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緣定帝王家 ·天荒地老,最好忘記· 第二章 旻元帝(二) 文 / 黃紅杏
第二章旻元帝(二)
他用力地甩開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下玉階。田海福行事果然迅速妥當,前來侍奉君王更衣的宮人已捧著相應的衣物及洗漱用具魚貫而入,依規儀整齊地立於兩邊,等待君王的一聲令下。
他眼花繚亂地站在眾宮人中央,一字一眼道:「替朕更衣!」
有宮人馬上把落地大銅鏡立於殿內,他站定在鏡前,伸展雙臂,宮人們迅捷俐落地為他除去身上的軟緞長衫,另一撥負責穿著弁服的宮人有序地上前來,首先為他穿上中素紗襯服中單,在外披上絳色的交領右衽大袖衣。他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眼前依舊有些模糊,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看,仍不奏效,心頭有些微地惱火,卻只得強自壓抑。
大榮朝旻元帝,是他如今的身份,他還有一個名字,喚榮時鄞,是先帝的嫡長子,天降大任,一朝成帝。
宮人們跪在他腳下為他整理下裳,又有兩名宮人為他繫起腰間絛帶,再為他系革帶,加大帶,戴上玉珮。他抬起足,穿上白襪黑舄。
最後,宮人捧來弁冠,此冠前後十二縫,每縫中綴五采玉十二為飾,玉簪導,紅組纓,為天子獨得的弁服形制。
戴上了弁冠,這一身帝衣方為穿著完畢。旻元迫不及待地轉身要步出大殿,又有宮人端上洗漱金盤,他迅速用過,剛欲舉步,田海福自殿外匆匆走進,道:「皇上,請留步。」
旻元看到這位一向波瀾不驚的宮中老人精瘦的臉龐上,竟帶上了一抹不安,語聲中是強自的鎮定:「皇上,冼淑媛知皇上心繫國事,特命為皇上送來提神晨茶,請皇上品過茶後,方上早朝。」他一壁說著,身後那名錦楥宮的小太監端著茶走上了前來。
旻元一張俊朗的臉龐頓時微有扭曲,他雙眼如含著一把陰晦的火,凌厲地瞪向那送茶的小太監,小太監面上一片自若,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懼,托盤中的茶水溢出了些許,濺在盤中,閃亮著清冷的微光。
旻元低頭看向盤中的茶水,眼前忽而一陣暈眩,他用手抵住額頭,田海福上前憂心道:「皇上,不如還是……」旻元猛地用銳利地目光掃向他,道:「不如不要上朝,對麼?」
田海福驚憂難平,只得噤聲。
旻元收回眼光,抬手把茶杯端起,緩緩地送到嘴邊。
只遲疑了片刻,他便將茶一飲而盡,隨即洩憤似地把茶杯擲到地上,在尖銳的破碎聲中快步向殿外走去。
坐上車輦往乾陽宮正殿出發。宮道上昏黑一片,靜寂安然,車輦的轱轆聲響尤顯響亮。
他仍然記得,登基後首次上朝,及半年前最後一次上朝時的心境,位於赤金龍椅之上,玉堂高矗,居高臨下,聽朝議政,文武百官俯首聽命,無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及至後來,他終於明白,這份戰戰兢兢,誠惶誠恐,並不是因著他這位曾流落於民間,依附著皇太后一點威勢得登龍位的年青帝王,而是因著朝堂上立於群臣之首的姚中堂姚士韋。
頭有點昏重,不知是酒水以及茶水混合起來的緣故,還是頂上那尊貴無比的弁冠,是他不堪負荷的。心緒卻莫名地興奮起來,半夜的風透過明黃的重簾吹進輦內,他更覺身上燥熱難當,舉手要把厚重的弁服領口扯開,卻又竭力把手握成了拳頭,止住了自己的衝動。
好不容易,車輦終於在乾陽宮的路門前停下,他不等宮人來扶,自行下了輦,腳步虛浮地走進宮門。
「皇上駕到!」田海福高亢的唱聲在恢宏的乾陽宮路門外大殿響起,朝臣們神色各異,面面相覷,滿腹狐疑地緩緩跪下,沉沉呼道:「臣等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旻元在御座上落座,端正而肅穆,抬手道:「眾卿平身!」
以宰相姚士韋為首的眾臣紛紛站起了身子,旻元掃視殿上的臣子,只見有的手中無物垂放於身側,有的則手執朝笏,知是有事啟奏,遂輕輕頷首道:「有事即奏。」腦間又是一陣迷濛,他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身著織金蟒袍的姚士韋不經意地用手輕輕挼了下鼻下的一字須,國字臉上似笑非笑,目帶輕蔑地瞟了堂上的旻元一眼。
眾臣只斂目垂首,一時無人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