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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44節 請罪(1) 文 / 嵩山坳

    第44節請罪

    幾近一月的兩國談判,逐漸接近尾聲,雙方初步簽訂了《北京條約》的初稿,條約中規定,中國開上海、鎮江、寧波、九江、漢口、天津、營口、大連、廣州、汕頭、瓊州、福州、廈門十三處口岸,准許***商民往來貿易;而***則開橫濱、大阪、瀉、長崎、箱館、神戶、夷港、築地八處口岸。供中國商民往來駐足停泊,以為通商情形。

    兩國商民對方國內有觸犯對方國家律法一條中,***方面提出,要按照中英、中法簽署的條約中的內容援引,本國治安官無權管轄,要移交人犯所屬國家,以該國法律懲處,卻被中國方面斷然拒絕,「貴國我大清並無使領場館,如何進行移交?難道要等到事情出了,知會貴國,然後等***國派人前來提解人犯嗎?這樣耗時耗力,要拖延到幾時?不必提民情洶洶,眾口籍籍?此事萬萬不行!」

    ***人也很覺得無奈,三條實美會議中提出,請求中國方面允許,中國設立使領場館,卻同樣給中國人拒絕了,按照奕訢的解釋是,「我國皇帝陛下有口諭,琉球問題沒有得到徹底解決、***駐留琉球的官民沒有數撤出,並明治天皇降旨,永遠取消琉球國歲貢、朝賀等舉動之前,中國不會允許***中國設立公使館。」

    如今他們卻以這樣的成議為阻礙,強行要對***國民進行司法審判權,難道中國人***犯了罪,***也有權處置的嗎?但這樣的話卻不敢出口詢問,因為外交交涉,一句話也不能說錯,一旦問出口,如果得到中國人的肯定回答的話,***人的立場就很尷尬了——中國人可以***接受審判,***人又如何?同意還是不同意?

    為了這司法審判權的歸屬,雙方互不相讓,後弄得奕訢煩躁起來,「貴使全無談判的誠意,既然如此,還多說什麼?不如各自歸去,今後再也不必談什麼兩國交往,也省得這時值歲近年逼,彼此還要做這番口舌爭辯!」

    經他這樣一鬧,***人反倒老實了。退下去商議了一天,終於趕十二月二十一日的封衙之期前,和中方簽署了合約的初稿文本。拿著簽署好的文稿,奕訢帶寶鋆一路進宮去,雖然還不必趕今天之前,鈐蓋璽印,但能夠過年前正式確定下來,終究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皇帝的臉色有些陰鬱,看過奕訢和寶鋆呈上來的文稿,好半天的時候沒有說話。他不說話,奕訢加不敢出聲,只當是合約中的某一條款使皇帝不滿,又不能出言詢問,只是幹幹的跪那裡,一言不發。

    驚羽悄悄的上前幾步,給皇帝續上一杯溫熱的參茶,背對著兩個人,努了努嘴巴,「皇上?」

    「哦。」皇帝如夢初醒,「起來說話,驚羽,各自賞他們一杯參茶。」

    謝恩領賞,兩個人各自起身,「皇上,若是合約中尚有未人意之處,請皇上示下,左右還只是初稿,不關大局的。」

    「不,合約很好。朕沒有什麼可指摘的。」皇帝低垂著頭,嘴唇微張,「老六,文祥幾個人又生病了,你知道嗎?」

    「這,臣弟不知道。」他說,「臣弟旬日以來,從未到軍機處入值……」

    「軍機處的人手越來越少了,而且……嘿!朕當年一力撿拔而起的,如今也要棄朕而去了。」他的話說得沒頭沒尾,令奕訢二***感彷徨,這話指的是誰?

    皇帝所說的話,是上午的事情。叫大起之前,接到文祥、許乃釗和駱秉章三個人府中所遣的家丁送來的奏折,幾個人居然年前同時生病了。

    這三個人的身體一貫不好,他是知道的,年前命他們隨扈小湯山,到溫泉去做休養,也不過略人事,對於病體,是沒有很大的幫助的,「……好即將過年,政事並不很繁忙,先讓他們休息幾天吧,等過年之後,若是身子實不好,朕再降旨。至於說什麼致仕返鄉,賜金還山,暫時還談不到。等過幾天,朕再讓大阿哥代朕過府探望。」

    「皇上待老臣情深意重,想來三人寸心所珍重。上表請辭差事,臣想,也不過是為後進賢達,能夠有幸服侍聖駕所出的自甘之言。」閻敬銘說道,「臣昨天去許大人府中探望,他也對臣說,若說天下還有什麼人是他永遠不想離之而去的,也唯有聖上了。只恨身子虛弱,怕是未必能夠侍奉聖主了。」

    這樣的話題讓皇帝心中也多有慼慼,微歎了口氣,「文祥、許乃釗、駱秉章等人都是先皇用過,又侍奉朕躬幾達二十年之久的老臣子,眼見他們愈見蒼老,心裡真不是滋味。朕總想啊,若是沒有老去的那一天,長久而永遠的呆朕身邊,該有多好?」

    「臣想,生老病死,人生之常。若是文大人等真有這樣一天,感於皇上多年倚畀恩重,亦當含笑瞑目。」

    閻敬銘這樣的話不為皇帝所喜,撇了撇嘴角,「暫時就這樣吧。等過年天氣轉暖,若是三個人的身子還是不好的話,朕再降旨。」他說,「明年啊,朕想再到小湯山去一次,讓他們也隨駕而行吧。」

    這件事說過,閻敬銘又奏陳,「皇上,明年是皇上登基二十年,萬民雀舞,時逢皇上四十萬萬壽的好日子,故而臣想,宣麻天下,普天同慶,禮部奏請的種種規儀禮制,臣已經上呈皇上。請皇上俯准。」

    「再等一等吧?為了朕一個人,又要憑空耗費國帑民力,朕只怕為後世子孫,留一惡例呢。」

    「皇上這樣說,讓臣等無地自容。自咸豐元年起,皇上勵精圖治,為我大清國富民強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臣看眼裡,疼心中。如今眼見四十萬萬壽即,皇上若還是以此而婉拒臣民所願,恐有傷百姓向主之心啊!」

    「若不是閻敬銘正這裡,朕還當這樣的話是肅順說出口的呢!」皇帝笑了幾聲,很是好奇的說道,「閻敬銘,原本朕每一次要辦大工,興大事,你總要和朕說什麼珍惜國用,今兒個是怎麼了?為朕過壽,捨得花錢了嗎?」

    閻敬銘卻全無取笑之意,「臣奉旨管部,操度支大權,於正用之外,行之鐵面,與臣一心向主,一念為國,並無抵牾。而咸豐二十年來,臣眼見府庫充盈,國用日足,若是仍自以錙銖必較之心,為今日之事行以……」

    「行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說道,「自本年朕壽誕之日起,就有官員隨班祝暇時,奏請明年萬壽之事,想來廿年辛苦,是臣民所共見——倒不是再做堅峻了,嗯?」

    「皇上聖明!」

    「但也不可過於鋪張,此事,等年後朕再降旨吧。」

    「是。」曾國藩答道。他心中於此事也很是熱衷,閻敬銘的態度能夠有這樣大的轉變,也算是他從中勸慰之功。到咸豐十九年,連續第三次普免天下各省錢糧,蠲免的銀子超過萬萬,而朝廷府庫中仍然是有著總數超過兩萬萬兩的銀子,大清再也不是皇帝踐祚之初,那份可憐窮酸的模樣了。「皇上,臣還有一件事,想請皇上的旨意。」

    「是什麼?」

    「臣想年封衙之期,和皇上請假,回鄉祭祖。」

    自從咸豐十四年內調京用之後,每年過年之期,便成了曾國藩的傷心事——封衙之期為時一月有餘,本來是足矣讓京中任職的外官回鄉過年的,但軍機處例外。倒不是皇帝不准,而是身為一國首相,政務極其繁忙,雖然過年的時候,百業俱休,但若都放到年後再辦理的話,未免耽誤時日,且有手忙腳亂之苦。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軍機處過年之期雖然不必當班入值,但這三十天之內,每人輪流當班一天,辦理緊急公務,漸次成為了傳統。

    這樣的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感於臣工不眠不休的辦理公務,甚至過年封衙也得不到休息,很覺得敬佩;因此,過年的幾天,不論何人入值,都是有御膳房伺候差事——有時候皇帝興致來了,還會到軍機處直廬中,和臣工晤談良久。除了處理一些公務之外,君臣共聚,以風月清談為消遣,也成為增進彼此情誼的一個好辦法。

    如今眼見許乃釗等三人生病,軍機處乏人當值,而曾國藩偏趕這樣的日子要請假回鄉?這不是有意搗蛋嗎?皇帝心中一陣疑惑,曾國藩好端端的非要今年回鄉祭祖?轉念之間,心中略有所得,「這件事啊,朕想一想再說吧。」

    「臣誠惶誠恐,叩謝皇上。」

    閻敬銘有點聽不大懂這君臣兩個口中的啞謎,大小眼一起眨動,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卻不明白這話中到底有何用意,不過是回鄉祭祖,談得到什麼『誠惶誠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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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過奕訢和寶鋆,皇帝思了一會兒,很覺得無趣。曾國藩有意避讓這朝廷中越演越烈的風波,這一次過年之期回鄉祭祖只不過是第一步,接下來,或者就要學文祥等人的樣子,以年級衰敗為由,乞骸骨還鄉了吧?有了這樣的認知,讓人心裡難過又憤恨!他不以為這是自己於曾國藩倚畀極深,為其招來嫉恨之下做出的無奈選擇,只看做是曾國藩不識抬舉!朕對你還不算好嗎?又是封賞,又是提拔,將愛女下嫁,如今眼見時局波譎雲詭,不知道輔弼朕躬,卻先要自謀退身之階了?能扶得起來你,就能打得你下去!

    他拿起一張***箋紙,提筆手,正欲草擬一份斥責的上諭,臨到筆端,又心中一軟,或者,曾國藩並無自己所想的那般要棄主而去?這一次向自己請假,真的只是為了回鄉祭祖呢?貿然臨以重課,是不是會讓天下人寒心?不必提曾國藩入仕以來,慣稱勤勉,日後是自己的女兒的公公,過於嚴厲的話,對女兒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吧?

    這樣一想,憶及曾國藩的很多好處,頹然擲筆,仰面躺倒。他能夠猜想得出來,曾國藩為什麼會有這樣急流勇退的想法,不外乎這一次隨扈東巡,眼見幾個皇子成年,傾軋之風漸次形成,怕捲入這樣的風暴中——但轉念一想,就知道自己猜得未必正確!

    曾國藩年紀老邁,去日無多,皇子爭儲,於他不會有太大的關係,這樣做,多的是為自己的孩子考慮!曾紀澤、曾紀鴻兄弟兩個,一個是補授戶部員外郎,一個是北京大學堂中專心做學問的術數專才,後者不提,前者怕是曾國藩憂心以對,生恐捲進這樣一場風暴的吧?

    有了這樣的判斷,接下去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曾國藩故意提出要這樣的時候回鄉,很顯然,是隱晦的點明自己,要降恩於自己的孩子了!老傢伙!皇帝心中苦笑著想到。

    再一次坐起身子,提筆手,草擬了一份上諭,「戶部補授員外郎曾紀澤,從仕以來,慣稱勤勉,至此國家洋務愈多,正用人之際,該員外郎品學俱佳,著改授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英國股幫辦大臣,欽此!」

    寫完向下一遞,「楊三?」

    「奴才。」

    「拿這份上諭,到曾府,傳喻曾紀澤。」

    「是。」楊三到敬事房領了出宮的排票,出天街而行,到了曾國藩府上,站到門口喝一聲,「有旨!著曾紀澤跪聽!」

    曾紀澤不敢停頓,趕忙由下人伺候著換上官服,準備香案,跪倒接旨。等楊三把皇帝的上諭念完,曾紀澤大大的愣住了,遲疑了一下才想起來,「啊,臣曾紀澤,領旨,謝恩!」

    給了二十兩銀子的紅包,打發楊三離開,曾紀澤捧讀上諭,臉色陰晴不定,自己從來沒有辦理過洋務,何以皇上會有這樣一道奇怪的任命?做英國股幫辦大臣,這固然是品秩略有陞遷,但怎麼讓自己做這樣一份差事?自己可全然不會啊?自無解,只好等父親回府之後向老人家請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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