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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86節 身後之名 文 / 嵩山坳

    第186節身後之名

    盛昱看看時已近午,命人準備,在正廳安席,主客三人,圍著一張大理石面的紅木圓桌,成鼎峙之勢,無上下之分,談的自然是閒話,然而也不免月旦人物。不知怎麼,提到左宗棠,在惋惜中表示失望,說起來,也算是左季高自取其辱——。

    左李二人,一直是冤家對頭。多少年來明爭暗鬥,到了這年五月間日本悍然入侵台灣,終於到了算總帳的一天。

    用兵東瀛,分南北兩路,在左宗棠想來,李鴻章以閩浙總督做南路軍統帥,自己身為遼寧巡撫,雖不是翰苑出身,但論及胸中所學,猶勝於他,因此,自己做一個北路軍統帥,總不會是很大的問題;不想朝廷選了朱洪章,令他好生不快:朱煥文一介武夫,懂得什麼兵事了?於朝廷的政令,他還不敢過於有所妄議,而且很快的,朝廷派他接任李鴻章的遺缺,做了閩浙總督。

    這更讓左宗棠不快,天下那麼多督撫,做哪裡的不好?偏偏讓自己接李鴻章的遺缺?難道李鴻章還會給自己留下什麼好基業嗎?這樣的話傳到李鴻章耳朵中,自然要想辦法有所行動,等到海戰正式結束,皇帝點了劉銘傳為福建巡撫兼任剿賊大臣,過海赴台,專司辦理剿滅西鄉隆盛的數千登島日軍之事,戰事進展得非常順利,這是因為西鄉隆盛自知為祖國惹下滔天大罪,不等清軍來到,就先一步剖腹自殺了。

    或抓或殺了日本士兵,島內南部地區為之一靖,外患將息而內爭漸起,首先發難的是劉銘傳,防守基隆的一段時間中,他受夠了台灣道劉璈的骯髒氣。劉璈是左宗棠嫡系,駐紮台南,勒兵扣餉,處處跟在前敵的劉銘傳為難。由於左宗棠督辦福建軍務,楊昌浚當閩浙總督,劉銘傳無可奈何。不過,他的委屈經由李鴻章的傳達,朝中完全明瞭,只以強敵當前,畢竟要靠左宗棠保障閩海,不便降旨整飭紀律,自亂陣腳。如今外敵已退,自然可以動手了。

    當然,這也要怪劉璈太不知趣,稟請左宗棠撥發一百萬兩,辦理台灣善後,而且派委員到福州坐提。劉銘傳得到消息,一個電報打到北洋,隨即轉到京裡。奕得報大怒。海戰剛剛結束,皇帝心氣兒正盛,要趁這個機會徹底解決日本的威脅,可謂是處處都要花錢,而日軍登島時日畢竟很短,而且因為人數的限制,也不可能對島上造成很大的傷害,台南各地未經兵燹,並且劉璈徑收釐金,絕少接濟劉銘傳,庫中應有大筆款子,居然還要找朝廷要錢?簡直是毫無心肝了。

    因此,發了一道電旨,嚴飭左宗棠不准擅發。這還罷了,壞的是還有一段告誡的文字:「左宗棠到閩後,每於調人差委,未經奏明,輒行派往,殊屬非是。嗣後遇有用人撥款等事,務當先行奏報,候旨遵行;不得再涉輕率,致干專擅之咎!」接著又有一道電旨,命左宗棠和楊昌浚,查明兩省藩庫,還剩多少?「迅奏候旨,不得輕率撥用。」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明明見得左宗棠的聖眷已衰。

    於是劉銘傳不客氣下手了,以『奸商吞匿釐金,道員通同作弊』的理由,運用福建巡撫的權力,將劉璈撤任查辦,同時飛章入奏。這一招雖狠,卻還是試探,所以對劉璈只是『撤任』。朝廷復旨:「著即撤任,聽候查辦」,這是充分支持的表示,那就更可以放心大膽地窮追猛砍了。劉銘傳緊接著便又狠狠參了劉璈一本,指他『貪污狡詐,不受節制,劣跡多端。開單列款,請革職查辦。』

    結果,不僅『革職查辦』,竟是『革職查抄』。軍機處承旨,連發兩道『廷寄,一道給劉銘傳:「劉璈革職拿問,交劉銘傳派員妥為看守,聽候欽派大臣,到閩查辦。」劉璈在任所的資財,責成劉銘傳派廉干委員,嚴密查抄。一道是給湖南巡撫,張佩綸的第二位老丈人卞寶第,去抄劉璈在原籍的家。

    此外還有一道明發:「命刑部侍郎錫珍,馳驛前往江蘇,會同衛榮光查辦事件。」向來欽差大員查辦要案,多用假地名隱飾,明明是往四川,偏說到湖北,像這樣的障眼法,原是瞞不住人的,明眼人一望而知是查辦劉璈。

    左宗棠當然要展開反擊,上奏攻訐劉銘傳棄基隆的詳細情形,指他喪師辱國之罪,過於徐延旭、唐炯。不想碰了個大釘子,所奉到的復旨是:「劉銘傳倉猝赴台,兵單糧絀,雖失基隆,尚能勉支危局,功過自不相掩。該大臣輒謂其罪遠過徐延旭、唐炯實屬意存周內,擬於不倫。左宗棠著傳旨申飭,原折擲還。」

    臥疾的左宗棠,受此羞辱,病勢劇變,不能不再一次奏請開缺。當然,一道溫旨是少不了的,准他交卸欽差大臣的差使,不必拘定假期,儘管回湖南安心靜養。又恭維他「夙著勳勤,於吏治戎機,久深閱歷。如有所見,隨時奏聞,用備采擇。」

    這道惓惓於老臣的溫諭,寄到福州,左宗棠神明已衰,無從感念聖恩了。延到七月二十七子時,一瞑不視,當時由福州將軍穆圖善、浙江、福建兩省的巡撫會銜出奏。奏折慢,電報快,福建營務處電致北洋衙門,到第二天中午,京裡就得到消息了。

    這是意外,然而亦非意外。左宗棠到了福建,諸事不甚順手,他雖以諸葛武侯自命,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志節,或者差相彷彿,但寧靜致遠的修養卻差得多。抑鬱難宣,因而肝火極旺,終於神智昏昏,經常在喊:「娃子們,出隊!」左右亦就順著他的話敷衍。這些情形,京中亦有所聞,料知他不久人世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總是國家的重臣之一,皇帝一向優禮老臣,自然傷感。因此,左宗棠的飾終之典極優,雖不如曾國藩,卻遠過於官文,官文追贈太保,左宗棠追贈太傅;官文入祀賢良祠,左宗棠入祀昭忠祠、賢良祠,並准在原籍及立功省份建立專祠。謚法就更不相同了,官文謚文恭,這個恭字只對謹飭馴順的大臣用得著,不算美謚,而且於左宗棠的為人亦不稱。

    因此,擬謚便費周章。謚典照例由禮部奏准後,行文內閣撰擬,由侍讀二人,專司其事。照規則,凡第一字可以謚文的,只須擬八個字,由大學士選定四個字,奏請圈定。擬定謚號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最高貴的是『正』字,定製出自特恩,非臣下所敢擬請。第二個是『忠』字,這亦非比等閒。

    左宗棠當然不能與曾國藩比肩,謚作文正,但與林則徐、文祥一樣,謚為『文忠』,應該不算濫邀恩典。因此,由李鴻藻、寶鋆、閻敬銘會同選定的四個字,就有『忠』字在內。

    呈達御前,皇帝覺得『忠』字很好,一時間又想不起來真實歷史中左宗棠的謚號是什麼,便垂詢軍機,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能夠表揚左宗棠施政遼寧,又平定南國之功的好字眼?

    擬定謚號從來是內閣的執掌,奕都不大懂,就更不必提肅順了,便說道,「皇上,李鴻藻和閻敬銘記得掌故多,請皇上問他們吧?」

    「李鴻藻,」皇帝便問:「你看呢?」

    「照謚法,左宗棠可謚『襄』字,襄讚的襄。乾隆年間,福康安就以武功謚文襄。不過咸豐三年,大學士卓秉恬,曾奉皇上面諭:文武大臣或陣亡、或軍營積勞病故而武功未成者,均不得擬用襄字。所以內閣不敢輕擬。左宗棠是否賜謚文襄?請皇上聖裁。」

    這一下皇帝想起來了,歷史中,左宗棠死後,朝廷給的謚號就是一個『襄』字,「本朝謚文襄的,倒是些什麼人啊?」他問說,「朕只記得洪承疇與靳輔,靳輔有武功嗎?」

    「聖祖親政以後,以三藩、河福、漕運為三大事,特為寫下來,貼在乾清宮柱子上,朝乾夕惕,無時或忘。靳輔是治河名臣,自康熙十六年任河督,到四十六年病故任上,盡瘁河務三十年,襄贊聖功,與開疆闢土無異,所以特謚文襄。」

    「要說開疆闢土,左宗棠也稱得上。就謚文襄吧!」皇帝又問:「左宗棠生前,有什麼請旨辦理而未辦的大事沒有?」

    這一下是由奕回奏了:「上個月,左宗棠有二個折子,一個是請設海防全政大臣,保薦曾紀澤能當海防重任,一個是請以福建巡撫移駐台灣。曾紀澤已奉旨,電召回國,閩撫駐台一層牽連的事項不少,一時還不能議奏請旨。」

    皇帝對海防一事,胸有成竹,很快地答說:「曾紀澤當然有用他之處,可也決不能拿海防全交給他。福建巡撫駐台灣,這件事交部吧,聽聽大家的意思,最好照左宗棠的意思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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