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18節 再戰福山(2) 文 / 嵩山坳
"
第118節再戰福山(2)
退出城外,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兵士撤退的時候匆匆忙忙,除了一些必要的武器之外,身無長物,可以說連晚飯如何解決都沒有頭緒,而且,已經佔據的日軍城外陣地還要派人堅守,為下一步的作戰展開做準備,三千餘名兵士要守住城外數公里方圓的陣地,還要隨時注意日軍的逆襲,杯水車薪,胡小毛傷透了腦筋。
到七月二十八日,日軍大舉出城反擊,人數超過五千眾,清軍人數既少,火力更是不足,被敵軍像哄鴨子一般,一路趕出福山城外,直退到山麓下,才再一次站住腳步,回身再看看跟隨在自己左近的戰士,只剩不到兩千人。
胡小毛悲憤欲絕,幾次欲自殺報國,都給早有準備的黃能攔住,「大帥,兵家勝敗是常事,留此有用之身,日後才有復仇的機會,難道您真是眼睜睜的看著這麼多弟兄群龍無首,連一個領頭的人都沒有了嗎?」
「還談什麼報仇?你看看,……你看看!」胡小毛用手一指,依偎在草叢和樹蔭下,滿身滿臉都是頹喪之氣的戰士,「就憑這千八百人,還想抱仇嗎?」
「大帥,人少怕什麼?我大清帶甲數以百萬,人不是有的是嗎?只要等幾天,朝廷再派兵員過來,到時候,小小的福山城,何足道哉?」
胡小毛無奈苦笑,「你倒是想得開。」他說,「但,死了那麼多弟兄,我身為一軍之長,把他們活著帶出來,卻……我該怎麼和他們的父母家人說啊。」
胡小毛這樣說話,分明就是矯情了,黃能歎了口氣,轉向一邊,不再理他。
在山中度日,無疑極其辛苦,不但糧食接濟不上,士兵的彈藥也早已經告罄,更主要的是,傷兵得不到醫治——缺醫少藥的情況下,非戰鬥減員非常嚴重,竟有士兵渾身爬滿了蛆蟲!傷病的折磨和損耗,讓八月初二日一天之內,就有十二個士兵因為忍受不住巨大的痛苦而舉槍自盡。軍隊的戰鬥力和士氣都降到了最低點。
日軍半月之內幾度巡山,意圖將這支殘存的部隊徹底消滅或者趕出去,但好在福山城外群山連綿,千百人隱匿其中,倒還不虞會被日軍發現,日軍搜了幾次,自知無望,又擔心清軍大部隊到來,不敢投入太多的兵士,只得灰溜溜的轉回城中去了。
如此在山中住了幾日,到八月初八日的早上,在峰頂擔任瞭望的士兵一聲歡呼,也顧不得周圍是不是還有日軍埋伏,更不擔心自己的吼叫會暴露行藏,一溜煙的從峰頂跑了下來,「軍門,軍門,列位大人,我們的人來了!」
「在哪裡?」
「剛剛到海面上,卑職剛剛用望遠鏡看見的。」
胡小毛一躍而起,他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吃東西了,身體虛弱到了極致,由黃能和畢光榮攙扶中,一路登上峰頂,用望遠鏡向海面上看去,雖然看不清楚來的是那幾艘戰船,但鐵甲艦巨大的艦橋在鏡頭中已經清晰可見,在鐵甲艦的前後左右,全部是飄揚著清軍海軍龍旗的艦艇編隊,粗略數數,不下二十艘之多。
在這些軍艦之外,就是為數更多的小型船隻,風帆為海風鼓起,張成一扇大大的弧面,雖然速度不及鐵甲艦,但其勢反而更加驚人,「這是什麼船?」
「不知道。」張宵在一邊答道。他本來是張相侯營中的一個隊正,在福山城外的制高點爭奪戰中,清軍投入施化理的十二營、張相侯的十五營、楊少霆的十營和蓋永德八營擔任攻擊任務,最後雖然拿下了城外的陣地,但死傷非常嚴重,十五營中的五個管帶,只有他一個人倖存下來。
敗逃之後,張宵被火線提拔,做了胡小毛的親衛營管帶,而原本的黃能,則被胡小毛打發到下落不明的嚴廣儒所部,擔任管帶去了。
胡小毛回身看看,「黃能,畢光榮,你們立刻帶人下山去,把我們的人從山路領過來,不論來了多少人,全部帶過來!不,我親自去。」
「大帥,照開來的兵艦看,我軍人數總在數萬上下,這麼多人不是一日之間就能夠安頓妥當的,而且,您身子近來不好,還是卑職和畢大人一起去吧。」
「也好。」胡小毛並不堅持,「那就你和老畢辛苦一趟,左右是快一點,最好能帶些人上來,先把這些傷兵抬到船上去,然後再考慮其他。」
「是。」黃能和畢光榮行了個禮,帶領兩個營剩餘的不足五百兵士翻山而過,一路向海邊行去。
胡小毛站在峰頂,心中一片激盪:這一次要讓日本人看看我大清綠營的戰力如何!
一直等到天近黃昏,黃能才陪同著項名達、單朝詔、游大琛、陳耀庚四人到了山中的隱匿地點,「參見軍門!」
「快點起來,快點起來。」胡小毛說道,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一次來了多少弟兄?」
「回軍門的話,共計70,320人,分作一百四十個營!」
「好!」胡小毛心花怒放,只覺得身上的疲憊和多日來的疼痛都不算一回事了,「都是在此地落船嗎?」
「是。」項名達從懷中取出一紙公文,雙手呈上,「這是皇上驚聞軍門兵敗福山城之後,從京中特為電傳至省的電報。」
「哦,是,是。」胡小毛答應著,面南而跪,雙手接過,展開來看,電文內容很短,只有幾句話,「勝敗兵家之常,卿不可自抑過甚。新軍到日,卿可便宜處置,為國建功。欽此。」
胡小毛無聲的歎息,「皇上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唯有粉身以報,不負主知。」
「大人,還是商量商量如何對日作戰之事吧?」
「是,應該,應該。」
到八月十一日,清軍7萬餘名戰士落船完畢,胡小毛等也從山上下來,順著從福山城到海邊的唯一一條官路直抵營地,一眼看過去,海岸前到處都是清軍戰士,根本望不到頭,「好!有了這麼多弟兄,何懼一個小小的福山城?」
「大帥,福山城中有多少日軍?」
「這,倒不是很清楚,想來不會少於兩萬之眾。不過兩天激戰,被我軍消滅的,也要在五千人上下。這樣算來,日軍大約在一萬五千人上下。」
「那,大帥,這一仗我們該怎麼個打法?」
胡小毛在海灘上來回踱了幾步,沉思半晌,二度對福山城的作戰計劃,早在他頭腦中醞釀多日,眼下欠缺的,就是把它說出來而已,「項名達、單朝詔、游大琛、陳耀庚。」
「卑職在。」
「你們等一會兒通知全軍,這一次對福山城展開攻擊,我唯一的命令,就是沒有命令!戰士們進城之後,由各自管帶、隊正、隊副指揮,一個死了,營中最高軍銜之人立刻接替,至於戰法,沒有!你們願意怎麼打就怎麼打,總之一句話,在八月十三日之前,一定要拿下福山城!還有,七萬人全軍突擊,從城門四面同時展開進攻,不留任何預備隊!都明白了嗎?」
「明白!」
「很好,告訴弟兄們,抓緊時間休息,明天早上六點鐘,作戰正式開始。」
夜色逐漸降臨在福山城外,大多數戰士抓緊這最後的時間進行修整,另外一些人則還要忙碌,首先是要把前度作戰中剩餘下來的傷患抬上船,找人救治,然後剩餘的士兵,也要安排到各自戰鬥部隊中——按照胡小毛所想,應該讓這些人也徹底輪換下去,做一番休整的,但張宵和黃能的話讓他打消了這個主意。
「軍門,新來的部隊雖然多,但大多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不如將老兵和新兵組織到一起,最起碼,這些人戰鬥中積累的經驗,也是大可以幫助弟兄們面臨最初的生死考驗呢。」
八月十二日清晨,隆隆炮聲在福山城外響起,清軍在福山城四面城門外排列開一千三百門火炮,對城中開始了猛烈的轟炸!
如雨點般的炮彈尾巴上帶起一溜火舌,飛舞著降臨到城中,在城外都能夠聽見裡面的建築物被炸開花之後坍塌的聲音,從洞開的城門向內看去,到處是炸點,到處是火光,到處是騰起的大團大團的煙霧。
兩個小時之後,清軍停止射擊,部隊開進城中,戰鬥爆發。單朝詔帶領部隊從西門衝進去,進入到城中,迎面接觸到的就是日軍猛烈而瘋狂的阻擊。三十餘名戰士第一時間倒在血泊中,讓單朝詔憤怒欲狂,「別停下,衝上去!」
清軍四支部隊,幾乎每一支都要比福山城中日軍的總數都要多,唯一的缺點就是大多沒有經歷過實戰,眼見前衝的弟兄們倒地不起,心中的驚恐佔據了全身,端著槍畏縮成一團,渾身抖動的樣子,和吃了煙袋油子差不多。
單朝詔勃然大怒,卻也無可奈何,部隊擁擠在一起,天然的成了日本人的槍靶,「龔冕、朱一瓊、張虎仁,帶領你們的人給我向前突擊,盡快殺出去。」
三個營管帶都是當年參加過中法越南之戰的,知道停留在這裡,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反而不如死中求活的衝過去,當下不敢怠慢,大手一揮,帶領各自營中的戰士一邊開槍向街道上還擊,一邊奔跑起來。
越來越多的戰士加入到奔跑的行列,六個營的部隊開始各自進入街中有日本人隱藏並開槍的房屋中,爆豆般的槍聲在整條街道上同時響起,夾雜著不同民族的人的慘嚎和呻吟。
龔冕一馬當先,衝進一間屋子,進屋的一瞬間,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日軍正站在自己所在位置的右側,這時候舉槍射擊已經不及,急中生智下,身體向右猛的撞過去,在相撞的同時,用手臂向上一擋,子彈打在天花板上,不等日本兵抽身再戰,龔冕用步槍的槍托重重的砸在對方的小腹上。後者哼唧了一聲,身體彎曲下來,步槍也脫手了,但這個傢伙很顯然是練家子,雙臂一抱,攬住龔冕的腰肢,腰部發力,反向把他托舉了起來,連同自己一起,轟然向後倒去!
說來遲緩,但這一連串的動作只是在兩秒鐘之內便結束了!轟然一聲響,龔冕的後腰猛力的砸在身後的傢俱上,巨大的衝擊力把傢俱摔得支離破碎,龔曼哼都沒有哼一聲,立刻昏厥了過去!
這個日本兵快速起身,正要採取下一步的行動,迎面攻進來的清軍卻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了,突突兩槍,子彈的慣性把他的身體帶起,撞到牆角,胸口開出的大洞血流如注,眼見是不活了。
士兵雖然沒有很多的戰鬥經驗,但還是快速的分割開來,把樓下的敵人清理乾淨,這才想起來救治自己的主官,龔冕被人喚醒,艱難的搖搖頭,手撫後腰,疼得五官挪位,「可疼死我了。」
「大人,可要找軍醫來?」
「找什麼啊?等這邊的戰鬥結束之後再說吧。」龔冕喉嚨中呻吟不絕,靠著別人的攙扶勉強站穩身體,低頭看看自己掉落在地的步槍,想彎腰撿起都成了苦事,「把槍遞給我。」連續試了幾次,終於無奈的放棄了。
接過戰士遞過來的步槍,龔冕轉過身,向街道上看過去,越來越多的清軍士兵從眼前跑過,正在加入更深入地區的作戰,「走!」他忍痛說道,「我們也跟上去。」
「頭兒,您還是回去找軍醫診治一下吧?這邊的戰鬥,卑職來就可以了。」
「少廢話!老子又沒到七老八十,找什麼郎中?」龔冕啐了一口,帶隊衝出了房舍。
房舍中和街道上購置臨時陣地後的日軍死戰不退,駐守在西門的是日軍第四、第五兩個精銳師團的主力部隊——西門是距離高野莊園最近的一處通途,因此,日軍在此投入的防禦力量也是最多,一共有三個旅團和廣島縣的六個屯田兵中隊,合計超過一萬人。
負責日軍指揮的是第四師團第一旅團長,名叫相川雪江,軍銜是少將,他將指揮部設在距離高野莊園六公里外的一處名為香雪湯的溫泉旅館——廣島縣因為地理的原因,多有溫泉——指揮對清軍的戰鬥。
相川雪江為人非常聰穎,他出人意料的在正規師團挑選出一百三十餘名各級中佐、少佐及軍曹,負責指揮屯田兵的部隊據守進入城門之後由民居、房舍和建築物組成的第一道防線,這些人雖然很聽話,但終究訓練時間尚短,幾乎不打可能形成什麼戰鬥力,因此,在戰鬥的最初,便紛紛為清軍突破——但這種敵軍故意安排的下駟之兵卻給清軍造成了一個非常糟糕的感覺,「原來日本兵就是這樣的水平啊?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嘛!」
這種輕敵的觀念是從上到下的,一直到突破第三道街區的日軍防線,更是膨脹到了極點!「弟兄們,和我沖,殺鬼子立功啊!」
張介福、廖翱帶領自己的小隊一股腦的蜂擁而上,衝過面前的街區,不遠處是一座隆起丘陵狀地形,士兵混不在意,福山城的地勢多是這種丘陵形狀,只是將這裡當做另外一處如同先前經過的陣地一樣的日軍防線了。
不及身後的戰士們衝上來,張介福和寥翱兩個的速度最快,已經可以看到丘陵後的景象,迎面看見的卻是日軍黑洞洞的槍口和全無一點悲憫之色的冷酷的眼神,二人暗叫一聲不好,再想到規避已經晚了一步,重機槍的吼叫如天邊傳來的悶雷,「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二人胸膛同時被重機槍的子彈打成了篩子,腳步尚不及站穩,就已經變成了完全不能思考的屍體,從坡頂一溜煙的滾落下去。
兩個連隊的清軍戰士還沒有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日軍的重機槍再度噴射出火舌,數十人同時中彈,死傷者滿地翻滾,場面亂成了一片,於此同時,在丘陵地帶的兩邊,嘩啦啦一片脆響,日軍埋伏在道路兩邊的戰士快速從建築物中伸出槍口,向路中間的清軍開始猛烈的射擊。清軍前進的進程立刻被遏制,丟下二三百具屍體,剩餘的部隊紛紛撤了回去。
日軍這種出其不意的高強度打擊讓清軍根本摸不清頭腦,只以為還是如同剛才經歷過的戰鬥一樣,不過二三百人的傷亡,根本不會放在龔冕的心上,一聲命令,重新組織隊伍,開始第二波次的攻擊,清軍手持步槍,分成三路,一路進攻坡頂,兩路分別衝入丘陵半途之中的建築,向隱藏其中的日軍發起猛攻。
之前的戰鬥進展順利,讓清軍完全錯誤估計了形式,知己而不知彼,注定吃一個暴虧!三個營的部隊各自分三路進攻,朱一瓊和張虎仁的兩個營碰了個硬頭釘子,隱藏在樓內的敵軍數量非常多,足有一千人上下,還不及清軍進入建築之中,一陣傾盆大雨般的子彈就將一百餘人消滅在了街道上。
等到勉力攻入樓中,等待他們的又是一陣火榴彈和重機槍子彈的招呼,朱一瓊一個魚躍,衝到大廳的一顆石柱下,子彈轟擊在石頭上,打得一片土石飛濺,上面落滿了深淺不一的彈坑,「突突,突突!」他借助柱子的掩護,向外胡亂放了幾槍,根本顧不上查看射擊效果,又忙不迭的縮了回去。
身邊跟進的戰士,十成中有三成已經被日軍擊斃在當場,剩餘之數把身體埋得低低的,更遠一點的,則腰部用力,又退回到大門外去了。「各自找隱蔽。」朱一瓊大聲呼喝著,命令戰士們行動,但日軍駐守在大廳內的部隊動作更快,人數也更多,三五百支步槍同時從大廳的各處角落發射槍彈,大批的士兵被子彈擊中,竟是連彈夾中的子彈都來不及發射,就被擊斃在了當場。
朱一瓊雙眼瞪得極大,眼白似乎都變成了紅色,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部下為敵軍像打靶一樣的射殺在此,自己卻連動一動的勇氣都沒有!「朱一瓊,你***站起來!」他對自己大吼了一聲,後背靠著石柱,緩緩站起身子,還由不得他像剛才那樣趁機開槍,敵軍的子彈先一步射了過來,「突突突突突!」
朱一瓊自知不好,取下兩枚火榴彈,看也不看的扔出去,爆炸聲響起的同時,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門跑去。只有不足二十米的通道,在他而言,卻似乎成為永遠無法安度的天塹,後背猛的一震,去勢依舊不減,一直到了門口,從台階上摔倒在地面上時,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
發起進攻時的朱一瓊營,在倉促潰逃回己方防守區域時,只剩下不足五十人。其餘之數,盡皆被日軍消滅在了陣地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