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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35節 用人之道 文 / 嵩山坳

    第135節用人之道

    邸抄發出,眾人同感駭然。高峒元勾結內侍,干預朝政,自然難逃公道,但以肅順的帝眷,本身又並不是管部的大臣,竟然把他派回北京,主審此案,很多人看來,其故就大勘把玩了。

    肅順也覺得很奇怪,又不敢問訊太多,帶著一肚皮的疑問回到北京,先回到府中休息,和陳孚恩賓主相談甚歡,敘別情之外,也把心中所想向老者問及,「鶴公,您以為,皇上派我來查案,到底是為什麼?」

    「此事易解。不過是皇上為求保全大人,給天下人做出來看的。」看肅順還不甚明白,陳孚恩笑著說道,「天下人都知道,高峒元能得以進身,全仗當年有過一次微不足道的功勞,經由大人保薦之後,方始得以出入豪門巨族府邸之間的。若是從這一節上說起來,高峒元今日作孽,和大人怕也脫不了干係吧?」

    「這算什麼話?難道也是我保薦他做了總道教司的嗎?那時候我可是還和皇上關外前敵呢?」

    「大人這樣說未免就太不聰明了。高峒元登進仕途,自然非是大人之過;但若一定要論及罪過的話,則罪慈躬——你想想,這又豈是皇上所欲看到的結果?」

    陳孚恩這樣一說,肅順立刻明白過來,「你是說,皇上有意讓我把此事壓下去?」

    「壓是一定要壓下去的,但也不要弄得成了一碗溫吞水,內中種種,還是請大人自己拿捏把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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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豐十二年年開衙之後不久,袁甲三給陳孚恩指摘發難,以編纂大學教習文材差事中,有意放縱,詆毀聖朝,幾乎丟了腦袋,事後給皇帝從寬發落,遠遠的趕出北京,才算了事。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陳孚恩,卻因為才適以濟其惡,為逢迎君父,不惜***已經多年不見的咸豐年間,重現廟堂了?一時間於其人卑劣行徑的罵名,哄傳天下。

    陳孚恩卻全然不當回事,***之事過後,皇帝降恩,賞了他四品京官,刑部司員之職,同時於北京大學堂的教案、文材選用編纂差事,任命他做了總裁官,陳孚恩心中暗喜,往日之功,總算沒有白費!

    而辦差之中,陳孚恩確實有袁甲三、許乃釗之流不能比擬的善於變通的長處,只是和容閎商議過,並會銜而上的《奉旨,擬設北京大學堂規程稟》中所提及的,已經是相當詳的管理體制和歸章制度了。

    其中包括總辦、監督、總教習、監學官、檢查官、考試、課程分數、醫務處、雜務處、支應處、齋務、食堂,共計十二大項,每一大項之內,各有為數不等的小項,例如總辦規則中,就包括十六小項;考試規則中,則有十四小項。

    看著京中呈遞上來奏稿,皇帝大覺滿意,「陳孚恩,朕記得他今年有六十幾歲了吧?」他嘿聲一笑,「不簡單啊,年過花甲,有這樣一份為朝廷效勞,為朕忠之心,也就罷了。難得的是,居然能夠破除中西之別,以西學為中用,為朝廷獻力獻計,可堪表彰。」

    軍機處的幾個人都深知陳孚恩小人本色,於皇帝的這番話也多有不以為然的,只是現不敢駁了他的興致,「皇上說的是。陳孚恩不顧馬齒漸增,為朝廷春風沐雨大計奔勞,正該有所頒賞的。」

    「軍機處記檔,賞陳孚恩寧綢兩匹,荷包一對,端硯一方,大卷筆十枝。另外,廷寄北京,著陳孚恩、容閎二員趕赴行陛見。」

    「是。」

    皇帝揚手,抓起案上的奏稿,又說道,「陳孚恩、容閎等人固然從***力甚多,但有一些事,是他們顧慮不到的。例如說吧,他們擬定的這份《章程》中說,大學堂學制之設,以四年為期。第一年所學的內容,除了人倫道德、經學大意、中國文學、外國語、歷史、地理、辯學、法學、理財學、體操之外,還要加上幾何、三角勾股、格物、筆繪圖、各國史鑒、做英文論、翻譯英文等西學。這樣多的課程,要一年之內全部掌握,便是生而知之的聖人重現,怕也是不可能的!」

    「皇上說的是,臣也以為,大學堂學制及課程的設定,未免過於壓迫學子了。」

    皇帝瞪起眼睛,盯著許乃釗,「你這是什麼話?朝廷拿出錢來辦大學堂,生員學子經過考試之後入內讀書,一切衣食用度,全部由朝廷擔負,而每月之內,還有數額不等的助學銀子發放到學生手中,如此厚待之下,不過是讓他們課業稍嫌緊張的一點,又怎麼說得上是壓迫呢?不要說不是,即便是的話,凡此種種,難道不也是應當的嗎?」

    許乃釗臉一紅,「是,老臣糊塗了。」

    皇帝不再深究,但說話的興趣都給許乃釗打斷了。他知道陳孚恩為攻訐袁甲三一事挨了清流唾罵,不過礙於自己一直放手使用,才未有過激之聲。這一次想來也是許乃釗私心為老友抱不平而出的詆毀之聲。可惜的是,許乃釗這樣的人,讀書都讀成呆子了,今天之事,若是換做陳孚恩或者肅順來說,效果一定會不一樣!

    他用手摸著下巴,沉吟了片刻,「朕想說的是,陳孚恩這份條陳之中所提及的,有未圓滿處。你們想一想,四年的時間,學習如此之多的內容,就是朕再想不顧實際的逼迫生員發力讀書,總還是要念及到他們的身子骨能不能接受的下來吧?若是一味摧折,只恐有揠苗助長之憂。而且,大學堂設之所,和當年的同文館多有相侔……這第一年,又能夠徵召得上多少生員,還未知之數呢!」

    「皇上,奴才倒以為,此事毋庸勞煩聖慮。」

    「哦?你這話怎麼說?」

    「同文館開設之初,遠咸豐二年,其時朝堂之間一片晦暗,百姓民智未開,幸有我皇上,撥雲見日,為天下指點迷津,開西學為中用之無尚妙法,為我大清國力強盛,……」

    他說到一半,皇帝就大約明白他下面要說什麼了,也不阻止,笑吟吟的聽著他諛詞如潮的大拍馬屁,「……其時朝野上下未見其利,卻有人自以為目光如炬,先察其弊。一力阻撓,為皇上多次訓誨,方始婉首而歸。而同文館之設,於此始焉。到今年為止,已有十年之久,所訓養的八旗、漢家兒郎,何止千百之數,用於內,則上為朝廷效勞,下為百姓謀福;用於外,則立足域外,揚威七海。這都是當年皇上乾綱獨斷,力排眾議之善果。故而奴才以為,大學堂之設,百姓心中,亦定當如今日之同文館一般無二,招納生員之日,百姓攜帶子弟,紛至沓來之景,就不遠了!」

    皇帝朗聲大笑,「你這個文博川啊,朕明知道你是撿好聽的說,也要為你一番靈巧心思而鼓掌喝彩了!」

    「奴才不敢以虛妄諂媚之言逢迎君父,這不但是奴才心中所想,也是朝堂之間群臣的共見呢!」

    「好啦,別說這些了。還是說旁的事情吧。大學堂的差事,朕也並不很通曉,你們怕就要等而下之了。」皇帝擺手輕笑,「還是等專才的人到了,朕再招你們一起過來,到御前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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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之後,陳孚恩和容閎趕到熱河,照例是山莊門口請了聖安,然後遞牌子進去,等候召見。

    容閎的年紀比陳孚恩少上很多,但官銜的品秩卻要高於後者,以陳孚恩四品刑部司員的身份,若不是擔著大學堂教案文材總裁官的職銜,輕易還是到不得御前的呢!而如今之勢,自然是無妨的。

    由禮部尚書匡源做帶引大臣,領著兩個人進到澹泊敬誠殿,跪倒行禮,上面有皇帝的聲音響起,「容閎,你這份折子中所記述的,大多是你當年負笈海外親歷親聞所見之下的成果吧?」

    「是。只恨臣當年美國耶魯大學求學時,一心頑皮,不曾加細緻留意,致使今日回國報效,又書到用時之憾。」容閎說道,「幸好有陳大人道學前輩,不以臣所知所會為匪夷所思之談,融會貫通,取其精華,去其……」

    他忽然遲疑了下來,哼唧了半天,不能成一句。旁邊跪著的陳孚恩和一邊侍立的匡源都不自覺的為他著急。「你是想說,糟粕吧?」等了片刻,皇帝開口說道。

    「是。皇上聖明。」經過這樣一個緩衝,容閎的奏答也不好進行下去了,倉皇的碰了個頭,「今日奏陳之言,都是臣等愚鈍之見。」

    「有些地方嘛,確實稱得上是愚鈍之見。便說這總辦規則吧。其中說道,『總辦有總理全學之權,學堂大事必關總辦,』只是這兩條,就可見其***責之重。但偏偏是這樣重要的職銜,你們一定的奏稿中,居然要點派給洋人?你們說說,這是不是混沌之極!」

    容閎嚇了一跳,當初和陳孚恩等人議定總辦章程的時候,翰林院中也有人提出,總辦一職,職分貴重,不宜交託洋人為是。陳孚恩這件事上沒有態度,全憑容閎一言而決。而他的意見則是:大學堂終究是西學中用的典範,很多規程和制度還是依靠自己當年的記憶以及同文館中和眾多洋教習請教之後作出的,自然也就帶有很濃重的西洋風氣,便如同總辦的人選,便是如此。這一次聽皇帝問起,容閎趕忙奏答,「臣糊塗。臣只是以為,大學堂為舶來之物,洋人比較熟悉校務。」

    「洋人固然熟悉教務,但只可以教習、監督之職授之,其他的,一概要用我天朝自有之人。」

    「是。皇上教訓的是,我天朝人才多有,原不必渴求外邦。皇上任用西洋教習,只是為增長生員見聞,為日後為國出力所及爾。」

    皇帝點點頭,「陳孚恩這話說得不錯。學習西洋之法,只是為了增加我天朝未有之識。西洋人若說君子之道,不及我大清遠甚,但若是論及方技,朕即便不願承認,也不得不私心佩服的。」他解釋了幾句,轉而又說道,「朕這一次把你們兩個人招到行,主旨不此事。而是大學堂的延伸建設上。陳孚恩,你是伺候過先皇的老人,政務純熟,以你所見,大學堂之設,可還有什麼未圓滿之處嗎?」

    「這,臣以為,大學堂是我中華有史以來第一創舉,全仗皇上……」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別弄那些頌聖的話。」

    「是。」陳孚恩碰了個釘子,不敢胡亂拍馬屁,認真答說,「臣以為,大學堂並無未至圓通處,只不過,生員入學,四年之內,課業繁重無比,怕有人有畏難之心;而且,臣以為,大學堂雖好,但卻並無承應之所。大學堂可謂一等學府,如同京中的國子監、翰林院、但若是直接讓生員進入到以上之地,恐怕力有不逮。這是因為沒有省道府縣幾級官私學堂的培養,只是這入門第一關的考試,怕就是不易通過的。」

    皇帝心中叫妙!陳孚恩真不愧是拔貢之才,口舌便給,實不一般!這樣的比喻打得又貼切又適當,便是自己,前幾天和軍機處見面的時候,將此事暫時拖後,也是為了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譬喻之說來,不得不爾!

    「嗯,你這話說得有道理,大學堂可稱第一等學府,而各地官辦、私學可以算作第二等學府——不,他們不能算作第二等,要算,也只能算第三等。至於第二等嘛,就是各省官學的基礎上,廣招生員,入內學習,為期……」

    他沉吟了一下,「倣傚大學堂例,都是四年。兩兩相加,以八年為期,為我大清培養源源不斷的受上等教育的學子,日後為國出力,你們以為呢?」

    「皇上聖明。臣等也以為,若是能夠大學堂之外,另設輔學之地,與大學堂成循序漸進之效,才是德化育人的不二良策,此政一經施行,則數載而下,除卻國子監、翰林院等儲才之所外,朝廷憑空而得百萬良才。實是我大清之福啊!」

    「旁的事情嘛,朕或者還可以容得一二日,唯有教育大計,嘿,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又如何能夠朕這裡,遷延良久?」皇帝點頭說道,「容閎,陳孚恩,你們兩個人這一次的差事做得好。朕很喜歡。下去之後,把今天你我君臣議定之事寫一個條陳上來,等過幾天,朕再宣召你們到御前說話。」

    「是。」容閎短於辭令,聽皇帝的話頭說到一個節點,便要碰頭而出。陳孚恩心中起急,不顧失儀,膝行一步,碰頭答說,「皇上天語褒獎,老臣愧不敢當。總是老臣學識未深,處事荒唐,而為皇上臨機處置,多年來,老臣每每念及往日之非,午夜夢迴,魂夢難安,深感愧對先皇撿拔,皇上信重之恩……」

    陳孚恩半真半假的擠出幾點眼淚,聲音也變得嗚嗚咽咽起來,「老臣多年來感歎聖恩,深覺無地自容,自恨未能遵從先皇遺訓,未有竭全力,輔佐君處,反而陰結黨羽,禍亂朝綱。若不是為皇上指摘發機,即便能有一二日猖狂之態,久之比至覆頂!」

    皇帝搶著打斷了他的話,「你能夠見識到這一層,也不枉先皇將你選軍機處中,只是這份穎悟力,就非一般人可比。」他說,「你是皇阿瑪臨終之前為朕選定的倚畀重臣,雖不及穆彰阿……但朕原本總是想,所謂無容則無辱。你廁身樞庭,只要持身得正,清白上侍,則朕躬清明,這天下還有誰是能夠動得你陳孚恩分毫的嗎?嘿!偏偏你自己不爭氣!」

    他盯著陳孚恩佝僂的脊背看了幾眼,心中難得的一軟,「算了,往日之非,譬如昨日死,這一次你你總算為國有功,朕撿拔你到刑部任職,今後還要多多承責擔勞,你的身子,可還扛得住?」

    「賤軀愧蒙皇上下問,臣的身子,尚稱健旺,自問還能為皇上鞍前馬後的孝敬幾年。」

    「你能夠有這份心思,自然是極好。」他一邊說,心中一面想,陳孚恩是功利心很重的,和周祖培相較也不以下,但行事的手段比諸後者要高明一些,而且言語奏對,並不讓人覺得討厭,「今年不提,從明年開始,大學堂就要開始行省之內廣招生員,同時,各省興建二等、三等學堂,也要趕快動作起來,而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端,便要傳諸萬世不絕的聖人偉業,連一年的間斷也是不能有的!所以,你身其中,還是要多多為朕分勞啊。」

    「是。皇上期許老臣,臣豈敢顧忌一身福禍。」

    「有些話,如同老生常談。朕恨臣下有人趁辦差之機,以國家正用的銀子,做中飽之用的貪墨之人。一經發覺,不論是如何品秩,都要以國法嚴厲處置!於你,自然也不能例外,嗯?」

    「是,老臣雖多年未能得福伺候皇上,但聖上一番為求天下大治而孜孜以求的聖心,臣卻早有所知,如今蒙皇上不棄,擢恩啟用,又豈敢辜負皇上一片愛重之意,暗中置國家煌煌法典於不顧,行此無君無父之事?」

    「你明白就好。」皇帝打了個哈欠,他也覺得有點累了,一邊站著的匡源識竅的插上一句,「皇上累了,跪安吧。」

    陳孚恩和容閎原地碰了個頭,躬身後退幾步,這才轉過身子,步出殿門。聽著幾個人的腳步聲遠去,皇帝忽然心中一動:應該就勢問一問他京中刑部勘問高峒元等人的官司進行得如何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他也未必知道,還是等肅順回來復旨之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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