那時霍蘭卻就已經是薩圖克麾下首屈一指的猛將,幾年過去田浩已經升到了中郎將,但霍蘭在俱蘭城外的勇猛表現他卻仍然清楚記得。

    田浩原本以為對方五千人未必困得住自己,卻沒想到這五千人中竟然藏了這樣一支精銳,他所部八百餘騎從今天下午即浴血奮戰,中間雖休息過幾次卻畢竟無法完全消除那種疲累,田浩心想:「現在殺回去,此砦必失,且周圍有回紇兵馬堵截無法疾馳,霍蘭從後追來,我自己縱能回城隊尾的兄弟損傷必重,我出城是要振作士氣,而不是要給城內的將士帶去打擊!不行!」他看了越奔越近的霍蘭一眼,心想:「若能斬霍蘭回城,我軍士氣勢必大振,這一戰也就值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叫道:「對面是回紇大將,兄弟們,鼓起你們的力量來,做此最後一衝,然後我們拿著敵將的首級回城邀功!」

    眾將士齊聲應命,便也對著回紇黑衣騎士猛衝過去。

    雙方騎兵對撞,田浩這一刻知道霍蘭麾下的黑衣騎士是以逸待勞,但久在張邁麾下的他已經習慣了那種熱血沸騰的作戰方式,他放下了壓力和心理負擔,心中只是一個念頭:「勝利!」

    在刀林箭雨之中闖過來的這幾年讓他建立了一種信念:勝利,一定能夠勝利!

    是的,過去的每一次在張邁身邊,唐軍都在危機之中創造了許多不可能,這一次也一定可以如此的!

    這種信念讓田浩相信此戰之後自己必然能夠活下來!何況他麾下的將士也都是身經百戰之人,在這一刻八百人的精神互相感應,一種大唐軍人的豪情激發了開來,化作一勇無前的強大力量。

    「來得好!」霍蘭大叫:「好,好!」

    沖得更近了,黑衣騎士們的臉也越來越明顯,所有人臉上竟然都滿是刀疤!

    他們和田浩一樣,同樣是身經百戰,而他們和田浩不一樣的是,在過去的幾年他們打了太多的敗仗,可是在多少場敗仗中他們還是都活了下來,這讓他們有一種比任何人都渴望的復仇衝動!

    在雙方的吶喊聲中兩支數量差不多的騎兵沖在了一起,刀光在夕色之下迸出點點火星,火尋馬與寧遠馬在主人的催促下互相擠壓踩踏,明明有著一個廣闊的草原在不遠處,這兩千人卻擠壓在一個極為狹小的空間之中,整個山包的斜腰很快就被馬蹄踏得凌亂,驚人的吼叫聲如野獸一般迴盪著,兩千人就在這裡做生死之搏!

    鮮血濺灑著,有唐軍的,也有回紇的,慘烈的戰況看得城頭的郭師庸和砦內的民兵都心驚膽戰!兩支騎兵在這一輪爭鬥中一時間不分上下,周圍四千回紇人卻慢慢圍了上來形成外圍的壓力。

    砦中的民兵忍耐不住,終於在民兵校尉的率領下衝出來支援,但很快就想一條小溪衝入泥潭之中,迅速陷了進去!

    千里鏡中,看到二千黑衣胡騎之中有一部變得踴躍,郭師庸暗暗訝異,馬繼榮在他的提醒下也望了過去,霍蘭所率領的騎兵一開始混在騎兵之中不顯眼,這時候忽然發力,登時成為整個南方戰線的焦點,田浩等八百騎奮不顧身地衝殺著,在下午的幾次衝擊中破軍刀所過之處都能迅速撕開一條血路,但這時候面對著霍蘭所部,這支部隊人人手中都是兩套兵器:偏手綁定了輕便的盾牌,盾牌以堅韌的輕木鑲上鐵片鑄上銅邊,正手持刀,以盾牌抵擋破軍刀的攻擊,以彎刀劈砍唐軍的人與馬,千餘人個個都有不用手挽馬轡就能衝擊馳騁的本事!

    在數千胡馬的包圍中,在數量佔據優勢的敵人面前,拚殺著體力更勝自己的敵人,田浩部依然沒有喪失追求勝利的激情,可是他們的數量卻在一點一點地減少!

    這些可都是嶺西跟來的健卒!每一個騎士至少都有副火長以上的軍銜!每倒下一個,郭師庸的心都在滴血,這是一種絞心的痛!

    「是他!是他!」李臏在千里鏡中也看到了霍蘭:「是霍蘭!我們之前怎麼沒有發現!這是個陷阱!必須讓田浩趕緊撤回來!」

    「來不及了!」馬繼榮說:「讓我出去接應吧。」

    郭師庸猶豫著,田浩的這八百騎兵就像一把刀的刀鋒,他不能丟,丟了的話會不但會讓戰力大削,而且會對士氣造成極大的打擊!很可能會讓唐軍從此不能出城!那樣北輪台城就相當於是被封死。可是要繼續派人的話……

    北輪台城西側和東側望見那桿旗幟倒下,已經第一時間派出兵馬增援了——倒旗不是回紇士氣低落的開始,而是一種信號。胡人正在向南方匯聚著,這個時候無論怎麼決定都彷彿會讓當前的局面面臨巨大的危機。

    「出城吧!」郭師庸下令:「不能讓子弟兵這麼白白地在我們眼前犧牲而什麼都不做,那樣會讓城內的將士心寒!」

    「是!」

    馬繼榮命令發出之後,立刻五千餘騎衝出城外,山包上疲倦的田浩望見,高呼吶喊著要衝下來,但霍蘭所部在這個時候卻展現了極為強勁的韌性,任憑田浩如何猛衝就是不作稍退。

    馬繼榮的騎兵比東西兩側的敵軍提前抵達,讓南部的局部戰場產生了變化,但他這一部士兵雖有五千多人,卻不如田浩所部精銳,霍蘭手頭也有四五千人,雖然腹背受敵一時卻未顯敗績。

    「郭帥!」李臏道:「薩圖克已經看破了我們的弱點!他要引我們出城野戰!」

    現在都已經是黃昏了,但回紇人卻似乎半點也不疲倦,李臏忽然想到,下午的激戰唐軍能夠在局部佔據上風,很可能是回紇人沒有出全力的緣故,他們的有一些士兵可能處於休息狀態之中。

    「薩圖克不一定是真的要衝過去,」李臏說:「也許他根本就是要奪取這座北輪台城!郭帥,點燃烽火吧!慕容副都督的騎兵離這裡只有半天的路程,點燃烽火他明天就能到達!」

    「叫回春華?那樣東北的防線……」

    「只能放棄了!」李臏道:「當前的第一要務,是守住北輪台城!不惜一切地守住,守到元帥回來!」

    「但那樣只怕會讓契丹和回紇在北輪台城下會師!」郭師庸道:「那樣的形勢只怕會更加不利!」

    「但是我們需要慕容副都督的野戰力量!」李臏道:「或者……」

    忽然他不說話了,因為他望見東面忽然射出了煙花,那是唐軍行軍中遇到危險時所放出的信號,至於信號的內容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就只有唐軍高層將領能夠看懂。

    李臏看得呆了,郭師庸也看得呆了……

    「春華,已經來到附近了……」郭師庸說。

    城外,田浩未能如願衝下,馬繼榮也未能在東西兩側的回紇援軍抵達之前將霍蘭擊垮,看看回紇援軍從後方掩來,只怕自己也要被拖住城外了。

    太陽已經只剩下半個,落日的夕陽光芒猶如血跡一般,但更加惹人矚目的紅色則是戰場的鮮血。馬繼榮一個咬牙,不再心存僥倖,叫道:「不回去了!衝上去!和田浩會合!」

    他的兵馬猛烈衝了上去,終於與只剩下不到七百人的田浩部會合,但後路也被截斷了。

    「入砦!」馬繼榮下令。

    霍蘭在山包下排開兵馬,又將他們圍住。

    已經入夜了,但薩圖克竟然好像沒準備休息一般!

    「報!」有一騎從東而來:「敵軍分出約四千餘騎兵,行到十五里外,已經被我友軍契丹皮室九千人困住!」

    葛覽來到薩圖克的身邊,萬分詫異:「契丹人還有兵力?」

    薩圖克一笑,道:「在北邊圍住楊易的是忽沒裡,在道上設陷阱誘張邁北上的是耶律察割,但他沒有在途中繼續等著張邁,直接攻慕容春華去了,現在在這附近和我們配合的,都是他。耶律察割攻擊慕容春華的時候,兵力並未全部用上。為的就是要麻痺慕容春華,讓他以為自己的東北防線行有餘力,作出錯誤判斷而來增援北輪台城。」

    葛覽道:「可是,契丹人的兵力也有限,他們又圍困楊易,又攻擊慕容春華,現在還哪裡來的兵力?」

    薩圖克悠悠道:「那自然是從東方調來的……」

    「東方?」葛覽驚道:「難道是……」

    「他把進攻折羅漫山城的兵力大部分調來了,只留下了少數作為疑兵。」薩圖克道:「這次契丹的這股拼勁,竟不在我們之下,看來他們能夠取代我們回紇稱雄漠北,不是沒有緣故的……」

    葛覽大驚:「將東面的兵力都調過來……難道他們就不怕東歸的道路被截斷麼?」

    「東歸……哼!」薩圖克道:「只要攻下了北輪台城,殺了張邁,天策軍就會瓦解!那時候何愁無法東歸?耶律察割敢這麼狠,就是抱定了必勝的決心!」

    在北輪台城西南面的山包上,看著山下點起點點燈火,田浩忽然哇一聲噴出一口血來,日間的激戰他用力太過了。

    馬繼榮扶住了他,田浩苦笑道:「這場仗……我們打得太爛了!都不知道如何面對元帥!」馬繼榮道:「我們的兵力不如對方,又未能及時壯士斷臂、收縮戰線,所以顯得匆忙。但……只要熬到元帥回來,那就是我們反敗為勝的機會!」

    田浩雙眼忍不住有些黯然:「元帥所率領的三萬人馬雖多精銳,但就算他殺回來,眼下的戰局也不能太過糜爛,否則他如何收拾?唉,要是我們一開始就將東北、西北、正北的兵力全部收回來那就好了,聚兵力於一點的話……」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他畢竟不想在這個時候露出責怪郭師庸的意思。畢竟郭師庸若是能夠更果斷、更決絕一點,乾脆就不要派馬繼榮出戰,那樣馬繼榮就不會陷在這裡,但在黃昏的時候自己只怕就已經死在這裡了。

    馬繼榮道:「咱們都是事後諸葛了,事先誰也沒想到回紇人和契丹人的攻勢會來的這麼快,這麼猛……」

    北輪台城內,郭師庸顯得異常疲倦,火光之下望過去,竟像比在蘭州時老了十幾歲!

    他覺得自己的腳在發軟,不是害怕,而是體力不支了,白天他沒有參加戰鬥,但那種異常的緊張和接連而來的打擊卻讓他不下於直接參加肉搏,在黑暗中面對著城下黑壓壓猶如野狼瘋狗般湧過來的胡馬,郭師庸產生了一種無法掌控這個戰局的無力感。

    「我真的老了麼?」

    對眼下的這個局面,他自覺得失誤太多,多到了自己不能原諒的地步。

    雖然每一步,每一招,他都是用最穩妥的方案來解決,但偏偏每一次穩妥的對策都似乎被敵人料到,從而陷入到更加被動的局面中來。

    北輪台城的防守他並不擔心,城內的步卒、弓弩、器械兵以及民兵還足以守住這座小城,可以守護到張邁的到來,可是城內已經喪失了出城作戰的機動精騎,如果來援救的慕容春華、出城而被切斷的馬繼榮與田浩都被薩圖克攻滅掉,那麼就算張邁從北方歸來,只怕北輪台城這邊也無法動用足夠強大的力量來與張邁南北合擊了!

    可是要如何扭轉這個危局呢?

    郭師庸想不到辦法。不是沒有辦法,而是他想不到可以破除當前危局的兵力了!

    「唐軍輸了!」薩圖克冷笑:「張邁的種種把戲我早已瞭然於胸,他會如何行動,早在開戰之前我就琢磨透了!如今他就算快馬加鞭趕回來也沒用了!」

    就在這時,輪台道上響起了轔轔轆轆的車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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