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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28節 風起雲湧 文 / 嵩山坳

    第28節風起雲湧

    下關海戰結束之後的第二天,日軍艦隊返回長崎軍港,除了從澳大利亞趕至的三艘鐵甲艦之外,其餘五艘艦艇無不帶傷,最嚴重的是嚴島號,火力系統幾乎全毀,動力也受到極大影響,不得已只好駛進港內另設的船塢中進行整修,聽檢測人員說,即便所有人一起上陣,日夜不停的修理,沒有一個月的時間,也休想能夠復原如初,也就是說,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不論情勢進行到如何惡劣的程度,四景艦之一的嚴島號,都休想投入戰鬥了。

    一艘艦艇的損耗是日方可以接受的,但眼下要緊急處理的並不在此,嘎本武揚命人盡快趕到下關水道,探聽大清艦隊的行蹤;另外命人將戰況向東京匯報,等內閣的決議到來之後,再確定下一步的行止。

    六月十九日,通過位於神戶和東京之間的電報網路,明治天皇知悉了下關海戰的全部過程,己方的艦船損失並不很大,但下關水道落入清軍掌握,再想奪回來,就是千難萬難,而這一條黃金水道的易手,對於戰爭的走勢,也有著極大的影響——下關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從這裡出發的艦隊,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可以進攻包括神戶、大阪等地區在內的日本政經中心地帶,偏偏以日本海軍的實力,抗敵勉強可以自保,但要說主動挑釁,乃至把敵人趕出佔領區域,卻是不能指望的!

    「你們……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陛下,戰爭進行到這一步,我想,也足以讓中國人滿足了。」陸軍卿巖倉具視說道,「再若是進行下去,於我日本的未來並無半點好處!我的意思是說,也是時候請英、法等西洋國家出面調停了。」

    「調停?難道日本士兵的鮮血就白流了嗎?還是在戰爭並未分清楚勝負的情況下,接受中國人的條件?」

    巖倉具視垂首無言,他明白,天皇並不是糊塗蟲,在眼下的情況下,要說繼續作戰未必就一定不可能,但那是最後一步棋,而且也是最糟糕的一步棋,他現在說的話,也只是年輕的陛下心中積鬱難平的牢騷話而已,所以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果然,明治天皇大大的發了一通脾氣,頹然問道,「伊籐君,您的意見呢?」

    「我也以為,是時候和中國商談停戰事宜了。再這樣打下去,對中國也不會有什麼好處的。」

    「那,請哪一國出面呢?」

    「還是請英國人出面。他們和中國為台海爭端而不睦,想來能夠在未來的談判桌上,為我國爭取更大的利益的。」

    「也好。就請外務卿閣下和英國駐日公使聯繫吧?不過,日本人的鮮血不能白流,要讓中國人大大的賠償我們的戰爭損失!」

    眾人無不苦笑,中國人肯停戰就已經是邀天之倖,還要讓人家賠償?而且,咸豐皇帝愛財是出了名的,找對方要賠償,根本連想都不要想!但這等外交之事,本來就是要在談判桌進行一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無謂談話,此刻也就不必想那麼多了。

    到六月二十六日,趁著海戰暫時停歇,由日本政府委託,英國駐華公使華爾琛向中國大清政府的總署衙門遞交照會,希望能夠調停中日兩國的戰事,同時提出日本人的條件:停止兩國敵對狀態,開啟談判解決此次戰爭事件的通道。

    至於天皇所想的,要中國人賠償軍費銀子的請求,日本外務卿森山茂根本連提都沒有提。

    六月的天氣,北京城剛剛下過一場並不暢快的小雨,空氣中一片濕黏,這樣的天氣,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不但煩躁,而且精力不濟,坐在寶座上,眼皮鬆弛,看他的樣子,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就此睡著。

    聽奕跪著把話說完,他要死不活的眨眨眼,聲調中一片懶散,「總署衙門是怎麼答覆的?」

    「臣弟未敢做任何明確答覆,只是說上奏皇上,請天子定奪,暫時將英國公使打發了出去。」奕說,「想來華爾琛也知道我大清規制,並未有什麼怨懟之言。」

    「你們都說說,此事該如何進展下去?」

    奕回頭看看,給甘瀅使了個眼色。數載以下,甘瀅已經成為總署衙門中位在奕、寶鋆、容閎、寶廷之下的第一幹才;而且他的身份特殊,即便說得不對了,也不至於引來皇帝太多、太重的怒火,所以由他先進辭。

    「臣想,」甘瀅的身份雖然在場眾人無不知曉,不過在公事上,從來還是以臣下自居,而不敢論及父子,所以他會有這樣的自稱,「日本先發虎狼,犯我舊有疆土,皇上命海軍東渡迎敵,本是順應天理人心,力保海圉不受任何侵略的壯舉。但事到如今,海戰大勝之下,日本主動遣使西來,已可看做是該國上下有心悔改之意,皇上宜乎念及日本百姓無辜,從寬處置,予該國上下以自新之道才是的。」

    皇帝不置可否,又再問道,「還有什麼人想說話?」

    「臣不贊同甘大人的話。」供職於兵部的四阿哥甘沚越前答奏,「日本軍力未失,海戰看似我大清勝面居多,但日軍海上艦隊並未遭到徹底的打擊,日後一旦給對方以此為時機,逐漸緩過氣來,早晚又要成為我大清禍患!」

    「甘大人這話臣不敢苟同。」甘瀅立刻頂了回去,大聲說道,「日本經此一役,如何敢再啟事端?難道他們就不怕激怒我朝,將有滅國之禍嗎?」

    「這樣看來,甘大人似乎不知道,西鄉從道其人了!日本天皇在其率領軍隊成行,侵略我台灣之前,曾有詔旨,命令其停止行動。但西鄉從道甘願以一身化作盜匪,也要兵進台灣。」

    「這又有什麼關係?」

    「行了!」不等四阿哥解釋,皇帝先擺手,打斷了兒子們的爭吵,「戰和未定,你們就先吵起來了?簡直不知所謂!」這一下,兄弟兩個不敢再爭,低下頭去。

    「對日本的作戰,不能停止。」皇帝打起精神,一語道破,「最起碼,在日本全面投降之前,戰事決不能停止!日本人進攻台灣,侵略我大清國土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則是朕多年來一直告誡爾等的,日本人上至天皇,下至庶民,求新求富之心無日無之,以日本的地理環境,非踏出大海,不能有任何發展。而在這樣的意念驅使下,我大清便成為日本要走出列島,向外輻射的第一障礙。」

    「剛才甘沚說的西鄉從道,甘瀅,你要多多用心體察,不是說單指西鄉從道其人如何,而是有西鄉從道這樣,甚至不顧天皇的諭令,也要強自出兵之人,在日本大有人在。這些人看起來是不尊諭旨的亂臣賊子,但在日本人想來,為了國家的利益,而不顧哪怕是來自皇帝陛下的詔令,也是可以接受的!你們想想,要是日本軍中多有這樣的士官,我大清朝日後豈有寧日?與其養虎為患,不如趁早下手,徹底解決掉他們!」

    「皇阿瑪……」甘瀅一句話說錯,迎面正撞上皇帝凌厲的眸子,嚇得他趕緊跪倒,「皇上,臣是想說,日本托英國出面調停戰事,我大清不好在台海爭端之後,再行和英國發生不睦吧?」

    「甘大人,您敢莫是忘記了嗎?六月初八日,皇上萬壽節前,在正大光明殿中曾有上諭,我大清上下眾志成城,何懼英國之有?英國不來便罷,來了,也要他有來無回!」

    甘沚冷嘲熱諷的斜睨著他,口中問道,「皇上聖訓言猶在耳,您怎麼就說出不可得罪英國人的話來了呢?」

    甘瀅給弟弟問得一臉尷尬,支吾了幾聲,不能置一詞。一邊跪著的甘澦忽然出聲解救,「皇上,從五月二十七日對日作戰至今,戶部已經支出軍費銀子超過八百萬兩之多,若是長此以往的下去,臣恐有入不敷出之虞啊?」

    皇帝瞪了兒子一眼,轉頭問閻敬銘,「可有那麼多了嗎?」

    「是!」閻敬銘乾巴巴的答說,「這筆銀子還僅僅是戰前支出,眼下我軍艦艇傷損不明,士兵因戰而亡、傷的數目亦尚未有確信。臣想,等下面的情況奏報上來,所花的銀子還要更多。」

    皇帝不屑的撇撇嘴,「打仗還有不花錢的嗎?」他說,「至於士兵傷殘陣亡,朝廷自然也是要予以體恤和嘉獎的,這筆錢,也不能省。但爾等若是以為,朕會為了心疼銀子和士兵的生命,就終止這一次的對日作戰的話,就錯打了算盤!」

    「甘瀅剛才說,英國從中調停,我大清不好過多拂了英國人的面子。正好相反!朕以為,這一次若真是順應了英國人的面子,才會給西洋國家以為,朕怕了英國——就憑這一點,朕也絕對不答應!」

    「讓左宗棠、何如璋分別派艦艇到達作戰海域,傳達朕的諭旨,對日作戰,斷不能停止!從七月初一日開始,重啟戰端!」

    「皇上?」

    「朕知道你怕什麼。」皇帝緩緩坐直了身體,有些事儘管憑自己帝王之尊很可以就此推行下去,但若是不能將其中利害逐一給包括兒子在內的朝臣解釋清楚的話,將來還會給有心人借此立言。特別是日後要進行的對日本登陸作戰——他是鐵了心要借此機會剪除這個對中國危害最大的國度——的時候,更是如此。因此,不得不勉強自己,打起精神。

    「……不能說你在害怕,該說你是在擔心,擔心英國可能會偏幫偏向,暗中、乃至明下裡援助日本,是不是?」

    甘瀅不再多說,原地碰了個頭,「知臣者莫過君。」

    「你若是心存這樣的想法,就可見你在美國這數年時間,全是用在攻讀學業,而眼界從未開闊。」皇帝說道,「你們真的以為,英國人會插手到兩個亞洲國家的戰爭中來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你們想一想,英國商人每一年要在中國賺取多少銀子?獲得多少利益?中日開戰,對英國人而言,只會高興,而絕對不會有任何不滿!甚至可以說,英國人只盼著這場戰爭能夠永久的打下去,他好從中漁利。朕知道,英國人偏幫日本,所圖謀的,也只是銀錢上的利益,只要由銀子可賺,英國人才不會管日本的死活呢!當年……」

    他語速飛快,幾乎洩露天機,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隨手拿起御案上的一份奏折,在手中一揚,說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這是遼寧巡撫左宗棠的奏折,朕真是搞不懂,憑我大清海軍船堅炮利,遠勝日本,怎麼會輸得這麼慘?一艘遠字級鐵甲艦都給人家打成了殘廢?你們說說,應該怎麼處置軍中這些無用的混賬?」

    一艘鐵甲艦和萬天、萬黃兩艘一級炮艦返回旅大軍港之後,左宗棠一邊派人緊急搶修,一邊把恩壽和自己的的請罪折送往北京,皇帝沒有想到遠征艦隊會遭遇這麼大的損失,心中的驚怒也是可以想見的,「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

    「皇上,臣是奉旨管著兵部的大臣,如今海戰不利,臣第一個就要負責,」李鴻藻和沈葆楨摘下大帽子,伏地不起,「臣自請處分。」

    「皇上,臣弟想,海軍雖遭遇一場失敗,也未必是壞事。」

    「哦?」

    「是。」奕答說,「自咸豐二十一年之後,我大清海軍揚威天下,各省紛紛請旨,籌建海軍,固然是為保衛疆圉,但在臣弟想來,也未始沒有急功近利之心在其中作祟。」

    甘瀅等人無不心中驚惶,偷偷看去,果然,皇帝的臉色立刻變得不是那麼好看了,但一時不便發作,嘟起嘴巴聽著,「而海軍上下,也同有此心,都抱著大清海軍天下第一,不把任何敵手放在眼裡,所謂驕兵必敗,正是此意了。」

    「……日軍在津輕海峽大敗我軍,固然是其用兵得法,出其不意所致,但也未嘗不可看做是海軍諸將心中懈怠,不知己、不明敵,甚至不知海戰所關匪細,胡亂指揮……」

    皇帝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抓起康熙朝官窯的明黃五彩蓋碗,使勁一摜,嘩啦一聲,茶盞摔得粉碎,「你混賬!奕,你奏答之際夾槍帶棒,分明的攻擊朕躬,是不是?」

    「臣弟不敢攻擊聖主。只不過,皇上,訊息不通,而皇上所定戰略,於時易世變之境,宜該允許海軍將士有專責之權,臨時可加以變通才是。兵法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奕面對皇帝的怒火,卻絲毫不畏懼,繼續侃侃而談,「臣弟這一點小心思,請皇上明察。」

    皇帝氣得一個勁的喘粗氣,像一個破舊的風箱一般,讓人看了又心疼又好笑,「你們……,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都以為他的話是對的?朕是錯的?」

    「皇上,臣想,王爺的話固然失禮,但也是為國謀的諍言。海軍行舟洋面,水情、風訊瞬息萬變,也該是給他們一些臨時自主權限,」

    甘澦小心翼翼的說道,「而且海軍將士都是皇上一力撿拔而起,胸中報國之忠,無可質疑,只要讓他們能夠有少許發揮餘地,自能憑我大清遠勝於日本的炮艦,全殲敵軍,上復主知。」

    皇帝呆呆的目光左右看看,似乎想從其他人身上和臉上得到一點援助,但最終的結果還是讓他失望了,所有人都是贊同奕,而不贊同他。

    這讓他分外覺得憋屈,原來自己除了是皇帝,根本不比別人強多少!「不能就這麼饒了恩壽,命人傳旨申斥!」

    他故意放開這個話題,改談其他,「不行,這也不行!朕要派人去艦上,當面申斥!」

    「是。派人到艦上去,嚴厲申斥!」奕大聲答說,算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面子。

    「至於你剛才說的話嘛,朕想,料恩壽也不敢起什麼自重的心思,就照此辦理吧!」

    「皇上聖明!從善如流,臣弟欽服無地。」正經事一說即過,奕心中亦自歡喜,也不吝惜拋上幾句頌聖的話,讓他的臉色逐漸好轉起來了。

    揮退眾人,皇帝把奕留了下來,君臣兩個一坐一站,在說著話,「……皇上,您也不必如此惶急,臣弟看,二阿哥的話固然失之率真,但他擔著這樣的責任,若是說出旁的話來,臣弟反倒會覺得,他是在有意逢迎呢。」

    「是啊,朕也是這樣想的。瀅兒這孩子旁的還好,只有一節,有時候過於率直了一些。這樣下去怎麼行呢?怕他什麼時候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呢!」

    他微微歎了口氣,又面帶微笑的說道,「還有就是你,我想,瀅兒這份心性半是天生,半是從你這叔叔的身上學來的吧?」

    「臣弟言語失禮,請皇上責罰。」

    「朕不怪你。」皇帝說道,「你說的這些,朕也想到了。其實,就是你今天不提起,朕也要親自降旨,漸次施行——戰爭這種事,隨時隨地會發生變化,呆在紫禁城裡,又能夠提前估計到多少?」

    奕也笑了,「聖明無過皇上。想來海軍諸將接旨之後,集思廣益之下,再度對日作戰,將更有一番新氣象了。」

    「你這話說得對!一個人的腦筋再好,也是比不過眾人之力哩!」他說,「但訓斥之事也不能就此放過,恩壽帶著的這些人都是賤骨頭,不打幾下,不罵幾聲,不會用心的!」

    奕明知道他是在胡說,故意不予說破,反而頻頻點頭,「是,皇上說的是,皇上說得極是!」

    皇帝聽出弟弟的說話有敷衍的語氣,瞪了他一眼,「最近這一個多月,你也很辛苦了,朕看你雙眼發紅,可是晚上睡不好?」

    「多蒙皇上垂問,臣弟賤軀尚稱健旺。」

    「你比朕還小一歲,現在看看,倒似乎比朕年長似的。」皇帝帶著關愛的口吻說道,「別弄得自己太累了。寶廷、容閎、甘瀅幾個也逐漸長成,該交給他們的差事就交給他們,多訓練訓練,於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壞處的。嗯?」

    「是。」

    「大事上有你、有朕給他們把把關也就是了,年輕人,朕不擔心他們做錯事,只怕他們不做事。如今的情勢……你看看,他們兄弟幾個,可有一個是省油燈嗎?嘿!」

    奕一愣,怎麼好端端的,說到這件事上去了?

    皇帝苦笑良久,不願意就此多談,「今天你不必急著回去了,留下來和朕一起用膳吧。」

    (很多讀者提到內容中前後日期的不準確,這是因為中日雙方的紀元不同,一方使用公歷,一方使用陰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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