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緣定帝王家 ·天荒地老,最好忘記· 第十六章 苦憶(一) 文 / 黃紅杏
第十六章苦憶(一)
黑夜的面目便像故事中可怖駭人的猙獰怪獸,披著一襲具有無上魔力的深藍披風,蓄勢待發,當面對獵物之時,便會張開它的血盤大口,用它的獠牙利齒把懼怕它的人吞噬。
有一回再聽娘說這個故事的時候,他曾問:「它只吞懼怕它的人,可我並不害怕它,它可是對我沒辦法了?」娘捏捏他的小臉蛋,笑著說:「你要是不害怕了,就不會躲在被窩裡聽娘講這個故事!」
娘說得對,他怎麼就不害怕呢?當娘不知道為何一睡不醒,被鄰居的嬸嬸用蓆子捲走;當嬸嬸把他帶到那扇朱紅的大門前,趾高氣揚的家丁把他們趕到後門;當那滿臉贅肉的胖女人挑剔地打量他,用那油膩膩的手用力捏他的臉蛋;當胖女人不滿地要把他們打發走,嬸嬸流著淚對他說:「如今連家不肯收你,凌嬸家貧,以後再無法照顧你了,你日後自己珍重。」他怎麼可以不害怕?
那天的夜幕就像是娘說的那頭怪獸,正瞇著黑濛濛的眼睛森冷地盯著底下的他,尚不足十一歲的他跪在朱紅大門外,一下下地磕頭,已一天不進食的他早餓得頭暈眼花,口中只喃喃著道:「求求奶奶、求求大叔、求求嬸嬸、求求姐姐……你們收留小穆吧,小穆什麼都會做,什麼都願意做。胖姐姐,你捏小穆的臉,就是再疼,我也不咬你的手了,求求你們收留小穆吧……」
寒冽的風陣陣刮在身上,衣衫單薄的他早已冷得瑟瑟發抖。而他記得,那一扇高高在上的朱紅大門,過了很久很久,都不曾打開。
那一刻的冰冷與飢餓,以及無處可容身的孤零淒惶,像是刻入了骨子裡,滲進了心扉內,即使在度過了悉數歲月後,仍然會於午夜夢迴之時感受到這份寒泠徹骨的冷。
娘,小穆其實很害怕,我不知道你的走對我意味著什麼,我只知道,從此以後,這個世上便剩下了我一人,如果我不去忍受這份害怕,我便永遠只是一個人。
後來,有人用腳踢了踢因著虛軟無力癱倒在地的小孩童,呶呶嘴道:「哪來的野孩子,懂規矩麼?到後門去!」
他有氣無力地爬起身來,拖著蹣跚的步子踱向下人們進出的後門,從此,他便成了連家中一名不起眼的小僕役。
只是,為何依然覺得冷?冷得沒有一點屬於人世的暖意,他明明把一件接一件的衣衫往身上穿,為何仍驅不走半點寒意?是否他的命卑賤得連老天爺,也覺得無須給予他半點溫暖?.
躺在身旁的他,一直在微微發顫。花如言猶豫了一下,伸手撫向他的額頭,心中不由一栗,他的身子竟是如此冰冷!
她微作思忖,趕緊把身上的簑衣脫下,蓋在他身上。片刻後,似又想到了什麼,她復把簑衣掀開,他身上的衣衫均是水濕,如此裹在身上恐怕不妥。然而,當指尖觸及到他的衣領時,她遲疑了。此時雖是置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但畢竟二人素不相識,所謂男女授受不親……
他身子顫抖得似更為厲害,她的手停留在他襟領前,濕濡衣衫上的寒氣纏繞在她指間,使她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她咬了咬牙,不再多想,輕輕地把他衣襟解開,小心地抬起他的手,扶起他的背,再避過他的傷口,一番周折,總算為他脫下了外衣,中衣尚算乾燥,該是無大礙了。她方把簑衣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