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煙雨前塵 第三十三章 水神(4) 文 / 飛櫻
第三十三章水神(4)
「是有些兒遠。但好在地方清靜,租價也便宜。」秦清羞郝一笑。
靜蓮點點頭。走到雙腿麻木,天將黑了才到他住的地方,依著山,黑漆漆的,有些兒陰森。
秦清進屋點了燈。
靜蓮站在門口看他,忽然有些同情之情油然而升。他的日子想必過得很清苦吧?她發現他的衣服雖然很潔靜,但打了補丁;他的鞋子也很舊了……一個沒有親人的凡人,活在這個世間,其艱辛可想而知。換位想想,靜蓮覺得自己要幸福地多。
至少碧月對她總有恩情,總帶過她一把;至少有白櫻可以吐露心事;至少有滄海對她的眷顧……「地方太簡陋了,對不住。」秦清道,「不過我想你一個姑娘家,來投親沒找著,想是也沒有地方住。若不嫌棄,就在這裡先住著,我到外間打個地鋪就成了。」「這裡很好啊,很清靜。」靜蓮點點頭,邁進屋子裡。「你在這兒多久了?」「不久,才五日。」屋子裡堆著些字畫,想是他入了京還在賣這個,亦或是沿途賣著它走來?
他真辛苦。
他望著她,他說:「你餓了吧?我做飯給你吃。」靜蓮看他淘一杯米,又弄了些地瓜絲,待煮好了飯,把熱騰騰的白米給她吃,自己地瓜絲,靜蓮端著碗:「你為什麼吃這個?」「我愛吃。」秦清的笑容清澈極了。
「好吃嗎?」靜蓮從他碗裡夾了一筷子,塞到嘴裡,點了點頭,「挺好吃的。怪不得你愛吃。」秦清的笑便多了幾分尷尬。「不好意思,今兒天色遲了也來不及多備菜,明日煮些好吃的東西給你。」「謝謝。」有人要煮東西給她吃呢。真幸福。
可從來沒有人待她這樣好過啊……她閃著星星眼,「你人真好。」他笑了。
吃過飯,他涮碗,她繞在他旁邊,「你一直都是一個人麼?」「嗯,養我的奶奶兩年前去逝了。」「父母……」「我沒見過。我還在襁褓裡的時候,被奶奶撿回來養的。」靜蓮不知該說什麼。安慰麼?
似乎她也沒理由去安慰。他一臉淡定,從未擁有過父母,也許對於父母並不嚮往。
「你那親戚,是搬走了,或是不見你?」「……」靜蓮乾咳兩聲,連忙說,「搬走了,不知去向。」「也罷。先在這兒住著吧,等積夠了盤纏,我送你回鄉。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總比在這陌生都城好些。尤其一個姑娘家,在路上行走多有不便。」「哦。」靜蓮隨口應著。
回頭仔細想想,才發覺這個才見過兩次面的男子,竟在為她做盤算在著想呢。
積夠了盤纏……是了,他貧窮,靠她給的五兩銀子,勉勉強強地來了京城啊。這樣貧窮卻還能替她想,她不由感動。
是他本性良善麼?
還是他只待她好?
「你在笑什麼?」秦清的聲音忽然響起。
靜蓮這才發現自己在笑。是呀,在笑她犯傻,他為什麼只待她好?是他品性忠厚,樂於助人吧。
「沒。」她甜笑回應,「你還賣字畫麼?明日我與你一起啊。」「這怎麼好意思……」「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靜蓮道,「就這樣說定了。」秦清在涮過碗後,打掃了掃床鋪,「地方簡陋,沒有嶄新的,但被子昨日剛洗過,你不嫌棄的話……」「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嫌棄這樣的話啦。我現在也無家可歸呢。」秦清的眼裡多了幾分憐惜。「先住在這裡,不必太擔憂。也許哪日就遇到你那位親戚了呢。」「是啊是啊。」靜蓮走了大半天,著實累了,躺到秦清鋪好的床鋪倒頭就睡。
迷迷糊糊覺得有人替她蓋被子,又覺得昏暗的燈光下,有個大大的剪影正在寒窗苦讀。
她醒不來,但卻覺得溫暖又安心。
連著幾日,秦清的字畫攤兒都無人問津。
秦清筆力深刻,畫物傳神,字體飄逸,然而在人才濟濟的京城,畫齋書坊多不枚舉,大凡有頭有臉的,必去京城裡的「聚墨軒」,而那些無權無勢又自視眼界高的人,根本看不起他的畫。
在第三日,靜蓮看不下去了,借口和秦清說要到附近轉轉,躲在巷子裡,見一個中年男子經過,忙喊:「大叔,請稍等。」那男子被她嚇一跳,警覺地望著她,上下打量。「有什麼事?」靜蓮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你去那個字畫攤把畫都買下來,我再給你二十兩銀子。你說好不好?」「你說什麼?」那男子有些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靜蓮重複了一遍。
那男子眼睛頓時發亮:「你說真的?」「真的。」靜蓮道,「去把那字畫全都買回去。」「給錢。」那男子伸手向她。
靜蓮只給了他六十兩,「剩十兩一會兒再來拿。」那男子抓了錢轉身就走。靜蓮低聲警告:「若你想拿了錢跑人」他回頭呵呵笑:「豈敢豈敢?」這可是一筆天降橫財啊!二十兩,他兩年工錢!
過了好一會兒,他抱著一堆字畫回來,向靜蓮討要了另外的十兩。「這些字畫怎麼辦?」「回去掛起來唄!多美觀!」「嘁,我們家沒這麼高品味。」那男子說,「罷了,送人倒也體面。」靜蓮從巷子裡出來沒多久,秦清笑盈盈地迎面走來。「今兒生意好,一個商人將字畫全都買走了。真是天不絕我。」靜蓮點著頭:「對啊對啊。」心裡不由有些辛酸。
如果他知道字畫是她叫人拿錢買走的,他會是什麼心情?
「我請你吃一頓好的。」秦清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見她沒有掙開,便放心地拉著,走到一家館子裡去。
靜蓮望著他,感慨生道艱難。還是她從前在天界好,從未體驗過心酸,她無慾無求,也不貪心。可是凡人卻要為一口飯去辛苦打拼。
「有了銀兩,我送你回鄉吧。」秦清將一片肉夾入她碗中,柔聲道。
「回鄉?」她眨眨眼,「你不是要科考麼?」「是如此,但你一個姑娘家,回鄉重要些。」「呃……」對於他而言,應該是三年一次的科考比較重要吧?「你不必擔心,我喜歡京城,反正回鄉也沒有什麼親人了,還不如就在這裡呢。或者等這裡待膩了,又去別的地方。」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一個姑娘家如此漂泊不好……終歸要找個歸宿,讓往後的日子不要風吹日曬,不要吃苦才好。」歸宿?
靜蓮從未想過什麼是歸。
她的世界從前無比單純,之後得罪了天後,她的人生才開始風雨跌宕起來。歸宿在哪兒呢?
能回天界嗎?回去之後是不是哪一天又會被天後翻舊帳呢?
「小蓮?」秦清的聲音勾回了她的思緒。
「啊。」靜蓮說,「你說的那些太遙遠了。還是過好眼下。」「姑娘的青春,只有這麼幾年。你雖無親人,卻還要為自己的將來做好打算才行。我今兒得了五十兩銀,分你三十兩,你回鄉去,應當房產還是在的吧?找個良人嫁了,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總強過在江湖上漂蕩。」靜蓮沒話話。
聽得秦清說:「對不住,是我管太寬了。」「沒,」她忙說,「我沒有這個意思。你說的這些,我覺得離自己好遙遠哪……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可不是嬌弱的大家閨秀。我們不說這些了,吃菜吃菜。」靜蓮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終有一天她與秦清也要分道揚鑣的,他們什麼也不是,不過是比路人強一些的關係而已。
然而這幾天與他相處下來,她覺得很快樂。無憂無慮,彷彿又回到在蓮花池的日子。不同的是有個人打點她的生活,她理所當然地被他伺候著,有些忘乎所以了。
沒人像他待她這麼好。沒人。
秦清便不再說話。
那天夜裡,靜蓮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想著要分開了,她又要一個人往前方去流浪。
「咳咳咳……」外間傳來咳嗽,從傍晚開始,似乎一直沒停過。
靜蓮穿了衣服走出來,見秦清坐在燈下,一邊咳嗽一邊看書,便奪了書道:「夜很深了,你又不舒服,還是早些歇下吧。」秦清只是咳,咳得滿面通紅。
她繞過去拍了拍他的背,又給他遞水。可一點兒也不見效果。靜蓮著急,「你得去看看大夫吧?」「不必,明日去抓一劑藥喝下就好了。」他喝水潤了潤喉。
可他不但沒好,半夜還發起燒來了。靜蓮忙到窗戶取露珠給他喝,又懊惱不在寒天鏡,否則摘幾片寶兒果葉子煎服,很快便好了。
秦清發燒倒是很安靜,蒼白的臉燒得兩頰通紅,看起來有些心驚。
靜蓮知道生命的脆弱,尤其凡人。
他會不會就這樣死掉?
心中有些慌亂。倘若他死了,她不是無人作伴了麼?
「呸呸!」她啐道,「才不會有事。」秦清迷迷糊糊睜開眼,「在說什麼?」「沒有。」她替他掖了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