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63節 最長的一晝夜(12) 文 / 嵩山坳
第63節最長的一晝夜(12)
重機槍怒吼發出的巨大聲響,成祥和張運蘭聽得清清楚楚,二人站在府治大廳的樓頂上,冒著傾盆大雨觀戰,「天是越來越黑了,也不知道這場雨要下到幾時才算完?」
「夏天的雨下不長,」成祥微笑著說道,府治大廳雖然地處高位,可以把下面的戰場看得很清楚,但眾人也不敢大意,要是給敵人發現,轟上幾炮過來,自己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所以,兩個人的親兵一再相勸,讓二位主官盡快到樓下去,奈何這兩個人也是強脾氣,怎麼也不肯依從,親兵只好隨他們去了。
「而且,有了這場雨,倒也未必是壞事。您想,日本人趁黑夜進攻,所佔者唯有地理熟悉這一條,天時不利是對敵對我一同此理的;只要這場雨下得足夠大,足夠久,最好能夠下到明天早上,等天亮了,就是日本人的末日到了!」
「希望如你所想吧?」張運蘭回身問道,「弟兄們的傷亡怎麼樣?」
「請大人放心,比今天白天我們進攻,敵人防守的時候要好得多。聽各營報上來的數字說,張大人他們那邊只有四十幾人傷亡,鮑大人這邊也是差不多。」
「嗯,你下去告訴各營管帶,讓他們盡量小心,把眼睛都瞪大一點,還有,隨時注意警戒。」
「是。」
中國人能夠想到的,日本人也能夠想到,日軍的兩次衝鋒都給清軍打退,兩處陣地死傷人數超過500,卻沒有取得任何的效果,不得不讓四條隆歌眉頭緊鎖,「閣下,是不是炮兵和步兵協同作戰?再向前突擊一次?」
「沒有很大的作用。炮火延展射擊,總也有一個限度,更不用提這些炮彈……」四條隆歌搖搖頭,他有心想說,這些炮彈恐怕還要留待天明,戰事逆轉時候使用,但這樣的話未免太過自屈,倒似乎是身為主將的自己,鐵定認為今天晚上的戰鬥解決不下來似的。因此閉口不談。
「命令各隊挑選敢死隊,看看能不能從右路突擊進去。」四條隆歌這樣吩咐,「最好能夠貼近一點,牽制住清軍的火力,這樣的話應該能起到效果。」
「是!」參謀點頭答應,冒雨出發。
半個小時之後,410人組織起的敢死隊整裝待發了,四條隆歌從人前走過,眼神一飄,隊首是一個眉目清秀,面容俊逸的年輕人,兩個人目光相碰觸,誰也沒有說話,彷彿不認識彼此一般,錯開了眼神。
四條隆歌舉起右手,恭恭敬敬的敬了個軍禮,「皇國存亡,在此一戰!我在這裡,等候你們的好消息!希望你們能夠殺身成仁,上報皇恩!」
「殺身成仁,上報皇恩!」
410人組成的敢死隊頂著大雨從戰鬥隊伍中脫離出來,藉著不時劃過天空的閃電照明,小心翼翼的貼近到鶴岡府的右路,這裡是一條水流非常湍急的河流,再加上雨水的匯入,更是聲若雷鳴,一瀉千里。河上原本有橋,為了防止為中國人所使用,在清軍登陸前,就已經被四條隆歌下令炸斷了。但眼下輪到自己人使用,卻也成了天然的障礙。
敢死隊為首的是兩個人,一個叫四條龜太郎,一個叫池部絹,都是年紀在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四條是步兵聯隊的一個少佐;而池部絹是工兵大隊的少佐,兩個人官級相同,年紀相近,雖然不是同一兵種,但同在第二鎮台所屬師團,也是關係很好的朋友。
池部絹為人詼諧,愛開玩笑,偏生四條是個冷面傢伙,便經常和他說笑,似乎不把對方逗笑就不甘心似的,「喂!四條君,剛才少將閣下經過你身邊的時候,還很注意的看了你一眼,你們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嗯!說到這個,你也姓四條呢?」
「說什麼蠢話?你知道師團中有多少姓四條的嗎?不少於30個!難道都是和旅團長閣下認識的嗎?」
「喂,聽人說,旅團長閣下也是苗字令之後才有的現在的名字,你說,是不是他愛打麻將,胡四條胡得大,所以起了這麼個名字?」
苗字令是明治三年頒行全國的一道太政令。所謂苗字,就是姓。
在日本,除了武士和公家這兩種人家之外,百姓是沒有姓氏的,這實在是一種又奇怪又好笑的情況——試想一下,在一個有200人組成的村民集會上,喊一聲太郎,就站起來180人,這算什麼事?
於是,到了明明治三年,政府下令,全民自行取姓,而且作為正式的國家行政命令來實行,農村的百姓到村長那裡,報上自己所取的姓氏;而城市的百姓,則要到附近的寺廟中,向方丈報備——不去的要法辦!
日本人大多沒有很多的文化(這種情況要到真實歷史中的黃海海戰之後,獲得中國兩億兩白銀的賠償,國家才開始有錢大力興辦教育),很多人不識字,被政府逼得沒有辦法,只好以田地所取的,有以物所取的,有以景致所取的,還有以自己維持生計的手段起姓氏的(這裡舉兩個例子,一個是日本前首相犬養毅,可知祖上是養狗的;還有一個是《名偵探柯南》中的服部平次,從他的姓氏可知,祖上是從事服裝行業的)。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想不出合適的姓氏,沒有辦法,只好胡起亂起。弄得到了今天,日本人的姓氏(單指姓氏),就超過30萬!
四條龜太郎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滴溜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白癡!」他說,「旅團長閣下是武士家庭,不知道不要胡說!」
「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池部絹和他說笑慣了,也不把他的正顏厲色當回事,「喂,到河邊了。」
從河岸的一邊緩緩下水,河水的流速非常快,日軍士兵以三十個人為一組,腰間纏上繩索,向對岸武裝泅渡,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尤其是擔任先鋒的第一個人,他的任務是游過對岸之後,把繩索繫好縛牢,給後面的戰友提供助力。同時還得擔任臨時的警戒任務。一旦給清軍發現,河岸另外一邊的人還能有逃脫的機會,而這個人絕對是有死無生的亡命之旅!
日軍的210分作七組,七個人分批下水,巨大的水流立刻把幾個人衝向下游,岸上的戰友緊緊地拉住繩索,然後緩慢放開,讓隊友帶著繩子向對岸游去。
清軍在白天戰鬥的時候也已經查看過此處的地勢,以其水流湍急,河道情況不明為由,放棄了從該處進攻府治大廳的打算,在佔領目的地之後,成祥倒也沒有放鬆警惕,派吉爾托阿所屬的七營擔任警衛任務,但這種警衛,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雨下得這麼大,河水的奔流聲怒吼如牛,不要說日本人不會從這裡渡河,就是他們想渡河,也不可能做得到不是?
因此,派駐河岸邊的清軍一個連隊的士兵根本都沒有向河中看一眼的心思,抱著步槍,躲在府治大廳樓下的陰影裡避雨,口中聊著天,叼著旱煙,撇著旱船,早把自己的任務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日軍七個人終於靠近對面的岸邊,從水中探頭出來向岸上看去,平滑的角度讓他們根本看不清對岸敵人的態勢,但沒有人防守是可以肯定的,從水中上岸,帶著身後的繩子爬上斜坡,這回可以看見了,大樓的陰影中,有星火點點,忽明忽暗,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為首的一個日軍軍曹打了個手勢,帶領六名同伴退了下去,「怎麼辦?要不要就這樣衝上去?」
「不!」軍曹搖搖頭,「那不是我們的作戰目的。此處不大可以進行登岸作戰,改變位置,向下游去!」
「誒?」
「你們從這裡向下遊走,我游回去!」軍曹下達完命令,像一尾大魚般的潛回水中,向對岸游去。
等這剩餘的六名軍曹向下游前進了近二百米的時候,身上的繩子到頭了,看看距離,也差不多了,就著岸邊的一棵樹把繩子繫好打結,用力抖了幾下。彼此誰也看不見誰,但通過繩子的震動,可知已經綁縛牢固,日軍的敢死隊順著繩子泅渡過河,剛才那個來往兩次的軍曹卻不在其中,問一問原因,才知道池部絹和四條疼惜他的勞累,把他留在對岸了。
四條等人把身上的武器整理好,順著城中被炸得到處是焦土的小路摸黑前行,按照池部絹和四條的估計,此處的橫向距離應該是在己方當初設定的第二道防線和府治大廳之間的區域,聽外面街上槍炮聲響個不停,也不知道這是己方的第幾次進攻了。更加不知道戰況進展如何?
藉著槍口噴出子彈的極微弱的閃光,四條和池部絹帶領敢死隊出現在鶴岡府通衢大街的陰影處,從暗處探頭向東看去,府治大廳的四層高樓就在面前不到四十米處,在大樓的腳下,是清軍戰士購置的三層防禦陣線,最後一道距離他們所在的地方不足十米!四條幾乎可以很清晰的看見清軍戰士緊張而忙碌的身影,正在不停的搬走傷員,抬來子彈。
他回頭和池部絹商議了幾句,「怎麼樣?幹不幹?」
「你說呢?」池部絹呲牙一笑,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說完一句話,當先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把手中的步槍頂上了子彈。
清軍做夢也沒有想到敵人會上演突襲的一齣好戲,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面,即便有人聽見身後的動靜,也以為是友軍上來了。不料聽人一聲大吼,百數十支步槍同時開火!「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清軍士兵大多是背後中彈,身體重重前突,趴在自己所屬的陣地上,手腳掙扎了一會兒,便即斃命!
兩個連隊的士兵中,有人手疾,知道背後來敵,轉身欲起,但日軍此次挑選的敢死隊成員,都是身手敏捷之輩,不等敵人的身體轉過來,槍口一轉,一槍將其擊斃,「怎麼……回……」
大多數清軍士兵甚至還不及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便為黑暗所籠罩!更要命的是,戰場槍彈噴射如火,在他們之前的友軍士兵都不及回頭看上一眼,對於自己戰場之後的戰友的遭遇,一無所知!
解決掉眼前的敵人,四條簡直不敢置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中國人真是蠢豬!他在心裡喃喃的罵了一句,蹲下身子,把一個清軍機槍手的屍體推開,雙手扶住重機槍的槍柄,離得近了,還能感覺到槍管散發出來的熱氣,「也不知道這支槍下,有多少日本人的生命喪失了!這一次,讓你們嘗嘗味道吧!」
他向身邊的一個士兵招招手,示意對方來擔任給自己裝填子彈的工作,隨即槍口向上,打了一記點射,「通通!」
感受過重機槍的作用力,四條龜太郎心中有數,側臉看去,池部絹也同樣蹲在一台重機槍的身前,和他一樣的操起了槍柄,兩個人相視一笑,對著第二道防線上正在埋頭射擊的清軍士兵扣動了扳機,「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重機槍的威力果然不凡,打日本人時好使,打中國人同樣有著無與倫比的效果,子彈洞穿士兵的身軀,把他們的屍體打得來回亂撞,有幸挨上一發子彈而斃命的還能保留住一條囫圇屍身,有身中多彈的,竟變成了一灘碎肉!
帶隊擔任阻擊任務的一個隊正心中一驚,回身大罵,「你是瞎子……」
又是一通子彈射來,把他的屍體放倒在陣地前,「不好!有敵人摸進來了!」清軍終於發現了異常,四散呼喊起來,「日本人摸進來……了!」
百十餘清軍守陣地的士兵,幾乎都是在第一時間就被原本屬於自己部隊的武器奪去了生命,鮮血為雨水沖散,倒下去就再無聲息了。四條龜太郎看看眼前已經沒有了敵人,放開在雨水的沖刷下冒出騰騰熱氣的重機槍,撿起自己的步槍,大喝一聲,「走!到前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