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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91節 會談開始(3) 文 / 嵩山坳

    第191節會談開始(3)

    命人把膳桌撤下,皇帝走到半圓形的寶座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用過一杯參茶,這才拿過卷宗看了起來。

    奕、志顏和伊籐博文的對話都逐一記錄在紙上,總署衙門和軍機章京一樣,都要有下筆千言,一揮而就,語氣輕重,絲絲入扣的本事,才夠資格。否則只有幹些收發抄錄的瑣碎雜務,在大臣眼中,就是個可有可無的『黑章京』了。

    這一次的錄事章京是徐用儀,字小雲,籍隸浙江海鹽,以工部右侍郎考補軍機章京以後,頗得恭王的賞識,兼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皇帝還知道,徐用儀是載瀅的人,也是朝臣中少壯派的鍵筆之一。草草看過會談記錄,對這一上午的會談大約有了心得,讓皇帝無端的覺得有些許失望。

    奕論及才學還在自己這個皇帝之上,對自己和祖宗基業的忠心更是無可置疑的,但囿於見識,在這種兩國交往的環節上,很容易犯君子可以欺之方的錯處;這不能說是他一個人的錯,日本人是最善於諉過於人的種族,這個國家的國民最大的特點就是榮辱心極重而罪惡感極低!

    和這樣的國家派出的特使談論讓其承認發起侵台作戰的責任問題,根本就是與虎謀皮、緣木求魚,就是談到明年的這個時候,也是休想得到一個讓奕滿意的答覆的。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為奕的天真覺得好笑起來。

    奕自然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和伊籐博文爭論了一上午,也真有點餓了,正在埋頭大吃,忽然覺得膝蓋被人碰了一下,他沒有在意,過了片刻,又是一下,他抬起頭,正撞上世鐸猛向他打眼色,看過去,正望見皇帝帶著微微笑容的面龐。

    這讓奕分外覺得高興,只以為自己上午和日本人的會商所花的精力完全沒有浪費!看皇上的意思,於自己主持的這一次談判還是很滿意的嘛!?

    皇帝卻在沉思,是不是要立刻把事情和弟弟挑明,甚至自己親自參與進去?這固然是很誘人的,但認真思來,未免流於空想……,他偷偷抬眼向驚羽看去,女子和他目光接觸,楞了一下,他竟然立刻低下頭去。像是孩子做錯了事給人抓住似的。於是驚羽知道,他又在轉什麼歪點子了!

    看著這自己二十年來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男子,驚羽感從中來,柔情萬千的嫣然一笑。

    片刻之後,奕幾個人放下碗箸,到寶座前作勢欲跪,「坐下說話,」皇帝這樣說道,「驚羽,給老六端參茶來。」

    賞用的參茶取過來,奕再一次跪倒謝恩,皇帝問道,「下午還要繼續嗎?幾時開始?」

    奕一一答了,「還有點時間,我們說說話。」皇帝這樣說道,「英美兩國公使的態度如何?」

    皇帝不惜與虎謀皮,也要借助兩國的力量瓜分日本,是第一絕密之事,亨德遜和亞歷山大甚至都不敢以電文的形式傳回國內,而是派了大使館的官員親自帶著自己的信件返回國內,向政府稟報;而在大清一邊,也僅限於最少數的幾個人知道,在旁人如立山等看來,這兩個人參與其間,也只是為中日兩國能夠展開合作而進行一些穿針引線的工作,不及其他。

    奕自然是知道的,含糊的點點頭,「一切都好。」他問道,「皇上,這一次與日本使團展開談判,皇上可還有什麼要訓誡的嗎?」

    「朕剛才看過這一上午的記錄,沒有甚麼大的毛病;日本人的伎倆嘛,想來你也能看得出來,何須朕多費唇舌?」他這樣說道,「朕既然把這件事交給你,你就放手去做,不必顧忌其他。」

    奕微微皺眉,皇帝的說話完全沒有邊際,竟似乎是對這一次的和談不聞不問似的,這固然可以使自己能夠掌握更多的主動,但考究上午時候,日本人寸步不讓的話鋒,也讓他知道,這一次的談判不是那麼容易拿下來的——要是耽誤的時間太久,豈不是平白給了日本國內太多的準備時間?一旦談判破裂,於戰事更添變數,這是不能不事先和皇帝回奏清楚的。

    聽完他的話,皇帝沉吟片刻,「這件事嘛,朕再想想。你們先跪安吧,等明天進來,朕再和你們說話。」

    奕、世鐸幾個跪安而出,自去辦差不提,皇帝在養心殿中坐了一會兒,長身而起,「到鍾粹宮去。」

    鍾粹宮是皇后的寢宮,本來皇后是居住在坤寧宮的,不過那裡常年要煮兩口大豬,簡直成了砂鍋居,氣味難聞也就罷了,更加主要的是環境嘈雜,豈勘母儀天下的皇后駐足?因此便遷到鍾粹宮中了。而這裡只是皇后居所中的一處,帝后情深,有時候也會傳她到梅塢、甚至暖閣中休息。

    旨意傳到鍾粹宮,皇后在殿口相應,「臣妾參見皇上,萬歲爺吉祥。」

    「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你身子不好,最怕寒冷,就不必迎駕了。」

    「那是萬歲爺體恤、恩賞臣妾,臣妾豈能恃寵而驕,不知尊卑?」

    皇帝一笑,目光游移,「啊,秀兒也來了?」

    秀慧公主出嫁數年,已經是一派少婦風情,「女兒叩見皇阿瑪。」

    「孩子呢?帶來了沒有?」

    「沒有。」大公主說道,「粟誠要孩子讀書,女兒也不好說不,便獨自一個人進宮來了。」

    皇帝點頭,表示明白,舉步向殿中走去,一面走,口中一邊說道,「阿瑪和你額娘不是不想你,但出嫁從夫,你又是天家之女,總往宮裡跑,算什麼?到時候妯娌之間畏懼你的身份,不敢說話,但背後議論,終究難免……,以後啊,能少進宮就少來。嗯?」

    秀慧大感委屈,她和曾紀鴻婚後住在額駙府,和曾紀鴻的太太曾劉氏不長見面,更主要的是,曾紀鴻任職大清駐英公使館的一等參贊,伴夫上任,根本不在國內。怎麼說妯娌會有所議論呢?伸手拉了一下額娘的衣袖,努了努嘴巴。

    皇后向她一笑,示意無妨,跟在丈夫身後進了暖閣,升座之後,這才問道,「皇上,今兒個怎麼到臣妾房中來了?」

    「政務之餘,偷得浮生半日閒。」皇帝笑瞇瞇的望向妻子,心中一片愛憐,她到自己身邊有近35年了,從青澀少女如今而成一國之母,其中的風風雨雨,不堪回首!「對了,今天啊,老六帶小五他們在總署衙門和日本人談判,連午飯也顧不上吃,朕特為留他們一起用的。」

    「小五秉性愚鈍,幸有皇上從旁提點,若是能夠為君父分憂,也是他的造化。」

    「話不是這樣說,知子莫若父,小五性情忠厚,這一點啊,酷似你這個做額娘的呢!」皇帝心情極好,不吝讚不絕口的誇耀一番。

    皇后聽丈夫誇讚兒子,也覺得很高興,咧開嘴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哦?那小五在這之中,可也有所得嗎?」

    「有沒有所得,是要他自己領悟。不過聽老六說,今天上午的時候,小五隻是悶頭聽話,沒有從旁置辭。」

    「怎麼……這樣嘛?」皇后低聲嘀咕著,「一切事都讓他六叔去做,他年輕輕的,倒在一邊干聽不說話?」

    「這件事你不懂,朕反而覺得小五是對的。他在總署衙門時間還短,未必有很多的經驗,而且這種兩國紛爭,雖然不見血光,但一言相關,出入極大,要真的說錯了話,再想挽回就千難萬難了。」

    「朝廷的正事,臣妾不懂,也不敢問。左右是小五有心就好了。」

    「這句話說對了!」皇帝提高了一點嗓門,「只要有心,就不怕學不會差事——偏偏啊,小五就是這麼一個有心人,日後,還有的是差事等著他去做呢!」

    下午的商談和上午的一樣,沒有取得半點進展,奕和伊籐博文為開戰責任一事爭論不休,一方認為責任在日本政府;對方則反駁說,事先有朝令送至大阪,但西鄉從道違令出軍,這是他一己之行,和國家沒有任何關係。

    日方不但不承認中國的指責,而且把當年奕誴被刺之事又翻了出來,川村純義、太黑田伴雄、齋籐求三郎、早乙女苗等敬神黨的骨幹等人行刺出使日本的大清親王殿下,最後的結果不也是只拿了這幾個人抵命,而沒有追究日本政府方面的責任嗎?

    奕一愣,當年此事發生之後,朝野一片嘩然,紛紛上書要皇上重懲日本,但卻給皇帝駁回了,表面上的理由是幾個暴徒行兇,若遽爾動用刀兵,不但日本無辜百姓受苦,便是大清將士,亦將血灑疆場;但實際上的理由是大清沒有做好發動戰爭的準備,而且,為自己的弟弟受傷就要拿無數將士的生命去報復日本,終究不是那麼名正言順的事情。但想不到日本人竟然以此為據了?

    他一個遲疑間,只聽志顏答說道,「此二事如何能夠同日而語?當年我皇帝陛下只問以行兇暴徒數人之罪,這是為免兩國百姓生靈塗炭,方始開恩恕過爾國;而本年,西鄉從道侵略台灣,佔我國土,殺我人民,有血性之中華兒郎,豈能置若罔聞乎?」

    「其情有別,而道理如一。」伊籐博文老神在在的把志顏的質問擋了回去,「一事之理,貴國在處理上卻前後反差如此之大,令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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