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92節 會談開始(4) 文 / 嵩山坳
如是者兩天,中日談判難有寸進,甚至連要求賠償的款項數額都未能談及,於是皇帝知道,非自己出面不可了。
在他想來,老六很有才華,但總想在談判桌前借助兵鋒之威,徹底降服日本,為日後具體的賠償和割地的細則打下基礎,不料正落入日本人的轂中:伊籐博文同樣是明治維新期間湧現出的傑出人士之一,這樣的人言辭便給不在話下,更主要的是,政治經驗豐富,並不在奕一下——甚至比奕更強,這是因為後者天潢貴胄,不比對方是從下層一級一級爬上來,對於這些爭辯事經歷得太多,也太有辦法對付他!所以在談判桌前,任由奕怎麼說,對方就是不肯承認責任,也就把時間拖得越來越久了。
眼看著年關將近,京中也要進入一年一度的封衙期,日本人這樣拖下去,等到來年,又要重新走一遍程序,凡此種種,得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未知結局的談判進程?因此,在軍機處叫起的時候,他只說了幾句,就擺手退朝了。
奕把精力全都放在談判大事上,他也想到皇帝對自己辦事不利很有不滿,但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多年之後重作馮婦,居然貴趾落賤地的一步跨進了總署衙門的大門!其時會議剛剛開始,四方與會者分別落座,還不及奕開言說話,門突然打開,一個消瘦的身影踏了進來,在靠近門邊落座的容閎耳邊說了幾句話。
容閎這一次同樣是列席會議,同時擔任英語翻譯,但中日的會談打不開局面,亨德遜兩個也很難插上嘴,他的差事自然也就閒了下來。這會兒聽來人一說,離座而起,快步到了奕身側,彎腰說道·「王爺,聖駕到了。」
奕霍然回頭,容閎臉色沉重的點點頭,「各位代表·我大清皇帝陛下撥冗到此,還望諸位原地不動,待我迎接聖駕之後,再來商談。」說完看也不看日本人變色的臉龐,吩咐一聲,「開中門,我等跪迎聖駕!」
等他出了議事堂·才發現載澧已經先一步帶人進入,「見過王爺!」
「是你啊?聖駕何在?」
「正在後面,隨後就到。」
「做你的差事去。」
「是!」載澧答應一聲,大手一揮,御前侍衛、神機營和九門提督府的差員司役有條不紊的跑開,在御道上分成左右兩隊,擔任值防;大門洞開處,一輛後擋車平穩的停在門口·六福跳下,扶著皇帝邁步下車,「臣等·叩見皇上!」
「免。」這一次到總署衙門來,是要辦理正經事,皇帝著一身正裝,頭上戴大毛本色貂皮緞台冠,穿藍江綢面染狐縑袍,貂皮黃面褂,腰間束金鑲碧琊線紐帶,穿青緞氈裡皂靴。
奕偷偷看看,皇帝臉色如常,嘴角帶著笑容·不是要為自己數日辦差不力很生氣的樣子,「皇上若有事宣召,臣弟進宮便是。此處多有東西洋人,臣弟怕……」
「朕都不怕,你們怕什麼?」皇帝笑著吩咐,「帶路·朕親自去聽聽日本人說什麼?」
奕在前領著路,一直進到議事堂中,英美日三國的使者已經先一步起身肅立,待他進來,行了五鞠躬禮,「尊貴的大皇帝陛下,能夠見到您是我們無比的榮幸。」
皇帝聽得懂英文,但日語就不行了,聽嚴復和奕說完,點點頭,在中間唯一空餘出來的一把椅子上落座,「老六,這議事堂中很有些涼意啊,是不是暖氣不夠?」
暖氣是足夠的,但議事堂面積非常大,在朝廷中的各處辦事衙門中,和內閣明堂幾乎不相上下,比養心殿的勤政親賢殿還要大上數圍,再加上他突然到來,人走如飛,堂上中門大開,也帶走了一大部分的溫度。所以會覺得有些寒冷,「是,這是臣弟的錯,臣弟這就」
「不必啦,朕看,這樣更好,冷一點,人的頭腦也足夠清楚。」皇帝擺擺手,示意道,「都坐,英美兩國公使到京任職數年,卻難得見上一面,說起來,此次天假其便,你們還要多多感謝日本人呢!」
亨德遜和亞歷山大都能聽懂中文,呲牙一笑,很是輕鬆隨意的坐了下來。
伊籐博文幾個也各自鞠躬落座,心中各自盤算著:也聽太政大臣等人說起過這個給自己的國家帶來無限悲苦的中國皇帝,知道他最大的喜好就是不按照牌理出牌,以一國天子,竟然親自到了談判會場,不知道他這一次又能夠說出什麼話來呢?
奕幾個人自然是沒有座位的,在皇帝身後圍城一個半圓,「朕這數日來,一直在聽奕每日談判完畢,進宮向朕稟奏兩國使者為中日緣起一事,爭論不休的經過;朕有些不明白,」他忽然回頭,「老六,到現在為止,前方將士已經擊斃和俘虜了多少日本軍士了?」
奕立作答,「擊斃日軍士兵是,800人,俘虜10,650人。」
「就是嘛,死傷總數超過二十萬,朕是不知道日本有多少百姓的,但即便再多,死了這麼多人,終究是令人心疼和不捨的?」
伊籐博文有心答一句:所有死難將士,都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但那樣一來,就很可能激怒咸豐皇帝,他只要說一句,『日本人都不心疼,朕還心疼什麼?,便可能停止這一次的談判!若是那樣的話,己方的損失就太大了。因此沉默無語,只是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朕眼見日本軍民死傷慘重,這才法外開恩,命兵士暫緩行動,准予貴國遣使西來,共商和平大計。但現在看來,貴國似乎完全誤會了朕和我大清百姓的隆情厚意?糾結於蠅營狗苟的小節之事,始終不肯放過,未免令人齒冷!」
伊籐博文緩緩起身,向他鞠了一個躬,「大皇帝陛下的話,鄙人完全贊同,但事關戰爭起因,我方海軍全滅,更有無數百姓死於兵燹,我受我國天皇陛下所派,到中國來,正是為了尋求一個完全的解答,即這一次貴我兩國之間爆發如此令人心痛的戰事,責任到底在何方!貴國人常說,名正言順。若是不能先正名的話,則所有一切爭論,全如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中國宋代有司馬光言:『臣聞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他說,「在此之前,談判進行遷延時日,實非我心所願,還請大皇帝陛下容納。」
「你說的話,似是而非。
表面上看起來很有道理,實際則不對。」
伊籐博文和大隈重信忍氣互望,「那,請大皇帝陛下指正。」
皇帝臉上的笑容無比濃郁,彷彿聽見什麼好笑的話似的,但說出的話來,卻沒有絲毫好笑,「指點你嘛,那就不必了,不過朕立言之基,只有一句話,那就是,如今我大清比你強,所以,你要聽我的!」
伊籐博文不等翻譯,立刻變了臉色,「如果照大皇帝陛下這樣的說話,便是以強欺弱了?」
「正是!」皇帝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用力點頭,「正如貴使所說,以強欺弱四字而已!」
伊籐博文真想不顧一切的轉身離去,可是,談判破裂的責任是他擔負不起的,這關係到數以千萬計的國民啊!「久聞中華上國,孔孟傳世,以禮字盡待世人,今日一見,倒似乎……」
「似乎什麼?似乎完全摒棄先民所留,改為以暴易暴嗎?真是笑話!我大清禮儀典籍,流傳萬世不滅,但也要區分所處對像;便如同先皇考二十年,受盡英人欺凌,乃有《江陵條約》之簽訂,難道照貴使的意思,要我天朝不修武備,全以詩教化不惜萬里跨海而來的英國人嗎?」
「……再說爾之東瀛,不照樣是在黑船事件之後,眼見國勢孱弱,乃有攘夷尊王、奮發圖強之說?難道這和貴國的前人所行之國策,就沒有牴觸?」
「我國施政,本是為圖自強,並無侵犯友鄰之意。」
「廢話!難道西鄉從道不是貴國官員?」
「那是他一己之行,和敝國政府無關。」
「這也只是你一家之言,用之東瀛國內,朕管不著,但用諸談判,則斷然不能成理!」
伊籐博文想了想,「大皇帝陛下,能否容外臣和同僚商議幾句?」
「可以。」
伊籐博文從座位上轉過身子,和大隈重信、巖倉具視兩個耳語幾句,別人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只是看三個人臉色發白,語速飛快,料想是有些慌了手腳——大隈重信之意是直接退出會談,轉頭回國,準備兵力,到來年和清軍決一死戰;但巖倉具視反對,談判破裂,不知道中國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中國的皇帝在國家的統治力不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君王可以比擬的。十幾年前,就曾經上演過在零下四五十度的環境下,派部隊千里奔襲俄軍敵後總部的戲碼,眼下日本雖冷,但絕對冷不過俄羅斯的西伯利亞,要是他一道旨意傳到軍前,只怕自己這一行人還未及到家,中**隊就已經殺到家門口了!這個險絕對冒不得。
兩個副使意見不能統一,只能有伊籐博文來決斷,他考慮了一會兒,又坐正的身體,「對不起,大皇帝陛下,我們耽誤太多時間了。」
「朕等得起。」皇帝一臉和煦的微笑,「看來,貴使先生已經拿定辦法了?」
「是。」伊籐博文說道,「但在這之前,我想請問大皇帝陛下,您剛才所言,實力強盛,便可任意欺凌弱小之語,可是貴大清中國日後的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